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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远天远地

天的确阴得很重。果真会下雪吗?我们还是继续向深山进发了。吉普车又驶上那条水路。

这是一条河道。自然,在这严寒的冬日,它是干枯的。坎坷的河槽中只有那颜色单调的卵石,在车下缓慢流动。如西瓜、如碌碡、如磨盘那般的大石们,显然是被借用这条水路的山里人,请到河槽两厢去了,稀稀落落排成了夹道迎送来客的队列。再往后,两厢便是陡立的山岩了。这是进山的唯一通道。车外,仍不时能看到裹着光板羊皮袄的山里人,或躬身背负囊袋,或赶着荷重的毛驴,缓缓往来。偶尔,也能见到一两辆拖拉机,大声吼叫着,缓慢驶过。连这轻捷的吉普车也只能不住地颠簸着,缓慢爬行。

这不断的颠簸,这缓慢的节奏,越发使我感到一种难耐的苦涩。这味道,很像在刚刚离开的大狼沟,尝他们大缸大缸腌着的野菜,尖酸中分明渗出又苦又涩的味儿。可他们的村支书是怎样说的呢?“我们山里水金贵,不大种菜。吃惯了,这也蛮有滋味。”我却只能在尖酸中尝出苦涩来。但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很真诚的。你从他那似乎从来也舍不得耗费一盆净水来洗洗的瘦脸上,看不出任何别的意味来。这脸面上每一条深刻的纹路,都明白地表示出对你的热情、尊敬,甚至还有几分敬畏。刚才离村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出来给我送行了。我所看到的每一张在寒风中喷吐着大团热气的脸面,也都是这般真诚,充满敬意。我所握到的每一双不清洁的手,都是暖热的。可我心里却感到苦涩。我甚至觉得这些真诚的人们,并不是在真正送我。他们倾村出动,大半是因为许多年了,他们大狼沟还没有来过地委书记这么大的领导。他们是怀着真诚的敬意在送别党的地委书记,但却不是在送我。我作为地委书记,领导他们将近五年了,而他们却一直不知道我,不知道有我这个姓齐的地委书记在领导他们!这两天,我在大狼沟访问了不少人家。人们都像村支书那样,一面尽其所能地热待我,一面却敬畏地、陌生地打量我,像打量一件甚么稀罕的东西!

我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它似乎就是在说这一带山区村干部的落后。据说,有一个村子的几个干部,似乎还是青年干部,夜里开罢会坐在一起闲扯。有人偶尔从糊在墙壁上的旧报纸上看到“八字宪法”几个字,这人便问:“这‘八字’,是哪八字呀?”一时准也说不出。后来终于有一位藐视着其他人说:“连这也不知道呀?看你们那头脑!”“是甚呀?你说!”“金、木、水、火、土嘛!”“这才五个字呀?”“呵呵,丢下的三个字,我也忘咧。”

我不知道这故事是否真确。也不知道这故事是发生在我调任这个地区之前,还是之后。我只是将它当作令人可气的笑话来听的。然而,气甚么,笑甚么呢?因为这些村干部的落后吗?现在,我是只有苦涩了。大狼沟的村支书薛二狗,也许还并不这么落后。他能说出“四化”是甚么。可他也扎着避邪护身的红裤腰带。他也真诚地祈求上天风调雨顺、平平安安。我却无法指责他落后。因为他是如此艰难地才记住了我的姓,跟我认识了!这也有几分像笑话。

我遇见薛二狗的时候,是吉普车在这条水路上经过了许久的颠簸,车外两厢那陡立的山岩第一次渐渐远退了。出现了一片稍稍开阔的谷地,看见了卵石垒堰的耕地,山坡上也间或有稀落的林木。但在冬日单调的色泽中,四外仍显得贫瘠、冷落。他,一个背着粪筐的高个儿老汉,就立在河滩上,盯住吉普车瞅,像在探询什么,很稀罕的样子。

我叫司机刹了车。下车来,立刻感到一阵奇寒袭身。我笑着,问他:“老哥,哪村的呀?”

