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到处都透露着阴森恐怖的地方,到底有多少的可信,也不知道这里究竟会索要怎样的回报,但是陆离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居然会虚无缥缈的开出一个这样的条件。
他们真的这般自信,连问也不问的就能够达成自己愿望?
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荒唐而又撇脚的玩笑,这世上真的有什么人或者地方,有能力可以这样笃定人未来发生的事情吗?
陆离静静的看着这张连五官也没有的脸,点了点头。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他愿意。
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姐姐还坐在窗下,正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明眉皓齿的露出一个期盼的微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姐姐的平安顺遂,可是这看似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愿望却都成为了永远的不可能。
那么即使是用生命复仇,也是值得的!
没有人能够那么随意的伤害自己的姐姐,没有人可以那么毁坏她的容貌、掠夺她的生命,没有人可以那么弃如敝履的将她的尸身随意荒弃在孤寂寒冷的乱葬岗!
没有人!
陆离的胸中怒火燃烧,每每想到这些,恨意都像要将他徒手撕碎一样,践踏他、揉捻他,仿佛他就是一个生来渺小的弱者,永远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嘲笑着他的无能和消逝生命的卑贱。
“我愿意。”
老妪顿了顿,惋惜似的幽幽淡淡叹了口气,将纸缓缓的转到了陆离的方向,指甲划过石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她说:“逝者已矣,生者难求,若有一天你后悔了,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不会后悔。”陆离垂着眼眸,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声音安静。
“好。用你二十岁以后的生命换一个报仇的机会。”老妪点了点头,声音忽然变的又慢又沉重“在这纸上按个手印,这笔买卖就算成交了。五年为期,命运之轮将重新为你开启。”
老妪话音刚落,陆离的拇指指尖忽然裂开了一道薄薄的口子,血珠洇洇的冒了出来,顺着手指滴在了黑黝黝的地面之上,消失不见了。
陆离向前一步,抬起手,没有迟疑的按在了那张“契约”之上。瞬间血迹顺着陆离的手指爬藤一般,将纸的颜色均匀的漂染成了一种奇怪的淡红色,纸上的褶皱也瞬间消失了,变得平整光滑,仿佛它们喝饱了血,恢复了生机一样。
陆离抬起手,“契约”立刻又蜷缩回了最初小船的形状。那老妪将它拿了起来,掂了掂,把它重新放回了暗渠之中。小船打着转,沉没了。
“走吧,五年。五年内你的仇一定会报的,可是那时候,你生命也就所剩无几了。”那老妪的声音有些悲凉,说完这一句,以她为中心,周围再次变得越来越暗,陆离眼睁睁的看着她就这样淹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一切重新变的伸手不见五指。
而那柄小烛,再一次出现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陆离的心却安稳了很多,好像他知道这次它将带自己走出黑暗一样。
老旧的大门吱嘎嘎的开启,门口拴着的马已经不见了。不知它们的主人许了怎样的愿望,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陆离从崇慏神庄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了。被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嘚瑟。
天色已经擦黑,荒僻的街道上,人烟稀少,只有一只猫快速的逃窜着,而它身后,有一只黄狗正在热切的追赶,只见那猫灵巧非凡,脚轻轻一掂,竟顺着一个依靠在路角的废弃推车,窜到了房梁之上,它侧过脸,低头斜睨了一眼焦急的黄狗,终于高傲的竖起了尾巴,迈着优雅的步伐,慢慢在房檐上踱远了。
不知为什么,陆离望着这一切,竟忽然有了一种重回人世的感觉,高度的紧张感和压迫感消失了,就连吹在脸上的冷风,一时间都觉得格外真实。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身后的一排屋脊之中,崇慏神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中消失了,两个原来在它两边的废弃牌匾,奇妙的连接在了一起,仿佛一切就是个错觉,而陆离只是刚从一个荒诞而逼真的梦境中转醒一般。
崇慏神庄根本就不存在。
还是……只有迫切想要实现愿望的人才能够看得到它?!
