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肆有些慌张,在店小二跪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自内堂初见,他便看出了眼前这位来自洪荒的老祖不喜看到族人屈膝跪拜,此时店小二如此跪地请求闹不准便会惹怒了这位老祖,到时候着了他老人家的嫌弃便要失了一场大造化了。
果不其然,一道寒光自瘦弱书生的眼中冒出,周遭的空气都有些刺骨,趴在地上的店小二更是首当其冲的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汗水从他的衣衫中渗出,湿了一片。
饶是如此,他也依旧没有停止磕头的动作,只是速度放缓了许多,他咬着牙,艰难的恳求道,“求,求老祖替子孙后代做主!”
“哼。”
一道没有任何情感的冷哼如一记重锤砸在了店小二的身上,他整个身体都趴在了地上,双手已无丝毫气力,他的神思恍惚,嘴里还是絮絮叨叨的念叨着那句话,迷离的眼神中满是执着与乞求,却无一丝的后悔。
赵肆看的心中一颤,忍不住求情道,“还请老祖仁慈,饶过他这一次吧。”
“讹兽素来高贵,哪有软弱之辈,似这等只是摇尾乞怜的软骨头,怎配当我族人!”瘦弱书生怒喝道。
“哈哈哈。”店小二恍惚中忽闻这句话已经笑出了声,他尝试着起身,却再次失败,他带着凄厉而悲凉的哭腔说道,“讹兽一族早已凋零,哪里还有高贵可言,若是可以报血海深仇,别说是跪地求饶,便是将这副身子卖给魔族我也心甘情愿。”
“住口!”
赵肆再也忍不住了,一步跨出,一巴掌扇在了店小二的脸上,“老祖跟前岂容你满口胡言!”
这一巴掌不轻,硬生生的将可怜的店小二被扇晕了过去。
魁梧汉子丝毫没有被眼前的这一幕影响到食欲,目光落在池水碧波之上,拿着酒壶仰头喝酒,兴致起了甚至哼着了小曲,好不自在。
文弱书生瞪了他一眼,可后者却视而不见,依旧我行我素,他也拿这人没办法,只好将怒气撒在了赵肆的身上,“说吧。”
刺骨的冷意从心底里涌起,赵肆浑身的法力都凝滞无法动弹,他强忍着不适,缓缓的将这些年来讹兽一族遭遇人族围杀,被当作珍馐美食送上餐桌,到如今几乎灭绝的事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寒意愈盛,似四九冷风在骨子里吹,即便是有着妖帝修为的赵肆也支撑不住,身子东倒西歪,扶着柱子才勉强支撑。
“琼珩!”
魁梧汉子大喝一声,将陷入了迷思之中的瘦弱书生叫醒。
被叫做琼珩的书生收了浑身气势,周遭陡然一暖,即便微凉的秋风而过,也让赵肆感觉如和煦阳春。
“人族当兴,大势所趋,为难你们了。”琼珩如此说着,不知是安慰赵肆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拿起杯盏一口饮尽,还觉不过瘾,再将魁梧汉子手中的酒壶抢了过来,也是一口饮尽,他呵呵自嘲一笑,一粒散发着迷人芬芳的浑圆金丹自他的掌心飘出,落入了店小二的口中。
后者僵硬煞白的脸终于恢复了正常血色,他迷迷糊糊的醒来,只觉浑身舒坦,全身的筋脉都被打通,连修为也大有进展,进入了妖王中期,丹田中还多出了一颗浑圆的金丹,正漂浮在他元婴的手上。
他那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立马惊呼出声,却又立即捂住了嘴巴,朝着一脸苦愁的琼珩行了一礼,“谢老祖赐药。”
“此药来历不凡,可助你突破凡境,你且不要到处显摆,免得着惹祸端。”琼珩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感悟刚才所得。
店小二得了此等机缘哪里还敢不听令,忙行礼告退,待得退到了远处方才发出了一声愉悦的欢呼。
“真是一只有趣的兔子。”魁梧汉子乐呵呵的笑着,随即又收到了琼珩的一个大白眼,他这才讪讪的转过头去,继续观赏秋风略过池水,波光粼粼。
“你这些年过得如何?”琼珩突然问道,“如今还有多少族人?”
