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窗户里探头探脑地张望，照见屋子里酣睡的两人。
光源打在眼角上，周之楚抽搐了眼角，缓缓睁开双眼，视野逐渐清晰。
他无声地将手背贴在额头，虚掩着明媚的晨光，略微感到有一丝头痛。
昨晚的酒不算烈，喝得也不多，三人各仅一瓶，点到即止；然而酒精的特性如此，晕乎乎地让人易睡，也总有些许轻微的后遗症。
小心翼翼地请九尾狐给自己来了一发提神醒脑的清心咒，瞬间神采奕奕，正坐盘腿，抱着小狐狸抚摸，相当于奖励——当然，这话万万是不能和九尾狐明说的——同时决定要尽快踏上修仙之路。
这倒不是为了入虚境就可以解开那奇怪求道者，而是单纯的不好意思：老是叫九尾狐施法，都快成为自己的充电宝了，有损于她千年狐妖的威名啊！
打地铺的高梦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哟，龙兄弟，你醒了。”说着也坐起身。
“嗯嗯。”周之楚点头，高梦脸上不见异色，想必对酒不陌生。
“昨晚睡得可好？”高梦起身站定，调整呼吸。
“挺好的。”
“呵呵，荒郊野岭的，只能将就一下了，龙兄弟莫怪。”高梦吐出浊气，倒了一碗水，坐在桌子旁。
“哪里的话？要不是高兄，那才风餐露宿呢？”周之楚礼节性地回话，抱着九尾狐下床，坐到桌旁，也到了一碗水，一饮而尽。
高梦偏着头，从敞开的门框，看着院子里修行的人们。
“他们一直都这样清心寡欲吗？”周之楚适时抛出问题，这些求道者真的有些过分追求了，一天到晚跟修了闭口禅似的，除了吃饭嘴巴就像被缝死了，走路都没声音，跟个鬼似的。
“清心寡欲？好奇妙的表达！”高梦称赞，随即摇头，“他们可不是清心寡欲，求道长生就是最大的欲望。”
这说法颇有点“不争之争”的味道，周之楚挠挠头，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昨天我在山上看到很多人，怎么会这样？难不成天下所有的‘修道者’都来了？”
“呵呵，就算不是全部，也相差不远。没有来的估计是和老马那样将信将疑的人。”高梦点头。
“陈平说了什么？怎么天下人都信以为真？不是说大多数人都不太相信‘修仙派’吗？”周之楚疑惑早已浮上心头。不吐不快。
“不，并非不相信，而是不理睬，因为修行太过于枯燥了，此长生法过于难成，远不如饮丹食药来得迅速，一夕之间便可得道飞升。”高梦纠正了说辞，“你看现在这个院子里，枯坐悟道的人十不存一，就可知道了。”
寻求更简单的方法，这是人类的共性，不足为奇。周之楚点头认同。
“关键不在于陈无前说了什么，也不在于他属于哪一派别，而是他宣称‘修仙有望’，哪怕被同道中人冠以‘穷年求仙’之号，人人也都会趋之若鹜。”高梦目光灼灼。
“他们不怕这是陈平说的是假话吗？”
这个一直是周之楚想不通的，天下求道者何其之众，他们只是偏执、顽固，并非头脑不清；就算按一比一百的比例计算头脑不灵光的人，也不至于有数十万人共赴乾元山。
“龙兄弟你可知修仙盛行已有多久？”高梦起身走到门边，看着众多的修仙者专注于炼丹悟道，自顾自地回答，“差不多有百年之久了。”
周之楚抚摸怀里的小狐狸，望着高梦等他的高论。
果然，高梦长叹一口气，“一百年啊，不光是修仙派埋头苦修，悟道难成；丹药派也是同样的处境，仙丹难求，苦无寸进：无数的古籍单方被重起炉灶，；也有无数的人自撰丹方，希求成仙。
“可事与愿违，一百年来，醉心修道的人不计其数，无有一人能够看到希望，渺渺茫茫，前途无路。不断有后来者加入追求仙道的大军，也不断有人灰心丧气，挥袖而归，就连曾经精诚无比的马世季，如今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可想而知，天下修道者是多么绝望。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可以证明修仙是可行的或者曾经是可行的，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必然人人都会趋之若鹜。
“他们需要一个希望，来支持自己继续走下去。”
周之楚沉默了。
一百年的寻仙无果，这不是一时一世的几个人小打小闹，不计其数的人怀揣着同样的梦想，在这样一条道路上前仆后继，十数代的追寻，却连一个可以相信的证据都没有。
他们亟需一个精神安慰，任何人哪怕是一句曾经存在，都可以心安。
然而，等待他们的，最终将是绝望。
道法神通，已然绝迹于世间。真正拥有的人即使愿意站出来发声，也拿不出证据。
在这个神通难现的时代，仅存一些小道，难以令人信服？
什么？这狐狸是九尾狐？兄弟你脑子还好吧？
什么？天地间没有灵气了？请问你怎么证明？
什么？洞天福地都湮灭于虚空了？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仙丹灵药吃了会死人？你先让我吃了再说。
这简直是无法解决、无法论证的课题。
能者不足以使人信，信者不可以得其能。
人类思想的隔绝，使得这个问题永无结论，只能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周之楚有些希望陈平并非夸大其词了，如果真的有修仙之法那就公之于众，别让众人再跌跌撞撞；如果是假的，那就彻底的证明“天下无仙”。
无论哪一个结果，都可以让这群人不再沉湎于永无止境的幻梦之中。
登门拜访太清观的陈平，势在必行。
并非他自私，想要阻断天下人的道途，只是他真切的感受过枯竭的天地，就仿佛沙漠一般焦灼，敞开的心神无可寄托。
九尾狐确实是特例，可是这个特例自己也不知道缘何不受天地限制，又岂能借此重续道途？
反炼灵胎之所以可行，皆是因为二人之间有血食之缘，这种特殊的联系，使得炼出来的灵气可供给周之楚修仙之用，否则灵气一出体外就溢散消失，何谈反哺天地？
真不知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周之楚不由得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