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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碧海青山侠少驻马 阳春芳树闺女弄情

山东省日照县东北方向有一座巍然高耸的山峰,名叫琅琊台,这原是大珠山的峰岭;它与正北边的小珠山,如同巨灵神的两支胳膊,环抱着当中的一片小平原“灵山卫”,由这里往东看,汪洋的海水已在眼前了。海中岛屿无数,其中最大的最著名的就是水灵山岛,这周围是沙平水广,岛绿山清。每日风帆片片,海鸟回翔,拨个小板船,在海中撒下一片网,呆一会就能拉上来千百条活蹦蹦的大鱼,真个是鱼米之乡;陆地上还可以种稻,种麦,种黍,所以人民的生活也很容易。

这部《彩凤银蛇传》说的是前清时代,大概还在嘉庆、道光年间以前。琅琊台山的山根下有一个小村落,因为这村中的房屋墙全是用石头垒成(这靠着山的地方,石头比柴草还不值钱),所以就叫作白石村。村里稀稀有四十多户住户,多一半是打渔,少一半是种地。因为是聚族而居,所以全村有两个姓,就是黄、李、二姓。

这里的人卖鱼粜谷都要到北边灵山卫,因为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市镇,除了打官司之外,很少与县城往来。这里也没有什么念书的人,当然更没有秀才、举子了;可是人人都会武艺。年轻的汉子且不说,即使是老头子、小姑娘们也都会打拳练枪;个个都是一付好体格。别人要想欺负这村里的人,或是从村里偷一只鸡,或是到山上砍棵树,那是必要遭一场苦打的,还许丧失了性命。

这天,是初春二月的天气,海风吹来还很寒冷。傍午之时,正在涨潮的时候,潮水冲打着沙滩哗哗地响,如千军万马一般的雄壮。这里忽然来了一个异乡人。这地方的孩子见到的都是叔叔伯伯,除了每年来此收租一次的衙门里人之外,向来就看不见一个陌生的面孔。如今来的这个人,不但面目生疏,而且还牵着一匹铁青色的大马。马在此处更是轻易也看不见,所以第一个发现的黄家的杏姑娘,她就赶紧向女伴招手,叫着说:“快来看呀,看马来呀!”

正在海滨湿沙子上扒蛤蜊的一群女孩子,全都回过来头,就见岸上有一人牵着一匹铁青色的大马,往这边走来。这些女孩子们都直着眼去看。有的还不信,说:“这是骡子。”独有杏姑娘断定这是马,说:“你们看!骡子的脖子上哪有这么长的毛呢?我跟我本家三伯到灵山卫去过,瞧见过马,马就是这个样子!”

一群女孩子们这样地嚷嚷着,那牵马的人也止住了脚步。这人很是年轻,有二十多岁,穿的衣也很讲究,是缎子的。在这里除了李大爷爷家,没有人穿过缎子衣裳。蓝色的缎子映着日光,也闪闪的跟海水一样,这些女孩子的眼光就更乱了。牵马的少年人却把他的马松了手,就放在岸上。他走到沙滩上来,笑着问了几句话。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一省的话,这里的女孩子们全都听不懂,只管翻着眼睛摆着头。

此时,那自以为认识马的杏姑娘,却带着一些女孩子跑到临近去看马。她们这些女孩子没有一个过十二岁的,从滩上跑到岸上,并且都嚷嚷着、笑着,就如同是海上爬过来的一群小妖。所以一下子,那匹铁青色的大马就差了眼,如同一条乌龙似的,暴怒起来,狂奔起来,四足飞跷向南奔去;同时有一声惨叫,那离着马最近的杏姑娘,就被踏倒在地下了。别的女孩子也都惊奔、大哭、乱嚷,沙滩上的人也都惊喊着:“哎呀……”

那少年的马主人也顾不得再问话,就赶紧回身跑到岸上;一看,地上躺着个衣裳很破的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前胸的衣服还留着蹄痕,手脚发僵,口目紧闭,已然昏晕了过去。这少年十分着急,赶紧蹲下了身,摸摸小姑娘脸倒还热,也喘着气。

少年刚站起身来,忽见从西边的山村里就跑来了许多人,其中有几个大汉,都手执长枪。这少年就不敢动一动,等到几个大汉来到了临近,他就上前拱手,叹息说:“真想不到!我一时的大意,叫马惊跑了,误伤了贵村中的小孩,怎样受罚,我都愿意!”他的话也许这些人听不懂,当时很多瞪着大眼睛的大汉就把他围住,枪头都对准了他的前胸和后腰。有两个人上前,就用粗草绳绑住了他的手脚。

这少年被人捆绑上了,他的脸色也突然变紫,但是低头看了看身上缠绕的草绳,他的脸色又渐渐缓和,好像不十分惊慌的样子。他是一张长方的脸,面色微黑,似是久经风尘之人,但人物英俊,双目尤其炯炯有神,他从容地向众人说:“诸位!我是一时大意,叫马踢伤了贵村的小孩,我实在抱歉;可是,诸位把我送到衙门去治罪,我甘受,要用私刑可不行!”

旁边的人哪管他的话,就拥着、骂着,还有用拳头打,把他推到村前,绑在一棵大榆树上。这回他身上缠绕着的可不是草绳而是麻绳了,少年就是想挣扎也不行了;他被人剥去了上身,他的肩膀、胸脯都是很强壮的,仰着脸笑,说:“诸位,打算怎么样呀?”

此时围上了一大群人,有男子,有老妇,有媳妇,有大姑娘、小孩,都带着恨意围观着,都说:“哪儿来的这个外乡人?马他不牵着,可放开了撞伤了黄家的小杏,该打!打完了再交县!”于是有个雄壮的汉子,就用那系锚的粗绳,抡起来向这被捆的少年没头盖脸地抽。只听“嗖!吧!嗖吧!”恶黑蟒似的绳鞭在少年的肉上,立刻就是一条青痕,再一下,交叉上了便变成紫色;”嗖嗖!吧吧!”看不见绳子的影子,只见这少年的脸上、身上一条一条的加添伤痕。十几下之后,这英俊的少年就改变了模样,身上、脸上,左一道、右一道,如同个花鱼似的,这被打的人却不吭声,只是抬着脸,闭着目,咬着牙。

忽然一绳子正抽在少年的鼻子上,只见鲜红的血汪然流下来;人丛里立即有人一声惊叫:”呀!”原来是本村的黄大姑娘,就是受伤的杏姑娘的胞姐,吓得晕死了过去。这行刑的汉子仍然高抡粗绳向这少年的身上抽打,旁边就有人说:“你还不央求?说几句好话也就把你放了!”少年依然不语,并且从容地微笑了笑。“嗖嗖!吧吧!”顷刻之间他已无完肤,被打的垂下头去,可是还没有哼一声。这样一来,把那行刑的汉子都吓怔了,他的胳膊已没有了力,两只手因为攥绳子太用力,都发青了,少年却又喊了一句:“再打呀!”

