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了没有几锹土，有人大喊，“看，里面埋着个人。”张生近前一看，果然土里露出人的衣服，再往下挖，就出现了一具人的骨骸。
众衙役都是行家，他们小心的将尸体从土里清理出来，放到坑边上，张生看到此人竟然也穿着身捕快的衣服，便问道：“这人你们认识吗？”
有个衙役道：“看装束，倒象是以前的都头黄公甫。”另一个衙役道：“他失踪了一年多，有人说他遭了山贼的毒手，没想到被人埋在这里，真是邪门了。”
张生对雷亮道：“你好好看看，这真是你们以前的黄都头吗？”
雷亮仔细看了看，“好象是他，不过就剩骨头了，我也说不准。对了，黄都头的左腿折断过，我看看他腿骨上可有缝隙？”说着低下身，又埋头看了半日，站起来对众人道：“果然是黄都头。”
众衙役全都议论纷纷，研究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张生道：“你们先把他好好装殓了。”又命人去找来书办。张生和书办来到签押房，张生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小心封好，交给书办道：“你们县太爷是山贼的同党，已经逃跑了，你速速把这封信送给路州节度史王守仁王大人，请他奏明朝庭再派新县令来。”
张生打发走了书办，来到院里，令众衙役集合，张生命把都头丁得孙也带过来，然后才对大家说：“你们县令已经畏罪逃跑，但城中事物不可荒废，从今日起，丁都头，你还要带领大家一起维护城中治安，一直到新县令到来为止。”丁得孙愤愤道：“还用你说，这是我的职责。”
张生冷笑：“你们平日里为非作歹，被百姓喻为三害之一，若论理说，统统该杀，不过说句公道话，也不能全怨你们，归根结底还是上司管束不严，你们才敢这么放肆，从今日起，你们都要好好听差，再有侵害百姓者，张某若是知道，定取你们的狗命。”众差役唯唯诺诺，只管答应着。
张生训完话，离了县衙，到集市上买了两匹马，急回金沙村去了。
夜晚的运城，长街清静，唐晚默默的行走在月光下，脚下的落叶沙沙做响，四周没有一个行人，寒风吹起他的袍服，更显得他形单影只，孤寂落寞。一个人从后面赶上来，叫他的名字。
唐晚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张生。
唐晚拱手道：“张贤弟，我今天到处找你，原来你却在这儿，刘三宝又跑了，我只找到了他的几个儿子，可是没问出什么情况，看来这事还要费些周折。”
张生笑道：“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又往四下看了看，神秘的说：“告诉你件天大的喜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唐晚问道：“什么事？说出来，咱们一起高兴高兴。”
张生道：“我发现了山贼的财宝，真是价值连城啊，我想把它们抢出来，这一辈子就够用了，可我一个人孤掌难鸣，你一定要帮帮我，无论得了多少财物，咱俩平分，你看如何？”
唐晚双眼放光，“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生点头：“当然是真的。”
唐晚又问：“什么时候动手？”
张生：“马上就去，山贼今晚全伙出动去做案，山里空虚，正是好机会。”
唐晚死死盯着张生，突然身如飞箭，向远处疾射而去，张生一个起落，拦住了唐晚的去路，唐晚如困兽一般，双眼通红，手上已多了把蓝汪汪的匕首，直刺张生胸口，快如闪电，但在张生眼中，他的动作却慢得如同老翁拂柳，所以轻易的就夺刀反击，唐晚手腕被张生捏住，半身麻木，再也施展不了武功了。
张生道：“你这是怎么了？前面有个酒馆，咱们一起坐坐，我很想听听你的解释。”
酒馆里空荡荡的，张生牵着唐晚在靠墙的一张桌前坐下，桌面油腻腻的，椅子腿也断了一根，只是用绳子勉强固定，墙板也破了好几个洞，这样的店实在算不上好去处，但别的酒家都已关门，只有这里还没有打烊，老板是个驼背的老头子，对这么晚还来喝酒的人很不客气，两个酒杯和一个酒壶已经摔在二人面前，但两个人都没喝，也暂时没有说话。张生已经放开了唐晚的手，说了个请字，唐晚却依然没动。
张生道：“这次请你来，就想说说令师兄被害的事，我先说说我的一些想法，你看看对不对，有遗漏的地方你再补充。”
唐晚呆呆看着眼前的酒杯，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后厨传来叮叮铛铛炒菜的声音。
张生道：“我先说说遇鬼的事情，金思源遇鬼这件事，看起来很神秘，也很难解，即使抛开鬼怪的传说，我们依然看不出装鬼者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恐吓金思源对他有什么好处？”
唐晚抬头看着张生，“我记得你说过，你对这件事有自己的想法，现在你总可以说说了吧。”
张生笑笑：“我觉得这件事有以下两种解释，一，装鬼的人要对金思源不利，想趁他极端恐惧时害死他，但我们知道，那个‘鬼’只是吓跑了金思源，但并没有追他，更没有伤害他，金思源跑回家后，‘鬼’也迅速撤离了，似乎并没有继续加害他的行为。所以装鬼的人想害死金思源的解释并不成立。
所以我又想到了第二种解释，‘鬼’只是想让金思源回家，只要金思源不出门，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这就完美解释了为什么金思源跑回家后，‘鬼’也跟着消失了。我想来想去，觉得第二种解释更加事乎情理。
那么接着想下去，鬼为什么不想让金思源出门呢？我想，鬼一定知道金思源那夜要做什么？出于某种原因，鬼不想让金思源做成这件事。”
