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齐和周元达被幽暗里试探出的这幕惊得膛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随军征战见识过不少敌人设置的陷阱,甚至在大将军传授下也亲手布置过很多机关,但都不如这里的阴险毒辣。并不是说他们布设没有这么高明,而是两军对垒完全是有针对性。如果战争中没有排上用场,事后撤军他们都会自行捣毁清除,以免遗留隐患伤及无辜百姓,包括敌军亦如是。
虽说这里山高林密人迹罕至,布置的机关却凶险异常,显然盗匪是不欲有人踏上禁区而生还。姜思齐挺铁枪拔开枝叶,深邃的天空倏更昏沉乌濛,不知不觉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咫尺之间亦是模糊不清,难辨轮廊。姜思齐依着树干坐下道:“时近天明,我们摸索前进了大约二三里,应该快到山嵿凿开的陕道。这里步步危机黑暗里难以提防,不若就此歇息,等天色大亮再作区处。”
周元达轻轻掌击粗硕的树身道:“盗贼在这里布置险毒的机关,是否有甚不愿为人知的隐密?”姜思齐道:“显而易见这叫欲盖弥彰,反露马脚。他们这么多人藏匿地洞里,就算附近不是出口也会挖置通风口,不然岂不活活闷死在里面?”周元达好奇道:“石壁如此坚硬,他们挖通山腹不知要耗费多少时力。”姜思齐运力把铁枪刺入树干,身体后倾后颈耽着枪杆道:“瞧这山岭树木茂盛繁密,树底的土壤厚积肥沃,山腹倒不定全是顽石。”
良久周元达不再说话,姜思齐正自奇怪陡闻鼾声入耳,周元达仰卧粗壮的树枝瞬间耽入梦乡。清风徐来吹得枝叶簌籁有声,想是连日奔波不胜疲累。姜思齐仰望着黑洞洞的苍穹百感交集,十日之前他们还远在西蜀,突如一夜城破国亡,显赫名勋转瞬沦为江湖流落之人。
他自己何尚不是心力交瘁,胡思乱想了一会似被周元达鼾声所染,迷迷糊糊竟也瞌眼睡着。等他醒来的时候,一束束金灿灿的阳光穿透茂繁的枝叶翟翟生辉,一股浓烈的烤肉香味扑鼻而来。姜思齐揉着酸涩的眼晴坐直了低头望去,明明睡在脚下枝桠上的周元达,居然在树底旁边扫开荊棘生了堆火,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凑近火堆,肉香便由此腾冒而发。
姜思齐一个鹞子翻身飘落火堆边,周元达伸过一只烤鸡嘻嘻笑道:“少将军醒了?这野鸡刚刚好烤熟,您尝尝鲜。”共睡一树姜思齐沉到竟不知他什么时候醒来,还捉了野鸡生火熏烤,不由尴尬的道:“瞧我睡得有多沉,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浑然不觉。”以他武功修为的警觉原不该如此,殊不知他们落睡的香樟树本就有培神调元的功效。闻过特有的樟质味就象是疲劳的人喝醉了酒,睡熟后更不易醒。
周元达道:“我迷迷糊糊睡梦里肚子饿得咕噜噜响,翻身坐起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我正想叫醒您忽听得两只野鸡咕咕直叫,也是合当有此口福,我循声悄悄掩过去一抓便着,还幸亏我身上带有火刀火石。”他凑近嘴边咬了一口边咀嚼边啧啧续道:“嗯,味道还鲜美,只可惜没带得有盐。”
折腾了大半宵,姜思齐腹中也唱起了空城计,不客气的撕下条鸡腿笑道:“要不是贤弟机警,象为兄的毛都没得吃,安能享此肉食。”他们都是军旅出身,惯食干粮。山林野鸡体形肥硕味美香淳,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饱餐之后周元达拍拍肚皮拾起板斧就地撅翻些泥土,准备用来掩埋浇灭余火。姜思齐这才记起铁枪兀自插在树身,走向樟树猛然发现竟是棵二三人合抱的参天古树。轻跃至二丈来高所过夜的粗枝,也没使多大力气随手握住枪杆,不料竟拔之不出。姜思齐又增了几分力道,“咔嚓”声响带出了一块树皮撕裂了一个小洞。
