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云还仙帝有的没的说了句:“凌虚入梦不像是凌虚阶段能接触的神通。”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向小甜甜身上靠过去,似乎是想从她的脸上看见什么答案?又道:“相传世间有三件通天绝地的异宝,名唤五象山、无人印、玲珑心。而凌虚入梦,则是无人印上任主人遗留在世间的大神通,是要为寻找新的持印者,而存在。”
小甜甜手撑在下颌,两眼出神望着雷云下的墨雪钦,似乎云还仙帝的话根本没进入耳朵般,不知在想什么。
那边,云还仙帝见这位仙道峰的弟子不闻不问,脸色淡淡也并不恼,又与身边的樱岛麻交代道:“此番你得了天罚助力,后续修为进展自不与寻常速度可言,凌虚可待。赤子……”
“弟子在。”
樱岛麻严肃神色,以为云还仙祖要交代什么要紧的任务,却不料仙祖浅浅道:“三件异宝从不现世,从前没有,今后也没有。今日与你说这些,明日就忘记便了,万万不可惦记。”
樱岛麻怔了怔,修心修道,很快就明悟过来:“是。”
……
……
墨雪钦入梦了,入了个小孩子的梦。
“这是诚王府上的管家。”
一个中年书生从视野的模糊边缘走进来,指着某个正往墨雪钦身上涂抹蜂蜜的富贵胖仆,眼神冷漠地回馈墨雪钦,“诚王是你的亲哥哥,他要害你,是这般道理。”
“这是毁王府上的丫头,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为师猜测她是王妃家的近人。所以她今日来害你,也是有道理的。”
中年书生又指向了站在远处提着木桶的俏美丫鬟。她虽生的可人要喜,但那只木桶边缘还在向下爬出白色的蜘蛛,也就是墨雪钦此时身上攀爬的这些蜘蛛……坏人!越漂亮的人,越是坏人!!
“我是你的老师。”中年书生又指了指自己那张枯槁干瘦的脸,他的指甲倒是修剪的干净,但是此时墨雪钦疼得根本没办法细心去看。
“这些蜘蛛的卵是我送到毁王府上的。可是,我是王朝的大臣,本是没有必要去讨好毁王妃那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你猜猜,为师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我……我不知道!”
中年书生的脸顿时变了,本不苟言笑,变得怒气非凡:“因为我要教你什么是恨!什么是狠,什么是王道!!”
话语苍捷迅速,就和那把刀的速度一样快。
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手中拿着同样黑色的刀,一刀切下了庭院里的胖仆、和门檐下的丫鬟,两个人的人头。先是噗嗤的血液喷溅的声音发出,红色的血液将庭院的白墙染成地狱修罗的颜色,接着是咕噜噜的声音……墨雪钦双腿抽搐了一脚,正好将胖仆的人头踢开,于是又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啊……啊!!”
稚童惊惧的嘶吼声,来得恰逢其时。
黑衣人耳朵里听见了少王的惊吼,眉头微蹙,于是将放在中年书生脖子上的刀缓缓放下。他走到墨雪钦的身边,略有抱歉说道:“少王,我来迟了,但是坏人都死了,不要害怕。”
而后,一掌砍在了墨……不对,不能说是墨雪钦,他此时已经入梦了,入了那个名唤夏槐的稚童的梦。黑衣人一掌将夏槐砍晕过去,略感歉意说道:“今天的夜晚,来得尤其早,少王睡吧。”
这是第一重梦。
……
……
时光流逝,三年以后,一个静谧的午后。
“这是白玉蜘蛛。”
坐在房间里的少年对于那些白色蜘蛛的应对,已经不像是三年前那般惊慌失措了。他含着笑,安静翻看着手中的异志录,随意念道:“白玉如水,性情君子。相传这些蜘蛛并没有毒性,牙齿里反而藏着会使人忘记七情六欲的药性物质,因此越是受其撕咬,越是会向君子方向靠近……当然,这里的君子,指的孤家寡人。”
他的眼眸寒了起来,此时书房内若不是早早请天师布下禁制,空出来一亩三分白地,怕是这行如飘雪的白玉蜘蛛就要把他撕成碎片了!!
嘶嘶嘶嘶。
白玉蜘蛛已经占满了整个房间,只有夏槐脚下那片地是干净的。看上去不像是蜘蛛入侵了夏槐的屋子,倒像是他无意间落进了蜘蛛的巢穴。
他冷着脸,寒声道:“虽然没有毒性……但是数量多如滚刀之俎,只凭借痛苦,怕是连我这样的君子也要被活生生咬死……我已经走不掉了,是谁在布局?”
他将眸光挪移到房间门口的位置,那里挂着垂帘,可以看见在帘子下面有一双脚,“是……老师吗?”