这个坚硬耐打的少年可真真叫人惊佩,全村中的汉子向来是钦佩这种人,于是,不但不打了,反而都消了气,而且说:“好壮实!真咬得住牙!”有人上来解下来绑绳。本想这个人一定要瘫倒,可是不想这少年忽然把腿一挺,瞪起了眼睛,说:“诸位再来几下吧!兄弟一时大意,马撞伤了贵村的小孩,心里很抱歉;求诸位多打几下,好叫兄弟我心里舒服!”因为他的牙已然破了,一说出话来,便喷出来许多鲜血,浑身上下也跟血人一般。他是兴奋极了,身上也疼痛极了,头一阵昏,身子便立时往下瘫倒,可是当时就有人把他搀扶住了。

此时本村中的首富李大爷爷已经闻讯前来。李大爷爷已经须发皆白,穿着青锻长棉袍,外套绛紫色的大坎肩,头戴锻帽,足登锻鞋,衔着长杆旱烟袋。他走过来看了看被打的少年,就申斥旁边的人说:“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又问:“黄家的小杏伤得重不重?”大家都说:很重。”有人又说:“这人是故意放开他的马!打他,他也不央求,所以招人生气,要不然也不能把他打得这样重!”李大爷爷皱了皱眉头,吩咐道:“把这人抬到我家里去!等他缓过来,问问他是干什么的?”又问:“他那匹马截回来了没有?”旁人答道:”没有人去截,大概是跑远了!”李大爷爷又吩咐人去把那匹马给截回来,当下有几个人就找马去了。

这里,几个汉子就把被打伤的少年抬起,他们现在却是轻轻的,双手都不敢触动这少年身上的伤痕,就抬往首户李家去灌热汤救治去了。此时妇女们全都走去,老年人都低首叹息,说是“打得不轻”,年轻的汉子却都暗暗佩服,说:“这小子!也不知是个干什么的?他真能熬得住打!”

李大爷爷又往受伤的杏姑娘家里去探视。杏姑娘家中是很穷,只是老母带着一儿二女。今天,儿子到海里打渔还没归来,小女儿被马踢伤了,大女儿又因为刚才看打人,惊吓得在屋中直哭。李大爷爷来此安慰了一番,就走了。呆了一会儿,有邻居的渔人回来,说:“老三的船往远处去了。今天的潮大,偏口鱼总不上钩,老三跟偏口鱼赌上气了,他说今天不钓上十几尾绝不回来;他带着灯啦,也许要在海上过夜!”

黄老婆婆的心里非常挂念,她的儿子老三虽然打渔也有五六年了,可是每天他入海里总使她老人家不放心。这也难怪!因为本村年年总要有人葬身在海里。村中许多寡妇,许多断了后的可怜的老妇人,到清明时节总要到海滨去哭祭。今天,黄老婆婆特别的不安,尤其是因为女儿小杏被马踢伤得很重。

小杏姑娘是躺在板床上,两只小眼睛微微能够睁开,她哭着说:“我疼!腰疼!”黄老婆婆赶紧过去安慰她。旁边坐着的她的姐姐黄大姑娘,乳名叫梅姑娘的,正在做针线,眼角还挂着为那挨打的少年所流的眼泪,她就说:“你忍一忍吧!人家又不是故意叫马撞你的!你看李小八把人家打得有多么重,都快打死了!比你这样的伤疼不疼?咱这里的人有多么狠呀……”黄老婆婆也叹气说:“真是!今天那个外乡来的小伙子也真可怜!”屋内是杏姑娘的呻吟和黄老婆婆的叹息声,外面风吹得树响,并带来隐隐的涛声。

直到天黑,梅姑娘和杏姑娘的哥哥黄老三倒是回来了,可是一尾偏口鱼也没打着,很丧气的样子。听说了今天村里发生的事,又看了看他幼妹的伤势,他就恨恨地说:“那人该打!”

晚饭后不点灯就各自睡觉。黄老三是梦着海里的鱼,一大群都投入他的网里来了,还梦里钓了满满一船的“偏口”(即比目鱼)。杏姑娘负伤呻吟,不住地说:“马!马!”梅姑娘在梦中却梦见那被打的少年,浑身血痕,鲜血淋漓,仿佛早已死了。

村中更声迟迟交过了五下,少时天色就亮了,海面上吐出了朝阳,海水已渐渐退落,风帆都离岸往海中驶去,村中却传遍了关于昨天闯祸挨打的那少年的消息。村里的人传说:昨天挨打的那家伙,原来还是个举子呢!他名字叫叶允雄,是南方人,上北京赶考由这里经过。那家伙家里还很有钱,裤子里藏着很多银票。马也找回来了,李大爷爷跟他谈得还很相投呢!于是村里人都很后悔,想着人家是一个读书的,怎可以昨天把人家毒打了一顿呢!梅姑娘听了,心里更是惋惜。这村中只有李大爷爷是个读书人,如今连上这叶允雄,也是有两个了。

二十多天以后,叶允雄的伤已经养好,他跟李大爷爷也成了莫逆之交。这天叶允雄换得一身整齐的衣裳,梳着黑亮的辫子,叫李大爷爷的一个孙子带着他到黄家;为是看看杏姑娘的伤势,道个歉,明天好就走了。