“呵呵,呵呵……”老汉只顾眯着眼,惊异地打量我这个坐小汽车的干部,嘴里喷吐出团团热气。

“老伯,这是地委齐书记!”秘书小马赶忙介绍道。

老汉顿时大为惊骇了,更仔细打量起我来。惊骇中很快又带出笑意。

我忙去跟他握手。他更慌乱了,仿佛伸出他的手是失礼似的。我到底握到他的手了,是脏污的,粗涩的、暖热的。但我又进而发现,他背着的粪筐里,驴粪蛋儿上面,还压着儿块冰凌。

“老哥,背冰凌干甚呀?”

“呵呵,呵嗬,”他相当不好意思了,“吃,吃哩。”

我只觉得一种羞愧之色涌到脸上了。这里的群众还在吃这发污的冰凌!可是,在前些年的许多材料中,边远山区社队的人畜吃水问题却是早解决了的。

他准是见我的神色不对劲了,忙后悔地笑道:“呵呵,没甚,没甚,我们也惯咧。”

我知道我的神色是更不对劲了。

“老哥,你是哪个大队的?”

“呵呵,大狼沟。”

“我们就先去大狼沟!不远了吧?”

老汉听毕,却又相当惊骇地睁大了那双细小的眼睛,使额头叠起一排深深的皱折,异常慌乱地说:“嘿呀!就来我们村吗?可公社没有传来话呀!一点讯也不知道,甚也没准备……”

小马立刻机敏地问:“老伯,你是村里的干部吗?”

他又不好意思了,喃喃道:“呵呵,是支书。唉唉,公社也没给个讯,甚也没准备……”

“不用准备。”小马忙说,“我们没有通知公社,我们来随便看看。村子不远了吧?”

“不远,不远。再往前,一拐,就瞅见咧。唉唉,甚也没准备……”

由于我的来访,竟使村支书这么惊慌,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老哥,你贵姓?”

“姓薛,姓薛。名字叫你们笑话哩,叫二狗。”

薛支书敬畏地通报了姓名,忽然就瞅住我,“呵呵,呵呵”起来,急得憋红了脸。

我一时不知他怎么了。到底是小马机敏些,猜到老汉似乎是忘记了我的姓,不知该如何称呼了。小马便忙提醒道:“是齐书记,地委齐书记!”

薛二狗的脸羞惭得更红了,慌慌地道:“齐书记!还有这位小同志,快先上车进村吧,看冻着!唉唉,远天远地来咱这荒山野村,受委屈哩……”

为了不使他这样紧张,我极力随便地笑着,招呼他:“老薛,你也上来,一齐走!”

他听罢,立刻就朝后退了几步,相当慌乱地甩甩背后的粪筐,说:“快不用咧,快不用咧,看日脏了你们的汽车呀。快先上车走吧。不远哩,往前一拐,就瞅见咧。”

我再让,他又慌慌后退。小马去拽他,他竟像孩童一般,死死蹲下来,生怕被拽走似的。但他嘴里却相当焦急地吼喊着:“快不敢在野地里冻着咧!快上车走吧!快不用拉扯我哩!”

我只得先上车去了,更觉有一种沉重之感压上心头。

果然,不久就在前面一个向阳的小山抱里,望见了一些卵石垒墙的房舍。其间杂有零落的树木,上有清淡的灶烟升起。但是,车子离开河道之后,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沿着那条弯曲、狭窄的小道,爬进村里。其时,薛二狗已喷吐着大团热气,赶来了。他使出威风,赶开围来看稀奇的女人和娃娃,将我们让到他家里去了。直说,家里暖和,大队部不常拢火,又跟饲养院在一处,不干净。

他家的院落挺窄巴,几乎被柴草一类全占去了。坐北朝南的三间低矮老房,也是卵石垒墙。屋里也暖和不了许多,却有一股浓重的腌菜气味扑鼻而来,挺不好闻。外屋两间被一条大炕占去了一半。屋地下除了灶火旁的风箱和几口大缸,几乎再无别的物什了。里间不知还有甚么财产存放。被烟火熏黑的墙壁上,有些旱烟叶、野兔皮之类,零乱地挂在木钉上。此外挺显眼的,就是黑墙上好几处留着粉笔写下的“正”字串儿,歪斜地排列着,不知曾统计过甚么。我看出,这个村支书,像是一个廉正的干部。

主人早慌慌地爬上了炕,用袖筒拂着发污的炕席,连声招呼我们:“快上炕坐吧,炕上暖和!”