唐晚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金思源那晚要做什么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张生道：“是的，我已经知道了，他要去劫山贼的财宝，而且不是他一个人，他还约了他最信任的人，当然就是你。”
唐晚道：“那么鬼一定和山贼有关，山贼不想让师兄去劫他们的财宝。”
张生笑道：“如果是山贼装扮的鬼，那还会对金思源那么客气吗？早就对他下毒手了，所以鬼不是山贼装的。”
唐晚不耐烦的说：“我们不是已经知道，鬼是刘三宝装的吗？”
张生道：“我也没想到会把刘三宝牵扯进来，无论如何这件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后来我想到，也许他是受人所托，有人想出了装鬼的主意，可是自己没有时间施行，因为要装鬼吓退金思源，就必须一直在他家门口守候才行，可是那人却因为别的事脱不开身，只好请刘三宝代劳了。”
唐晚道：“你说说，他能有什么事？”
张生道：“也许那晚他要请衙役们喝酒，然后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
唐晚道：“可惜，金思源并没有被鬼吓退，他还是出门去了。”
张生道：“是啊，他本来以为能夺得财宝，结果却丢了自己的命，我听人说他死的时候，面部表情非常奇怪，似乎非常吃惊，两眼至死也没有合上，因为他没有想到凶手会杀他，那个凶手本是他最好的兄弟。”
唐晚默然，过了好久，他才说道：“可我有不在场的证据，雷明雷亮可以证明，那天我整晚都睡在签押房，没有出去过。”
张生道：“雷明雷亮是根据打呼噜声才推断你没有离开过签押房，可打呼噜的人并非你一个，别人也能打呼噜，而且打得比你还响。比如说你们以前的都头黄公甫，他打呼噜的声音就是数一数二的，我调查过，那天你请众衙役喝酒时，黄都头已经找不到了，我想他并没有死，而是被点了穴，上了绑，藏在床底下，为了不让他出声，你肯定还堵上了他的嘴。”
唐晚竟然点了点头：“不错，只能是这样了。”
张生接着说：“洒宴结束后，你回到签押房，把黄都头从床下拎出来，给他灌下蒙汗药，或者就给他灌些酒，让他熟睡，这样一来，呼噜声就有了。然后，你就从窗户跳出去，杀了金思源，回来后，黄都头还没醒，不过，你也不会再让他活下去了，你必须灭口，那时天快亮了，你把他从窗户扔出去，坑早就挖好了，你三下两下埋了他，你就是这样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据对吗？”
唐晚苦笑道：“反正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可以，不过有一个非常根本性的问题你一定要说清楚，我为什么要杀师兄呢？就算我不想跟他一起去冒险劫财，也用不着杀他吧!”
张生道：“是啊，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你杀金思源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杀他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呢？直到后来，我发现金鸡岭是火云教的分舵，我才想到，你如果也是火云教的教徒，那么守护金鸡岭的财宝就是你义不容辞的职责，你也就有了杀金思源的理由。”
唐晚看了看张生，“说我是火云教的教徒，你恐怕也没有证据吧。”
张生道：“当然有了，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你的武功，你很少出手，但我发现你施展轻功时的身法和慕容白一模一样，慕容白经常传授火云教弟子武功，这一点他并不保守，他真心希望手下的高手越多越好。如果你不是火云教的教徒，怎么学到了慕容白的轻功？还有，扒皮和尚与杨占魁曾到金沙村杀我，扒皮和尚情急之下，刚想说出凶手的名字，就被凶后用箭灭口，可凶手前脚消失，你后脚就出现了，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另外，我和火云教打了不少交道，我知道火云教的弟子手臂上都有烙印，我也多次想看看你手臂上有没有这个烙印，可是总没有机会，你找各种借口避免和我在一起，现在，你可以给我看看手臂吗？如果没有烙印，就证明你是清白的，即使我的推理全错了，我也会非常高兴，。”
唐晚并没有动，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才道：“不用看了，我的确有这个标记，几十万人的组织，如果没有能立刻辩明身份的记号，实在没办法管理。我加入火去教有些时候了。那年我和师兄流浪到金沙村，师兄留在了那里，我就不理解，这样一个穷乡村有什么好的，我到了城里，当了捕快。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金沙村里有天下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丽娘，整个运城，不，整个天下也没有丽娘这样可爱的女人，师兄娶了她，才是有福之人。那些日子我很失落，县太爷本来就是火云教四天王之一，他看我武功还行，人才难得，就介绍我加入了火云教，他跟我说，只要入了教，不管想要什么，都会立刻得到。我办了几件很重要的事情，得到了教主的认可，他提拔我做了运城分舵的舵主，位在金鸡岭众寨主之上，主要职责就是保护金鸡岭大库中的财宝。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的，除了少数几个人，谁也不知道。