到了黄家,李大爷爷的孙子李四隔着窗纸问说:“黄大妈在家没有?”屋中是娇细的声音回答:“没在家,谁呀?”屋门推开了,出现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长的是瓜子脸,高鼻梁,两道很清楚的眉毛,一双秀丽的眼睛,梳着很黑很亮的一条辫子;穿的虽是土布衣裳,可是掩不住她天生的丽质。她把眼向叶允雄斜盯了一下,叶允雄的眼睛便有点发直。李四就说:“梅姑娘!大妈跟老三全都没在家吧?这位是叶大爷,上回他的马不是把这里的小妹撞了吗?听说小妹的伤也快好了,叶大爷明天就要走,今天是特来看看小妹妹,顺便道个歉。”

叶允雄就深深作揖,说:“那天实在是我的疏忽,不知小妹好了没有?我特来看看!”梅姑娘抿嘴一笑,摇头说:“不要紧!她前几天就好了,现在又到海边玩去了!叶大爷请屋里坐?”叶允雄迈腿就要进屋,李四赶紧向他使眼色,叶允雄才躬身说:“不!不!那么请姑娘向伯母说吧,我今天是特来道歉,待我由京回来,再见伯母!”梅姑娘摇头笑着说:“别客气!”梅姑娘的眼又盯在叶允雄的脸上,就见这少年的额上还留有两条青色的鞭痕。她想问:您倒好了吗?可没有问出来;叶允雄转身随着李四走去,好一条雄健挺拔的男子背影,叫梅姑娘依着门发痴了半天。

叶允雄出了黄家的柴扉,他却往海边走去,在海边望着海水发了半天怔,又找着那些扒蛤蜊的女孩子问哪个是杏姑娘。杏姑娘却没忘了被马撞伤的那点仇恨,骂了一声:“打不死的东西!”她回身就走了。叶允雄也像个小孩子,蹲在沙滩上跟那些女孩子说话。他也学着说本地土语,所以女孩子们都能明了他说的是些什么,他就问:“杏姑娘的家里全有什么人?杏姑娘的姐姐梅姑娘今年十几岁?她有了婆家没有?”女孩子都向他摇头撇嘴,说:“你问这做啥?我们不知道!”

叶允雄又见沙滩上有几个渔人在练武,单刀、长枪在阳光下闪耀着,在海风里抖动着,个个人都骄傲异常。并有个汉子过来,把叶允雄推了推,说:“小子!你伤好了怎么还不走?索性吃上李大爷爷的家了?你小子可提防着,李小八还想打你呢!他说不把你打出声来,他不是好汉!”说着又用手一推,叶允雄赶紧避开。这汉子还要用手去推,想把他推落到潮水里去,叶允雄却很快地就跑到岸上;这里的一些练武的人,齐都鼓掌大笑。

叶允雄连头也不回,就走回李家,在屋中又不禁发怔。半天,李大爷爷进屋来,问说:“明天你就要走吗?路费够不够?”叶允雄却说:“路费倒够,只是我又不想走了!”李大爷爷诧异地问说:“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赶考去了吗?”

叶允雄却摇着头说:“我脸上还有伤,就是到了北京,这几条青记也一时褪不下去,赶考官焉能准我进场?我看这里还不错,我想在这里居住半年,散散心,然后我回家取了书来,在这里攻读三年,等到下科我再进京入场。”又说:“我生在南方,所见的不过是些小山小水,所以所作的文章气派也非常狭小;如今我见了这汪洋大海,才使我胸襟一宽,我想如果在此居住几年,将来文章自会作得开展了。”

李大爷爷也点头说:“很好!本地也缺少读书人,许多孩子都不能上学,找不着好老师,所以一代一代总是些渔夫农户,没有一个得到功名为地方争光的。叶兄,你以后在此常住了,还可以立一个学垫。”叶允雄点头说:“那好极了!”由此,叶允雄就住在这白石村中。

由白石村顺着山坡往上去走,到了小珠山的绝顶,那地方有座山神庙。叶允雄曾到那里去过一次,因见地点清幽,而且有两间配殿还很完整,又没有道士居住;他就想自己拿出钱来,雇人修葺修葺,把那里就作为他的书斋。可是李大爷爷却向他连连摆手,告诉他道:“那地方可住不得!白天上去玩玩倒还可以,可是夜间不能在那里;那地方豺狼虎豹、山魔海怪全都有,所以早先那里本来有两个道士,后来也不敢住在那里了!”叶允雄却微微地笑,说:“读书人最不信鬼神!豺狼么,我看本山不大,峰头也不多,大概还没有什么猛兽?”但是李大爷爷极力不主张他去住,并在家里布置出一间书房,叫他的两个小孙子,并同村中几个优秀子弟来入学,请叶允雄教授。从此,叶允雄在本地有名了,大家都叫他“叶老师”。

此时已是四月天气,气候凉爽的海滨,此时也暖和了,桃李花已然开谢,海棠正展开它垂珠一般的花朵。白石村附近多海棠,开得极为茂盛,红色的、白色的,远望如一团团的丽云。叶允雄这些日子本来就没有精神教书,而且他总仿佛有种心事,使他梦魂不安似的。这天他叫几个学生们在屋里习字,他却趁空走出来。他现在穿的是一件软绸的长衫,被风吹得飘飘的。此时,村中人都往田间耕种,或往海中捕鱼,妇人们多半是往海边去晒网补网,小孩们也都往沙滩玩去了。村中静悄悄的,山上也没有人,只有海棠如一队一队的艳妆美人,在春风里惆怅;又像是都摆弄着仙裾,在迎接他去游赏。

叶允雄悠闲地倒背着手儿走出了村子,见山凹里海棠开得更是茂盛,他就顺着山径,往那边去走。少时就走进了一片小小的山谷,这里简直是雪海云窟,海棠花不知有多少万朵,引得蜂蝶乱闹,可惜没有另外的人来此赏玩。叶允雄就心说:本地的人真是俗气!他们只知勤俭谋生,却不知趁此芳春,来这里寻乐。

叶允雄正在这里发呆,忽然前面远远之处有一个紫色的影儿一闪。他注目去看,原来是个村女正在那海棠林间,手拿着一块紫绸手帕扑蝴蝶,他只能看见那个背影,见是一条长辫来回地摆。女子穿着白土布小褂,蓝布长裤,虽然不艳丽,可是那女性的柔美身体曲线吸引了他;他看出这女子的年龄必已不小了,只是不知脸儿长得怎么样?