炕上果真暖热些。只是那石片炕板硬得出奇,坐不舒服。

“老薛,女人哩?”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嚅道:“唉唉,那老煞神又跟咱怄气哩,下平川住了闺女家。”

“为甚怄气?”

“没甚,没甚。眼馋人家平川地面肥富呗,没良心的!”

说完,他便匆忙要出去给我们安顿饭食,已经晌午了。我知道这出去是会有名堂的,就拉住他,叫跟他一搭做着吃,吃家常饭。而他并不把我的要求当一回事,仍要出去。但小马已牢牢堵住房门了。老薛顿时又惊骇起来。相持了很一阵,他只得惶恐地动手做饭了。我看他把背回来的发污的冰凌放到缸里去融化时,不禁觉得脸又烧起来。但主人似乎比我还要显得愧心,颤声喃喃着:“唉唉,远天远地来咱这苦焦地面,受委屈哩……”

主人确定了最好的食谱,莜面窝儿,羊肉哨子。我又坚决不让,要吃家常饭。这回,薛二狗急起来,几乎是吼叫着解释:“有这东西嘛,不吃等甚呀!今年政策好,天雨也好。口粮比往常多咧,一人还分下二三十斤莜麦。羊哩,也喂养起来啦。”他一面又望着墙上的“正”字串儿,说了些并不惊人的数字,“如若早两年来,想给你们吃,也真没哩。对咧!”他像忽然想起了甚么,补充似的说,“区上、县上、公社,也全领导得好!实话,冀书记!”

“是齐书记!”小马立刻纠正道。

“呵呵,呵呵,呵,齐书记,实话……”

他又异常羞惭地红了脸,忙低头讪讪地去往盆里舀了小小一碗水洗手。那水立刻就墨黑了。

他又一次没有记住我的姓!他太紧张了吗?是太紧张了。从见面到现在,他一直是那般拘束、慌惶。这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这个陌生的“大官儿”的突然到来吧?可他为甚么要特别补了一句,说我领导得好呢?是不是在刺我?不,他的神情虽然慌惶,却是真诚的,你寻不出任何别的意味来。然而,我不能不感到刺痛、苦涩。老薛则更像做错了甚么事,羞愧着,不好意思抬头望我。但他在这般情形下,也没有忘记惜水如油,只舀了小小一碗水洗手。或许舍得耗费这一碗水洗手。全是出于对我的尊敬吧。那水是立刻就墨黑了。

小屋里渐渐充满了烟雾和水汽。那难闻的腌菜气味,又混合了羊油入锅之后的腥膻气味。由于烧了火,那硬得出奇的石片炕板也开始发烫。屋里是真正暖和起来了。只是我竟不能自如地来享受这温暖。

不久,就有几个村干部模样的人,也相当拘束地走进屋里来,有些发愣地远站着,瞅我,是很稀罕的目光。

老薛显然大不满意于他们的这种呆相,便又使出些威风来,对他们说:“愣怔甚哩!快过来,见见咱地委的领导!”但他望了我一眼,就似乎又有些慌神了,“这就是地委冀——,呵呵……”

他顿时又急得憋红了脸。这时,在烧火的小马已赶忙起身走过来;我也要做自我介绍了。而老薛却终于叫了出来:“就是齐书记,齐书记!”

