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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携剑含悲辞乡里

楚江涯坐着车出了东门,故意叫车夫卷起来车帘,他听见街上有店房里的人来招呼他说:“楚大爷!你老人家好了吗?”他微微地笑着颔首,心中非常高兴,暗想:我并没有死,脸上的伤也都已痊愈了,可是那五福店中殴过我的那些人,什么金鞭岳大雄和冯七、洪二、病太岁吕信等人,固皆一时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车出东关,见秋色弥漫在大地,走了会儿,就望见了隐凤村,村中的树叶也都有些发黄了,美剑侠的小脸儿恐怕也忧愁成了这个样子了吧!他心中如此想着,但又自觉着不对,此番自己来到洛阳,本来是只为送还汗巾和睡鞋,并无别意;即与苏老太爷一路同行,也相处如朋友一般。他的三位少爷又都对自己很是客气,自己哪能够对人家姑娘发这些非分之心呢?并且连一句轻佻的话也不应当说。这次若能够见着她,便见一见,也不便说旁的话;如不能够见,那自己只算是辞了行,也就走了,后会有期。

不觉车就到了村前了,按规矩是要进人家的村子,就得先在村前下车,这样才显得客气。于是他就命车停住,下了车,抖了抖衣裳,迈着方步走进去。有两条狗迎着他乱吠,他就一面躲避着,走到了苏家的大门,看见大门前高悬着贞节牌,旁边的朱红对联上都蒙着白纸,门只开了一条缝,门外没有人,门里也没有一点声音,真是居丧之家,凄凉已至于此。

“咳!”楚江涯暗暗叹着气,将门扣了几下,扣时不敢使力,且不敢过急,唯恐惊着了人家,又过虑地仿佛怕震着了苏小姐的悲苦的芳心似的。半天之后,里面才有仆人出来,这仆人认识他,也称呼他为“楚大爷”,并且不住打量他的头跟脸,好像是要寻找出来什么伤疤似的。

楚江涯却板着架子说:“我特来拜访你们家里的爷,不知在这孝服期间,他们哪位还能出来见客?”

这个仆人正是苏德,他恭恭敬敬地说:“我们这里的三位爷虽说穿着孝,可是只要亲友们都不忌讳,来了,他们也就都出来见,跟往常一样。不过我们二少爷可是直打听您,前几天还派了耿四,到东关去打听您的住处呢,结果没有打听得出来。现在楚大爷就先见见他吧,好不好?”

楚江涯点头说:“我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来看一看他,同时……”他本想要说“同时是来辞行”的话,但是不知为了什么,他竟没有说出来。

当下他就跟随着苏德进内,被让了外院的客厅,苏德给他斟上了一杯茶,就至里院回禀去了。室内清净,窗外的檐下悬着两个鸟笼,里面豢养着的百灵鸟不住吱喳吱喳乱叫。院中种着的花草也都蒙上了一层秋色。偌大的庭院,竟没有一个人往来。苏德去了半天,也不见将他们的二少爷请出来,不知是院子太深之故,还是那位二少爷的“官习”太深。

楚江涯觉得心中发闷,就自己推开了屋门,站在檐下,不禁就往里院去看。他一眼就看见苏小琴了,大约是才从偏院出来,要往里院去,楚江涯所见的不过是个背影,但那身洁白的合体的半长不短的孝衣、那黑亮又粗又长的辫发、那亭亭的苗条的身躯,楚江涯就知道绝不会是别人。远处的纤纤素影也不过只是一闪,便被那院当中的一个木头做的照壁隔断了他这里的视线。他也不想看人家的正脸,更不管人家是否也看见了他,不过他的心中已觉得十分欣慰了,认为今天又算是不虚此行,那么就趁此时告辞吧,也算是落了个圆满的结果。

这时,那位二少爷苏振忠从里院出来了,见了楚江涯,就是一躬到地。楚江涯也还礼,抱拳说:“我今天特来到府上辞行!”

苏振忠一听楚江涯的这句话,很快地就直起了腰,眼神带着惊恐的样子,连连摆手说:“江涯兄!暂且不要急着去走,请屋里坐!我还有点事情要恳求玉允!”楚江涯反倒诧异了起来,只得跟着苏振忠互相虚让了一下,就直进了客厅之内。

苏振忠对待他真是百般地恭敬,请他坐在上首,先谈了些官样的客气的话,楚江涯自然对于这里老太爷下葬时的大略情形也问了一问,表示关心,并显出点慰问的意思。末了,就由苏振忠拂手,令旁边服侍的人苏德退出了,他把头探了一探,先说了苏老太爷临死时嘱咐他与楚江涯切实结交,以求庇护之事,并说:“寒家迭遭不幸,先父见背,屡有江湖匪人来此搅闹。先父的老友李国良竟也不辞而别,至今不明生死。他有一个女儿,也是在舍下失踪,不知哪里去了。所以弄得舍下的人个个惊恐,直至最近几天的夜间……”楚江涯听到这里,就加倍地注意。

那苏振忠却面显惨白之色,说:“连夜全有怪异之事发生,第一是西院先父停灵之处,现在供着灵位,晚间无人,可是常出响动。第二是房上时常有人走,同时……”说到这里,他双泪落下,悲痛地说:“三舍弟于昨夜还在院中看见了先父,可见先父死得很屈,而仍然不放心家中的事,所以灵魂才夜夜归来!”