他见四边无人,于是就笑着,放胆地说:“扑不着,用手帕扑蝴蝶哪成?”

林间的女子听见有人说话,就赶紧一回头,那比海棠还秀丽动人的脸儿就露出来了;叶允雄倒吃了一惊,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来这正是他梦魂不忘的那个黄家的梅姑娘,他就笑了。梅姑娘也向着他笑了笑,脸通红,比那红海棠还红。叶允雄就慢慢地往近走去,梅姑娘站住身没动,可是她的脸娇红极了,并露出点害怕的样子,连眼皮也不敢抬。

叶允雄走到距离两步之远,梅姑娘的微微低着的芳容,连纤手摘的几支海棠花和一块紫绸手帕,他都看得十分真切了,就带笑问说:“梅姑娘!你令妹小杏的伤可全都好了吗?”梅姑娘噗嗤一笑。抬起娇红的脸来,说:“早就好了!上次不是告诉过您了吗?”叶允雄笑着说:“我还怕她没十分的好,这几天我也没看见她。梅姑娘你今天干吗来啦?掐花儿来啦?这海棠可真开得好!”梅姑娘歪着头一笑,纤细的声音说:“因为我在家里没事做,才……”又笑一笑,话不往下说了。

叶允雄向四下看了看海棠花,又低头看了看梅姑娘的芳容,就说:“海棠虽好,可惜不香,不如梅花;梅花又不如……”说到这里,他轻薄地说:“梅花可又没有梅姑娘你标致,真的,这村里的姑娘不少,可是据我看,你是村里第一个美人!”

梅姑娘听了他这话,不但不恼,反倒一笑,一转身就低着头往林间深处去了。叶允雄也随着去走,只见两只白色的小蝴蝶围着梅姑娘的身子飞,梅姑娘娇躯轻转,拿着紫绸手帕去扑。叶允雄见梅姑娘扑不着蝴蝶,他就笑着走过去,说:“交给我吧!”他由梅姑娘的手中夺过来手帕,又由衣服上摘下一个铜纽扣,将纽扣系在手帕上的一角。他抡动着,就跟舞动小锤儿似的。此时刚才那两只蝴蝶已经飞远了,可是又有几只黄色的和豆青色的大凤蝶飞来。叶允雄抡动着“小铜锤”,梅姑娘却不禁笑着,掩住口说:“这哪能打得着?”

这时有一只凤蝶飞近了,并且飞得很低,叶允雄定睛去看,忽然他把手帕一抖,那铜纽扣正打在蝴蝶的美丽的翅子上。蝴蝶向下一跌,振翅挣扎着又要往上去飞;叶允雄一伸左手就把蝴蝶捉住了,梅姑娘张着手惊奇地叫了声:“哎哟!”

叶允雄接着又打着了一只,一并交给梅姑娘,梅姑娘却说:“别打了!别打了!这蝴蝶太可怜!”叶允雄把手帕交还给梅姑娘,又笑着说:“多打几个,拿回家去,用针插在纸窗上,看着玩岂不好?”梅姑娘摇头说:“不!那太狠心……”说到这里她忽然落下泪来了。叶允雄很为诧异,赶紧近前两步,问说:“怎么了?”梅姑娘咬着嘴唇儿悲戚无语,叶允雄却蓦然说:“梅姑娘!我想娶你!”

梅姑娘转身就走了,她穿过海棠林走去,一手拿着手帕和蝴蝶,一手拿着一丛红白相映的海棠花。她是低着头,半跑半走,并没回头;然而叶允雄不禁对着这姑娘的后影发怔,并叫着说:“梅姑娘!我想娶你,你愿意吗?”梅姑娘还是没回头,就走了。这里叶允雄笑着,在林间绕了几个弯儿;也折下几枝海棠,在手里拿着,虽然无香,他可直往鼻子上嗅。失魂丧魄地走出了这山凹,见前面已没有了梅姑娘的俏影,想是她已然回家去了。

他怅然的,两眼有点发直,忽听旁边有人叫着说:“姓叶的!拿块石头砸在脑袋上,讲究不哼哼,你能吗?”叶允雄转头一看,见是第一天来此时,用绳子毒打自己的那个李小八,他就连理也不理,一直走去;身后却飞来一块石头,“咕咚”一声几乎打着他的后腰。

这时,梅姑娘已回到家里,她的心都像丢失在海棠芳林之间了;她看着折来的几枝花,好像也变成了那少年英俊的脸。蝴蝶伤了翅子,已不能再飞,那少年是有多么能干的手段,可又有多么狠毒的心呀?“梅姑娘!我想娶你,你愿意吗?”这句话依然在她的耳边响着。她应当说:“我愿意!我为什么不愿意呀?”可是又想,这应当是由她母亲、哥哥作主意的。

此时屋中没有人,她哥哥是往海里打渔去了,她母亲是在沙滩晒网去了,她的妹妹也是往那里玩去了。她拿起来针线却缝做不下去,因为心仿佛丢失了,被那少年拿走了。她低头摆弄着自己的那块紫手帕,这上面还系着个黄铜的纽扣,这是,那少年的衣裳上的……

蝶儿僵卧着,花儿垂着,她哥哥打来的装在木桶里的鳝鱼,还不住地在“嘭嘭”乱动。这时忽然窗外有脚步之声,门开了,露出来一个年轻汉子,这人正是李小八,他哥哥的拜把兄弟。

李小八并不进来,只向屋里探头问说:“梅姑娘,你刚才是往山里去了吗?”梅姑娘惊慌着摇头说:“我没去!”李小八冷笑着说:“没去,你哪儿来的花?”梅姑娘脸红着说:“是在村里折的!”李小八说:“村里的树那么高,你能够得着?别瞒我,我早瞧见你们啦!你先从山里来,姓叶的小子后从山里出来!”

梅姑娘急急地说:“没有,我到山里,那时还没有人,我没有看见姓叶的!”李小八却退回头去,把门一摔,隔着窗愤愤地说:“丢脸!”梅姑娘掩着脸在屋中痛哭,她晓得李小八一定去告诉她的哥哥,他们一定又要绑起那少年来打,打死……

她哭了一会儿,便急匆匆跑出门去,跑到李大爷爷的门首;她想进去告诉叶允雄快跑,可是她不敢进去,只听见门里有一片琅琅的读书之声。她逡巡了良久,这时忽见李小八带着一群渔人回来了,其中就有她哥哥黄小三。她刚要找个地方躲避,忽然被她哥哥一眼看见了,那汉子手拿一根扎枪,立刻就气忿忿的赶了过来。黄小三抓住他的妹妹梅姑娘,瞪着眼说:“快告诉我,在山里姓叶的跟你干什么丢脸的事来的?”梅姑娘哭着说:“我没瞧见他,我真没瞧见他!”