呵!他终于叫出来了,叫对了。“呵呵”了半天。憋红了脸。他虽又是满脸羞色,却显然安神些了,像个笨学生在大考时终于答出了一道难答的题。当那几个村干部走近一些,朝我拘谨地笑笑,说了几句不清楚的话问候我时,老薛更松了一口气,扎实地望望我,笑了笑,就埋头忙他的活计去了。这笑是真诚的,甚至有几分天真味。

我却只觉得心里分外沉重、刺疼、苦涩,在那奇硬而发烫的石片炕板上再也坐不住了。我跳下地来,去同这几个村干部握手,问他们的姓名、职务和一些平常情况。他们敬畏地回答着,显得生硬、困难。所以,很快就相继转身帮他们的支书忙饭食去了。我也企图再插手做点什么,但老薛仍是蹲在地上,以罢工相威胁。我只得再端坐炕头。主人就又满意地瞅瞅我,带出几分天真味,笑了。

我还是努力去跟他们扯话,努力扯得随便、自然。到后,那几个村干部终于有些不客气起来。

“上头也不拨点钱,给山里修条公路?前几年摊过钱,也老不见修路的影儿!”

“还得当紧调些有能耐的人,支援我们打口机器井!”

“叫不叫搞包产到组呀?”

“往后,快甭把犯错误、不受宠的干部,派到我们这山里公社来当领导咧!我们这里是罚人的地方吗?”

但是,他们的不客气,很快就被薛支书喝住了:

“你们是鬼叫个甚,都吃饱肚了不是?领导还没吃喝哩!远天远地来咱村,就听你们鬼叫呀?”

那几个干部立刻就不说甚么了。我说,有啥困难、意见、要求、疑问,尽管放心提,下来,就是想听听这些。但他们再不说了。只听薛二狗仿佛是自语似的喃喃:“唉,都不是说句话能顶事的。明年再风调雨顺,比甚都强。”可他似乎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当,连忙又说,“不能人心没尽。这二年的政策到底好多咧。照这样安安稳稳闹,明年多吃十几斤莜麦,不愁!这老天爷,也像变好哩,不那么难为人咧。明年天雨稠,不愁多吃十几斤莜麦!”

他说这话的时候,你仍看不出他有任何其他意味。但我分明觉得,他不信任我!不相信我能给他们解决什么问题,如修路,如打井,如加强公社领导力量,等等。然而,他是已经忙累得满头汗水淋淋了,为了真诚地款待我。

当夜,我是跟薛二狗同炕而寝的。因为我铺盖了他们的脏污而涩硬的被褥,他又不断喃喃我受了委屈。但我看出,他已不那么惊骇了。这是由于他做的两顿饭,我努力吃得多,吃得香,还尝了他大缸里腌的尖酸而苦涩的野菜吗?反正他是改用一种新的目光打量我了。这目光里,少了陌生、敬畏、慌张,多了询问、奇怪、怀疑。他问我几时调到地委的,新上任吗?我不知道是怎么掩饰自己的窘迫的。我只是觉出他的目光中有了新的意味。

他脱衣服的时候,我发现他扎着一条挺宽的大红裤腰带,贴身还穿着一件大红布背心,他们叫红腰子的。这大红颜色,显然不是标志革命的意思,而是为了避邪防灾什么的。他一个党支书,至今天,竟还讲究这子虚乌有的一套吗?

躺下之后,我问他:“老薛,你今年多大岁数?”

“五十四咧。”

“哈哈!我说呢,你束红裤带,穿红腰子!六九五十四,你是过逢九年哩。”

“呵呵,呵呵。”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都是我那老煞神,迷信落后得没法说!非得给咱扎裹这些。”

“你就扎裹吗?”

“唉,女人们,你纠缠不过她!她还鬼说得挺有理。你看,她给咱数算:十八岁上,遇了民国三十一年的大饥荒,差些没饿死;二十七岁上,分下的那头驴,抛崖跌死咧;三十六岁上,又饿得肿了腿,肿得挺凄惶;四十五岁上哩,叫关了四十来天学习班,说咱反大寨,给整得挺凶险。呵呵,这说法,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就这么回事呗。”

“老薛,你不是说,你在‘四清’中,在‘文化革命’中,还受过不少罪吗?那也不都是逢九年吧?”

“呵呵。我就说是那老煞神鬼说哩嘛。我也不信这。年轻时更不信。”

“今年怎样,遭逢上甚么灾病啦?”

“今年,平平安安,风调雨顺。”

“因为你束上红裤带,穿上红腰子了嘛!”