楚江涯就正色说:“苏二兄,你是一位读过书,做过官的人,怎么也这样不明白起来?天下哪有冤魂不散还夜夜回家的道理?而况老太爷生前好佛,如今仙逝,理应魂往西方极乐世界,岂有做鬼现形,回家来吓唬儿女的道理?”

苏振忠却拭泪长叹,说:“起初我也是不信,可是舍妹小琴也是终宵整夜地哭啼,茶饭都懒得进。我们阖家的人去劝,她却说夜间她每一合眼便能看见了先父!”楚江涯听到此处,就立时变色。

苏振忠说到这里,益发地悲痛,又说:“舍妹并且说,她每次梦见了先父,就仿佛是先父催着叫她给报仇!”

楚江涯却连连摇头,说:“这话可不大靠得住,我想苏老太爷也是一世英雄,生前行走江湖,死在他剑下的人就不知凡几了,如今他被人所伤,他又是一位老善士,难道他就不明白因果报应之理吗?我想他若灵魂有知,也绝不能如此!”

苏振忠说:“不过,在先父受伤的那夜里,确实是连声呼喊云媚儿,令人给他报仇!”

楚江涯一怔,想了一想,便叹口气说:“江湖争斗,仇冤相杀,总没有个了时!”

苏振忠也叹气说:“是!我也是时常劝舍弟跟舍妹,我常说,虽云父仇不共戴天,可是仇人原是江湖女子,我们又何必要捉住她,置她于死地呢?上有天理,中有国法,她早晚是难得逃脱的!”

楚江涯点头说:“也是!俗语云:‘冤家宜解不宜结’,正是此意,何况苏二兄你已经是名场仕途中的人了!”

苏振忠连连欠身说:“惭愧!惭愧!”

楚江涯又说:“这里的苏大兄又是经商在外,小姐将来还要与世家结亲。”

苏振忠就更点头说:“这是最要紧的,先父垂殁之时,还谆谆以舍妹将来的婚事为虑,因为先父生前虽也在风尘之中遨游过几年,但舍下实在也是代代的书香!”

楚江涯说:“这不必苏兄来说了!府上的贞节牌和茔地里的节烈坊,还不就都摆在眼前吗?这是令尊虽死也不能忘的,也是令妹应当时时以之为意的。”这句话,他自觉得也说得太含混了,但苏振忠更是连连点头,觉得楚江涯这人所说的话真是明达,而且深知他家中的情况,遂就越发敬佩。末了,就说到要楚江涯在他家里长住,以便震慑那些匪人,不致再来寻仇,并使家中的男女也都因为这里住有一位武艺高强的人保护着而不至于天天过虑地防备,夜夜担心地虚惊了。那么到了将来,必然有点酬谢!

楚江涯却暗暗地笑,觉得苏振忠跟他的爸爸是一个样,真是昏愚,而且势利眼,却把自己看成江湖人。我救了他爸爸的性命,那老头子就要以钱酬我;如今他也要花钱雇我在他家中,不但护院保镖,还得捉贼驱鬼。这样想着,心中不禁气愤,但是什么话也不说,只连连点头。又谈了一会儿,楚江涯就叫这里的仆人出去,将他的那辆车打发走了,并托那赶车的带回去话,告诉他的那个朋友,就说他已应了苏二少爷之聘,在这里当了护院的了。于是他精神振奋,苏振忠又派了苏德带着他去看看那下榻之处。原来他们给楚江涯预备的房子,就是西院里的那东屋。北房里早先是客厅,苏老太爷就死于此处,后来改做灵堂,现在还供着牌位。西屋堆的是些乱东西,破桌子、门板、破泥炉等。南屋却是佛堂,这些日来连一丝烟云也不从那门缝散出来了。罄也早没人敲,经也没有人再念。当中是院落,却相当地宽大,如今这些房屋和这个院子,好像就全都属于了楚江涯。

苏德把他领了来,就要走开,楚江涯却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抓住,就问说:“喂!你们这个院里平日就没有人来吗?”苏德的脸上变色说:“有时也有人来,可是晚上没有什么人敢到这里,因为闹鬼!”又悄声指着那北屋说:“那里死过一个人,云媚儿还混到这屋里来过。云媚儿原来才二十来岁,长得还好,苗苗条条的,手也能干,锡箔打得很快……”楚江涯笑着说:“你这小子也入迷了,去吧!去告诉你的三少爷跟小姐,就说我现在这里,准保贼、鬼、云媚儿全都不敢来。请他们晚间放心睡觉吧!”苏德答应着走后,楚江涯却又发呆了半天,就想着:怎样才能见着苏小琴呢?怎样才能还了她的绣鞋与罗巾,而劝她……唉!恐怕苏小琴与她的父亲生前感情过深,而报仇之心又最急切,她未必听了我的话,就能心回意转吧!

