如果孙七郎没有战败,那么孕育在此危害丰臣家的祸根也就得以消除。
可是孙七郎不懂也不明白,逃回阵地后,没有负荆请罪,而是马上向秀吉派出使节,要求再给自己派新的大将甚至指明了要武勇绝代的池田监物。理由就是:自己的战将不堪一击都战死了,需要更换新的,而池田监物武勇冠绝天下,有了他,自己也就不用再更换战将。
可以想见孙七郎打心里认为自己手下的这些将领战死沙场,完全就是因为他们命运不偶和武功拙劣的缘故。
当然孙七郎也不会明白这些人的战死,恰恰是因为身为主将的他指挥不当,导致全军崩溃。只可惜这些人拼命保全的主君,竟是这种懦弱忘恩的货色。
倘若他们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呢!
尾张乐田丰臣秀吉的中军帐内
“混帐,还是人吗”。秀吉勃然大怒,看着一脸满不在乎的使者一柳市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道:“先宰了你,再让孙七郎切腹谢罪。将木下兄弟陷于死地而坐视不救。身为主帅,竟临阵逃命。森长可,池田胜入,都因你而死。恬不知耻的逃回来,不好好反思,还要求换将。这混账还是人吗。”
言罢,气急的秀吉抢步拔出身边武贲的佩刀,眼看就要砍向一柳市助。
见此情形,一柳市助顿时吓得满头大汗,像捣蒜似的趴在地上拼命求饶。看着苦苦哀求的一柳市助,秀吉才恢复了理智,把刀扔在了地上。
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的一柳市助,忙地磕头道了谢,连滚带爬地退了出来。
“诶!孙七郎这畜生……!”。秀吉不禁黯然神伤起来。
比起这次战败,更令秀吉忧虑的是孙七郎在战场上处处无领袖气度,要是将来把天下托付此人.....。
想到此,秀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唉!可惜我羽柴家的所有男丁里,除了秀长是我的左膀右臂之外,其余的不是蠢笨庸常,就是性情怪异,无一人可堪大用。孙七郎才能庸常,然而为人残酷轻佻,即便将大位让他继承,恐怕也守不住人心。人心皆失,无道寡助。”
“难道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吗!”
秀吉一脸愁容的走出了军帐外,看着漫山遍野绽放的野花,空气是新鲜怡人的,而夕阳却已沉入山河。
人丁零落,后继无人,这是无法改变的现状。但凡有一个比孙七郎正常那么一点的人,恐怕秀吉也不会把孙七郎当继承人来培养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经此一役之后,秀吉对孙七郎的看法改变了。
他不再要求这个外甥有什么绝世功业,而是尽力将孙七郎培养成世人心中的宅心仁厚的明君形象,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关于此次合战对孙七郎的处罚,秀吉暂时压了下来。然而众口汹汹,若不罚点什么,怕也不行。
旬日过后,已返回大阪城的秀吉叫来了祐筆,让他备好笔墨纸砚,准备给那个不争气的外甥写一封措辞严厉的手谕。
秀吉在室内来回踱步思考着手谕内容,仿佛感觉孙七郎就坐在眼前,而清晰可见的面容让人憎恨。秀吉开始了口述。祐筆拿着毛笔在纸上沙沙的书写,通篇充斥着“混账”“废物”的字眼:
三好秀次
汝平日里仗着自己是我的外甥,趾高气扬,常做荒唐不堪之事,实在有辱门风。倘若你还认为自己是秀吉的外甥,那你就应杜绝孟浪之心,以免遗祸天下。前几日想要杀你,以谢三军。然念你少不更事,且饶你一次。
你要记住今后孤不会对你心存慈悲,如若再犯,定有重诛。故写此书予你。望你痛改前非,成为一个真正良善,人人爱戴之人。
另外关于这次奇袭作战,由于你的指挥失误,竟使我方痛失五员大将。作为主帅应该痛定思痛,痛改前非。孰料汝竟如此无情,甫一回来,就来索要新的大将,你是狼心狗肺之人吗。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颜面考虑,也不应该再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行为,真是令人无语至极。
无论如何,望你今后万分辨别事理,这样才不愧于秀吉外甥之名。
只要日新改过,那么将来任何一国都可以赐予你。我虽然平生讨厌杀生,倘若仍是孟浪无耻,那我会亲自手刃,替天下去此恶贼。
实话告诉你吧,我原本打算将重担托付你。但照你这样现在的状态,无论如何也成不了接班人。所以舅父时常想,难道这就是天意,上苍要亡我绝嗣,使我羽柴家一代而亡,为此舅父深感惆怅。还望你多加勉励,早日成为像右大臣信长公那样的盖世英雄。
口述完了,秀吉走到祐筆的旁边,从祐筆手里接过蘸有浓墨的毛笔,在卷尾的左下角稍微靠上的位置上,写下了自己独一无二的花押,以表示这份手谕是出自自己。
然后祐筆将这封拟好的手谕,折叠装封呈给了秀吉。秀吉拿起这封信,又看了看,便交给了跪侍在殿内的宫部善祥房,蜂须贺彦右卫门。
蜂须贺彦右卫门又名蜂须贺正胜,早年是活跃在木曾川流域的豪强,也是丰臣秀吉亲密无间的革命战友,更是丰臣秀吉的首席家老,肱股之臣。
世人津津乐道“一夜城”就是靠他的竭力帮助,才筑成了。本能寺之变的“中国大返回”时蜂须贺彦右卫门也一直辅佐秀吉,且立下了汗马功劳。
秀吉成为关白之后为了奖励蜂须贺彦右卫门的功绩便赐予阿波一国17万石的封地,官位为从四位下的修理大夫。
二位信使接到信之后,便一刻不停地骑上快马奔向孙七郎的官邸。当二人赶到孙七郎的官邸的时候,孙七郎正和一群歌姬宴饮作乐,先前大战败北的阴霾竟在这里找不到一丝踪迹。
孙七郎的官邸永远只有欢乐,只有美酒,只有胭脂水粉气。
二人下了马,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了孙七郎寻欢作乐的偏殿。孙七郎看到蜂须贺彦右卫门等人来了,并没有将身边的歌姬推开,而是不慌不忙的向蜂须贺彦右卫门点头示意,让他进来一起饮酒快乐。眼尖的仆人,马上为蜂须贺彦右卫门和宫部善祥房备上了炙烤的秋刀鱼和甘冽的清酒。
孙七郎自己倒一合酒,满脸欢喜的举起酒示意要和二人共饮,而二位信使看了下杯中酒,彼此对视,又看了眼这个一脸欢喜的孙七郎。不得已慢慢的端起了酒杯,孙七郎看二人已经端起,自己张开大嘴把酒水灌进了胃肠。
还不忘劝酒的说道:“二位,快喝、快喝”。
蜂须贺彦右卫门面带愠色的一饮而尽,宫部善祥房见蜂须贺彦右卫门干了,自己也就不再犹豫喝完了杯中酒。
二位信使放下空酒杯,站了起来,蜂须贺彦右卫门恭敬地掏出信来向孙七郎说道:“有主公手谕,请听令”。孙七郎好似没听见一样,仍缠绵依偎在美娇娘的温柔乡里。
不得已,蜂须贺彦右卫门提高了音调:“三好河内守秀次!有主公手谕在此,请听令”!
