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衣服制式奇怪,兽皮披褂外套,上半身袒露,下装穿的是粗布裤子,穿着磨损的草鞋,蓬头垢面却精神奕奕;面相有亚洲人的成分,颧骨高凸眼球深凹,瞳仁深棕,四肢布满了细小的伤口,沾着泥泞。
周之楚第一眼被来人不修边幅吓到,不过毕竟不是以貌取人的性子,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善士安好。”来人合掌鞠躬。
“你好你好。”周之楚看此人行礼类似地球上的佛教,也就兴起了攀谈的念头,“不知大师法号?从何方来?”
“大师?法号?”来人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呃,就是如何称呼。”周之楚暗骂自己,佛教传入东土大约在两汉之际,周朝哪里来的礼佛之人?
“称呼本无所谓,为了方便,善士叫我西苦即可。”来人颔首。
这肯定不是本名,象征意义更多一点,苦字倒是能对应他的状态,于是微微一笑,“果真如大师所说,那么我就以‘苦行者’相称,意下如何?”
“如此也好,善士悟性甚高。”苦行者也是微微一笑,“苦行者,行者苦,苦者行,甚好。”听起来不悲不喜。
周之楚眉头一挑,说话带几分机锋,虽不是佛教但是相去亦不远矣。
的确,佛教是在几百年后才入中土,可是印度礼佛早有渊源,对应他刚才说的“西”字,此人若是西方而来,那么信佛也不足为奇,只是此时的佛教可能与现代地球时期的面貌不同。
本来许多宗教传说就是不断加工而产生的,早习以为常。
“苦大师从西方而来,可曾听过西方居住的佛陀?”他直来直往,若是信教,必不会放过传教的机会;若是不信教,则会明言是何传说。
“苦行者就是苦行者,不是什么大师。”苦行者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神情肃穆“西方无有佛陀,只有安赫释亚,拯救世界。”
果然来了,并非佛教或者其前身,但是肯定也形成了宗教派系,如果只是民俗神话,不会如此传教。
周之楚倒不是对宗教有什么抵触,只是好奇罢了,也可以当传说听听,还是挺有意思的。
“苦大……呃,苦行者,不知安赫释亚是何方神圣?”
苦行者朝西方合十行礼,传颂起源:
“安赫释亚是安赫撒亚的对立面,二位一体,这位尊神最初以狼形见于世间。两个尊名不过是尊神之名的发音,各种生物所能感知到最接近的‘真相’,并非真名,真名不可为万物颂念。
“世界在安赫撒亚的爪中诞生,世界在安赫撒亚的爪中运行,因此才有了昼夜之分。
“世界诞生于掌中,也将归于掌中。故此,安赫撒亚的爪终将降临大地,世界将毁灭归于虚无。”
“而安赫释亚则是祂的慈悲之心,教导我们众生平等,为善不为恶,才可在狼神的爪下得到赦免。倘若天下众生皆行善祛恶,那么狼神将不会降下灭世之爪。
“安赫释亚居于西方日落尽处,那里充斥着毁灭、阴暗的命运废墟,倘若安赫撒亚在此处则世界行将毁灭。
“故此,安赫释亚居于西方,为众生受业;安赫撒亚不得不居于东方,沐浴生机以减损灭世之念。是以昼夜追逐、晨昏迭代,永不相见,倘若安赫撒亚追上了安赫释亚,那么世界就沉沦黑暗,世界的毁灭很快就会到来。”
苦行者庄严肃穆地“传教”完毕,又朝东方合十行礼。
周之楚看着苦行者明亮有神的眼睛,一阵头疼,看样子真的撩起了他的传教瘾。可惜自己是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不然这套宗教体系还真挺有吸引力的,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这位狼神为什么说众生平等?”
“祂说:‘世间万物,掌中之物也,固皆平等;善恶神眼,辄有区处。’万物生灵对狼神来说都没有意义,善恶二眼之下才有分别,善者固存二者固亡。”苦行者仍旧是西东先后行礼,二礼中间述说教义。
“既然有善恶二眼,那为什么还要灭世?”
