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对于一名作者来说,毋宁是最重要的宝物,同时也是遍寻不着的东西。
崔悲也被灵感困扰着,无视了一旁的江吾诫的探索行动,像条咸鱼一样自顾自地躺在地上,偏着脑袋,仿佛被凌辱过一般心如死灰。
“嗯,洞窟岩质坚硬,口形外开,恍若从内突破,这倒是和《乾元稽考》记载很相似……”
江吾诫细细观察着金光洞的遗址,历经数百年而依旧在于此的洞窟,虽然保存着和记录相似的特征,然而到底是经过风化的修饰、时间的掩埋,此时此刻仅仅除了它本身的存在之外,对于其他事情并不能提供有力的证明,是否存在过太乙真人这等神仙,六百年前的居民是否来此朝拜……
经历了足够久的时间演替之后,在历史中产生的证物也有可能变成伪证。
缺少可以复现的手段、可以解读的方法,一切如同云里雾里。
江吾诫到如今也只能将史书和旧址聊做参考、对照,真正的决定性的证据也许要等到明天。
“说不定只是妄想。”江吾诫在心里叹气,流露出了既成史学体系者的观点,六百年来只余乡村野史中还存在仙妖之影,实在是难以相信,就连前朝妖姬真身是否为九尾妖狐也无从考证,虽然记载、流传了她和商纣王暴**奢的诸般祸事,也终究不可作为她本身存在形式与人类有根本区别的证明。
江吾诫接着手中的光源,缓缓地踏入洞穴深处,仔细考察着旧址,代替了过去曾在此翻来覆去探索的修仙者。
而崔悲依旧在洞口接受着灵感的摧残,心中生出了些许希望,“也许明天,修仙大会可以带给我一些灵感……”
他振作了起来,不再躺尸,拍拍灰尘,从高山上飞掠而下,毫不意外地在太清观旁边停了下来。
环顾四周,如他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大多是修仙者,停在岩石上也好,树枝上也好,平台上也好,都焦急地守候着,却又自嘲似的摇头。
他们的道袍制式各不相同,只是简略地体现出“道士”这一概念,然而崔悲知道他们并非和传统意义上的道士追求相同。
崔悲并非没有空无一物,为了写作,还是涉猎过不少古籍,那之中记载的“道士”可并非是仅仅追求生命的延续的人。
不过他也无法对此另有高论,谁不想长寿健康呢,即使是在近百年来温饱已经不成问题,追求更多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吧。
太清观已然紧闭大门,从高处能看到的正院和跨院,地面上铺满了枯叶,想必是院中的树木飞落的。
基本周围可以停留的地方,都为修仙者所占据,只是焦急地守望着,却又为表示闭门谢客的大门所阻止而停步不前,这场景仿佛放满了瓷娃娃的柜格。
他们的窃窃私语随风而动。
“陈平怎么不见人影?”
“真要等到明天吗?”
“过得真慢啊……”
虽然人人都明知是无意义的等待、守候,却不愿意停止可以稍微纾解内心焦躁的行为,彰显着与他们年岁并不相称的那份明知故犯。
而修仙者并没有踏足的太清观所在的平地,有五六个气质稳重的人在仔细地到处查看,年岁不一,有老有少,有青有壮。
“唔,此钟听闻当年是太乙真人所制,可惜其上的图示无从解读……”穿着简朴的老者打量着青铜古钟。
“影壁制式也很古老,估计是同一时期的……”
“太清观至少六百余年香火,这墙也几经修缮……”
这几人就是和江吾诫同行之人,崔悲一眼就认出来了,当初从京畿到乾元山来,曾与他们同行过,在川阳城分别。
幸好他们对自己的作品没有耳闻,否则除了聊天会因他们的一板一眼而中断之外,又会遭受重新被野兽追赶的恐惧所支配。
“这也是当然啦,历史学者怎么会看这些读物呢?”崔悲理所当然地不会疑惑,但同时也总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伤害。
与江吾诫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是“君令召”所属成员。
当时江吾诫曾说过,愿意加入“君令召”纯粹是为了更多地接触史书这样简单的原因。
“虽然史册并没有被朝廷把持,不过毕竟更方便是事实呢。”崔悲自言自语,没有继续逗留,他并没有和修仙者一样,对陈平将要昭告的事情有非同寻常的期盼,远赴此地除了逃脱京畿中盘踞着的恐惧(仅对自己而言),也有着尝试能否借此激发灵感这样的碰运气成分,修仙虽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但也并非视此为过于重要的东西。
他作为一个作者,越是接触神仙鬼怪的传说、记载,越是难以建立其他们曾经存在的想法,不去考虑繁杂、纷乱的逻辑和脉络,仅仅是六百年未现人间这一事实,就足教人放弃幻想了。
当然了,修仙者除外。
崔悲一路下山,也有修仙者下山,更多的是往太清观而去的,他并没有在意,一路往川阳城而去,剩余的就在明天见分晓吧。
周之楚、高梦和马世季三人,并没有继续在院子停留,而是简单地在屋子里围坐着,清茶淡饭地用餐。
九尾狐一向对此是没有兴趣的,过于简陋的餐桌并不能勾动她的食欲,从这方面来讲,她还是个挑剔的吃货。
院子里不断有人离开,不顾丹炉或者道台,有的是回了自己的危房,有的则是直奔高山而去。
周之楚自然不会蠢到对于这种情形一无所知,去向十分明了。而他也只能期盼修仙者们可以恪守清规,不要打扰陈平,度过这安稳的一天。
周之楚随意地吃着饭,眼见马世季也有点神思不属,高梦也无法挑起话头。
这餐食乃是马世季提供的,虽然故作不在意的神态,但也分明难以自制那过于焦急的内心。
迅速地用完午餐之后,马世季匆匆离去了,对此两人只能相视苦笑。
高梦也好,周之楚也好,都不愿意在明天之前过于着急地拜访,那是徒劳无功的。
直至星夜覆盖,乾元山才安静下来,露珠渐渐凝聚,仿佛聚集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