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那座山,我刚才在车里看到过。”歆悦抬起左手,仿佛在触摸眼前的山峦大川,白翳蒙蒙的眼光中,充满了希冀。
“那山背后的两山开合之处,在曙光初升的时候会发出很多很多绚丽的光线。”
歆悦说着收回了左手,指间微微颤动,慢慢在胸前握成了拳头,像是拼命的在捕捉大脑中的一些风暴而来的猜测。
“十年之期到了!也许那是从这里修行结束的人返回尘世留下的痕迹,也许他们是飞出来的,也许他们之中就有我十九哥!这个幻象一定意味着什么!”
歆悦的脸上神采飞扬,给这个原本只是清秀的脸颊上,添染上了一层特别的自信和气场,仿佛那一切已然在她的眼前展开。
陆离背着大民喘着粗气,朝着歆悦指的方向望去。
清澈的眼眸中倒影着这雾霭一般的大山和一望无际的雪地,眼光中除了负重的吃力,还有微微漾起的一丝忧虑。
“离三月初七只有不到两天了。即便我们今晚不眠不休,翻过眼前这一座山,再走到那两山脚下,玄镜茂地又在那山背后的哪里呢,咱们剩下的时间太紧迫了。”
歆悦心里也是着急。
望山跑死马,这山虽然就在遥遥一指之内。但是奈何在这种荒山雪地行走起来尤为艰难。
动辄没过膝盖不说,脚下依山随势,又十分的不平坦,地貌被白雪覆盖着,坑洞全都不能被直接瞧见。
如若失足跌进去,在这冰天雪地中,后果便更是难料。像他们这种走法,即便不睡,破晓前也未必能够到达。
陆离见歆悦神情黯淡,那股子顿生的光彩渐渐隐息,几分不忍,又鼓劲打气道:“至少有了一个方向,总比咱们仍旧一无所知的好,我们……”
“啊……嘶……”陆离正说着,就觉得背后一阵扭动,大民在陆离背上揉着后脑勺,似乎是转醒过来。
陆离一松手,将他扔在了雪地之上。
“诶,诶,诶。出来了……咱们出来了!”大民故作惊喜的四处看着,咽了口吐沫,眼光心虚的瞥过陆离和歆悦。
他其实已经醒了有一会了,偷眼看着这雪地竟是如此艰辛难走,而陆离背着自己,不仅可以保存自己在这大雪荒山中的体力,万一再有雪窟,自己在他背上也能更安全一些。
所以他赶忙又闭上眼睛,假装昏迷。
这会儿听到陆离和歆悦的谈论,像是找到了什么,他才又忍不住眯着眼偷偷观瞧。
却看到他们不仅没有打算找路往回走,反而要在这个没车没粮的关头,继续向雪山腹地深入。
这简直就和找死没有任何区别,虽然他们刚刚救了自己一命,但那也是因为他们先把自己折腾到这个鬼地方的。
大为已经死了,自己可没必要陪着这两个小疯子把命也搭进去。于时大民赶忙假装醒了过来。
“……出来了……太好了……”大民四仰八叉的倒在雪窝中,四处看了看,嘎吱一声从厚厚的雪地上站了起来,却下意识的与陆离和歆悦保持了距离。
歆悦见他醒来,虽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中倒是先替陆离松了口气。
这么背着他不是办法,何况是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醒过来最好,遣他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秦凌儿看起来如此干练的一个女子,也会养在身边这么一个白眼狼而不自知。
歆悦正如此想着,还没等开口遣他,却见大民倒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抢白道:“你们虽然救了我,但也打了我,咱们算是两清了。
从现在开始,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不奉陪了,大为已经死了,可我不想死!我的命再不值钱,那也是夫人给的,不能折在你们手里,你们骗了夫人,但是骗不了我!”