旁边就有人嚷嚷着说:“那小子住在这儿不走,假充斯文,欺辱咱村的姑娘!不行!”有人就抱来了一大捆刀枪分给众人。李小八尤为气愤,跳起脚来骂,说:“今天就是李大爷爷再出来给说情也不成!非得把他打得出声儿,打死他!”众势汹汹,在门前吵闹,梅姑娘“呀”的一声惨叫,身子又向后晕倒。

这时门里的读书声也停止了,有人先进去禀报李大爷爷,李大爷爷也难以压下去众怒,只说:“你们把事情问明白了再打他,打完放他走好了,可不准把他打死!”

得到了李大爷爷的同意,于是就涌进来几个人。可是这几个人还没有闯进书房,那叶允雄就已然走出来了,他仍然身着绸衫,面上毫无畏色,就摆了摆手说:“有什么话到外面去说!在这里小心惊吓着我的学生们!”众人说:“好!”于是两个手里拿着枪的人,就架住他的臂膀,走出门来。

此时门外的人聚得很多,男女老幼都有。梅姑娘也像个犯人似的,她的母亲叫两个邻居的妇人揪住她,指着她的脸哭着骂;那杏姑娘也冲着叶允雄不住的咬牙。叶允雄却把面色一变,显露出来一种杀气,他说:“你们不要逼梅姑娘!刚才她在山里并没跟我说话;倒是我,我说我要娶她,她听了我的话她就生着气跑了,怪我!丝毫都不怪她!”

众人一听,越发暴躁如雷,有人说:“好小子!李大爷爷还请你教书,拿你当个人看,原来你比狗还不如?”黄小三气得挺枪过来,说:“凭你,配娶我的妹妹?”揪着叶允雄的那两个人,就把叶允雄的两只胳膊向后一撅,想要捆上他。却不料叶允雄的两只臂不像第一回那么柔软听话了,就如同两根生铁棍子似的;并且一挣扎,反将两个揪着他的人摔在一边。

此时黄小三的长枪已向他的咽喉刺去,黄小三的枪法本来很好,在村里除了他族兄黄铁头,就得数他;可是他的枪尖猛刺了来,一下就被叶允雄握住,同时他感觉到对方的力大,就不由得松了手。叶允雄夺过枪来却把枪尖握在一只手里,他抖起来枪杆就打,众人也都刀枪齐上。可是叶允雄的身躯灵便如猿虎一般,他东蹿西跳,前遮后栏,别人的兵刃休想近得他的身,他的枪杆还趁空向人的头上去打。

少时,李小八的头就破了,流了一脸的血;黄小三的左眼也被打了一下,睁不开了。别的人有的手腕被击扔下了刀,有的背上吃了一棍,连脖子也直不起来了。但众人仍都骂着,还往前扑,妇女和小孩们却早已惊跑到远处。只见叶允雄越打精神越大,面上也越带笑,身手也越灵活。

此时忽然又来了一批生力军,就是那本村的枪法高强有名的黄铁头来了。他的枪如毒龙恶蟒,直向叶允雄的前胸来取,可是“吧”的一下,就被叶允雄用枪杆磕开;同时叶允雄的枪一换手,枪尖向前,抖了个梨花摆头,那黄铁头失于招架,立刻就大腿中了枪,栽倒在地。本村枪法第一的人都没有两三回合,就受了伤,别的人立刻就都不敢上前去了。

此时那位李大爷爷把叶允雄的枪法已然看够,他就先大喝一声,叫众人住手,然后走过来拍着叶允雄的肩膀,笑着说:“好枪法!我早就怀疑你是一位精通武艺的人,可是还拿不准,如今,真是本村来了一位好教师。”又向众人说:“你们看见了没有?人家刚才使的那才叫枪法,才叫真正的武艺,你们平日练的那些都拿不出去。得啦!今天的事不必提了!以后,叶老师教孩子们念书,也请他教给教给你们武艺吧!”叶允雄也一笑,便扔下了枪,被李大爷爷拉着进门去了。这里的人个个全都垂头丧气,那黄铁头瘸着腿还直讲说,为他刚才枪法失神之处辩护;李小八身上挨了六七枪杆,三四处都流了血,疼得他不住地“哎哟”叫唤。

由这天起,叶允雄在本村中更是出了名,别人都恨他,可是更佩服他。李大爷爷命人拜他为师,跟他学枪法,学拳脚;别人都当面答应着,可是背地里全都偷懒不干。黄铁头专等着把腿伤养好,以便练枪报仇。

梅姑娘家是把她看起来了,不叫她出门,她也无颜再出门。可是有一件怪事,只有梅姑娘一人知道,她没向人说过;就是自从打架的那天起,每到半夜三更,窗外总有脚步的声响,是很轻微的。起先她以为是猫,又以为是鬼,她很害怕,因为她睡觉的地方离着窗子最近,而且她这个屋子里,她的母亲、哥哥、妹妹全都是睡得很熟,只有她,本来就时常失眠,如今更不得睡了。

到了第四天,这日的晚间,已然敲过四更了,忽然窗外有人悄声说:“梅姑娘!我很想你!明天到山上去吧?在海棠林里等我,我有许多好话要对你说!”梅姑娘吓得浑身发颤,伏在被底,心里又惊又喜,但不敢还一声。

第二天,连饭她也吃不下去,时时想要趁空出去,然而她的母亲总不离屋,她只能想象着那山里的海棠林,思念着那壮美的少年。村里人只晓得叶允雄是文武全才,可是独有梅姑娘晓得,他还有另外的一种本事。

这时,黄小三与李小八等人天天商量密计,他们就商议定了一个主意。于是李小八见了叶允雄是特别地要好,第一是他先道歉说第一次他下手打叶允雄,是他不知道叶允雄的武艺高超,否则就是成心让他打,他也是不敢打;第二是他要做媒,他说他是梅姑娘的干哥哥,梅姑娘今年十八岁,现在正在找婆婆家,他要是去跟他干妈说,一定能成。叶允雄也相信他的话,就也乐于跟他接近,因此黄小三也慢慢地熟了,见面总要打个招呼。

这天,天很热,村里的海棠花全都谢了,梅姑娘又不出门,叶允雄颇为闷闷;散学之后,天色尚早,就闲步到海滨。却见黄小三和李小八正在解缆,他们就一起招呼道:“叶老师!跟我们到海里玩玩去呀?”李小八的这只船很小,没蓬没帆,本地人管这叫“舢板”。叶允雄很高兴,他就说:“好吧!我正想到海里去游玩,可是今天浪头大,你们这船准能保险吗?”

