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匣子怎样开启?它被尘封了,被人生中的琐事和尘埃封住了。一个快嘴女人叽叽呱呱讲话时溅出来的唾液星子和着那些年久的灰尘,使得装着记忆的匣子布满了污渍。
把一切一切的过往做成梦,就像是制成了一部电影。于是一段一段的旧事纷纷上映。记忆像是钢铁铸成的利器刺穿血肉做的胸膛,瞬时鲜血淋漓;记忆又像是一块破布做的包袱皮,包着一个又一个荒僻的梦——梦里有说不完,诉不尽的不平、遗憾和不可思议。
如果没有一双不怕被沾了一手灰尘的手,在太阳下把这所有的都撕开,这一切将长久地封存,长久地沉默。
那个想忘忘不掉,想忆忆不成的女人的心结就不能打开。
终于有一天,一双已经退却了青春颜色的饱经风霜的手撕开那一切,其实就是一张纸。于是一幅山、水、树、人的画面展现在世人眼前。
有一个小女孩,从她六岁开始,经历过的故事就忘记不了了。因此有了情结,也有了感受。她老感到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端了一盆子冷水来浇她,浇一下她就打一个冷战,打一个冷战她脸上的肌肉就抽搐一下,她就越感到自身的卑微。她的记忆力很好,越是好越感到身世冰冰凉凉的。
她的世界没有多少颜色,只有一种黑与白的中界——灰色。
小女孩常常想心事,想得多了觉得心懒,后来连手指也懒起来,懒到极点的时候,她的听觉也在时空中凝固——声音也没有了。鸡不再鸣,狗不再叫。阳光在大树下没有影子,什么都没有,胸膛里的心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连碎片也没有了。天上的云彩,动也不动,没有力气。河里的水也忘记了先前怎样地流了。草尖的露珠一滴一滴“啪,啪”落到哪儿了?天上去了?不知道,反正没有落在地上。一切都是这样不可理喻。树上的叶子掉了,掉到哪儿了?被飞鸟撞碎了。“沙,沙”鸟儿脱落了羽毛,毛儿也不知哪儿去了。走了?隐了?
回忆是无力的。
撕开尘封后的那张纸,画面上有一个女人带着那个最开头露出脸的小女孩,走在一望无际的高原上。
那女人是小女孩的母亲,一路上小女孩看到她母亲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哪怕是扬一下眉毛,或者是皱一下眉头。母亲的眼光不清澈,包含了浑浊的愁,一盘沙子一样粗糙没有表情的脸。有记忆以来,她就这样。
女人留着很短的头发,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边带着小女孩,行走在春未终,夏未始的原野上。
脚下没有多少绿,青草稀少得漫不过孩子的脚跟。黄色的土地上,一条蜿蜒的路一点也不隐秘,她们三个人行走在这条褐色的路上。对面是要落山的太阳,她们朝着太阳走去。
天黑前必须到达目的地,因为天一黑狼就会出来。
朝着太阳走,母亲走得快,走得很快,小女孩匆忙地跟在她母亲的身后。路边的野花开了,稀疏的叶子为小不点点的紫色花儿做陪衬,也有小碗儿形状的粉色花儿点缀在细的藤蔓上。花儿吸引着小女孩的眼光。
路中间飞走过一群黄褐色的“鸡鸟”,它们的模样在鸡和鸟中间,这种鸡鸟叫作“石鸡”。石鸡母亲带着不少的孩子叫着,飞走着,石鸡孩子展开它们小树叶子一样的翅膀,争着抢着追随它们的母亲。小女孩数不清它们有多少只,像路过眼前的羊群,它们相互拥挤没有秩序。
太阳红起来,大起来了,小女孩的母亲在前面不远处等着她,说了一路上唯一的一句话:“快走几步,天就要黑了。”
母亲又在前面等小女孩,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已经黑了。她们来到一个墙根下,墙里面黑黝黝地探出半个树的枝叶,在墙的那边还有树木,还有房子,这是一个村庄。这时母亲反而不急着进村,坐在村子边上这户人家墙根下的石头上歇息。这个举动传递给小女孩一个信号:如果不是惧怕狼给吃了,她们是宁肯在黑暗里行路。
她们在墙根下坐了好一阵后才摸黑进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