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苍山上自己搭建的小屋里,屋外的阳光极好,透过窗,便能看到大家各自忙着各自的活计,轻松又安宁,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家主?家主醒了。”绿茵一声呼叫,惹得大家都回头看过来。
“刚才,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这个景色太美了。”我轻声描述,众人纷纷笑了起来,笑弯的眼睛里充满希望和阳光。
如果我走了他们的命运会怎样呢?留下呢留下来就真的可以改变什么么?
我不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一双熟悉的凤目已经与我相对,他伸过来的手,轻轻替我掖了掖披着的衣袍:“你瘦了、黑了、看起来弱不经风。”
我虽然不喜欢秦之炎,但终究还是对他客气笑笑,并没有话要说,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为他,值得么?”
“嗯?为谁?”我不知他所指的是谁,一时茫然的抬眼看向他。
秦之炎扬了扬苦涩的嘴角:“我是来替你把脉的。”
“奥,不好意思,快请进去说。”我这才不得不请客入门。
“公主只是疲劳过度,加上受了惊吓,所以那日才会突然晕厥,其实身体并无大碍,好生休养着也就是了。”他抽回诊脉的手。
“多谢秦医者,对了,巫少现在怎么样了?他身上的毒能解么?”
“我已为他配药,若能按时服用,月余后,便能清除体内之毒。”
“月余?那么长时间。”
“他中毒以深,若再晚一日,怕是性命都难保。”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太过客气。”
片刻沉默后:“以前,是我不好,老是对你恶语相向。”
“那、答应为我日后做一件事?”他半玩笑着,眼角溢出笑意,却并没有期待。
“好,只要不会伤害到别人。”
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答应的如此痛快,他半扬的嘴角凝固了片刻,眼神微妙的变了变,可惜我看不懂那里面是什么:“好、说定了。”
“恩。”
在床上躺了两日了,每日都有师兄过来探望,偏偏望穿秋水,也不见小师父的身影。
唉~还真是狠心,师弟病了都不知道来探望一下,算了,还是我拖着病体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吧。
探手探脚的走进小师父的院内,却见满眼盛开一片粉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它们个个饱满可爱,使劲仰着的脸好像正对着天空绵绵的白云微笑。
我要多采些放到小师父的书案旁,那样的话他心情一定会不错的,心里想着,手上自然动了起来,正采的起劲,伴着蝉鸣声,却隐约听到了秦之炎的说话声。
秦之炎怎么会在小师父这里?一时揣着好奇,我不由自主的透过半掩着的门看进去。
果然是秦之炎!我记得,楚宫示出隋候珠那日,秦之炎便和小师父同坐一案。小师父虽说流亡他国,可到底也是韩国王族。出席那种盛宴不算奇怪,可秦之炎到底要用什么身份,公然出现在楚宫里,才会让众人都不会觉得奇怪呢?
只听秦之炎长叹一声:“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谁知,中间竟杀出了个巫少,使得我三年谋划功亏一篑。”
我使劲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即是如此、又何苦赶来为他医治。”
“还不是衍玉派人去请。”
“若她要你放弃复仇,你也愿意放弃么?”可怕的沉默随着韩非一声长叹而结束:“若她能让你放弃心中仇恨,倒也算是公德一件。”
“不,我已没有回头路。就算是她要我放弃,我也不能。”
又是一阵沉默:“炎儿打算何时下山。”
“明日吧。”
“下山后,替我去拜一拜父亲和母亲。”
“兄长不说,之炎也会的。”
兄长?小师父是韩非的兄长?!随城?!是了!怪不得觉得小师父的声音如此熟悉,在随城,我听到与秦之炎密谈的人竟是小师父。
回想前些时日,得知秦国巨变,诸位师兄皆畅谈心中所想,唯有小师父却沉默不语,还与我说什么并不身处其中……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弟弟谋划的,所以才没办法说出来吧!!!!!!