陆离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他将手伸进额角的碎发中,一瞬间竟连自己也有些不相信了。
他转而四望。最终还是饥肠辘辘的朝着河畔的方向走去,河畔离家并不远,但是却并不顺路。不过陆离此刻只想逗留在街上。
没有姐姐的家,已经不像是一个家了。只是一个冰冷而安静的栖身之所,多晚回去,回不回去都没有关系了。
入夜,余音飘渺的秦淮河畔波光粼粼的,很美。可却只有这处最为僻静。
这里虽然已经远远偏离画舫绵延的最中心,但是因为有黄龙楼船长期停靠于此处的对岸,所以,这里的景致一直被打理的别有一番风光,十分旖旎。即便是冬天,对岸高大的树木草甸也比别处看起来要繁盛不少,长青的树种也是最多。
一轮明月穿梭在云层之中,娇羞而矜持。在粼粼的湖面上投下一片支离破碎的身影。
离着黄龙楼船越近的画舫,等级越高,画舫上欢声笑语也格外响亮,即便在离得这般远的岸上,也能依稀听的清楚,毫不遮拦的映衬着两岸的寂寞。
陆离从怀中掏出中午吃剩的半张坚硬的饼,出神的凝望着远处水中船只上,色彩斑斓的灯笼倒影,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着。
就在这个时候,远黛青山之前黑黝黝的水面上,突然有一团模糊的轮廓出现在了陆离的余光之中,忽沉忽现,瞬间吸引了陆离的注意力,极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水中快速的朝自己游了过来,将水面划出了一道又瘦又长的涟漪。
陆离有些惊诧,但不知道是不是刚经历过崇慏神庄这般的遭遇,此刻竟然全不觉得害怕,只是原地未动,谨慎的盯着水面,想要看清楚,水里越来越近的究竟是什么。
划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陆离一开始以为是一条特别巨大的鱼,可是很快的,陆离隐约的看到一个头顶,还有赤裸而白皙的纤细手臂。那手臂划过一个不太饱满的半圆,重新落在水里,来回不停交替着,在月光和墨色水面的映衬下,散发着清冷的光泽,越来越近。
是人!陆离惊奇万分。冬天的深夜,居然还有人在秦淮河中游水?!莫不是刚刚船上有人溺水了?陆离举目四望。
可是离得最近的几艘五光十色的高等画舫乐舫,仍旧沉浸在一片靡靡之中,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歌舞依旧。船头上连一个张望或者紧张的身影都没有。
湖里的人游的非常的快,就像一条光洁的鱼,几乎就在陆离犹豫了一刹那,哗啦一声,一个枯瘦平坦的身子突然跃出了水面,她双臂紧紧的护在胸前,长长的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臀跨两边,纠缠在肩膀和手臂上。
除了下体有一层奇怪的围裹,几乎是完全赤裸的从水里钻了出来,在刚刚没过膝盖的水中,没命一样的朝着自己狂奔而来。根本不待陆离反应,就一头扎进了陆离的怀里。
“冻……冻死了”那声音颤抖得几乎已经不成形了,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牙齿拼命的上下敲击着,嘴唇青紫,裸露的周身全都冒着淡淡的白气,双手不顾一切的沿着陆离的衣襟滑进了内衫之中。
冰凉刺骨,陆离打了个嘚瑟,本能的想躲。
“冷,帮我!”那声音哀求道,如同一条冻僵了的蛇,光滑的紧紧的盘剥在了陆离的怀中,不顾一切的汲取着他的热量。
陆离顿了一下,犹豫的用自己的手,附住了小女孩瘦弱的肩头。心头却是一阵怅然,应该都是可怜之人吧。
稍稍缓了一下,那声音打着战栗又道“劳烦少侠,帮我去那边草丛中将衣服取来。”
说着这小女孩从陆离的怀中抬起头来,双手也转而扶到了陆离的肩头。
她快速的抬起左臂,遥遥指了一下不远处的草丛。随即转过脸,僵硬的打着颤,呵着气,几乎是与陆离唇鼻相依。
“是你?”
月光皎洁,映照在她赤裸的身上,白皙的腰身单薄的瑟缩在寒风之中,长长的头发贴着脸颊,一双布满白翳的眼睛,有些哀求,有些无助,有些惊讶,还透着那么一丝丝倔强的看着陆离,甚至有那么一瞬,忘记了刺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