近午的时候,苏振忠派人请他到饭厅中用饭,因又见苏振忠跟苏振杰,这位粉金刚又直打听云媚儿有下落没有。楚江涯却摇摇头说:“不知道,不过你们放心好了,她绝不能够再来了!她也不敢再来!”苏振杰却把筷子向桌子一摔,说:“我倒盼着她来,她来了,我绝饶不了她!”不知是正生着气呢,还是又有点犯单思病,楚江涯也不搭理他。

只听苏振雄、苏振忠二人谈到了他们的妹妹,一个是问:“妹妹也不知今天吃了饭没有?”一个是答:“赵妈已把饭送往北屋去了,她二嫂跟何妈妈正在向她劝解,她大概是不能再不吃饭了!”大哥苏振雄就长叹说:“愁得至于不吃饭,饿病了、饿死了那更不合账!更没法子报仇了!”楚江涯对这些事倒都很注意去听。

饭毕,他又回到那西院里,苏振杰也跟了来,向他打听李国良的生死下落,楚江涯却说:“我哪里知道呢?”苏振杰又说:“我二哥请你来保镖,这件事情我也愿意,可是我告诉你,晚间你照旧可以睡觉,不必整夜不合眼。这里夜夜都是瞎惊慌,连半个贼影也没有,不过就是我爸爸的阴魂,他老人家总是舍不得家呀!坟地又离着近,难免夜间要回家来看一看!”

楚江涯看着苏振杰的神气,就觉有些可疑,因为他说话虽也声音凄楚,但脸上全无真正的悲痛之态,只好像故意拿他爸爸的阴魂来吓人,叫楚江涯不要在这儿住才好。楚江涯却淡淡地笑着说:“如果他老人家的阴魂回来,我倒想要跟他谈谈,我劝他不必叫人去杀云媚儿报仇了,就把云媚儿带到家里来好了!”苏振杰笑了,说:“这是为什么呀?”楚江涯却正色说:“为是将来你就是这里的一家之主,大院外,没有一个如意夫人能行吗?”苏振杰故意着急说:“唉!你怎么说这话?我怎能娶一个杀过我父亲的贼娘儿们?不过,我也想,冤仇不可结,再说云媚儿当初伤了我的父亲,也未必是故意……”楚江涯不禁微笑,说:“云媚儿当初不但不是故意,而且简直……”正说着,外面有人给他送来了行李、包裹跟宝剑,他就趁此把不必跟苏振杰说明的话又忍住了。

楚江涯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伤才愈,就跑到这儿做护院的来了,到晚间还得小心点鬼,他想那个鬼大概就与这苏振杰有关。天色还不晚,就又吃了晚饭。太阳的金色的光还照着东屋的屋顶,空际还留着片片的火烧似的云霞,苏德就把灯给送来了;放在桌上,问了问没有别的吩咐了,他匆匆地回身就走。楚江涯又追了出去,问说:“喂!没有打火的东西,我可拿什么来点灯?”苏德这才说:“我忘了!”他掏出来了火镰,却连向北屋溜一眼也不敢,就走了。

这院里,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来,秋风吹来了几片枯落了的花叶,在地上乱滚,乌鸦乱叫过了一阵之后,天就渐渐地黑了。楚江涯在各处巡视了一遍,就回到屋里点上了灯。宝剑虽抽出了匣,置于灯畔,但楚江涯却懒懒的,不相信能有什么贼哩、鬼哩的前来。所未决的只是,到底应当不应当再见小琴一面呢?见了面,把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李国良、李剑豪等等的事,是对她实说不实说呢?他心中犹豫、辗转,颇为苦恼。这时窗外更黑了,更声梆梆,原来都敲到二更了。声音似发自前院,又走向后院,然后就没有了;可见更夫不敢到这院里来打更,而知道请来了保镖护院的人,他们敷衍着敲过两下更之后也就回屋睡觉去了。

西风阵阵,吹着这里的窗棂,窗下的蟋蟀也在唧唧乱叫,有如悲切的私语,落叶也在院中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有个灰色的大蛾子不知是怎样飞进屋里来了,围着灯乱飞,灯是只有豆子般大小的光焰。楚江涯书空咄咄地冷笑了两三声,自言自语地说:“什么鬼吧!不是苏振杰在家里胡闹,就是李剑豪来此吓人,其实若是李剑豪真来见我,也正好……”才说到这儿,忽听窗户上噗的一声,灯光也一摇,可真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本已抄起来了宝剑,但又回过头去一看,见窗户纸被撕了一个不算大的窟窿,他就当时不惊了,因为他想着:若是鬼,绝不会撕窗户纸;若是贼,也绝没有这么大的胆!于是他放下了宝剑,起身就向窗户走了两步,问说:“是谁?”又冷笑着说:“苏三兄!粉金刚!你用不着弄这些鬼。你若想把你两个哥哥吓走,要这所庄院,那也容易,你可得跟我来说!我再给你设法,你这个办法可不行,我是专会捉贼,拿鬼,制小人!哈哈……”

忽然他不禁一怔,原来窗纸的窟窿外是露着一点很娇嫩的脸儿,而且还有点头发,是那么美丽的鬓边的头发,发出的也是娇声,颤颤巍巍、忸忸怩怩、悲悲惨惨地说:“楚……江涯!你怎么没有把李剑豪找回来呀?”