赵肆不敢有所隐瞒,在这位讹兽讹兽老祖面前说谎无疑是找死,他一五一十的将他的故事说了出来。
赵肆的遭遇相当的凄苦,他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十口之家,在那时他只是一个刚刚化形成功的小妖怪,虽然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可他依旧感觉很快乐。
直到那日的追捕,家人都一一丧生,若不是他运气好遇见了一位对他一见钟情的贵族小姐将他偷偷救下,想必他也要步上了家人的后尘。
只是如此一来,在这世上,他已是孤生一人。
说到伤心处时,他已泪流满面,痛苦的哽咽。
“小姐给了我一道符咒,让我不被他人看破身份,然后她将我带入了府中做下人,最后混入了厨房,学了一身的手艺。后那家因遭人陷害而被官家抄了,我侥幸逃脱,进了当时大宋最大的酒楼,不多久,我得了微服出巡的皇帝赏识,入了大内御膳厨,最后当上了总管的位子。”说着这段往事,他的内心才平静了些许,这里的皇帝就是修云的父皇。
他接着说道,“后魔皇赤右推翻了大宋,建立元朝,统治了天下。战乱之际,我入了明教,做了补给军,遇到了不少的族人。只是他们都丧生在了对抗元魔的战役之中,只剩下了柒月一个。”
柒月就是店小二,一个与赵肆有着相似经历的可怜讹兽,但他的命运就没有赵肆那般美好了。
在柒月的父母遭遇了人族的捕杀后,他就过上了四处逃窜的生活,直到一日他遇上了魔族斥候军,他眼看着就要惨死在魔族的马蹄之下,却被赵肆带领的后勤营遇见,一番厮杀之后才将这个连金丹都不曾凝结的小兔子给救下了。
自那以后,柒月的生活才有了一丝的阳光。
“自魔族败亡到今日,四百多年过去了,我们都不曾遇到别的族人。”赵肆眼中没有了光泽,世上最大的孤独不过于世上再也没有与你血脉相连的人,以后也不会再有,讹兽一族或许真的要就此灭绝。
揽月居的名气早就响彻了整个元界,自明教建立之后,捕捉讹兽做美食的行为已成为了过去式,一是因为有妖族暗中制衡,二是因为这偌大的元界真的很难再找到一只讹兽了。
在过去的四百年间,揽月居一直在明里暗里打探讹兽的消息,也曾秘密下过通牒,但凡有人知道活着的讹兽消息就能得到重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得到这笔财富的勇夫并没有出现过,希望也就淡了。
“吴刚。”琼珩的面色阴沉如水,他根本不信讹兽真的灭绝了,他将目光投向了魁梧汉子,像是询问,又似乎是在求助。
圣人可通大道,若只是想要寻找野生的讹兽实在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吴刚摆了摆手,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对琼珩的了解够深了,连忙打住,“小姐是叫我来看着你的,你自己有困难就自己解决,我可不出手。”
琼珩并没有放弃,乌溜溜的大眸子中闪烁着灼人的水光,化作一道道光箭直刺吴刚的心房。
吴刚最怕琼珩来这一招,一如既往的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直接帮你是不可万能的了,不过我可以给你指两条明路。”他朝着池水中扔了一块鸡肉,肉香随着水波荡漾,一下子引来了数十条五颜六色的硕大锦鲤纷相争抢。
“这第一条路,镐京皇城有万妖谱,你可以去翻翻,但凡被万妖谱记载的兽族都会有其现存的种族数量显示,这第二条路嘛,地府有本生死簿,记载了三界生灵的平生。”他盯着琼珩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如今天道异常,凭我这刚刚夸过那道坎的修为是在看不透。”
琼珩点了点头,忽而蹙眉自言自语道,“那要如何进镐京皇城呢?”
赵肆一抱拳,朗声道,“我有办法。”
于是乎这三位立马启程去到了镐京皇城,其中吴刚的性质缺缺,一心想要吃完老麻拌面再走,被琼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瞪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灰溜溜的跟着他们来了。
经过通报之后,三人没有任何阻拦的遇见了抱着衔蝉走出来的修云,还有与之随行的唐靖尧、陆无双,远山则被留下照看还在稳固修为的朱羽。
“这二位是?”修云问道,语气虽还是冰冷低沉,可熟悉的人却能听出其中关切的味道。
作为赵肆曾经的主子,修云小时候很喜欢这位妖族厨子的手艺,所以顺带的也很喜欢他本人。
赵肆朝着修云一礼,然后躬身回答道,“这位是属下的族人,是自洪荒时代闭关至今的讹兽族老祖,另一位是老祖的友人。”
琼珩见赵肆的恭顺模样心中暗暗的不悦,却并没表现出来,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琼珩。”
“在下吴刚。”魁梧的汉子也并为行任何的礼数,神情傲然。
对于他们二人孤傲的作态,修云并没有放在心上,自与衔蝉签订了“心印”契约之后他也成为了妖族的百事通,对于各种妖族的个性特征一应全都印在了脑海深处,在关于讹兽的描述中就书写了他们的高傲,终身只臣服一人。更何况眼前的这只讹兽来历不凡,源自上古洪荒。
“小兔兔!”衔蝉开心的在修云的怀中跳起,一溜烟的小跑下了台阶。
琼珩见衔蝉开心雀跃的模样,手脚不听使唤的蹲下身来将他抱在了怀中,衔蝉咯咯的直笑,小手摸着他的脑袋,很是亲昵,琼珩的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了发自肺腑的微笑,内心涌现出一种温暖的满足感,浑身上下都舒畅十足,很是享受。
赵肆赶忙别过头去不敢去看,内心一片混乱。
“咳。”
修云与吴刚同时咳嗽了一声,两个大男人会心的相互点头示意,均是无奈。
琼珩被这两声咳嗽声惊醒,然后一脸羞涩的将衔蝉放在了地上,后者在看到修云严厉的目光之后有些委屈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准随便的让别人抱。”修云通过“心印”对衔蝉说道,然后摸了摸他的头表示安慰。
衔蝉很是享受的点了点头,然后缩在了修云虽然冰冷,却极为舒适的怀中,大眼睛依旧放在了琼珩的身上,满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