李小八笑着说:“你要没这胆子,你可就别上来了!告诉你,你看……”他伸手往海边的远处一指,说:“看看人家?那是木筏子!我们这儿,连梅姑娘、杏姑娘都常到筏子上来玩。有一天这船上坐着杏姑娘,我都快把她载到水灵山岛了,那天又正遇上大风浪,可是杏姑娘的脸上连颜色也没变,那小姑娘真大胆!”

叶允雄冷笑着说:“一个小姑娘都敢乘船,难道我就不敢吗?”说着,他向海潮紧跑了几步,一纵身就上了那只舢板,李小八和黄小三倒不禁都吃了一惊。叶允雄站在船上指挥着说:“快走吧!今天天还早,能赶到水灵山岛吗?我想到那里去看看!”老三、小八两人都不言语,一个管着舵,一个摇着桨,这只小舢板就冲开了海潮往海中驶了去了。风很大,小船东倒西歪,有几次都像要翻了,浪涛越过了船舷,有时吓得李小八都“哎哟哎哟”的惊叫。黄小三使力摇浆,这只船就猛往前进,少时就离开海岸有一里多远了。

此时天气渐晦,风涛愈大,远处的帆都摆摆摇摇的,这只小船越发难以往前进。叶允雄却面无惧色,他高声问道:“咱们能到水灵山岛吗?”李小八摇摇头,也大声说:“那儿可不能去,那岛上有比你的本领还高的人!”叶允雄笑着问说:“是谁?那人姓什么?你们怎么会知道那人比我的本领还高?”李小八没有答言。

这时黄小三却把桨提出来往船上一摔,他把双手往腰间一叉,脸色变为深紫,瞪起眼睛来说:“姓叶的,我早就想要跟你说几句话,总是不得工夫,今天咱们来谈谈吧!我问你,到底那天在山里你跟我妹妹是说了什么话?是存着什么心?你快说!”

叶允雄却面色不变,微微一笑,说:“原来你们将我诱至海中,是想要我的性命!”接着又从容不迫地说:”我早就把那天的事情向你们说明白了!那天,全是因为我;说实话,我爱梅姑娘,我为什么不走,住在这里?就为是想要娶她!”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黄小三和李小八两人就如同两条莽牛似的,把叶允雄往水里连推带顶;叶允雄也并不抵拒,就听“噗通”一声,他的整个身子就被推下了船去,只见海涛汹涌,叶允雄就连个面儿也没露,就沉下海去了。

这里李小八哈哈大笑,黄小三又骂了几声,二人就使力拨着船往沙滩去拢。此时海风愈大,潮水愈高,两人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小舢板也几乎倾覆了两三次;好不容易才将舢板挣扎得离了海水,到了沙滩上,两人就拽着船上岸,回首一看,浪紧风狂,汪洋一片黑色,想那叶允雄的尸身已不知冲卷到哪里去了。

二人抬着舢板到了干沙子上,在桩子上系好,李小八就拍着胸脯说:“他妈的,到底那小子是傻瓜!什么文武全才?叫他见龙王爷说话去吧。以后,咱们得跟李大爷爷说说,再有什么外乡人来,别叫他再那么宠着了!今天的事,对谁也别提说,那小子的尸首不定潮到哪儿去了!”黄小三此时却闷闷不语,他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地说:“过两天,得弄点纸钱给那小子烧一烧,别叫他的鬼魂缠住了咱们!”李小八冷笑说:“哪儿的事?那小子就是有鬼,也只能是个色鬼,他许去吓唬梅姑娘,可缠不着咱们!”

两人坐在沙滩上歇了一会,这时又顺着浪涛回来了两只渔船,李小八过去帮忙拉船,黄小三却要回家吃饭去。这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山村的树木影子都发黑。黄小三这些日子的怒气虽然出了,可是心里仍是不痛快,不知为什么,那姓叶的死在海里了,倒叫自己觉得很可惜似的。

他抑郁地进到村里,到了自己的家门首,刚一推开门,却听屋中正有人说话;黄小三倒不禁一怔,心说:这是谁来了?又见自己的妹妹站在窗外,低着头,屋中却是男子的声音,他觉得真是奇怪!就不由怔住了。

黄小三一拉屋门,就见屋中坐着的正是刚才落在海里的叶允雄。叶允雄正在与自己的母亲对面谈话,他面容红亮,衣履都是新换的,见他进来,站起身来就笑着说:“黄三哥怎么才回来?我怕老伯母不放心,才特来告诉她老人家;说今天海中风浪很大,可是你跟李小八都没去远,少时必能回来!”黄小三的脸色一阵发白,一阵发紫,并没言语。叶允雄便起身告辞,黄老婆婆说:“小三,你送送叶老师,人家关心我,刚才特意来看我!”黄小三凝着眉毛走出去,他妹妹却低头含羞走了进来。

黄小三到了门外,就说:“喂!姓叶的!你是怎么回事?”