楚江涯更发怔了,心紧张起来,精神振作了起来,但是眉头却不禁也皱了起来,就说:“啊!原来是小姐。”想起来刚才错认了窗外是苏振杰说的那话,又不禁脸烧起来了。他喏喏地又说:“苏小姐……”心想:答复人家什么呢?只得带笑说:“请进屋吧!”

窗外却说:“不!”声音如敲了一下金铃儿,脆得很。她也并没有客气,更不温婉,只问说:“你没有见他——剑豪吗?”楚江涯说:“前些日子是见着了。”窗外紧接着就问:“是在哪儿见着的?他没有走吗?他还在洛阳吗?”楚江涯说:“可是,大概不在洛阳了。”小琴又问:“他是随他的父亲一起走的吗?你只见着他一人,并没有见着他的父亲吗?”

楚江涯说:“我倒是都见了,可是……我都没见着!”外面说:“什么话?”转身走到门前,露出来一身青、手持剑、面带气、婷婷娇躯的美剑侠。楚江涯赶紧摆手说:“姑娘你不要急!听我告诉你!”小琴说:“你快说!”楚江涯又说:“不要忙,容我想一想我见着他们父子时的情景!”

苏小琴一步进到屋里,伶伶的秀目直瞪楚江涯,楚江涯勉强笑了笑,就说:“没有什么,姑娘你不要忧心!剑豪兄跟着他的父亲李老英雄已经走了,当然是为躲避岳大雄那些人了!”

苏小琴眼皮儿往下低了低,就又问说:“他没有说,他几时才能回来吗?”

楚江涯说:“他对我说……”他只好编个谎来说:“他如今是避仇远去,哪有回来的一定日期?不过他说的大概是……”

他下了下狠心,又说:“他说至少也得过十年才能回来。他叫我转告诉姑娘,对他放心吧!对他……”苏小琴已经低下了头去,她不生气,也不对李剑豪发恨,却呜咽地哭了起来。只见她的肩膀儿一下一下地颤动,宝剑也几乎撒手扔在地下,样子是十分的可怜。

楚江涯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就觉得自己编的那个谎太厉害了,叫人家听了太伤心了,他遂就赶紧改口说:“也许我是把话听错了,李剑豪大约是说,一年半载他就能回来。”

小琴哭着又说:“不知道他现在是往哪里去了?”

楚江涯说:“他是江南的人,自然是回江南去了。”

小琴听了这话,突然就拿袖子拭了拭眼泪,而转身就出屋去了,轻微的脚步声响了几下,大概就离开了这座院落而去了,楚江涯却仍然地发呆。

一夜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次日白天,楚江涯方才睡了个好觉,因想起昨晚苏小琴的悲痛情形,他实在是不放心。到晚间他的精神很好,点上了灯,就盼着小琴再来,自己好对她再劝慰劝慰。同时那罗巾和睡鞋总是应该还给她的,以了自己的心愿。可是,直到深夜,也不见小琴再来,更没有什么动静。他就将灯吹灭,暗自提剑出屋去巡查,他蹿上了房,就轻轻地踏着屋瓦,把这苏家的各处院落跟房屋全都巡视遍了,只看出了有一两件可疑的事情。

原来这些日苏家的庄院本是极为平静的,只有苏振杰跟不知是哪个女仆勾搭上了,所以到黑夜里他们做些鬼事,次日反倒扬言说看见了鬼,以使家里的人到夜里全都不敢出屋,好给他们方便。小琴的屋子彻夜也有灯光,然而那灯光非常之愁惨,大概就如同她的抑郁的心情跟飘摇的梦境似的。楚江涯晓得小琴是武艺高强,耳眼全都十分地机警,所以楚江涯虽由房上经过,却不敢下去隔窗看上一看。因此,他不知道小琴究竟在屋里是做什么了,他的心里很是闷闷不过。

楚江涯自从来到这里,他跟那仆人耿四倒是越来越熟了。耿四这小子颇有一些胆子,独他晚间敢来到楚江涯的屋里来闲谈天。他细细地说了苏老太爷受伤时及临死时的一切情形;又说正在办丧事的时候,云媚儿曾混到这里来,如何被小琴识破了给赶走;又有一个男贼,如何被小琴识破给杀死在灵前。村外也死了几个,这些都是跟乡约地保以及府衙里的小官员打点好了,尸也都没有验,就都半官半私地掩葬了。

这里的大爷、二爷可出了不少的钱,原因是:一来可以免得这里的爷们出头打官司;二来是为不致招远处的江湖人家愤恨;第三件是最要紧的,就是因为美剑侠的名气太大了,恐怕因此事将名气传得更大更远,使没见过小琴的人想着——小琴不定是怎样的一个锯齿獠牙、母夜叉似的人了!那样将来对于小姐的“说人家”上有碍,就难以找到有品爵的好女婿了……

