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连长处罚后,康杰中午在菜地挥汗如雨挖鱼塘,晚上在学习室抓耳挠腮写检查,精神体力大量消耗,在班里安生了许多,暂时也不找杨星和其他新兵的麻烦了,只是眼神里仍然透着深深的怨念。
四班新兵的训练也在稳步推进,文元每天早上带着新兵去翻山越岭买煎饼果子吃,体能越来越好,平日里训练时精神头儿更足了。
这让四班长张鹏有些飘:难道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这天晚上,轮到四班副赵成和杨星站第三班岗哨,此时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整个营区静悄悄的。虽然已是春末,夜半时分仍旧有些寒意。
按照惯例,与上一班岗哨交接完毕后,杨星穿着厚厚的荒漠迷彩大衣,手持如拐杖般的长木枪,独自站在连旗下,像是一尊雕像。而四班副赵成则一如既往地猫进楼梯下的小阁楼里,掏出手机开始聊骚。
仰头望着漫天繁星,睡意很快被清冷的夜风吹走了,刚从睡梦中挣扎起来的杨星渐渐清醒。不自禁地开始回忆近半年来的生活,简直是恍如隔世。
曾经的自己,如空中的鸟儿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何等快活!而今却如身陷囚笼一般,事事听从指挥,每天除了训练便是干活。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想都鼻子发酸。
都怪老爹!瞎出什么馊主意!
可是,后悔么?
倒也不后悔。
若是继续呆在外面,又能有什么意思呢?整天一群小混混呼天喊地,四处闲逛,抽烟喝酒打游戏,最多再调戏调戏小姑娘。说实话,星爷早就腻了,星爷也是想干大事的人!
虽说这部队和电视里演的差距太大,但毕竟也真枪实弹不是?况且认识了这么多人,都很有意思。最关键的是,瘦下来了!真的瘦下来了!
每当杨星在盥洗室对镜自照,总要感慨一番:真没想到啊!原来我如此之帅!看这大大的眼睛,看这高高的鼻梁,看这瘦削冷峻的脸庞,帅气逼人大概就是这样吧?可惜这么多年竟不自知!都怪老妈做的饭太好,要是让我早点瘦掉这40斤肉,我也是校草啊!……呸!校草算什么!这张脸得值2000万!
当杨星沉浸在自己的美色中时,会恍惚间忘了自己在哪里,此时的他,内心充满欢愉。
除此之外,杨星也觉得,在这里学会了许多东西,比如忍让。
像康杰这样的人,整天自我感觉良好,实际上完全是一副贱兮兮找抽的样子,要是在外面不得把他干死?可在这里只能当他是个屁放了。
杜渐说这样有些阿Q,杨星不解什么是阿Q,杜渐为他解释一番后,又自言自语道:“人活着,谁又没有阿Q的时候呢?”
而且杜渐不是说了么?受辱之后,拔剑而起,挺身而斗的人,不算勇士。真正的勇士,能够“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新兵莫名其妙就受气,这就是动心忍性,就是成为大人物的必经阶段!
话又说回来,这读书人挨骂受气都能这么理直气壮,果然不一样!
仰望着茫茫夜色中的璀璨星辰,杨星的思绪也在胡乱翻飞,向来不知愁的他竟然有些伤感。
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时,老爸倒是没什么,一点儿愧疚感也没有,只知道说什么好好干!我倒是想不好好干,成么?
老妈总是哭的稀里哗啦,都快喘不上气来了,说是想自己。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倒是没说错。不过自己走了,再没有人给他们惹是生非,他们应该是高兴的吧?
听老弟的意思,他倒是过得很悲惨:为了避免老弟像自己一样,老爸老妈可是手段尽出,毫不留情,简直灭绝人性。这倒是自己有点儿对不起老弟了。算了,回去请他吃好的,玩好的。
杨星双手拄着木枪,像拄着根拐杖,枪托撑着下巴,眯着眼睛胡思乱想。
“啪……”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杨星吓了一跳,所有念头立刻烟消云散。
他转过身去,只见两个穿着冬常服的军官,一个高高瘦瘦的一毛三,是个上尉军官,另一个又矮又挫的一毛二,是个中尉军官。
“口令!”
不用想,一看这便是团部下来检查的干部呀!稍微有些慌乱之后,杨星想起了自己的职责,立刻手持木枪,朝着两名军官低声喝问。
“XXXX”那一毛二的军官答道,随后他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便问到:“另一个岗哨呢?怎么只有你一个新兵?”