“呵呵,就那么回事呗。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点点。睡吧,齐书记,快睡吧。远大远地来,早乏累咧!”

看来,他还是有些相信的,相信那不可捉摸的天意,不可摆脱的灾星。他的思想竟这么落后。也真落后得可以!但他却的确是一个廉正的村干部。村里的其他干部和许多社员,都这么跟我说。他们虽也怨他,却更疼他,怜他。是呀,他在这般的远天远地,又怎么去解释那接连不断的灾祸呢?还有那长久的贫瘠,苦焦!我也许能够解释吧,但他还不相信我。还认为我是刚刚上任的新官儿。还刚刚记住了我的姓!我睡不着觉。他显然也睡不着觉。我不知道他在想甚么。他知道我在想甚么吗?

“齐书记。”他忽然支起身来,问我,“地委的黎书记早调走了吧?不大听说了。”

他问的黎书记大概是我的50年代的前任吧。因为在近些年的书记中,并没有一个姓黎的。我不明白他忽然问起这个黎书记是甚么意思。

“老黎是早调走了。你跟他熟惯吗,老薛。”

“唉,可惜咱还没见上黎书记一面哩。齐书记,你认识黎书记吧?”

“认识一点。”

“嘿呀,你们认识?”他由于知道了我与老黎认识,竟高兴起来。“那人可不简单!那二年,黎书记在我们这一方响着哩。咱知道,他是个树迷!还会哼两句走西口。枕着鞋钵儿,能在野地树荫底下睡着觉,呼噜打得愣响。枪法也好,举手就能撂倒狍子、野兔。听说打过游击,真有两下!他号召种树造林,那树秧儿也肯长。我们后山那几片林子,就是那二年种的,愣发旺。可惜前几年给作践咧。黎书记还会看水脉哩。只要他一点,你打井吧,准出水,掏不败,还是甜水!他训人,可也够凶哩。再咬硬的茬儿,他都能拿把住!黎书记常来这一方转悠的那二年,哈,老天爷也服帖咧,年年风调雨顺……”

老薛激动着,说了许多话,都是在说这位黎书记。他忘记了关照我的乏累,甚至像忘记了我在听他说话。所以,也很难说他在借此激我、刺我、羞我。但我是更无睡意了。直到主人说尽了话,无声地辗转了半晌,终于发出了鼾声,我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意识。许久,仍分明感觉出身下的石片炕板,很热、很硬;仍分明听到屋外的山风在呼叫……

车外,有稀稀的雪花洒落下来。

老薛说对了。离开大狼沟的时候,他望望铅色的天,说:“这两天,风头变咧,怕要下雪。快不用进山啦,再住两天!”

我说要再跑几个村子。

他忽然就天真地睁大了眼睛,使额头叠起一排深深的皱折,瞅住我说:“你看,齐书记!你一来,这风头就变咧,要下雪。是入冬的头一场雪!说不定,明年会风调雨顺!你进去转悠几天吧,下一场好雪!”

他在说笑话吗?他在打趣我吗?不。他的神情是很真诚的,还有几分天真味。

小车仍在水路上不断颠簸。节奏仍是这样缓慢。但我终于在老薛这真诚的戏言里,看清了他对于我的希望来。他,这个廉正而又扎着避邪的红裤腰带的村干部,简直是在希望我能够呼风唤雨,点穴成井的!我自然不会有这般的神通。但我也是曾经有过一个响亮的姓的。是的,当年的齐县长也是曾经响遍一方的。那时,虽然还是骑马,甚至步行,并没有这小汽车坐,但我那个县长的姓,却的确是响亮的,并不这么难记!我还能有一个响亮的姓吗?坐上了现代化的小汽车,为什么不能比当年跑得更快,叫得更响?是的,这里不应当再是遥远的地方。

车外两厢陡立的山岩又一次渐渐远退了。出现了稍稍开阔的谷地。望见了稀疏的林木,卵石垒堰的耕地,卵石垒墙的房舍。只是这一切已开始披上洁净的新装。密密的雪花,殷勤地向挡风玻璃不断扑来。

一九八〇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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