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凉。
李长青手里拎着一件棉袄,是给他的妹妹拿的。早上她走得急,虽然李长青提醒了今天晚上要降温,让她多穿件衬衣在里面,可是即将迟到的李云一只是应了一声,嘴里叼着根油条背上书包就往外跑了。
李长青无可奈何,也没强求,反正降温是在夜里,白天还是不太冷的。
入了秋,落叶频频,虽有美感,亦有寒意。
降温来的猝不及防,天气预报本来说的是十二点才会降下温度。从十几度直接降到零度,甚至零下。
这种前几个月开始的奇异现象,有关部门的解释是寒点,气流对流之类的专业话,李长青也听不懂。
只记得见过一个奇怪的老乞丐,别的乞丐都是尽量装可怜,恨不得装出一份生不如死的感觉,他却只是悠悠然坐着,手里有颗石头,不时在地面上画着。
李长青当时恰巧从他身边走过,老乞丐抬头望天,恰巧是寒点来临,气温突降,如硕大的天地被丢进了冰箱。老乞丐并没有表现出寒冷的样子,只是悠悠地晃了下从裤洞中露出的腿。
“天要杀人咯。”老乞丐说了那么一句话。
李长青拎着蛋糕盒子正急匆匆地向目的地送去,并没有太注意老乞丐,只是闻声向这边瞥了一眼,惊鸿之间,记下了那老乞丐奇怪的眸子。
一目两瞳!
谓之重瞳者,史书中帝王之相,其实并没有什么威严可言,当时惊鸿瞥了一眼的李长青,诚然被吓了一跳。
那双瞳在一个眼球中的景象,就如同两个太阳存在天空,如何都有一种奇异至极的感觉。
不过也没有然后了。
街上的乞丐,往往是怎么悲惨怎么来,有的人就会将断去的腿露出,断口虽然已经长好,看起来仍是令人作呕。老乞丐却没有故作可怜,虽然衣衫破烂,却是老神在在地躺着,以胳膊枕着头,看起来很是享受的模样。
当时的李长青对老乞丐的话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老乞丐是在说天气变冷,会死很多流浪街头的乞丐。
如今,接触了一些超乎以前自己想像的事情之后,李长青大概有了一些其他想法。
寒点气温降到零度,甚至零下几度,街头的乞丐虽然会受冷,但是冬天的温度也不过那样,而且那寒点降临的时间气象局也能预测个大概,杀人倒是过了。
可是若是那乞丐说的天,不是天气的那个天呢?
不知那老乞丐有心还是无心,李长青只是觉得,这违背气象常理的寒流,或许并不是科学解释的那般随意。
寒风中等了许久的李长青,等来了好几辆公交车,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从中下来。
一辆出租车缓缓地开来,在李长青的身边停了。
李长青疑惑地看向驾驶位。
副驾驶的窗户缓缓摇下,李云一那好看的小脸从窗户伸出,被窗外的冷流袭击,她可爱地吸了口气,连忙将头缩了回去。
“哥哥,这寒点来的太奇怪了,我们都没带厚衣服,就一起打了个出租车回来。”李云一抽了抽鼻子,穿的太薄,窗户处透进来的风都让她感到寒冷。
后面的窗户也摇了下来,里面的林诗语怯怯地望了李长青一眼,外面坐的名叫菲菲的女孩则是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搭起了话。
“嘿,哥哥,你还在等啊,怎么不给我也带件厚衣服啊。”
李云一哼了一声,回头骂道:“臭丫头,谁是你的哥哥,他是我的哥哥!”
菲菲调笑道:“你的哥哥不就是我的哥哥嘛,大家关系那么好,何必在意这些。”
李云一又哼了一声,转了回去,抱着胳膊,没有反驳,或许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自己生气了。
菲菲在后面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却又嬉皮笑脸回望了一眼,吐了下舌头。
小女孩哪有那么多气生啊。
李长青笑着看她们打闹,等着她们结束了,将自己手里的棉袄丢给了李云一。
“一会儿下来的时候穿上,别冻到了,早上走的时候喊你多穿一件衣服你不听,现在受冻了吧。”
李云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不是要迟到了嘛。”
李长青没有接嘴,他也不是什么絮叨的人,活动了下站得太久有点发麻的腿,对李云一说道:“你们坐车就直接回家吧,我走着,你们车里也坐不下了。”
确实是坐不下了,后座本来坐三个人刚刚好,她们挤了四个人,名叫珊珊还有李迪的姑娘此时被挤得龇牙咧嘴的。
菲菲又在搞事了。
“哎,什么坐不下啊,你坐副驾驶,让一一坐你腿上不就行了,兄妹俩的还在意那么多干啥。”
李云一没说话,脸上已经有了一抹红霞。自从她五六岁开始,能自己洗澡之后,他们其实就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了,李长青还是比较注意男女有别的。
李长青则是笑骂道:“臭丫头,脑子里面整天装的都是什么,我妹妹都多大了还要我抱?你不会是心里做什么等量代换,看着我抱着妹妹心里却在想我把你给抱着了吧?”
菲菲先是一惊,随后被揭穿了心事的她刹那脸色绯红,嘴上却在骂道:“你在说什么呢,为兄不尊,我呸!”