叶允雄回身站立,眼睛瞪起来,直对着黄小三,他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正色说:“我来到你家不为别事,也不是要见你令妹,却是专为等候你。请你再去告诉李小八,以后不要白费力气!在我的手中无论卖弄什么小手段,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我来此,与你们无害,你令妹如能嫁我,我可以厚礼迎聘;如不能,我叶某也绝不能强娶人女,或调戏人家清白的姑娘。现在我也不愿在此久留了,只是本村的人都待我不错,我再为本村做上一两件好事,我就要走了!好,话我已说明白了,今天的事我们彼此都不要介意吧!”说毕,叶允雄拱手走去。

这里黄小三的脸上倒不禁发烧,回到屋中,他紧皱着眉头,坐着发呆。他的母亲黄老婆婆在旁边说:“我看,这姓叶的人真好,咱们这地方哪去找这样的好人才?不如,依我看,把你妹妹梅子给他吧!也省得外面的人都谈论!”梅姑娘此时正在灶台旁边烧柴煮饭,黄小三看了他妹妹一眼,却没说什么,也没答复他母亲的话。少时,梅姑娘把饭做好了,黄小三就草草吃了两碗,又跑出村去找李小八。

原来李小八每晚给人看船,他就住在一只大鱼船之上。黄小三一进舱,见李小八正跟几个渔人高兴地饮酒,黄小三就把他拉出舱来,悄悄告诉他说:“姓叶的没死!刚才他倒比我先回去了,他还说……”李小八却吓得把脖子一缩,说:“哎呀!那小子竟有这么大的本领?”由这次起,李小八一见到叶允雄,他就要躲藏起来;黄小三也是一见到叶允雄就不禁脸红。可是叶允雄照样的很和蔼,他每天都要到海边散步,虽然他总穿着长衫,可是帮人推船解缆,他都肯干;所以早先恨他的那些人,现在不但不恨他,反而特别跟他亲热。

这些渔船本来时常地出事,春夏之交的天气,飓风仍然时常吹来,渔人为了生活,虽然明知飓风将至,可是还在海中恋恋不舍地捕那些鱼;有时飓风蓦然吹到,起帆归岸便已来不及,稍一不慎,便连船带人都翻落在海里。有一次就是遇见了大风,有本地的一只最大的渔船整个都倾覆在海里,那船上就有跟叶允雄最作对的黄铁头。全船十几个人皆被人所救,那救人的义士只是一人,此人奋勇抢身入海,由惊涛骇浪之中将十几个人先后救到岸上;等到这十几个人都缓过气来时,那位义士却已经走开了。

可是众人刚才在半昏迷之中,也都看出来了,援救他们的那位义士,正是叶允雄。于是众人就提着鱼,买了酒,去给他道谢,叶允雄却极为谦逊,他说:“本来是一件小事情!兄弟住在这里多蒙诸位优待,别的事帮不了诸位,既然自己略识一点水性,见诸位在海上失了事,难道还有不出援手的道理吗?”他这样一客气,使一些受恩的人对他越发的感谢了。那黄铁头本来还时时想着,腿好了,再练练枪,好同叶允雄一决雌雄;但自有了这件事以后,他对叶允雄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即使在背地里谈话,他也要伸着大拇指称呼“叶老师”。为这事那李大爷爷也更对叶允雄尊敬,就是黄小三的心中,总还是抑郁不舒。

这一日,又因海中的浪大,他没钓到几尾鱼就赶紧回来了。回到家中,见屋中有邻居的婆婆正跟他母亲说话,说的又是他妹妹梅姑娘的婚事,似乎是什么灵山卫的米店掌柜的要说二房。黄小三听了,心中非常不快;等到这邻居的婆子走后,梅姑娘也没在屋,黄小三就忽然向他母亲说:“不必乱给我妹妹提亲了,就叫她嫁给那个姓叶的吧!”

黄老婆婆听了儿子的话,倒是很为诧异,就说:“这些日子不都是你不愿意吗?要依着我,早就把你妹妹嫁给他了。真是,在咱们这村子,哪还能找出那么好的人来呀?”黄小三说:“早先我恨那姓叶的,我恨他一个外乡人来到咱们村里,不做好事,放他的马撞伤了小杏,还调戏我妹妹,我恨他极了,恨不得将他害死!”黄老婆婆说:“哎哟!你可别做那事呀!你别说害他,你就是打他,也打不过呀!”

黄小三点头说:“我知道!我说的这也是早先我的想头,现在我不恨他了,我还佩服他。他真是个好人,把我妹妹给他,并不辱没咱家;可是,得我去跟他说!”说着,他站起身子就要走。他母亲说:“还是把李四找来,叫他做媒吧!哪有自己抢着去把姑娘给人家的呢?”黄小三已走出了屋子,回首摇头说:“用不着媒人,我自己去和他说!”

于是黄小三就一直走到李大爷爷的家里。此时叶允雄才把学生散了,他正在屋中闷坐,若有所思,黄小三蓦然一进屋,他倒十分诧异;因为两人本来是对头,这一向叶允雄虽然总是胸无芥蒂的样子对待黄小三,可是黄小三见了他,从不跟他说话。如今这年轻的渔人忽然临至,见了面就先拱手,说:“叶老师,今儿咱俩和解了,过去的事彼此都不必说了!你不是喜欢我的妹妹梅姑娘吗?好!现在我就把梅姑娘嫁给你吧!”

叶允雄听了这话,倒不禁脸红,连连拱手说:“黄三弟你不要说笑话了!过去咱俩的事我早就忘记了。至于令妹的事,咳!说起来真叫我惭愧!当初在海棠林中我不过跟她说了几句话,就弄得流言四起,使她一个洁白的女儿蒙受侮辱;我不实时走开,也为的是这缘故。因为我自知初来之时不免有些处轻狂、冒失,所以遭人所忌,现在我极力要使村中人都知道,我叶某是个好人,渐渐地对我与梅姑娘之事也就不加猜疑了!”

黄小三伸着大拇指说:“你是好人!连我都知你确是一位好汉。现在你就爽快答应吧!只要应一声,我妹妹就算嫁给你了!”

叶允雄听了这话,倒不由坐在椅子上怔了一会儿,良久才笑着说:“这样,真是我的荣幸了!我一定用厚礼迎聘令妹!”黄小三摇头说:“厚礼倒用不着,我们打鱼的人给姑娘找女婿,倒不是想高攀贵亲,也不是想要厚厚的彩礼,只是,你得应我家一件事。”叶允雄有点诧异,问说:“什么事?”