小师父也一定知道了我的身份吧!一定非常生气吧!他肯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对吧!要不,我病着的几日,他都不去见我。
小师父。
恍恍惚惚睡了两日,任凭谁也叫不醒,小师父也不曾来看我。
这日,萧红前来请辞,我这才不得已爬起身,送她下山,迎着春风,看着漫山遍野的兰草,心情总算好了些许,我指着这片美景,转头看向萧红:“就是在这里,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秦国人,虽然他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他一定来自秦国。”我不禁回想起初次遇见兰草少年的情景:“呐,那个老黄牛就是他以前的坐骑,他呀,总是盘腿坐在牛背上,自己身后背一篓兰草,手里还经常装模作样的拿一卷书。”
“是么。”萧红掩住朱唇,咯咯咯的笑出声,样子可爱极了。
“不过,黄牛现在已经是阿苍的了。”
她听了这话,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阿苍,不再发笑。
“若你与兰草少年相识,想来也是合拍的。”
“听你一说,倒觉得是个洒脱之人。”她随口说了句。
“是呢,你要是你多留几天就好了。”
“还有要务在身,实在是不便逗留。”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你也要学些武艺防身才好。”
“我不是有你做朋友么,还怕什么。”
“我也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呀。”她与我相对,替我理了理领口:“就此一别吧,保重。”
“保重。”
萧虹再次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阿苍,未做任何停留,转身而去。
直觉告诉我,身后有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萧虹远去的身影。
可我不敢回头,不敢确认那道眼光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暮色苍茫,我立身在一望无迹的兰草中,不远处是阿苍和芈恰欢快的笑声,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有趣游戏?才可以笑的这样开心?老黄牛脖颈上的银铃,被风一吹,便响个不停,所以老黄牛才不觉得孤单。
萧虹的背影也只剩一个圆点而已,小师父也不会再理会我……而那个巫少也已经醒了,是不是说明我该离开这里?
刚到巫少修养的院中,就听见里面一阵吵嚷。
“臭丫头,还跟我来劲了,派人请你七八趟你都不来,亏了我临死都不忘来见你,你居然把我一人扔在这里。”一个酒杯状的铜器擦过耳际飞出门外。
我这才明白,这正是骂我呢,我走到门前抱着膀子讥笑:“不是留了美女陪你,还不知足。”
“切,我敢动她么,再说现在也走了。”巫少说的是萧虹。
“切,都快死了还不想些正经的。”
“就是因为快死了,所以才及时行乐么,我说,你身边那个叫绿什么的那个,还挺水灵的,要不赏了我吧。”
“她会比萧虹更早的送你上路。”
“切,我看是个柔情人儿,是你不舍得吧。”
“少废话。”
“你耳朵怎么流血了?快过来我看看。”
我用手试了试酸酸的耳朵,果然摸到一些血水,应该是方才被飞过去的东西砸伤的。
“刚才是谁发脾气扔的器皿?这么快就忘了?”
“那……那还不是因为您老架子大,请不动。”
“来过两次,你都睡了,看你很累的样子,所以没忍心叫醒你。”
“算你有良心。”
“既然能说话了,那我们就来说说临终前都要见面的原因吧。”
“你就这样站在门外听么?”
“有什么不可以。”
“我受伤而已,又没有传染病,麻烦你靠近一些。”
“不是中毒了么,万一这毒能传染怎么办。”
“秦琅玉。”随着他的声音,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好久……没有人叫我真正的名字了:“你都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了吧?!都不知道什么叫隔墙有耳的么。”
“那你还吼。”
“好好好,我错了好吧,姑奶奶你倒是进来呀。”
“放心吧,他们守的密不透风,保证没人偷听,你说你就是了。”我走进去,自顾接了一杯酒醪。
“可以呀,你这不是可以呼风唤雨,生活的很好么,干嘛还要一遍一遍写信说你着急回去。”
“什么?生活的很好?信不信我打肿你的脸。”我将手中的容器扔过去,他将头迅速钻进被窝,还是没免得了惨叫一声。
“喂!你这人都不会开玩笑的么?额……好好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怪渗人的。”
“说吧,怎样才能回去我原来生活的地方。”
“啊呀,你这人,我都受伤成这个样子了,你都不问原因,还总想着自己。”
我顿时火冒三丈,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你把我带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么?你有问过我这几年是怎样生活的么?你知不知道我像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棺材里,我努力挣扎,耗尽力气,可它还是钉的死死的。”我抓起他胸口的衣服,狠狠的摇晃着他的虚弱的身体,鲜血再次浸染了伤口和衣服,他却始终低着头,不吭一声,任由着我发作:“我找不到任何出路的时候……是绝望,你给的绝望,这些你知道么。”
“我……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可是。”
“不要说可是,我不想听你的苦衷,都是因为你的苦衷,我才变成这副摸样,所以请你,不要说可是……我并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他的喉间动了动:“现在就算解释再多,你也不会原谅我,所以我才选择快死的时候才来见你,以为你也许就会饶了我,我也知道要一个21世纪的人在这里活下去很不容易。真的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怎样回去。”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说了我不想听。”
“我求你听我说完。”他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涨红:“这里所有的人都等着你揭晓他们的命运,所以你不能离开,至少不是现在。”
“你玩的什么把戏?”
