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渺小。”莱安娜仰起头,眼神清澈。
“你终究还是个孩子,等到刀枪来临的时候,你会明白自己的软弱无力的。”老妈妈痛苦的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想起那灼人的战火,整个庄园被点燃,到处都是人的肢体,跳动的,烧焦的……血从其中漫出来,融化了雪,蛮人怪叫着,用弯刀顶起头颅,串成串挂在他们身上……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只是个没用的蠢女人,什么也做不了,谁也救不了……”
“老妈妈……”莱安娜的脸色苍白起来,她蜷缩进大衣里,被老妈妈的描述吓到了。
赛斯抓住特蕾莎的手腕,“都过去了,别再说了。”
老妈妈抬起头,凝视着他,嘴唇微动,正欲开口,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巨大的晃荡让马车里的三个人同时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怎么回事,马夫?”
没有人回答。
赛斯掀开帘子伸出脑袋往外望去,却发现马夫约克僵硬的坐在前檐上,一根长长的幽色箭矢洞穿他的眉心。
两匹马儿打着响鼻正不安的原地跺脚,它们感受到了逼近的危机。
“都停下!”赛斯向后厉声喝道,“有敌袭!”
长长的马车队伍外加若干护卫瞬间停下了脚步,昏暗的雪道上,风灯的星点光芒亮起。
护卫们小跑着来到了马车的前面,而训练有素的庄园家仆们则是迅速驱车收拢队伍,将原本长条状的行进队伍团成了一个圈。
赛斯缩回身子,面色凝重的看向两人,“有敌人来袭,你们待在上面别动。”
莱安娜喉头翻动,自己才是汉诺威家主的妹妹,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站出去组织一下,然而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
以往和长辈对着干,捉弄家臣和贵族时的勇气好似消散的一干二净,她诧异的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老妈妈拢了拢袖子,“孩子,别怕,打仗是男人的事,女人只需要负责生儿育女,体面度日。”
“可是梅伊姑姑也一样能带兵打仗,还有莱恩夫人也很强大!”
“所以梅伊女士这辈子都没嫁出去,而莱因男爵总是被北境的贵族耻笑。”老妈妈扁了扁嘴,“所以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做,静静守在原地就好了,男人们会保家卫国的,如果他们被打败了,大不了就是侵略者抢走所有的财宝,然后凌辱我们而已,没必要冲上去送命……你是汉诺威家的小女儿,他们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莱安娜痴痴的望着特蕾莎皱缩的老脸,突然从心底冲上一股反感,她使劲抿起嘴唇,想要反驳她,然而马车外开始发出动静,细碎的脚步声包围了马车队,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弥漫至鼻尖,不远处,有骇人的呜嚎传来。
莱安娜从没见过成年的狼,但是她瞬间就明白了这种声音的来源——冰原狼。
恐怖而阴森的嚎叫声先是低低的蔓延着,很快就如同的野火般着气,千百声嚎叫此起彼伏,不断接近。
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拉开帘子,看向窗外,赛斯和护卫守在外围。
而四周,白色的狼群缓缓将他们包围,不断的前进,一双双碧幽幽的眼眸子在黑暗中扑闪,远比风灯的微光要明亮。
正前方的薄雾中,隐隐绰绰显现出一个身影,在夜色中岿然不动的屹立着。
莱安娜能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正在加速流动,这种紧张刺激的气氛让她心绪暴动,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传遍全身,她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强压下快得惊人的心跳。
“快回来,你要干什么?!”
老妈妈强硬的将莱安娜拉回马车车厢里,她的力气大的惊人,枯瘦伶仃的手腕如同鸡爪般紧紧掐住她的手。
“我的葛尔特,让你不要乱跑,你就是不听……”老妈妈紧紧的搂住莱安娜,又陷入了精神错乱的状态中,“外面那些人是畜生呐,快回妈妈的怀抱里,他们就伤不到你了。”
老妈妈身上有股老年人特有的馊酸味,冲进鼻子里让她只反胃。
她刚想要挣脱,然而突然感到自己的脖颈冰冰的,有水滴落进了自己的衣领中,她心里一酸,放弃了挣扎,柔声安慰道:
“妈妈,我就在这里,吃你给我的太妃糖,哪里都不去。”
“好,好,葛尔特真乖,妈妈给你藏了一块豚鼠肉,没人发现,啃一点点就不饿了……”老妈妈这才停止了哽咽,从衣服口袋里急切的摸索着,却什么也翻不出来。
老妈妈已经八十多岁了,从没听过她有女儿,想来该是她年轻时候夭折的孩子吧,到现在为止应该至少有四五十多年过去了,可她能从自己身上掏出四十多年前藏着的食物吗?
莱安娜悲伤的别过头去,不忍看着这个老妇人急切而垂泪的样子。
外面愈加沉静。
寒风依旧在狂啸,狼群缓缓逼近。
车队里大都是老少妇孺,虽然北境民风彪悍,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多少人能够撑住不崩溃,已经隐隐有低压的啜泣声回荡了。
护送车队的则是庄园里的家丁,仅仅配备了皮甲和短剑,远远称不上训练有素,对抗酒鬼和农奴还行,面对四周黑压压一片,遍不清数量的冰原狼,根本毫无胜算。
对战人和对战野兽是两回事。
前者知道恐惧,受到伤害时战力会大幅下降,而野兽凶残而阴狠,尤其是冰原狼这种凶兽,身兼力量和敏捷,即便是拿刀砍伤了它们,反而会令它们彻底陷入疯狂。
这也是蛮人最难缠的地方——他们不仅自己拥有如同野兽一样的战斗意志,还能够驱使北境的王者——冰原狼。
即便是白熊和棕熊也敌不过它们,因为冰原狼从不落单,总是成群结队的捕猎,广袤的北境平原上,任何一种动物都在它们的食谱上,即使是驱使它们的蛮人,也有可能被妄图挑战“头狼”地位的公狼反噬。
那个隐藏在夜雾中的朦胧身影依旧屹立于原地不动,而狼群缩小包围圈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
没有退路了。
赛斯的背绷得紧紧的,他握紧拳头,对护卫高声下令:“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