“唉……”
白色的帘子掀开,上面的蜘蛛簌簌掉落,中年书生手上举着一盏青灯走进来。
啪啪。
蜘蛛靠近青灯的火焰光芒,就发出啪啪的细微声响,然后被烧成了细烟。这盏灯似乎对白玉蜘蛛有非常强的克制作用,因此随着中年书生的走进,房间里又多了一块空白的地方。
“王上命我来教导少王。”
中年书生更老了。不仅脸上皱纹多了许多,连说话的语气也有气无力,眼神也不如以前那样刻薄淡漠……现在的他身上,除开一股死气沉沉的暮气,还有一股暮气沉沉的死气。
“我左思右想,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将少王教导成一位仁慈的君主、一位合格的君主、一位可以在史书上不会留下污渍的君主。”
“哦?”夏槐咧嘴,讥诮笑道:“怎么?老师自知才疏学浅,觉得槐儿没有本事,因此投靠了我那两位好哥哥,换取以后出人头地的机会?”
说道此处,夏槐瞪大了眼睛,恨道:“莫要忘了,你也没几年好活!!”
而后,又收敛怒色,和声道:“当然,人嘛,能活一时是一时,能享受一时是一时,你这样做,我不怪你。”
“所以说……”中年书生面有不愉,左手持灯,右手从怀里摸出一把明亮小刀,慢慢靠近了夏槐,“夏槐,到了阴司地府,可不要和阎王爷告为师的黑状。”
“拜托了。”
那个了字才刚刚说完,那把刀还离夏槐有半米长的距离——“老东西,你老啦!!”
……
……
鲜血迸溅的速度比中年书生的脚步要快。年轻人活跃的身体,赌博般鱼跃而起扑了过去,在书生已经开始腐朽延迟的大脑尚未反应过来时——刀子,刺进了书生的心脏。
“哦,这样不是很好吗?”他抿着血,眼神格外温柔。
“我教了你许多,我是最了解你的人。夏槐,你是天生的仁慈君主,白玉蜘蛛无法使你狠心,但是我必须教会你什么,以后才能不愧对这天下人。”
他将青灯放到尚在震惊中,不知所措的夏槐手中,而后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沫子:“咳咳,看来伤到肺了。”
他笑了笑:“你这一刀可不准,以后若对敌人仁慈而留下喘息之机,怕是要出祸患……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狠下心,看准了,不出则已,出则雷厉风行,一鸣惊人。”
他啊,推开了夏槐,身子向那庞大无边的白玉海洋中倒去。就像是扎入了真实的海水里,他被拥抱、他被包涵、他溺水、他无法呼吸、他死在了这里……
他啊,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最喜欢的学生上课。
他生前总是说,人得吃尽了苦头,历经磨难才可以练就一颗不死心。他说,夏槐,你的心太软弱,总有一天,会因为软弱而后悔的……例如,此时此刻,这死一般的难受。
……
……
诚王死了,毁王也死了。
玄武楼高高的城池墙上,新继任的王上颁发王旨,狠了心将两位亲哥哥活生生打死在此处。受令执行的人有双妙手,两位王的血管肌肉都被钝器打破,但是因肌体表面的皮肤没有受损,血液被包在了那层皮下面,将两位王充成了血水做的气球。
他们是活生生疼死的——实际上到底是疼死的还是羞辱死的,都下了阴曹地府,谁也不知道。
“他们是羞辱死的。”只有拥有妙手的那位冷血执行人,才能舔舐刀刃上的鲜血时,给出一个明确的对死人的答案。
他的任务除开确保两位封疆王在肌肤不损的情况下,尽量打断更多的血管以至于其疼楚煎熬以外,还有在两人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使用刀子剜下两位王的头皮,向下搭耸在两位王的脸上——让他们的眼睛被头皮遮住,让他们最恶毒的诅咒,无法看见这个世界,因而带着恐惧与羞辱带去十八层地狱。
新继任的王上,依着祖训索名,叫白乌王。
他冰着脸听着手下人汇报两位亲哥哥的死讯,包括对于羞辱而死的判断——白乌王笑了笑,仿佛这只是件小事。
“孤难道还会害怕死人?即便他们下了地狱,到阎王面前告状又如何?”
“孤是人间的君主,难道还怕那死物之神?”
……
……
梦境有四重,最后一重又回到了玄武楼上。
白乌王站在百余丈的青灰色城墙上面,俯身看着底下闹事的那些同样青灰色的子民,心中惆怅叹息……孤做错了吗?孤没有错,只是世间多愚昧,是孤没有让子民们信礼读诗。孤的错误不在此处,在更远的以前。
白乌王看了眼高高的太阳,自言自语:“孤错在,这件事情做的太晚了。”
在这位年轻铁血的王上身后,被守城门的将领士兵黑压压围得水泄不通,以防止暴动的乱民派出刺客,暗杀这位神灵的君主。当然,在王上与将士中间还隔着一个人,一个人黑衣人,那是王上最后的也是最信任的防线。
“王……后……到……”
拥挤的人群很快就分出一条道路。
她慢慢走到了王上的身边。端着礼仪,一边慰问将士们的辛苦,一边将滋润疲倦的甜美笑容分出来,肯定和鼓励将士们的付出,她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感染力,为王上分忧解难。
黑衣人向后让了让,他知道信任是一回事儿,而有些不应该存在的逾越,又是一回事儿。
“王上,开城门吧。让他们进来,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释的呢?”王后柔软的声音响在年轻的君王耳边,就好像细雨打在荷叶上的悦耳耐听,却只换来他不耐烦的坚定摇头。
“王上?”