说着倒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似乎很是在乎自己忠仆的这身“好外衣”,又或是十分笃定自己的猜测一样。
歆悦看了他一眼,被他气的火儿恨不得一口气顶到了喉咙,咬了咬牙,嘴角一勾,一抹冷笑倏然即逝。连一句话也懒得跟他说,转身便艰难的继续向前走去。
陆离轻轻瞥了他一眼,也是面无表情的跟在歆悦身后,转身就走了。
只留大民一个人站在原地,倒是因为省下了一肚子的由头和借口,反而憋得有点难受。
大民忍不住觉得陆离似乎是连讽刺的表情留给自己都觉得多余,微微有些愤怒,他眼角一沉,往雪地上啐了一口。
“你们俩真是好默契,黄泉路上倒是好相伴。”
只是……
眼见陆离和歆悦互相搀扶着,毅然决然的远去,大民心下恍然一虚,若不是自己猜错了……就是他们一定都是疯子。
就这么没车、没马、没粮、没方向的,还敢往不咸山腹地深入,比起骗子他们的确更像是疯子。
可是……他们疯了,难道如此精练的夫人也疯了吗?!
大民摇了摇头,此刻再若多想也是无益,自己跟着他们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就算他们没疯,自己也犯不着为了他们去送死。
大民循着能落脚的地方,慢慢的找路向上爬去。
只要从这里爬上去,难保不会有路过的车马稍自己一程,便是没有,只要能躲过追杀的那帮人,回到官道之上,前后不出百里都有驿站。只要有驿站,就能活!
大民兜兜转转,一路循着陡峭的山石,两个时辰竟也慢慢爬了大半,天黑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崖顶。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了周围有了纷乱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很多脚步声,远远的还隐约有齿轮和绳索转动的嘎嗒嘎嗒的声音。
大民不敢再爬,心突然跳的如同擂鼓一样,他小心翼翼的贴着一处略微平缓的山体侧耳听着。
上面的人似乎在焦急的搜寻着什么,而且他们说的都是汉话。
援兵赢了!援兵!一定是援兵!大民喜出望外。他又细细听了一会,更加确定是友非敌,立刻振臂高呼了起来。
上面的人很快听到了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懈怠,马上就放下了绳索将他拉了上去。
大民简直难掩心中的狂喜,他居然就这么活下来了!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翻身上来看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会是少爷岳蒙飞!大民一下愣住了。
紧接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爬到岳蒙飞的脚边,一把抱住了岳蒙飞的大腿,喜极而泣道,“少……少爷!”
岳蒙飞看到家仆,也似是分外的激动,一把捉住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可却不问其他,只焦急道:“容安公主呢!”
“少爷……什么荣安公主?!”
“那个母亲让你看护的人呢!那个眼睛盲了的女孩儿呢!”
大民心中咯噔一下,嘴角抽动,似是想挤出一个笑脸,可是却比哭还要难看,“少爷,您糊涂了,容安公主的美貌,举世无双,怎么会是一个盲女呢?”
“跟你解释不清!你就说那个盲女现在在哪里!”岳蒙飞干净俊朗的面容冷峻异常,眼中似有火焰熊熊燃烧,看得大民心中一阵胆寒。
少爷向来冷静沉稳,大民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心急如焚。
岳蒙飞是岳岚山的独子,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他却是家中唯一的一个男丁。
可是即便这样,岳蒙飞却丝毫没有被任何娇生惯养,从十一岁开始,他便被养在军中,十八般武艺是样样精通,兵书兵法信手拈来,调兵谴将起来,也颇有大将风范。
与其说他是岳家配享世袭的荣尊公子,不如说他是被皇上刻意栽培起来接替岳岚山效忠朝廷的又一肱骨之臣。
一年内他独自面圣的次数,比回家看望父母的次数还多,所以虽然年纪轻轻,也没有要职在身,但是朝中却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的话,小觑他的分量。
可是他现在这般紧张,却是在担心那个盲女吗?!他说那个盲女是……公主?!
大民的心中好似晴天霹雳。
“马车翻下山去,小人没见到啊……怕是……怕是……”
大民呜呜咽咽的哭着,看起来痛心疾首,他紧紧的抱着岳蒙飞的脚,将脸贴在了岳蒙飞的靴子上,涕泪横流,“少爷啊!……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和老爷夫人了!我这……不是梦吧!我好想念您啊……呜……呜……”
说着大民越哭越汹涌,任周围的士兵看起来都忍不住为这“忠仆”所动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