黄小三说:“我们这地方,把姑娘嫁远了,便叫人笑话!尤其我家里,我的老娘时时刻刻也舍不得离开女儿。你是个外乡人,你家在哪儿,家里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能知道;我的妹妹要嫁给了你,你将她带走,叫她一辈子不能跟我娘见面,那也不行。所以现在你要说明白了,你娶了我的妹妹,便不许你再离开此地。”

叶允雄听了这话,他倒不禁考虑了半天,就说:“本来我是想这几天就要走的,现在既有了这事,我只好不走了。这里风光优美,村里的人又对我很好,尤其此处的李大爷爷,他真没拿我当作外人;我也愿意在此长住,将来我也可以打只渔船,到海中去捕鱼,就以此为家了。”黄小三听了很是喜欢,说:“那么咱这事就算定规了!”当下叶允雄亲自到里院请出来李大爷爷。李大爷爷到书房中一听黄小三所说的意思,他也不禁拈着白髯微笑,并自愿做媒人,黄小三就高兴着回去了。

次日,叶允雄就派了李家的仆人,给黄家送来了彩礼四十两,锦缎两匹,鹅一只,酒两瓮,金银首饰一匣,换去了梅姑娘的庚帖;于是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此事,见了叶允雄便都笑着说:“叶老师恭喜!”

黄家也是喜气洋洋,黄老婆婆很是高兴,杏姑娘也整天说将来她要骑她姐夫的那匹马。梅姑娘却越发整日不出门,只在家中含欣带喜,半羞半笑的赶做她的嫁衣。黄小三是去掉了一桩心事,照常下海捕鱼。不过他的盟兄弟李小八却与他绝了交,暗地骂他说:“不识羞!把自己的妹妹给外乡人做老婆,还是起先就勾搭上了的!”

因为叶允雄将来结了婚,就不便再在李大爷爷家中住了,所以他先得盖房子。好在他很是有钱,便在村中买了一块地,雇了几个人,抬石头,锯木头,打算建起三间房屋,作为他的新居。他并且很有心思,把一棵柳树、两棵海棠全都圈在他的围墙里。那柳树的枝干纤纤的,好像梅姑娘的细腰,柳叶像梅姑娘的清眉秀目,并有莺儿、燕子嘹亮地为他们预唱新婚之歌。两棵海棠虽已绿叶成荫,无复浓艳,可是叶允雄想到这树明春盛开之时,一定是异常有趣的。

此时叶允雄专等待新屋告成,他就要迎娶新妇了。这几天他是特别高兴,仍然常到海边去游玩。可是这时候海中就出了一件事。

原来又是本村有名的黄铁头,前日他的渔船在海中遇见了飓风,他为避风,就误驶进了水灵山岛。岛上的人认为是要去偷鱼,所以将黄铁头打得遍体鳞伤,并且将帆蓬割断,船舵打折;他那只船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一夜,方才回来。因为这件事就使本村中的人全都激昂了,村中连老带幼全都擦拳磨掌,都说水灵山岛的人欺负了他们,他们得出这口气。因之纷纷谈论,尤其是黄小三最为暴躁,他要立时就召集全村的汉子,各持刀棒,驶着大船,到水灵山岛去复仇。

可是李大爷爷出头来劝阻,他摇动着白髯,说:“这口气斗不得!水灵山岛上的人个个都比我们这里的人有本领,他们那里有一位镇海蛟鲁大绅,是海中的霸王。本来他们跟咱们这里就约定过,彼此分海打渔,谁也不许越界;船只要走错了道,便算有心偷鱼,被人毁了船,打伤人,绝不准抱怨。现在这口气且忍下吧!不必招惹那鲁大绅!”

众人听了全都不言语了,仿佛都为鲁大绅的名头镇吓住了。叶允雄在旁边听了,却不住的冷笑。他看见黄小三、李小八二人都在旁边了,他就点手叫二人过来,问道:“上次我们一同坐船到海中去,你们曾说水灵山岛上有个英雄,连我叶允雄也惹他不起,不知就是这镇海蛟不是?”李小八点点头说:“要说起镇海蛟的本事来,实在比你高太多了!”

叶允雄知道李小八是有意刺激自己,他就微微的笑,说:“你就实说吧!你也不要长他人的威风,灭咱家的志气;你告诉我,那镇海蛟鲁大绅到底有多大本领?”

李小八就说:“镇海蛟的本事可大了!他有三十多只大鱼船,手下有一百多弟子。他的武艺高强,水旱皆通;长枪单刀,宝剑飞镖,无不精通,就是不许别处的人到他那里打渔。他平日可也不侵犯别人,但是只要有渔船漂到他那里,他认为是偷了鱼,那就休想回来;这次,他把黄铁头打了一顿,拆了船,割破了帆,叫他回来,这还算是好的呢!”

叶允雄听了冷笑,说:“好!我要会会这个镇海蛟!”说着他离了海湾,转身回到村中。黄小三赶紧跟着他走,却见叶允雄回到李大爷爷的家中,就换了一身短衣裤,绰了一杆红缨子的长枪出来。他看见了黄小三,就说:“你驶一只船,把我送到水灵山岛,我要跟那镇海蛟斗一斗!”黄小三高兴着说:“好!”

当下叶允雄又昂然走到海边,这里一些渔人一听说叶老师要到水灵山岛去斗镇海蛟,有的就高兴欢跃,有的却有些恐惧,说他这一去恐怕就惹下祸事。李小八却拍着手掌说:“叶老师,你得替本村争这口气,叫梅姑娘知道了,她更得盼着快嫁你了!”李大爷爷在岸上连连摆手说:“去不得!鲁大绅不是好惹的!”叶允雄却已然跳上船,船上的黄小三带着三四个壮年汉子,已然张帆驶舵往海上进发了。

这里海滩上的人有的着急,有的欢笑。那李小八却在孩子群中把杏姑娘找着,推了她一把,说:“你快回家去吧!你哥哥带着姓叶的到水灵山岛闯祸去了!你哥哥是本村人还许不要紧,那姓叶的绝回不来。告诉你姐姐,叫她别做新衣裳啦,预备给姓叶的穿孝吧!”杏姑娘就哭着跑回家去了。

这里众人提着心,眼看着那只船走远,只见波涛滚滚,海鸟回翔,少时那只船的帆影已落下了水平线。李大爷爷叹息着说:“叶允雄太为性傲,这次,多半是要吃亏回来!”说着,他晃动着白髯,嗟叹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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