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很简单,男人和女人。
这个世界又很复杂,男人和女人构成的绝不止是一个世界。愿意下辈子成为女人的男人不是很多,愿意下辈子成为男人的女人却很多。因为愿意,所以痛苦;而因为愿意,所以就顽强。“顽强”是汉语中特有的词语,我愿意把这个钻石般的词语献给出现在《薄荷》中的每一位女人。正是由于顽强,《薄荷》里的几十位有幸和不幸的女人都值得我尊敬。
女人要修八辈子才能变成男人,这是母亲生前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母亲每次说完这句话,都会加上一声长长的叹息。前年秋天,我开始写作《薄荷》,我的脑子里不时回荡着母亲这声长叹。叹息声消失之后,我的心就无缘地疼痛。长篇小说的写作令我心力交瘁,有时候,写着写着,我就不忍心,变得犹豫、迟疑起来……可是,面对这灰尘满面的生活,不得不的生活,真诚而又虚伪的生活,绝望而又希望的生活,几十位女人在《薄荷》中的表现比我更加从容,与她们在一起,我度过了我一生中最为软弱的时光。在面对这本书中那么多的死亡事情后,我也渐渐体会到了什么是顽强。
在所有的颜色之中,红色总是那么鲜艳夺目,喜气洋洋,它是我们在子宫中见到的第一种颜色,也是女人专有的颜色。而在所有的颜色中,最容易褪色的同样是红色。当“红”褪色之后,它会变得面目全非,还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从“红”到“非红”,正是一个女孩到女人的过程。如果问我最偏爱《薄荷》中的哪位女性,如果非要回答的话,我只能忍痛选出三位:王丽萍、刘琴和林翠香。她们都曾经喝下过那代表羞辱的薄荷茶,可是她们依然走在了从1980年到2000年的大路上。从1980年仰望2000年的时候,理想的黄金的2000年是如此的遥远,之间不仅是一条鸿沟,从1980年到2000年,哪一年不是一道深深的鸿沟?与其说这三位女孩为了幸福而向往未来的话,还不如说2000年的光芒给她们镀上了虚妄的金黄。真正抵达2000年的时候,那金黄已经锈迹斑斑。生活里总是有那么多不平等的条约等待她们去签署,她们还必须在疼痛中长大。前有伏兵,后有追兵。生活追逐着她们,她们也在追逐着生活。在相互追逐的过程中,有人选择了交易,有人选择了躲避,有人选择了抗争,有人选择了与生活握手言和。我尊重她们每一个人的选择。引导我走上小说道路的毕飞宇先生在一篇小说中说过:“在恨的面前,我们都是天才,而到了爱的面前,我们都是如此的平庸。”做什么样的天才?成为什么样的平庸?都不是女人的责任,也不是男人的责任,而是生活自己的责任。《薄荷》写到最后,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在生活的泥沼中,那些勇于仰面呼吸的女人,才是生活中的好母亲。
感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感谢顾建平先生和王德领先生,没有他们的辛勤劳动,就没有这本《薄荷》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