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个很平常的星期四。
一大早,教室里闹哄哄的。六一班永远都是世界上最混乱的地方。就是一百头饿了七天的灰太狼闯进喜羊羊的村子时也比这儿安宁多了。
同学们个个都很激动,在座位上打打闹闹倒还罢了,他们还追进追出,书本试卷扔来扔去,真搞不懂那些家伙都在兴奋些什么。个个都在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怎么他们对屁大点儿的事情都兴趣盎然快乐无比?他们怎么整天都有新鲜事儿聊个没完?跟他们相比,李小鲤觉得自己就是一条上岸很久眼看快要完蛋的小咸鱼。
李小鲤摇摇头走向自己的座位,啪的一声把书包扔到桌子上。
何其亮跟在他身后飞快地跑进教室,对着已经摆好书本的吴昊天夸张地手舞足蹈:“昨天我买了一只仓鼠外带一个笼子,猜猜花了本少爷多少钱?”
“仓鼠啊,不贵,也就二三十块。我都玩死过几只了。”
“我说的是笼子!”
“笼子能贵到哪里去?”
“天杀的,居然花了我一百大洋!没天理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知道现在是高房价时代吗?”
何其亮叹了口气:“倒也是,卖笼子的老板说我那笼子是一室一厅,豪宅。”
“知道我昨天干什么去了吗?”吴昊天看了看李小鲤,“我累了一晚上,今天手还在疼呢。”
“又帮你奶奶当麻将顾问去了?”
“没有,我奶奶现在单飞了,不需要我场外指导。昨天我把淘宝网都逛遍啦,买了一大堆东西,吃的、玩的、穿的、用的,告诉你吧,把我爸爸的卡都刷爆了!累死我了!”
“你爸不在家?”
“你这话多余,如果在家,我还能活着来见你?”
何其亮心领神会地笑起来,两个人互拍手掌,转过身来看着李小鲤。李小鲤像往常一样,魂不守舍地坐在座位上,瞪着大眼茫然地望着黑板。
何其亮和吴昊天互望一眼,他们一点儿都不意外,李小鲤这副样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何其亮和吴昊天心里都明白,这家伙的心不知道又飞到哪里去了。看那样子简直就是遭遇“摄魂怪”,灵魂被吃了。
其实,李小鲤此刻琢磨的问题并不高深,他只是不知道该先拿出数学作业还是语文作业,或者,他应该把它们一股脑儿地都拿出来?反正所有的作业都得交。一会儿组长马玲儿就得站起来大声嚷嚷交作业了、交作业了,仿佛黑社会催交高利贷;如果还有人胆敢不交,班长云玲子就会马上噔噔噔地跑到讲台上,目光威严地扫视全教室:作业!交作业!你,你,还有你!
又来了,每天都这样。永远都这样。李小鲤呻吟着,把作业交到马玲儿手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叫什么日子啊!
那么多作业,语文数学各一本练习册,各一套试题,两篇作文、两篇日记,英语口语、英语听力——整整两天他都在赶,手都快写成鸡爪子了。还好,妈妈很人性化,没有逼着他学什么奥数、钢琴,没有像徐茫茫那样到少年宫去学芭蕾,也没像吴昊天那样被逼着练跆拳道。其他好多同学一到礼拜天就忙得像小鬼,赶场一样忙着赶各种班,个个脸色苍白。比起他们来,李小鲤幸福多了。
可是,望着自己写得快抽筋的手指头,他惊讶地发现……老天爷,怎么回事?中指变形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硬茧活生生地把他的手指头弄得像根变态红萝卜,要多丑有多丑。他突然想起自然课上老师说过的什么肢端肥大症——没天理呀,郑老师,瞧你都干了什么?把我们都弄成二级残废了!
可是,他能怎么样?数学老师郑老师已经很不屑地说了:“就这点作业你们叫什么叫?这哪算作业?告诉你们吧,等到了九月,等你们进了初中,那才知道什么叫作业!好好享受现在的美丽人生吧,过了这村儿就没那店啦!这是你们一生中最轻松的美好时光啦!”
李小鲤只好闭上眼,再也不去畅想未来。
何其亮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嘿,老李,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玩穿越?现在是在民国还是在晚清?”