他转过身,背对着城墙,看着她:“你累了,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良久……“哦。”
……
……
第五重梦境,定格在一滴眼泪上。
冰蓝色的眼泪,就和东边那冰蓝色的海洋一样的颜色,深邃而宁静,带着万古不化的悲伤。
你为什么会流泪,会有这么多的难过?
身体保持着从玄武楼被王后推落的下坠姿势,背部往下,面部朝上。那滴眼泪恰好滴进了夏槐的左眼,略带咸湿,可是奇迹般的右眼也变得了雾蒙蒙起来……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在被拥挤在城墙下的子民们一拥而上撕裂开以前,夏槐想明白了,虽然只是和亲,但是自己也的确对这位王后产生了非常深重的感情。
你为什么会背叛我?
左眼里是王后的眼泪,右眼里,是夏槐自己的悲伤。
……
……
梦境戛然而止,墨雪钦却沉睡在其中不愿醒来。
“喂、喂!!”
天空的雷云已经散开,小甜甜抓着一根狗尾草糊弄着墨雪钦的鼻子,她知道凌虚入梦已经结束了,因而才这样放肆大胆。
“王后,你别闹。”墨雪钦挥开小甜甜的狗尾巴草,迷糊不清,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时他因为晋升凌虚境界,身上尚且余留着道韵,因此脸上那只用于掩饰身份的银狐面具失去了效用,露出了本来那张好看到瓷娃娃般的脸颊。而现在,这张脸的右半边出现了五条赤彤彤的红印子。
小甜甜气鼓鼓的,出于这样好看的脸不对称就可惜了的缘故,又反手一巴掌甩在了墨雪钦左半边脸上。瞧着自己精心做出来的艺术品,小甜甜顿时心头怒气消了一半,拍拍手又取出一颗果子,边吃边道:“咕噜咕噜咕噜,姑奶奶守身如玉千百……这么多年,哪里是你个小混球能占便宜的?”
“我呸!!”
那边,站的远远的樱岛麻见到此幕,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抖起来,悄声问道:“仙祖,这女子怎么这么可怕?那可是墨雪钦墨先生,修仙界一亿年出一位的人儿,如今53岁便已凌虚,却被她当成什么似的在蹂躏?”
“啊?”
云还仙帝看了眼场中的惨烈,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赤子被小甜甜记挂上了,于是后撤半步淡然回道:“赤子,请和本帝保持距离,以免本帝被误伤。”
……
……
凌虚入梦的事情暂且就这样结束了,事后小甜甜倒是多有追问梦里面梦见了什么,但是墨雪钦摇摇头,想开口说什么……可是那白玉蜘蛛、中年书生、被以头皮掩面的两个死人、从城墙上坠落的那滴落入左目中的眼泪,都随着墨雪钦的开口,一一消失在记忆里面。
以至于他开口要说,却什么都忘记了,没办法说。
“啊啊啊,还以为你本来会不同,原来你也是个俗物,跳不开记忆消失这处坑洞。”
小甜甜气鼓鼓的,一拳头将墨雪钦从飞舟上打出去,洞穿结界出去,直接滚落了十万八千里远,叉腰气愤道:“哼,明明先前与你说了那般要紧,你还是忘记了……好气好气好气,如此不把女孩子的心思放在脑袋里,你凭什么摘掉光棍的头衔啊!!”
那边,本向云还仙帝求教的樱岛麻听见噗的结界破碎的声音,心如刀绞,身体又本能颤抖起来。
“仙、仙祖,这……这样没事吗?”
“没关系。”云还仙帝藏住淡淡忧伤,用小孩子根本不理解的神色,浅笑道:“无论她做什么,赤子,你记住了,在太极天端里面遇见了这位,都要谦让。即便这位没有在不杀榜上留有名字,但是,你只需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哦。”
这时候,樱岛麻才想起,在云还仙帝与霓虹仙帝的婚后道侣生活中,众所周知,云还仙帝的惧内是整个天青仙门可遇不可提的禁忌。
若不是躲着那位母老虎,谁愿意大老远的来为个小辈渡劫护法?
……
……
小甜甜这一拳打出去也还好,拳力看似狂暴,但余劲延绵柔和,只是看起来凶猛,其实并未对墨雪钦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势。当然,一点应该的教训是有的。
“咳咳!”
墨雪钦尤在拳风余力中挣扎,但是脑子里清明无比,开始思考一些很明显的问题来了,那就是小甜甜凶猛的有些不似大乘期。
在九点峰,因为和李纤缘的爱侣关系,墨雪钦没少受到摄剑仙尊的打磨。在墨雪钦的印象里,也许和师尊没有动用真本事有关,但是此时小甜甜也不是真的生气了……怎么说呢?——师尊不如小甜甜的道法自然,这是墨雪钦下意识里做出来的判断。
砰。
拳风裹着墨雪钦,砸上了一只魔龙的鳞甲。拳风不重,到此为止,可是魔龙背上的主人……将那杀人似的眸光,仍然分开青红皂白,瞪到了墨雪钦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