师兄在村里很不安分，总找金鸡岭的麻烦，我跟众位寨主打过招呼，不让他们难为师兄。直到有一天，师兄忽然来找我，说他发现了大笔的财宝，都是山贼藏下的，不抢白不抢，只要得到一点，就足够一生富贵了，他要我和他一起干，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发现这个秘密，金鸡岭也太不小心了。我苦劝师兄打消这个念头，我说这太危险，天下的财宝有的是，犯不着和山贼拼命。师兄说这几天山贼去山外抢劫去了，山上防守很薄弱，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他说如果我不干，他也要自己干。
当时我非常纠结，财宝丢了教主决不会放过我，可我又没办法劝阻师兄，正在犹豫，师兄已经定好时间，就在当天晚上动手，然后他就先回去准备了。
一定不能让师兄把财宝抢走，那时我就想到了装鬼这个计策，师兄很怕鬼，我希望师兄能知难而退，但是如同你说的，我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我已经做了决定，如果师兄执迷不悟，我只好杀了他，所以那天我需要时间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张生插话道：“其实你完全不必如此，即使你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又有谁能怀疑你呢？”
唐晚道：“县衙里互相倾轧，盯着我的人也不是没有，不过我最怕丽娘怀疑我，丽娘很聪明，我和师兄过从甚密，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我不能忍受她对我的一点点疑虑，为了她我也要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可是找谁去装鬼呢？我想到了刘三宝，他也投靠了火云教，是我们的同伙，我命令他装鬼，他不敢不答应，装得也很像。只是没想到被金老四发现了行踪。”
那天晚上，我偷偷从签押房的窗户出来，赶到百丈崖，我祈祷上天不要让师兄出现在我面前，可是天不从人愿，师兄还是来了，我最后一次劝他回去，他依然不听，我就突然出手，用匕首杀了他。”
唐晚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然后悠悠道：“我们从小在一起，情同手足，他是我最亲的亲人。”
“后来，我让杨占魁找人把师兄送了回去，伪装成山贼所为，一年多来，我经常周济丽娘，我希望过个几年，能有机会替师兄照顾她，谁知后来你就出现了，我也想找机会除掉你，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我要走了，谢谢你请我喝酒。”
张生双眼一瞪，“你杀害了自己的师兄，难道还想走吗？”
唐晚冷笑：“你并没有过得硬的证据，你说金鸡岭上有财宝，可是昨天教主已经把财宝转移了，现在山上的大库内干干净净，谁能证明你说的是实话，你说是我指使刘三宝装鬼，刘三宝能承认吗？他的几个儿子都被带到山上做人质了，他死也不会供出我来。黄都头的死就更别提了，过去那么久，谁也查不出凶手是谁，张平郎，你的推理很完美，可是能把我怎么样呢？你就算杀了我，也证明不了我是凶手。”
张生怒道：“可是刚才你已经都招认了。”
唐晚轻声道：“除了你我，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我刚才的那些话，同样没人能证明。”
张生呆立片刻，突然一笑，“谁说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丽娘，出来吧。”
话音刚落，破墙上的一扇门被打开了，丽娘走了进来，她脸上泪痕未干，她直愣愣的看着唐晚，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张生对唐晚道：“你刚才那些话，除了我，丽娘也听到了，我想这就足够了。”
唐晚的脸惨白如纸，他腰一拧，腾身窜入门外的黑暗中，张生手中的短枪闪电般的追了出去，唐晚闷哼了一声，摔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丽娘投入张生怀中放声大哭，她的大仇总算报了。
张生看她哭得差不多了，便扶她坐下，丽娘道：“平郎，思源的仇已经报了，你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在家，陪我和勿舍了。”
张生摇摇头：“你的仇已经报了，我的仇人还活着，不过也快了，明天我去找几个朋友，请他们帮我一起报仇，如果找不到他们，也没关系，我就自己上金鸡岭。”
丽娘道：“那岂不是很危险，我要和你一起去。”
张生道：“你好好在家，我报完了仇，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张生说到这儿，又冲丽娘一笑：“我答应陪你三年，一定说到做到。”
丽娘眼睛闪了闪，“可我改主意了，我想让你陪我三十年。”
张生故意吃惊道：“那么久!我们都成了老头老太太，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丽娘道：“和你在一起，高兴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变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