末了,耿四又悄悄地谈到了李国良及那李大姐,原来李国良的死事虽尚无人知,“李大姐”究竟真是李大姑娘,抑或就是那岳大雄等人特来搜寻的那个李剑豪男扮女装,或是本是女的,但早先曾扮过男装,曾得罪过江湖人……这些事,由耿四起,已经是很有人加以疑惑了。楚江涯并知苏小琴跟她的二嫂、三嫂全都不和,更不禁为她悯惜而难过。

这时候,苏小琴的心是如同被两面沉重的车轮狠狠地碾压着。第一就是杀父的大仇,她始终相信她那慈祥年老的父亲是惨死在那贼妇云媚儿之手,尤其因为云媚儿曾到这宅里来过;她更恨云媚儿居心叵测,而太轻视了她家中的人,她就立誓非要用剑剁碎了那贼妇不可。第二,就是李剑豪这一去无踪,使得她的心是一刻也不能割舍。她时时地发急,也不全是因为云媚儿;她每天都要痛哭几次,那更非是专为伤悼父亲之死。最压榨着她的心的,使她的心流血而几乎成为粉碎,最牵系着她的梦,使她终夜睡眠不安的,就是李剑豪。但这件心事,她除了对陌生的人楚江涯还可以略说一两句之外,家中的人,无论是嫂嫂或哥哥,她全都不能说。

不过,她的三嫂卢氏已经对她有些闲言闲语了,有一次来劝她,就说:“妹妹你也不必每天难过了!哭坏了眼睛也不好,哭病了身子更不好!若说老太爷故去了,家中连遭了几次的变故,使你的心舒展不开,可是你也得想一想,世上的人还有许多不如咱们的呢!比如丢了的那位李大姐吧,这时候不定怎样了;她要是个男子汉,还好办些,可惜她是跟咱们一样的女流!谁知道她这时候已落到什么地步了呢?比咱们可怜不可怜呀?”

她又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李大姐原来没有丢,并且腿也好了,在院子里还直跳呢,穿着是你三哥的衣裳和鞋。我还说她,女扮男装,成了什么样子啦?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得啦,妹妹你就不用愁啦!我说点笑话给你开开心吧!女儿的孝,只穿一年,明年牡丹开的时候,你的孝服也就满了,那时准保紧跟着脱孝,就得来个喜信。真的!我真不说假话,二哥二嫂跟我提过,他们说开封府陈老爷的大公子,是去年中的举,还没有娶亲,跟咱们也算是门当户对……”

小琴对三嫂的这些带有针锋的话语,她只得忍着气听着、受着,不能还一言。三嫂有时又说:“练武艺这件事实在不好!就拿李国良来说,他一辈子发了财做了官了吗?如今弄得跟他的儿子……不,我是说错了——跟他的女儿一样,全都是不知死活了!”

更有一次,苏振杰在院中又耍他那几手剑法,表示粉金刚虽说穿着孝,但在家里就把“功夫”扔下了还行吗?若叫前院闲住的那小子楚江涯知道了,他还能够看得起我苏三爷?再说她——二哥二嫂由任上带来的一个俏皮老妈——为她也得练练啊!好显显英雄呀!

不料他正在练着,他的妻子卢氏就沉着那张雀斑很多的脸,出来骂他,说:“你就练吧!你就练吧!练好了武艺去惹麻烦,男扮女装去引诱人家的闺女,偷人家的鞋跟衣裳……”

苏振杰倒觉她是在说疯话,本想要骂:妈的你说什么啦?少来管我!可是这话他也不敢说,他怕他的媳妇,只好收起来宝剑,心中却发着诅咒说:快死吧!快叫云媚儿来把你杀死吧!还得她来了就不要走了……回头又望望西院,见那绛色的窗帘早已摘下去了,房门固锁,内中已多日没有人住,他又发了相思病一般长叹了口气。此时他的妻子卢氏又瞪他,他只当作是李大姐在瞪他,他就跟着这个假李大姐回东院去了。

大嫂是仍然操持着家务,二嫂却有点官太太的脾气,成天严厉地教训仆妇跟婢女。天边结着团团的愁云,酿着秋意,阶下是整夜叫着寒蛩,牡丹的叶子都枯黄了。小琴深深觉得,这个家,这个地方,她已经不能够再住了。这一日的夜间,她就又去悄悄地找着了楚江涯,向他询问李剑豪的准确下落;她几乎哭了,她就说她要出外去寻找李剑豪,这样却弄得楚江涯很是着急。

楚江涯要将小琴让到屋里谈话,小琴却摇头,她只半身在门里,半身在门外地俏立着。屋门大开着,吹进来的风使桌上的灯烛不住地摇动。楚江涯也是站立着,正色说:“姑娘!你放心吧!我说的都是真话,剑豪兄确实是走了,并未遭岳大雄的毒手,并且他走得也不远。”

小琴就又问:“他到底是往哪里去了?”楚江涯说:“江南,不过……”下面的话,他还没有想起应当如何往下去说,小琴就急急地说:“明天我就要起身找他去!但是,你可不要走,我走后家中的人还得仗你保护。”

楚江涯摇头说:“我可不管保护!姑娘,你是你们家中的一个最明白的人,你绝不能像你父亲跟你哥哥一样,将我看成了江湖人。我这次重来洛阳,吃打受伤管闲事,以及来到你们家护院,我不为别人,只是为你,为姑娘你!”