“善者非为善人,人可为恶;恶者非为恶人,人可为善。人是可以改变的,尊狼神眼检视善恶,不以善恶定于其人,以观其变,百年之后,回归神爪才受惩罚;而狼神灭世,乃是最终的检视,去恶存善,无可幸免。”
“苦行者为何到此?”
“苦行者自是苦行到此,狼神当年初现世界,神念投于地上,行于世间,所见容诸于二眼,别以善恶。苦行者乃仿神行,以识善恶。”
“苦行者可以辨别善恶了?”
“不能,善恶非我能辨,虽我所能辨者,我之善恶;狼神二眼,才是人之善恶。”
“那么苦行有何意义?”
“以我之善恶,与明识狼神所别之善恶,但求能有相通。”
“苦行者饿了吗?”周之楚不想再谈,脑子跟不上了,生硬的转场。
“饿了。”苦行者也毫不掩饰。
“呃,”周之楚被他的直爽一愣“苦行者不问我是否相信?”
“倘若所行是善,则不信又能如何?倘若所行是恶,那么相信又益于何人?狼神无有悲喜无有宠厌,教我等不以言喻。”
这狼神还挺随便的啊,一套一套的。
“我烤的鱼已经吃完了,但还有鱼叉和炭火,苦行者可以自取。”周之楚有点不好意思,谁让他来得太晚了呢。
苦行者倒不在意,鞠躬含谢,利索的叉鱼烧烤。
“苦行者,狼神有没有说过吃鱼算不算行恶?”周之楚对着稍稍梳洗的苦行者打趣。
“没有。”苦行者端坐低头。
“那苦行者认为算不算行恶呢?”
“正当的终结之恶,由狼神所行。”苦行者思索。
“呃,好吧。”周之楚心道这狼神太可怜了,信徒吃了鱼不献祭也就算了,罪名还要承担在自己身上。
苦行者笑吟吟地看着周之楚,似乎看透了他的所想,也不说破,转身继续清洗四肢的污浊。
周之楚也浑不在意,各有说辞,思想是自由的。
回想苦行者的宗教教义,和佛教有些似是而非,众生平等和行善积德这些都不错,可是配上狼神就有些违和了。
“苏仙子,你记得以前有狼修成神仙吗?”遇到这些神仙鬼怪的事情,问九尾狐就对了。
“不记得有,狼性凶残嗜杀,陷于血肉灾劫中,本就灵智难开,四九天劫一重难似一重,遑论羽化登仙。”九尾狐作为仅存的修仙百科,还是值得信赖的。
苦行者正在等鱼烤熟,周之楚又问他,“何谓苦行?”
“身外不存一物,自西而东,检念平生,凭缘修身,察善恶于身。”
有点听不懂啊,周之楚左右望望掩饰尴尬,“苦行者从哪里出发?”
“自西方无尽草原出发,东行数月了。”
“苦行者脚程真远。”周之楚不由得夸赞,而观他面色偏黄,不似长期在高原生活,恐怕是来自周朝西边疆界那一带了。
周之楚估计他的出身,按照地球上的分类也算是少数民族了,应该是五百年前周朝大军铁蹄征服的区域,不知道如今归附情况如何。
可惜这种情报又不太好问,问就好比揭开伤疤,伤了颜面,即使信教的人未必能全都看开。
转而又问起“苦行者在这森林里走了多久了?”
“若我没记错,自我进入森林之日起,世界在狼神的爪子里巡回了四十次了。”
“苦行者可是一步步走来?”
“自然如此。”
“多谢相告。”周之楚低头道谢。
如果以树海纵跃,大概还有四五天就能到树海的边缘,登上彼岸了。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见闻,等苦行者吃完了鱼,周之楚才辞别。
“大师,就此别过了。”周之楚抱拳,“愿安赫撒亚保佑你。诶呀,我是不是说错了。”
“无妨,两者都是狼神的尊名,并无区别。若有朝一日你能到草原上,念颂尊名,族民都会伸出援手的。”苦行者并不在意,“还有,叫我苦行者就好。”
“那好,再会了苦行者!”
苦行者合十行礼,周之楚挥挥手越上树海,拜托九尾狐加上个清心咒的buff,开始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