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前厅的侧门，夏安来到了英烈祠的后堂。
英烈祠供奉着众多为夏国战死的将士。十年前的那场惨败，夏国数万将士尸骨无存，幸存下来的士卒也只是来得及带走兄弟们的军牌。
如今那无定河边和断葬山上还有着夏国阵亡将士的骸骨，数万将士的忠魂还在陈国的土地上徘徊不去，那是刻在夏国君臣百姓所有人骨子里的痛。
陈国的断葬山周围的村落长年遭到山中狼群的袭扰。村民曾言，那一战之后，山中野狼半年未曾下山袭击村民。
这些年，夏国君臣一直憋着一口气，无不盼望着一雪前耻，迎回袍泽。
后院中有一颗七八丈高的老榆树，据记载是夏平川立国之日亲手栽下，如今已经二百多年。二百多年间，这棵老榆树就跟夏国一样，久经风霜而不倒，见证了夏国子民一次次的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向着老榆树行了个礼，夏安很快找到了夜凝霜的军牌。一块黝黑的铁质令牌，入手冰凉。背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正是凤鸾军的标志。正面则是写着“副统领，夜凝霜”的字样。摆在旁边的是一块差不多的军牌，上面写着“统领，夜凝雪”。
这便是夜凝雪夜凝霜两姐妹的从军军牌。
摩挲着母亲的军牌，母亲的音容宛在眼前。
夜家两姐妹的故事在夏国广为流传。夜凝雪出身将门，一身武艺不输男子，夜凝霜乃是夜家养女，虽不精武艺，但是谋略非凡。
夜家父母早亡，夜凌云很早就带着幼妹投身军旅。夏国人力凋疲，自古就有着女子从军的传统，一般作为辅军出现在战场之上，直到二女的出现，才打破了这一传统。
从军多年，两姐妹的才能逐渐被发现，慢慢自领一军。后来夏鸿为王，许二人凤鸾军，多年征战，凤鸾军战功赫赫。
二女出征，从来都是夜凝雪为主，夜凝霜为辅。征战十多年，在军阵一道上闯下了不俗的名声。
夏国军方四大将领，夜家占其三。夏鸿自领“军神”一称，夜凌云领“战神”，夜凝雪被称之为“军姬”，而夜凝霜则被称之为“策君”。
古来以女子之身能在军中闯下赫赫威名，不输男儿的寥寥可数。夜家两姐妹也是打破了夏国女子从军必为辅军的传统，如今诸多将门虎女皆以二人为楷模，从军者不知凡几。
在夏安眼中，夜凝霜从来都不是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策君”，而是一位温柔贤惠的母亲。
夏安印象中的母亲永远都是带着温婉的笑，经常捧着一本书坐在殿前的桃树下。或是诗词经典，或是兵法武略，有时候会抱着夏安，给他讲书上的内容。
桃花满枝头，便是人间极景。那是夏安儿时最美好的记忆。
夏历弘武七年十二月初七，那是夏安记忆深刻的一天。
接近年关，王上和夜大将军在前线捷报频传，征战的儿郎们有望回京过年。夏国自上而下充满着期待与欢乐。
直到一封八百里急报入京，打碎了无数夏国人的美好愿望。
夏安还记得那一天，大哥牵着自己的手，在城门前送各自母亲出征的场景。
大娘拍着大哥的肩膀，督促他好好读书习武，善待幼弟。
而自己呢，被娘亲抱在怀里。娘亲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了句：“等娘亲回来，带平安看花灯好不好？”
当时的夏安正因为不能出宫看花灯和母亲闹着别扭，闻言开心的说着：“好！”
直到一个月后，夏安等回来的不是带自己看花灯的母亲，而是一身疲惫的父亲，和母亲已经阵亡的噩耗。
那一天，一向懂事的大哥对着父亲挥出了一拳又一拳，一向活泼机敏的夏安则变得木然，宛如失了魂一般。
自小生活在王宫之中，夏安自然知道何为阵亡。
母亲她，不可能陪自己看花灯了。
之所以缠着母亲，让她陪自己看花灯，是因为从宫女那得知能在灯会上一起看花灯的人，能永远在一起。夏安多么想永远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啊。
夏安还自己动手，做了个小小的莲花灯，想送给母亲，结果到现在还在自己的百宝箱里存着，再也送不出去了。
那一天，定安城失去了其余所有的色彩，如同大雪倾城，被白色笼罩着。欢声笑语不再，悲鸣之声响彻云霄。
随夏鸿安葬了母亲，夏毅再也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每天就是练武读书。而夏安呢，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一样的吃喝玩乐，一样的调皮惹事。
就像，母亲从未离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
哪管他，众生皆苦。”
轻轻地将军牌放回原处，夏安摆上祭品，上了三支香。又按照同样的规格祭奠了舅舅和大娘，夏安才离开了后堂。
一抬首，院子里的老榆树的树叶随着秋风吹来，沙沙作响。
出了后堂，夏安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感伤埋进心底，重新挂上没心没肺的笑容。
没走多远，夏安便是眼睛一亮，又看见了那个叫青灵的侍女和她家小姐。
离得远了些，看不太真切，夏安只看见那姑娘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交给看大门的老者，看样子是一叠银票。
常有富商贵人在上香之后捐点银钱，就和到寺庙上香捐一笔香火钱差不多，一是为了希望所求之事成真，二是为了让这些退伍老人能够过得更好一点。
古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夏安自从搬离了王宫，这些年的月银分文未动，如今也是靠着俸禄过日子。别看给马三银子的时候，夏安潇洒得很，但是给完之后还是一阵肉疼。
过些日子再去二哥府上转转，拿两幅字画出来救济一下自己。
夏陌也不负才子之名，他的字画在这定安还是很吃得开的，尤其是那些未出阁的小姐，常常为了夏陌的字画花上大笔银子，夏安刚出宫的时候，没少拿二哥的字画改善生活。
打定主意的夏安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对不起，想要上前再跟那姑娘解释两句，倒是被青灵先看到了，提醒自家小姐看了下安一眼。
夏安无奈，拱手一礼，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转身离去，丝毫没有在乎青灵在背后咬牙切齿的样子。
罢了，萍水相逢，何必在乎。
夏安在心底安慰着自己，殊不知，自己这辈子怕是逃不出那姑娘的手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