小琴立刻脸就一阵红,眼睛也瞪起来说:“你!你为我什么?”

楚江涯微笑着摇头说:“不为别的事,只因为在咱们第一次交手时,你曾遗下了……”

小琴不待他说完,便发急地说:“你还提那次的事做什么?我现在也不恨腾云虎他们了,我只恨的是云媚儿,我要去找李剑豪,也为的是叫他助我报仇!”

楚江涯却摆手说:“据我看,你的那件仇,不必报了!”

小琴越发地暴怒,问说:“莫非你跟云媚儿是朋友吗?所以你才护着她?”

楚江涯却说:“这真是笑话了!假若是你说的这样,那么我告诉你吧!令尊的那场丧事就等不得到家中才办。”

小琴气得迈进来一步,此时,她手中是没有拿着剑,不然她真要举了起来,向着楚江涯来砍。楚江涯倒是仍然带笑,并且有些感慨地说:“姑娘!你得要知道,你现在是还穿着重孝,不应当随便出门,同时,——我说话你可莫恼,你须以贞节牌为重呀!”小琴一听这话,立即就又黯然生悲。

楚江涯便也近前一步来,说:“姑娘你听我说,我所以来这里住,只为的是得便见你说一说。你不要急躁,不错!你虽未离开洛阳一步,可是江湖上都已晓得你美剑侠的大名了。但你究竟是一位大小姐,你父亲临终时尚且嘱咐你,要以家中的贞节牌坊为意!”

小琴痛哭着说:“为什么我要去找李剑豪呢?就为的是这……”

楚江涯一听,便不由得怔了半天,心中如同被人浇了一桶冷水,真是完全冰凉而且灰冷了。他虽然知道李剑豪与小琴有情,可是还没有想到他们竟如胶似漆地成了这样,原来小琴早已委身于李剑豪了,除非找到他,绝不嫁第二个男子。虽然楚江涯本就没打算做这“第二个男子”,但一听了这话,心中却极为难受,就不言语了。

小琴也仿佛忸怩了一会儿,拭净了眼泪,就赧然地说:“不把李剑豪找回来,就不行!因为你知道我的事,我才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我的哥哥们,反正,明日或后日,我就要走了!”

楚江涯赶紧摆手说:“姑娘你不要走!你若走后,我绝不再护这个院,因为我不是以此为生的;我的家里现在还雇着人护院呢,我能在此受你们驱使?不过如今话既说明,我就再为姑娘效效劳,无论山南海北,我总能够把李剑豪找着就是了,至多半年!”

小琴就皱着眉,发愁地说:“半年?”

楚江涯说:“唉!半年你还嫌时间过久吗?我不愁找不到他,我是愁找到了他,而他不肯回来!”

小琴说:“我就不信!”

楚江涯说:“那么,便这样办吧!明日我就动身。由此到江南,往返也得一个月,至晚……”想了想,又拿手指算了算,就说:“两个月之内,我一定能够回来!”

小琴说:“把剑豪找回来?”

楚江涯说:“这,这可……”

他知道若把李剑豪找回来,实在是不易,但见了苏小琴这样的可怜态度,有许多话,他又真不忍得对小琴去说,只好完全慨然答应,说:“姑娘你就在家中等候着吧!两个月以内,我必能够将李剑豪寻回来!”

小琴拭着眼泪,露出一些感激之状,她嚅嚅地娇羞地说:“只要楚大哥你能够把剑豪找回来,我必定对你重谢!”

这句话说得楚江涯不仅是灰心,而且十分地难受,他就连连点头说:“好了!好了!明天早晨我就走!”小琴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楚江涯只是发着怔,也懒得关上那屋门。门外的秋风是一阵比一阵紧,忽然把灯烛吹灭了,楚江涯这才赶紧摸着了火,重点上了灯。他走过去吧吧咕咚地用力将屋门关严了,并且顶好,就又吹了灯,倒在床上就睡;心里极为懊恼,什么闹贼闹鬼,他全都不管了。

睡到次日,晨起就去见苏振忠,说是自己在此已住数日,并未见发生什么事情,同时自己也要回家去看看,所以就要告辞。苏振忠原要拦他,可又不会说话,也不会强留;苏大爷振雄是见楚江涯根本不像个保镖的,留他在此也没有什么用处,所以也就没有挽留他;那“粉金刚”苏振杰,是更愿意叫楚江涯快走。当下苏二爷振忠就取出了些银两,作为给他的报酬。楚江涯的心里也明白,即使自己不收这点银两,他们也不会就看得起自己,还照旧地以为他是一个走江湖吃饭的。于是,他也不管银两多少,就都收下了,却连谢也不谢。他遂就拿上来自己的东西跟宝剑走了,临离隐凤村的时候,他向苏振杰说了一句:“请你去告诉令妹,我已经走了!后会有期吧!”说毕,他即走去。

