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两个人吃的慢慢悠悠,似乎各有各的心事。
“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才能出城,金陵的四个城门都在悬赏找我,我现在特征这么明显,肯定一抓一个准。”歆悦说着咬了咬筷子尖,中午吃的太饱,再加上现在有心事,这顿饭就吃的有点食不知味。
“当朝不是只有一个容安公主?听说也是最为受宠的。你究竟做错了什么,会惹得皇上如此动怒?如果岳岚山知道你被通缉,他又怎么可能违背皇上的意思去帮你呢?”陆离的思路似乎很清晰,一口气问道。
“我的父皇怎么可能会通缉我?!”歆悦愤愤道:“算了,懒得和你解释。总之现在已经没人认得出我是公主了,咱们见到岳岚山得另想个办法,要么让他认出我,要么就只能骗他。”
陆离看着歆悦,到现在也没办法完全相信她的话。
这个瘦弱又有眼疾的小女孩,似乎的确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她不仅知道黄皮真人的磬通牌,崇慏神庄也是在她的指引下找到的,谈及朝中臣子,不仅口气笃定,而且确像是十分熟悉的样子。
且不论她是否真的是公主本尊,只要她真有本事找到玄镜茂地,报仇有望,一切是与非在陆离看来,其实根本没那么重要。
所以见她不想说,陆离也没想追问,思考了片刻只道:“我倒是有个出城的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歆悦忽闪着白蒙蒙的大眼睛,一听便来了精神,筷子一放,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认真问道:“什么办法,你说来听听。”
“走镖。”陆离伸手在碗里蘸了蘸,在桌上画着,“你看,镖局其实有一种专门藏暗标的车,在车棚的这里,可以打一个隐形的隔断,将违禁的货品藏进去,方便通关避险。”
“你怎么知道?”歆悦惊讶道。
“以前有个镖师很喜欢我姐姐,为了套近乎,总是带着我去镖局玩,给我看过这种车。”
陆离似乎不愿意提,话锋一转道:“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我们方便出城,第二我们两个小孩,直接去求见曾经的军机大臣,九成九是要吃闭门羹的,但是如果有镖局替我们出面,说是有人压了一趟镖,需要岳岚山大人接镖,别人送东西来,即便岳岚山不想收,也至少要看一眼是谁送的,送的是什么吧。他只要看,我们就有了进岳府的契机。”
歆悦听了不禁展颜道:“这个办法真是不错,一举两得,不然即便我们到了扬州,也还是要想见面的办法。
只不过……这样出城真的安全吗?现在贺兰蝶愔假我之手设卡,出入城门变得非常严格。要是万一被抓到,我再想逃出来,可就是比登天了。”
“嗯,如果有人抓你,我们的确不能冒险。”陆离犹豫了一下,又道:“现在我们身上的盘缠还算比较充裕,不然就先试一趟空镖,如果通行顺利,你再藏进去。”
“恩,这样确实比较安全。”歆悦赞同道。
“还有,河里的银子你都捞干净了吗?我们一路上用钱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这两只镖下来,恐怕就需要用掉两个银锭子,咱们现在总共只有六个。玄镜茂地究竟离我们有多远还尚不可知,一路上还会遇到什么困难也都不知道,穷家富路,半路如果没有银两傍身可就糟糕了。”
陆离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很相信歆悦说的话,换做别人说能从水里捞出这么多银子,恐怕陆离只会当他说了一个笑话。
但是在歆悦身上,那些说不清,却又都印证了的事情看来,这却十分有可能就是真的。
歆悦思忖了一下,用手轻轻的叩击着桌面,像是在计数一般“……当时有三只野禽来吃我放生的许愿鱼,船上没有适手的东西,只有随行的侍女身上,带着些个银锭子。我当时为了赶走野禽,全都要来扔光了,应该……一共扔了十一个。”
陆离面色微微沉了下来,音调冷了两分道:“我姐姐为了养活我,两天纳一副鞋,换四文钱。”紧接着他眉眼轻掠,不咸不淡的望了歆悦一眼,似是瞬间就释怀了一般道“好,剩下的五个,我去捞。”
歆悦这段时间也是饱受饥寒交迫之苦,自知理亏,即没生气也没多做辩解,只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河水刺骨,水下全是淤泥,那个位置水深约有两丈,根本探不到底。我冻得半死也不过才找到这几个。你连大概位置都不知道,冒然想要找齐,没有几个时辰根本做不到,到时候就算不冻死你,腿脚万一抽了筋,可就只剩喂鱼的下场了。”
没想到陆离却丝毫没有动摇,只是问:“大概的位置你还记得吗?把记得的部分画一副图给我。能多找到一个是一个。好过路上捉襟见肘。”
“自然是都记得,我生来就和我母妃一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歆悦说着骄傲的挑了挑唇角,也用手蘸着酒在桌面上画了起来,“喏,位置大概是这样,这几颗,是我已经捞起来的。还剩下的应该是这几颗。”
陆离认真的看着,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将歆悦刚开封的甜酒拿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猛灌了几口,却突然呛的一个劲儿的咳嗽,眼泪直流。
歆悦看他狼狈的样子,哼笑了一声,倒是觉得挺有意思,饶有兴趣的抱起肩膀看着烛火下越发显得齿白唇红的陆离道:“看你喝药倒是挺痛快,怎么喝起酒来却像是个姑娘。”
陆离擦了擦呛出来的眼泪,也不解释,直接从床下掏出一个废弃的自制秋千,麻利的将上面的四节长绳都解了下来。
歆悦摇了摇头:“黄龙楼船那边就算晚上也有卫兵把手,你只能从北岸游过去,这些绳子根本不够长。”
陆离叹了口气,只觉得酒烧的自己的肺腑滚烫,连着喉咙一起都火烧火燎一样,“还是带着吧。”说着又蹲下不知去翻找什么去了。
歆悦也懒得再管,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吃着。直到陆离一样一样全都收拾妥当,将近子时夜深人静了,二人这才出门。
江水阑珊,满月如镜,今晚的秦淮河显得格外的雍容宁静,这个时候,船上的歌词舞曲皆已停奏,只剩下淙淙悄悄的河水犹如一个贵妇正在恬然的沉沉睡去。
歆悦十分好奇的看着陆离在江边将别在腰上的两三个软塌塌的东西吹了起来,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猪尿膀。”陆离说着又用力的吹了一大口,脸上红扑扑的,像是被酒气染上的红晕。
歆悦恶心的撇了撇嘴,站在一旁看着陆离卖力的吹着猪肾,短时间内不想再问他任何问题。
而后歆悦又看着陆离将绳子全都连了起来,将吹好扎牢的猪尿膀绑在了一端。将一团几乎透明的白色风筝线,用一种非常奇特的打结方式穿绑在了另一端。
陆离将粗绳递在歆悦手里“河水冰凉,万一我在水里抽筋,这个好歹算是个指望,你牢牢拿好。旁边的袋子里还有酒,你要是冷,就再喝一些。”
“好,只是我看你没什么酒量,一路上你几步一口的,别一会儿酒劲儿上了头,醉倒在水里就糟了。”歆悦听说过,自己的四皇叔就是因为喝多了酒,才溺死在了不足一肩深的温水池中,这会儿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有点担心陆离。
她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这个家伙确实看起来还挺有用的缘故。
“不会的,一冻就精神了。”说着陆离转过身背对着歆悦,裹着寒风,拖得只剩一条短裤和一条褡裢,身子被风一吹只觉得又麻又冷,脚下也分不清是不是因为踩了泥而格外软绵绵的。他深吸了几口气,赤条条一闪,没有犹豫的一头钻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