吴昊天也拍了他一下:“多半到晚清了,那时候国破家亡,民不聊生,就是李小鲤现在这副样儿。”
何其亮推了他一把:“去去。我知道了,老李是在想梅花傲的事吧?梅花傲真的出国了吗?她真的不回来了?”
李小鲤看了他一眼,不吭声。
吴昊天拍着何其亮:“你干什么呀?净提没劲的事!老李,梅花傲真的不回来了吗?”
何其亮回打他一拳:“你怎么又提了?”
李小鲤看了看他们俩,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可以有猪一样的朋友,但绝对不能有口香糖一样粘上就没完没了的朋友。如果让他们粘上那你这一生就算完了。他真不想理他们。
梅花傲的事情哪里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如果能说清楚,那他就不那么纠结了。
吴昊天和何其亮都是梅花傲的好朋友。梅花傲一个女孩子,却天生一副男孩子性格,她的朋友居然大部分都是男生,不是女生。班上那么多成绩优秀的女生,她都跟她们玩不到一块儿去,倒是和何其亮、吴昊天等人天天疯在一起。
李小鲤自己,倒是很喜欢徐茫茫那样文雅秀气的小女生。
可是梅花傲是他的妹妹呀。
你再喜欢徐茫茫,你还是得跟妹妹在一起是不是?
李小鲤白了吴昊天一眼,吴昊天仍旧不屈不挠地追问:“到底怎么样吗?梅花傲回不回来呀?”
“对呀,”白晶晶也凑了过来,“李小鲤,梅花傲是你妹妹哎,你怎么就让她走啦?我们班运动会还等着她拿奖呢!她为什么要转学啊?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呀?”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知道问我为什么,那我又去向谁问为什么?
李小鲤心想,还是斩尽杀绝吧,免得他们又来啰唆:“不回来啦,不回来啦,至少这个世纪之内你们看不到她了。”
“你骗人!”吴昊天说,“梅花傲是中国人,她不回中国怎么行?我表哥在美国上学六年,现在都回来了。”
“就是啊,梅花傲才小学呢,她也没说她不回来。”白晶晶说。
“你说错了,梅花傲还真不是中国人。”李小鲤叹了口气,“她是喵星人。”
“什么人?”何其亮问。
“你们别瞎惦记了,梅花傲跟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她走了就是走了,再不会回来了。”
“你说的是什么呀?”何其亮说,“李小鲤,自从梅花傲走了之后,不对,自从风中子走了之后你就没正常过,两眼发直,说话颠三倒四的,我们都听不懂。李小鲤,你别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难说,可能是重度自闭症!”白晶晶哼哼着。
“那就真成问题了。”
“我问题大了,你们有办法救我吗?”李小鲤烦躁地推了他们一把,“走开啦,上课了!上课!”
是的,他的心里快爆炸了,那么多秘密挤在他小小的胸口里,那么多说不出来的烦闷充塞在他心里,他真的要爆炸了。谁来试试!一两年之内,他先后认识了那么奇特的一对兄妹,他们和他不一样,他们是外星人!他们是隐藏在树林里的小精灵,并且和他同学了一段时间,他们拥有超能力!他们可以轻易地做到地球人不能做到的一切!但是,这一切,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有李小鲤一个人知道!
李小鲤才十一岁呀,他快憋不住了,再不说出来他就快憋死了。
从前有个理发匠,国王找他去理发,他发现国王竟然长了一对驴耳朵,国王威胁他不准说出去,否则就砍他的头。理发匠吓坏了,但是,他忍啊忍啊,这个秘密憋在肚子里太难受了,最后,他实在没招了,就到野外去挖了个坑,对着坑大叫了几句“国王长了驴耳朵”!这才算出了口气。李小鲤心想,星期天自己是不是也扛把锄头到野外去,找个地方挖个坑叫上几句。
旋风队的教练黄飞鸿说过,有了压力要善于自己排遣,不然就要得病。那李小鲤去挖坑是不是也是自我排遣呢?
徐茫茫也在那儿低着头赶作业呢。她也好忙。李小鲤想跟她说句话,想把那些关于亨利、关于风中子、关于梅花傲的秘密都告诉她,她是世界上唯一让他想说话的人了。可是,瞧她那小样儿,小脸苍白,目光跟她的名字一样,茫茫然。徐茫茫是李小鲤唯一喜欢的女生,他不能把她当作自己装废话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