“我来自你的未来。”
我松开他,缓缓的垂下手,坐到他的身边,这其实是我能想到的,却没办法逼自己承认的:“对于你,我不感兴趣。”
“我来自22世纪末,也是人类的末日!对于你来说,那也就是你的未来。就像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你就是未来。琅玉,你的未来已经被智能机器人控制碾压,它们本来是人类最得意的作品,却也因此遭到了反噬,它们超强的学习能力和自我进化功能,已经迅速的挣脱了人类的掌控。”
“我要回家。”我斩钉截铁的回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荒唐,也无法想象,可我来自那里我知道,那里已经生灵涂炭,没有人类气息,他们将人类抓起来改造实验,强行剥夺人类身体记忆,随意改变时空,造成空间扭曲,智能人已经控制了一切,而现在人类如同它们的家禽,毫无还手之力。”
“你在跟我讲笑话么。”
“请你相信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丢失的历史放回原处,将时空复原!人类才有可能搬回一局,度过这次有可能灭种的危难。”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你现在的身体就是历史导向的一部分。”
“可笑,谁来控制这具身体不都是一样的么?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又活不了那么久,我又不必面对22世纪的灾难,那时候我早就老了!死了。”
“就算你到不了22世纪,你的子孙呢。”
“我会选择孤老的。”
“秦琅玉、我拜托你冷静点。”
“去找别人冷静吧!我们合作不了,我又不是耶稣、我又不是救世主,我什么都不会、不懂历史、不懂政治、还不爱学习、更不爱人类、脾气还很大、又特别懒散、我求你,去找别人吧!阿?我真的不适合,最起码找一个知识丰富的吧,或者聪明能干,或者找一个抗造适应力强的军人,那样的人才适合和你一起干什么来着?哦对!是为人类搬回一局……嗯?去吧!去找有能力的人帮你,奥!别忘了提前跟人家打好招呼解释清楚征得人家同意!!!否则我保证她也会向我一样恨你。”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少很多麻烦,可惜,只有你的意念不受这个世界排斥,只有你的气场与这个世界相符。也就是说,暂时没人可以代替你来到这里,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显然没想到我的反应这样激烈。
“别对我撒谎了。”我已经失去耐心!终于吼了出来。
“琅玉,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我发誓。”他看着我的眼睛无比认真。
“我一定要回去。”
“你回去做什么!你在那个世界有什么?有亲人,还是有情人?你在那里只是个孤儿。”他似乎因为说不通,而焦躁愤怒,终于恶狠狠的对我喊了出来!
我定定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片刻,他安静下来:“对不起。”他无奈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做尽挣扎,过了好一会,又道:“你问问你自己,是真的要回去么?!这个世界真的就没有你珍视的东西么?”
我扣紧牙关,脑海里却浮出了小师父深秀蔚然的脸,和负刍那双渴望得到守护的眼神……可是……小师父已经不打算理我了不是么!负刍也已经长大了不是么……至于绿茵,和恰儿他们,总会各有各的归宿的不是么。
“告诉我回去的方法吧。”趁着不舍还少。
“琅玉,再给自己一个月,一月为限,如果你坚持离开,我会告诉你方法。”他说着自顾起身找到药箱包扎挣开的伤口,碰到伤口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像吃了一口热地瓜一样夸张,还不时发出点奇怪的声音表示疼痛。
而我心情不知为何格外沉重,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问自己怎么了,这不是我三年来一直要求的寻找的目的么!空气中飘着寂静,没有任何回答。我转头看向巫少,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帮他包扎一下,毕竟这次是我弄伤了他。
“切,有那么疼么,真是的。”我故作轻巧道。
“你挨一箭试试不就知道了。”他不冷不热的回答。
“既然这么危险,你为什么会来?就没想过回去?”我忐忑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他低下头去,微微翘了翘唇角,扯出一个苦笑:“回去是绝望,这里好歹有希望。”
我蓦然,一时无言以对,竟有些想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没事你也别干坐这了,我要睡了。”他说着自顾摸索着枕头,准备睡觉:“奥,对了,我这里还有些上好的伤葯,你带回去给韩非吧。”他将从枕头下翻找出来的瓷瓶顺手扔进我怀中:“这个对普通刀伤很管用。”
“小师父受伤?”我惊讶的站起身。
“对呀!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时候?”
“你真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那日你被刺客围劫的时候,他与萧虹赶去救你,腿上受了伤,听说刀伤见骨,还硬撑着将你抱了回来,导致伤势加重,至今不敢行走。”
完了,是我误会他了,我回神,抓起药瓶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