想是昨夜使得劲猛了些,铁枪头完全扎入树身,回夺的时候枪刃与枪杆连接处被卡住,这样看来树身内壁竟是中空。姜思齐从来没见过这种现象,仰望上去树身还有三丈来高,而且树顶尖尾不知何故被断去一截旁生了许多小枝。姜思齐一时好奇,干脆纵身再上,踩着断截处的小枝俯身向粗硕的主干内壁望去。
有道是好奇害死猫,这一望不打紧,几乎使姜思齐惊喜欲狂。树身果是中空黑漆漆的深不可测,最令他兴奋的是深邃的底端隐隐有微略的光影飘忽。他紧张到声音颤抖冲树底下的周元达喊道:“贤弟快上来看。”周元达敬少将军不次于蜀人敬诸葛丞相和大将军姜维,他的武功修为、兵法阵图、仁侠胸怀,处事英明处变不惊等等无不令之景仰。
然而此刻他的反违常态,无疑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周元达以最快的速度飞抵树嵿,一看之下激动的反应不在姜思齐之下,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喜极而呼,夜来的辛劳忧闷一扫而光。
姜思齐恢复冷静道:“树嵿到树脚加上地面到洞底少说也有七八丈深,里面情况不明,潜在的危险难以一跃而下,得想办法缩短距离。”周元达道:“这好办,我来把树砍倒。”古樟树虬枝勃隆异香沁人心脾,姜思齐不忍就此砍伐道:“耗时大久没有必要,你只要在树底端挖一洞钻入既可。我去岭道上看看还有没有盗匪抛弃的绳索。”
白天行动比之昨晚摸索前进大相径庭,何况不必携有长枪之累。周元达但觉眼前身影一晃,姜思齐就樟树嵿疾射而出,如鹰击长空找准树梢落脚,几个起落已消失在莽莽林海之中。周元达跳下树来,围着硕大的古樟转了一圈,就在向坡的下方位置,挥动利斧咚咚猛砍。
约莫一顿饭功夫,樟树底部被凿开了一个大洞,可容人弯腰进出。周元达趴在洞口望下去,虽然仍是黑沉沉的,但骤减了距离已略加隐约可辨,底部的昏黄光影更现游离。姜思齐这时候已抱着一大梱粗麻绳回来,扑地扔在树洞边道:“有劳贤弟去砍一棵碗口粗的树杆来,切成五六尺长即可,再做两个个松明火把。”
麻绳着地带起一股劲风,散发出一股腥臭,恰好周元达趴地站起灌入鼻腔。本来砍伐的树屑碎沫樟香增浓颇为受用,突被异味搅乱更难接受。他捏着鼻子皱眉道:“这是什么怪味?”姜思齐苦笑道:“我到了山巅过道处,两壁敌人埋伏垂下的数十条长索不翼而飞,想是事后盗匪派人到该处查看收回。我只得跳落下去,路面血渍干涸依稀可辨,顺着坡路拖过一道痕迹。我细巡过去,岭边丟下割断的数段绳索。推算定是舍妹不愿匪徒暴尸当道,用之梱绑拖至坡边抛尸深谷,绳上沾满血渍还能是什么味?”
周元达不再说什么窜开数步,择了棵短粗的杉树三五斧砍倒,取一段抱过横在树洞口,回身又去寻取松枝做火把。姜思齐把麻绳的一头牢牢系住树段,余者尽数塞进树洞抛落洞渊深处,也不管够不够垂达洞底。他接过周元达取回的松枝,插进烤野鸡烧余的灰烬点燃道:“贤弟在此守候,我先下去。”周元达不肯相让,两人争执不下。
姜思齐挡住洞口,耐心劝解周元达道:“非是为兄小看了贤弟,机关消息的安装为兄粗知一二。敌人外围布置巳够精密,何况通风口道?为兄下去只要看到蛛丝马迹便能应对破解,怎能让你去冒这个险。”言外之意他比周元达强甚。周元达深知少将军体恤眷顾自己,不但不感形拙,反觉兄弟间情谊暖暖直抒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