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下着小雨,比与往年,这个春天的雨水相对多了些,似乎赶上了那烟雨蒙蒙的江南。所以,让这些早已习惯了干旱的土地和生于斯长于斯喜欢干爽的人们都感到了有些不适。地还没有干就又湿漉漉了,背阴的墙角漫出的苔藓像毛茸茸的毯,绿得让人可怜。被窝是潮潮的,案上的书也是潮潮的,挂在墙上的原本声音清脆的拨浪鼓,摇起来估计已经是噗噗噗的了。
不管怎样,我喜欢这样的雨天,还要感谢这多雨的季节,她起码可以让一路奔忙的人稍稍放慢些脚步,能够有机会注目这渐渐远行的美艳的暮春,以及这春雨中荡漾着的烂漫。
这样的天气容易让人慵懒,也容易让人思考。一杯茶,一支烟,可以蜷卧着一动不动,让思绪随意飞扬。盯着窗户玻璃上的那一道道缓缓下垂的雨泪,想到这也许是告别这个春天的最后一场雨,心中不免泛起一丝莫名的惆怅。呷一口茶,点燃一支香烟,目光随着曼舞的青烟,停留在墙上的画框上,那是金陵杨春华先生十年前为我画的四十一岁小像。下意识地掰指头算算,哦!自己如今已年过半百,就是孔老夫子所说的知天命之年,是可以称老的人了,心头不免咯噔了一下。人生百年,白驹过隙。一不留神,竟然要从中年开始向老年迈进了。
人的一生大概就是这样的匆匆,青春易老,光阴难再。不管你的荣辱得失,是非成败;不顾你的贫富贵贱,喜怒哀乐。来不及你思量,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由垂髫匆匆地到了黄发,由少年而及暮年。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匆匆》:“……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挥手间,已匆匆度过了五十年华,《淮南子》里说,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回想自己何尝不是呢?回视五十年,犹在梦中,年复一年,递递改之,行年五十,而犹知四十九年之是非。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何况这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地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种德性的人,既不愿意管人,更怕被人管着;不仅要精神上的自由,而且肉体也不愿被限制,时常会找个理由放纵一下自己。最适合他们的行当要么做诗人,要么当画家。做诗人或者画家,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考虑瞻前顾后的团队合作,一个人完全可以由着性子来。因为本人疏于读书,懒于为文,又喜欢由着性子来,诗人是做不来了,所以就混进了画家这个行列。这倒不是说操画笔者都是混子,仅仅是对自己的状态而言。也许这就是天命的安排,老天好歹要有一碗饭给你吃,好比读书人考不得功名退而干算卦这个行当一样。不管是天命的安排,还是后天的修炼,懒怠涣散就成了蕖庐主人的一贯向往。只要有吃的东西,不管好赖,一碗泡面能顶一天,可以十天半月不下楼,关了门待在家里,与纸墨为伍,赖文艺养生,打发日子,消磨时光。好在写字画画不像初习音乐者,不会发出让人崩溃的声音,即使昏天黑地地为所欲为,也不会祸害得四邻不安。家里待腻了,一旦撒出去,也可以半月二十天不着家,东西南北,酸甜苦辣,从来不挑剔,都能够下咽。天命不可违,各自守本分。所以便安贫乐道、心安理得,时时浸淫其中,宠辱不惊;常常留恋难返,乐此不疲。管他呢,自己开心就行。
人生在世,能力有限,安分守命,各尽其责。孔夫子布仁爱复周礼是其天命,太史公著《史记》持公道是其天命,李后主以词为天,宋徽宗嗜画如命,皆为天命。虽然我们这些小角色没法与古圣先贤相提并论,但一心向善总是好的。契诃夫说:“有大狗,也有小狗。小狗不该因为大狗的存在而心慌意乱。所有的狗都应当叫,就让它们各自用自己的声音叫好了。”虽然比喻大不敬,但是话糙理不糙。大德的天命是荫护万众,小善的天命是独善其身。
夜幕降临,小城已是灯火斑斓,窗外依然下着雨,把这座小城美化得像一幅色彩柔美的水彩画。凝神这贵如油的春雨,想想也是,乘风化露,滋润万物这是雨的天命所使,而万物的回馈是不报而报。想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只要你用心做了,小善大善都是善,小惠大惠都是惠,报与不报皆由天命。白石老人说得好:网干酒罢,洗脚上床,休管他门外有斜阳。所以,我们要珍惜上苍赋予你的使命,热情面对你所从事的行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遵天命,顺天理,无不可过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
甲午暮春于晏如轩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