不知孙七郎是被蜂须贺彦右卫门的略带怒火的声音吓着了,还是被激怒了。孙七郎一下子跳了起来,把刚才还你侬我侬的歌姬,踹了出去。孙七郎在战场上虽然被打的屁滚尿流的,对女人的表现确乎是武勇异常了,从这一点上讲,孙七郎颇有秀吉之风。
然后孙七郎大步地走到蜂须贺彦右卫门跟前,蹲了下来,轻蔑地看着正坐微躬的蜂须贺彦右卫门,一把夺来了蜂须贺彦右卫门手里的信。自己一屁股坐在用蔺草编织而成的草垫上,读了起来。
总之这封信里训诫的主题贯穿始终,孙七郎一团浆糊的把它读完了。
“难道是在说我武艺不精,贪生怕死吗”。看完信之后,他不假思考的说出了这句话。
孙七郎表现出如此肤浅而又粗疏的理解能力,倒是让信使宫部善祥房,蜂须贺彦右卫门目瞪口呆,这小子竟然没有读懂主公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二人向孙七郎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尽力地向孙七郎说明秀吉的意思。
“这我当然知道啊”,孙七郎厉声喊道。当然理解字面意思的话,这个年轻人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但信中没有写出来的政治隐意,他不明白,恐怕也不会明白。
“还是在责备我孙七郎怠于武艺修炼以及贪生怕死啊。”孙七郎这样认定了舅父秀吉对自己的看法,然而实际上要比这严重多了?。
“那就是舅父太小看我孙七郎了,真是令人伤心啊。”活像个孩子的孙七郎,这样失望的说道道。
“我孙七郎本身就是一个勇猛威武的好男儿”,孙七郎突然以坚定而又自信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两位信使又一惊,互相看着对方,默默不语。
习惯了身边侍从的阿奉谄媚,以及征服女人的快感,自然而然使得孙七郎认为自己就是个勇猛异常的好男儿了。岂不知战场上舔血杀敌的勇猛与床笫之间阴阳腾挪的勇猛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然而孙七郎并不明白。
但正是靠了这信念的支撑,孙七郎才敢于骑在马上充当三军大将的。这时,孙七郎心中暗自思忖:“舅父不知道我勇猛。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只打了一次败仗,不应该受到如此的责难啊”。
但是他毕竟不好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他又沉默了许久,然后小声地问两个信使道:“我今后究竟该怎么办呢?”
孙七郎想,两人都是老于世故的人物,他们准会知道怎样做才能平息秀吉的怒气,使他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是啊,这的确是个问题。我们觉得,从今以后,你的一举一动,还是按你左右老将们的吩咐去做为好。”
孙七郎听完二位信使的建议之后,脑子里琢磨了一下:“这不还是不相信我孙七郎是个勇猛威武的男儿吗”。
想到这,孙七郎便不再询问,因为他知道多说无益,只会让人更加相信自己是个懦弱无能的人。
之后三人互相寒暄了几句,二位信使就辞别了孙七郎。
回去的路上,宫部善祥房满脸忧愁的问蜂须贺彦右卫门:“假如这个孙七郎,真的接替了主公。你说这天下诸侯会服气吗”!
蜂须贺彦右卫门一脸严肃地说道:“武士之道,忠心侍主。其他非我辈妄闻也”。
宫部善祥房本想和蜂须贺彦右卫门推心置腹的交换一下有关主君的继承人的看法,却被蜂须贺彦右卫门挡了个闭门羹,不禁懊丧了下来。
谁知,蜂须贺彦右卫门自己接着又说了起来:“主公起自人奴,现在富有天下。实是千古未有的英雄。虽唐国的秦皇汉武,亦可以比肩抗衡之。只可惜寒门草芥,福禄不厚啊.........”!
说罢,蜂须贺彦右卫门挥手扬鞭,策马而逝。
“福禄不厚......”立身于马背上的宫部善祥房,似乎懂了其中的意味深长。拽紧马缰,也扬鞭而去。
不一会儿,二人的身影慢慢地消逝在大阪城的黑夜里了。而孙七郎的府邸却华灯初上,歌舞宴乐依旧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