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疴被叫出去后也没闲着,余昭虽说可能时日无多,但宋疴终归是不信的,回家用着宋老二教过的秘方炖了好几斤排骨。先前就想着做好了给余昭送,但碍于之前关系并不熟络,没好意思。
只是当他提着炖好的大补汤来到画坊时,那份热切盼望的心,突然,突然就沉了。
画坊有些人进出,只是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在这块生活了这么久的宋疴怎么可能不认识,专给人办后事的,里面还有眼熟的几个人,是之前请来处理自家白事的。
宋疴惊得往后踉跄了几步,也就稳住身形的功夫,心就从天上遁入了人间。
不同于之前的犹豫,宋疴箭也似的奔去余昭的闺房。
床上的倩影已被白布覆住,彩儿跪在塌边泣不成声。
此前宋疴也在午夜梦回时见过余昭盖着大红盖头的样子,娇羞鲜活,全然不是这般景象,如今,触目的白烫得眼、心生疼,眼前一黑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彩儿的哭声停了一瞬,转身看到此番状况跪趴着去了宋疴身旁,喊人帮忙,这画坊出现了不贴人情的热闹。
宋疴这次昏睡的时间有点长,他梦见宋老二走的那天,宋老二撑过来了,知晓他心悦余昭,派媒人说亲,余昭一口答应,洞房花烛夜,他高兴,不善喝酒的人也喝了半醉,从宴席脱身后,推开新房门,却看到喜床上白布覆住的人,他酒醒了许多,用喜秤试着挑开了布,却只见早已没了生气的余昭,宋疴这才梦醒,自己是在自己的小破屋内,长舒几口气后才反应过来,画坊里还有等着他的人,也不顾自己此时有多狼狈,跑去了画坊。
这段走过不计其数的路,此刻又多了一种新的感触。
画坊里人更多了,他刚进门,拐进后院,师傅刚钉好棺,他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一时所受非灵与肉所能承受之重,径直跪了下去,面朝着那棺材捧头疼哭,闻者方知,用情极深。
宋疴没有参与剩下的步骤,他待在余昭的闺房,坐在塌边,低着头,双目失神。
他没敢去送她,他晚来了,余昭肯定已经难过了,他也难过,他也想陪着她,想和她成亲,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她,不管她是生是死,但她肯定是不愿的,就连在世时都不想因为一身伤病耽误他,走了又怎么可能还愿意拖累他。看来别人说得好啊,他命里克妻,余昭也是被克走的吧,如果,如果自己执念没有那么深,是不是这诅咒就不会落到她那可怜人儿身上,说到底还是自己,是自己亏欠了她。
余昭走后,因为宋疴执意,没有让画坊关门,让彩儿管着,自己一边忙着屠户生意,一边开始和彩儿学着东西,彩儿一直在她家小姐跟前当学生,认字教书不是太大问题。
岁月就这样一晃再晃。
某个午后,彩儿同他说起,余昭授意的那碗毒药时,宋疴没有太大意外,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让别人看见自己备受折磨地向死靠近呢。
再后来,宋疴被亲生父母找到了,他是一户富足人家的长子,当初因生意上的矛盾,被仇家报复偷走了。
宋疴回绝了回去继承家业的请求,也不改名,只是偶尔回去探望已经年迈的父母,给彩儿找了个忠厚淳朴的好人家,肉摊早就关了,他成日待在画坊里研习画技。
再后来啊,他坐在庭院里,望着满树孤零,在那画着他和余昭的画上,把自己的面容画清楚,在空枝上画了快压坠细枝的桃花,将画化虚为实,此时,此景,此画却又完全不符。今早他去看了余昭了,趁余昭还没醒,把陪了自己近乎一生的绣着疴字的布埋在了她的碑边。此生未能与她长相守,待入墓也不配与她同方土,且就留着这字,紧挨着陪她土下长眠。
再后来,他也变成了一座墓,和她一样方方长长的墓,在她的斜对面,隔着一段距离,就像隔着街,他的小肉摊对着她的画坊。
碑上写着心悦余昭者之墓。
心悦余昭这句话只对她说过一次,如今,刻下来,不说,但也要世人知晓。
余,昭,日,召,昭,吾心昭昭,吾心悦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