连忙将窗户关了。
李长青哈哈大笑,李云一则是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埋怨他又把自己的闺蜜惹得生气了,朝李长青挥了挥手,便把车窗摇了上去。
车子缓慢地离开了。
李长青缓步向与出租车相反的方向走去。
车子进贫民窟走南门才进得去,而离这里近一点的地方,有个东门,很小,车子进不去,人倒是可以通过。
一路想着心事,一路缓慢前行,走到东门门口,李长青骤地眉头紧皱。
十几个拎着砍刀的黑衣大汉,站在东门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李长青拔腿就跑。
那个领头的正叼着个烟的寸头男人,李长青曾经见过,就是那个杂货店老婆娘的儿子,孙斌!
为什么夜深人静正值寒点还要在东门守着,原因昭然若揭。
寒点之夜,人人早早还家,真是杀人的好时间。
李长青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过分,甚至能让一个人产生杀意,可是,有些人的想法,是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揣测的。
于是此时,他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
远处的人也已经看到李长青的身影,本是缓缓向这边走来,看到李长青一句话不说就开始跑,都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孙斌只是一笑,挥了挥手,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就拎着武器,向李长青追去。
“在这个每个人都活的很卑微的地方,每一个人都那么怯懦,又都有那么多小聪明,就好像,一只只的耗子一般。”孙斌将手里的烟头丢到地上,踩了踩,啧啧道:“这些老鼠啊,自身温饱都自顾不暇,更何谈对社会有什么付出。”
转过头来,看向贫民窟,笑意正浓,对身旁人说到:“这里面,有多少手脚健全的男人,宁愿在这里每日三餐饥一顿饱一顿,也不愿去市区花点时间花点精力找个费力气的正经工作。又有多少姑娘自懂事起,便立下目标,嫁出去,哪怕是一个不怎么有钱却有一个正经工作的人,不问年龄不问长相不问人品,只要能带她们出去就好。”
“你注意到没有,在我们刚刚入驻这里的时候,有些忤逆我们的年轻人,被我们拖到大路上拳打脚踢的时候,那些旁观者的眼神?”
孙斌看着黑暗中有着无数灯光的贫民窟,眼神中充满了怜悯:“是那种事不关己的眼神啊,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动物世界里,狮子猎杀鹿的场面,被选为猎物的鹿浑身是血,满眼茫然,而没被攻击的鹿则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同类被猎杀,眼睛空洞,好似并不知道那头鹿要死了一样。”
“人啊,总是要事情落在自己身上之后,才明白有些事情是多么严重。而往往到了那时,事态都已无法挽回。”
“可悲啊,这些人,明明数量庞大,却往往能被寥寥几只豺狼就追着跑了。”
孙斌捏了捏手指,啪啪作响,摇了摇头,啧啧两声,实在是觉得在这里做事,太过简单了。
“走吧。”孙斌转过身来,率先向李长青逃跑的地方走去。“他们差不多也该追上了。”
一行人不似寻常地痞,闹哄哄的,他们身穿黑衣,整队肃穆,听到命令,虽未列队,却是脚步整齐地跟着孙斌的步伐,向外走去。
李长青跑的很快,他从十二岁开始,就在欣奕蛋糕店做送货的活计,因为年纪太小,骑不了车子,就拎着蛋糕跑着配送。因为怕耽误了配送时间,很小的年纪,李长青便能跑的很快,至少要比同龄人快出一大截。
大了一些,有了摩托车后,送货的时候,有一些小区进不去,李长青也要跑着到各个单元,所以跑步这一技能,他一直没有落下过。
可是此时,拼尽全力逃跑的李长青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拉不开后面那两个一言不发神色冷峻的黑衣汉子。甚至,看似闲庭信步的两名汉子,此时正在一点一点地接近自己!
跑到了贫民窟旁边一个硕大的废弃巷弄,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是这个城里人数最多的地方,后来城市发展,市中心渐渐转移,这里居住的人们也渐渐移进城中,后来说是要把巷弄拆了,重新盖些什么,拆迁队都来了,拆了一些房子,后来又因为地理位置偏离了市中心,建什么都没有太大意义,就搁置了,只剩下一堆有的完好,有的被拆了一半的破旧房子。
李长青轻轻舒了口气,来到这里,即使还跑不过他们,却终究有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了,若是他们仍然是穷追不舍,在这里随便找个地方枯坐一夜,他们也不大可能找得到。
一个废弃的房子,四处漏风,抬起头便能看到寥寥的星星,李长青蜷缩在角落,安静地看着星空。
心中说不怕倒不至于,只是以前常常跟别人打架与被打,这一次虽然对方人多,倒也不会心惊胆战。
拿出自己许久没换的老人机,开了静音,然后向家里打了个电话,拨出的时候,还不忘把通话音量调到最低。
嘟嘟的声音进入李长青的耳朵就消失了,并不会传出去。
李长青皱了皱眉,没有人接。
他心中有了些不安。
一道悠哉悠哉的声音传来,李长青死死咬着牙齿。
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嘿,小屁孩,你的妹妹出来找你了,不出来看看吗?”
“放开我!你们是谁啊,再不放开我就报警了!”
“报警?不用报警啊,第二天警察会来到这里的。”
只要这里死了人,第二天警察可不就会来到这里做些毫无意义的调查嘛,可是因为自己在那边的关系,他们注定不怎么出力。
然后是阴森至极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