楚江涯是先回到城里,他不急不慌地又在朋友的家里住了一天,把苏家所赠给他的银子都分散给这里的仆人们。次日找了来一匹好马,穿着新衣裳,这才走去。他本来无意去访李剑豪,明知访李剑豪容易,甚至把李剑豪请了回来也不算难,但回来又怎么样?他还真能跟小琴结为夫妇吗?那,不用说他已对着神佛发了誓,就按着良心来说,凭着情理来讲,也是说不过去的。不过昨晚当着小琴的面,是不得不那样支吾、敷衍,今天又不能不走;这也不是有意骗小琴,而是实在不忍见小琴那样伤心流泪。所以得赶紧走,只要离开洛阳就好办了,自己可以在秋风里慢慢地策马游玩着走,一路散心、遣愁带养伤。

他打算再到登封县,看看鲁家五虎那兄弟几个人的伤都好了没有,劝劝他们将来不要再去找苏家报复,因为苏家,尤其是小琴,此时的遭遇已经很可怜的了。那么以自己与鲁家的交情,再加上自己以事实辟解,必可以使他们尽释前嫌,而为苏家免去将来的一个大对头。那就好了,自己就可以回家里去了,见太太,收起宝剑。那绣鞋、汗巾,虽然未得机会还给小琴,但也可以不还她了,索性将来交给太太使用——一想到这儿,却又觉得不对,那可太侮辱了小琴;还是在过洛水时,把这两物投之于洛水的清波,一任流去,飘逝,这才对!

他这样想着,不觉马已出了东关,他想要避着隐凤村的那条路而往北边的大道去走,不料这时便听对面有人叫道:“楚大爷!楚大爷!”他收住了马一看,见来的人骑着一头小驴,正是苏家的仆人耿四,他忽然想起再说几句话,遂就赶过去了。耿四的第一句话就问说:“原来楚大爷您今天才走呀?”

楚江涯说:“我本来没有什么急事嘛!”便又吩咐说:“这话你可不要回庄里去提,我走了!请你家里的小姐要多多珍重!”

耿四笑着说:“你关心我家的小姐,我家的小姐可也关心你。昨天你一走,她就向人急急地问,说是走了吗?是真走了吗?我说人家本来也是一位公子哥儿,焉能为一点钱就给咱们永远护院?人家不是真走,难道还是假走不成?”

楚江涯听到这里,就赶紧又问:“她听了你这话,她又说了什么没有?”

耿四摇头说:“她倒是没有说什么,不过她心慌得很,整天还是出来进去的,夜里又常上房;原来每夜的房上瓦响,不是别人,就是她在防贼了!”

楚江涯就说:“对了!你得告诉她,云媚儿那班人还能找到家里去捣乱,非得她震慑着不可,你们那三少爷粉金刚是不行的!”

耿四摇头说:“他哪儿行?他是个大屎缸。”

楚江涯又说:“这话你也可以去告诉你们的大少爷跟二少爷,千万不要叫他们的妹妹离家。可是如果有门当户对的人来提亲,我想不用等到穿孝三年,就是现在,也可以把她聘出去!”

耿四皱着眉说:“这可就不大容易了!他们是非得做官的人家提亲,才能聘姑娘。可是做官的人,谁敢娶美剑侠当夫人呀?再说早先在她家住的那位李大姑娘,我想着可有点不像是姑娘!”

楚江涯说:“你休要胡说!……这样吧!将来苏家如无事便罢,如无大事发生也就不提了;万一再有什么难办,或是别人不管给办的事,你就到中牟县去找我,一打听楚少当家的,那里便无人不知!”

耿四连连答应说:“好啦!好啦!以后如苏家再有难,或者我耿四没有了饭,我就一准到中牟县,拜求楚少当家的……少当家的再见!我要到城里买东西去了!”他向着楚江涯打躬,楚江涯这才含着笑,放心地策马走去。到洛水边,桥头驻马往下一望,不但水浅且浊,还有一个人在那里摸鱼,因此,睡鞋与罗巾又无处打发了,他只好带着轻愁,直往东去。

不料耿四在城里买完东西,办完了事,骑着小驴回到了隐凤村中,他就把见了楚江涯的事情对人说了。小琴本来是整日不能在屋内安居,时时要到各院里去走。第一是恐怕再像上次一般混进来云媚儿那样的歹人;第二是要随时由仆人彼此的闲谈之间,知道些外面的事。当下,她听说了耿四曾遇见了楚江涯,就赶过去询问。耿四说他是昨天跟楚江涯遇见的,并不是刚才遇见的。说是楚江涯确实是走了,回中牟县他的家里去了,人家在那里本来也是一位“少当家的”,咱们这里的人把人家当奴仆一样来看待,人家不走,还等待什么?

小琴听了,就不禁有点诧异,再问说:“他是真回家里去了吗?”

耿四说:“人家不回家里去干吗?难道还能老在咱们这里保镖?人家可不稀罕挣这几个钱。可是,人家并不是就不帮忙啦,临走时对我说,无论什么时候,咱们这里若再遇见难办的事情,就去找他,在中牟县一打听楚少当家的,便无人不知。”

小琴一听,就不禁发恨说:“哎呀!原来他是回家去啦!”

耿四说:“可不是回家去了吗!”

小琴愤怒地就回到里院的屋内,呆了半天,就知道楚江涯应得替自己去找李剑豪,那不过是一种欺骗。他不定是弄着什么私弊,也许他就跟岳大雄那些人串通,而把李剑豪……大概李剑豪就是没死,也是让他们给逼迫走了。自己求楚江涯去找他,岂不是徒然,若想见李剑豪,还是得自己亲身去找。于是,她的心中就萌发了出走的意念,但是她还不能就决定,因为手中的钱财既缺,路费不够,而且有重孝在身,再说又怕自己走后云媚儿等人又来复仇,因此她就迟疑不决,而家中的纠纷痛苦却又一件一件挤了上来,直逼着她走。

二嫂跟三嫂渐渐不合了,因为三嫂看不上二嫂的那种官太太的架子,二嫂也嫌三嫂泼辣、小家子气,时常就要拌嘴,争吵。小琴的乳娘何妈妈因为目睹主人的家中几遭凶变,急得得了中风之疾,被她家里人接了回去,不几天就死了,这又给小琴了一个很大的悲痛。同时苏振杰在家中为所欲为,闹得简直不像话了,两个哥哥也都管不了他,这也使小琴很生气,气得常常连饭都吃不下去,而忧急得更是连宵不睡。且因云媚儿、岳大雄等人也不再来了,真使她烦恼,觉得手痒,这才决定了走。

但是才一跟大嫂去说,大嫂就用许多婆婆妈妈的话来劝她。一跟二嫂去说,二嫂立时就转告了她的二哥,苏振忠便赶紧来劝他的胞妹,说了些三纲五常,说了些闺门的礼教,说了家中的节烈坊、贞节牌,以及父亲临死的遗言怎样的重要。小琴听了就觉得语塞,觉得二哥引经据典说了这些大道理,自己是只有遵从,打消行意,而没有法子批驳。

可是,苏振忠说来说去,又竟自说到妹妹的婚事上了,他说:“爸爸临死的时候,不放心的就是你将来的婚事,他要把聘到一个书香之家,做官的门第里去。慢慢地就有人来提亲了,你想,妹妹!那是你的终身大事呀!你怎可违背父亲之意呢?你若是一个人到外面去找云媚儿,不用多,只在外面走半个月,以后可就没有人敢来提亲了,都得把你看成了江湖的女子了!”

苏振忠说了这些话,见小琴脸上微红,默默无语,显出是已被说服了的样子,他就不再言语了。其实小琴却因此更是决定了出走之意,就想着:自己的父亲苏黑虎本就是一个江湖人,那自己就去嫁李剑豪,也不算给家中贻羞;并且还可称得是从一而终,对家中的贞节牌也对得住。

于是她就预备走了,她只有小时候逢年过节,父亲给她的“压岁钱”和“买花儿戴”的钱,统共凑了不到三十两,连同她的几身素净的衣裤鞋袜和为缝纫什么用的针盒、线团等等,打了一个紧紧的小包袱。她又预备了一条粗布里面,却装着丝绵的被褥,因为携带便利,能够御寒。她将青蛟宝剑也擦得很亮,马匹也看中了,她就要走了。然而她的心中却袭上了悲哀之情,她难舍这里的一切,甚至院中的一些牡丹,她都舍不得,唯恐一年之后自己再回来,这些花连根都叫人给刨了。

但事逼到此,不走又实在不成。于是在一天的清晨,四更才过,天尚未明,她就悄悄到厩中,自己备好了一匹黑马,自己开的旁门,牵出了马去,携带着包袱,谁也不敢惊动,就如鬼魂一般,飘出了隐凤村。

她先至坟茔之中,到了父亲的新坟之前,暗自抽泣了几声,这才将行李包袱以及宝剑全都在鞍旁放好系坚固了,她便骑上了马,挥鞭走去。回首里门,仍不禁清泪涟涟,但翘首东方,朝阳在云中发出紫色,放出光明,就似李剑豪在眼前等着她了。

少时过了洛水,天色就已大亮,她怕自己的家中有人追来,便紧紧地挥鞭去走,然而她却不明路径,只知道应当顺着大道一直往东,才许能够走到江南。这条路很宽,来来往往的车又极多,无疑是条康庄大道,但又很讨厌,路上的人无论是行商、客旅,没有一个不注意她的。其实她生得虽然美丽,布衣青鞋,却也与一般村女无异,只是她骑着一匹健马,携着三尺钢锋,因此路上的人就有不少咋舌的说:“哪儿来的这位女镖头呀?”有认识的人就更加惊异,说:“了不得!这是隐凤村里的美剑侠呀!如今她必是去闯江湖,要斗天下的英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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