“报告首长!另一个岗哨是我班副,他、他上厕所去了。”
杨星全力将过快的心跳压下来,貌似平静地回答道,心里只盼望着班副赵成能够听到外面的对话声,赶紧滚出来。
此时的赵成,正躲在小阁楼最里边,坐在蓝色的塑料小板凳上,背靠着已经脱落涂料的墙壁,握着经典的诺基亚手机在煲粥——这已经不知是今晚的第几通电话了,睡觉前他还躲在被子里打了好久。
由于赵成躲在小阁楼最里面,而杨星和团里干部的声音并不响亮,加上赵成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卿卿我我的欢爱里,根本没有发觉外面的变化。
上尉军官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他向二连一楼的厕所望去,一片黑暗;再抬头往上瞧,二楼、三楼的厕所也是一片黑暗。
总不至于上厕所还要跑到其他连队吧?
“你班副去哪里上厕所了?”上尉军官有些怀疑地问杨星。
杨星能说去哪儿了?明明就在小阁楼打电话嘛!
这赵成也真能耐,明明五大三粗的一个大男人,平时说话也是大嗓门。可一打起电话来,声音就变得像是蚊子嗡嗡一般,还能让对方听得清。所以两位军官一时也没听到他打电话的声音。
杨星没办法,只好回答说自己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让两位军官更有理由相信赵成根本不是去上厕所。
上尉军官向中尉军官点点头,使了个眼色。中尉军官会意,直接就往楼道里走,去查看小阁楼里是否有人——看来他对二连地形颇为熟悉,对于夜间抓人也颇有经验。
两分钟后,中尉军官将新缴获来的200块诺基亚手机交给上尉军官。上尉军官则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成,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赵成。”赵成坦然无惧。
“规定的休息时间之外,不允许私自使用手机,你不知道吗?”
“知道。”
“知道还用?”
“家里有点事儿,联系一下。”赵成给自己找托词,一脸诚恳,让杨星觉得这个班副不去做演员实在可惜了。
“手机怎么来的?”上尉军官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周三晚上取回来后忘了还回去。”
“忘了还回去?看来二连的手机管理制度存在很大问题呀。”
上尉军官随手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吩咐两人好好站岗后,就往三连方向走去。很快就听到三连岗哨低声喝问口令的声音。
看着两名军官转过路口不见了,赵成顿时变了脸色,撸下迷彩帽劈头盖脸地朝杨星呼来,杨星一边后退一边举起木枪抵挡。
“你说你个屌玩意儿能干嘛?我不是说了,如果团里查岗,记得提前通知我!要你有什么用?你是不是故意的?”赵成气急败坏地指责杨星。
“班副!我怎么会是故意的?咱们无冤无仇的,都怪那俩人行踪诡异,走路也不出声,像两只野猫似的。我实在没发现呀!”
杨星连连辩解,防御也没停下来,内心却在冷笑:就是发现了,我也不告诉你!
事已至此,赵成也没有办法,只好想着明天再借来手机,找找关系,将这件事蒙混过去。
可是团里办事效率太快,第二天上午便出了全团通报:对二连士官赵成站岗期间玩忽职守、私藏手机的行为,予以严厉批评!同时,对二连手机管理制度是否合理,是否严格执行上级要求,提出质疑,要求二连限期整改。
通报传来,可把连长、指导员气坏了:这混小子来了二连,别说给连队添砖加瓦做贡献了,净干挖连队墙脚、给连队抹黑的事儿!
指导员尤其觉得无辜:手机管理制度是得到严格执行的,被没收的手机是赵成私下买的。他为了将自己的罪过说的低一些,便指责是连队忘了收手机。这不是明摆着甩锅给连队嘛?
晚上点名时,二连长在对赵成进行了严肃批评,要求他和康杰等人一起,每天去菜地挖鱼塘一个小时,然后回来休息。至于杨星,恨屋及乌,一并去挖鱼塘,直到鱼塘挖好。
杨星觉得莫名的冤枉:自己什么都没干呀!忍不住道:“报告连长!我能问为什么罚我嘛?”
“嘿!你小子胆子还不小啊!”连长觉得好笑,还没有谁被罚了后当着自己的面问为什么的,这倒是个胆子大的。
“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你什么都没干?觉得自己冤枉?”连长问道。
犹豫一番后,死猪不拍开水烫的杨星咬牙回答道:“是!”
“好!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们所有人也都听着!”连长看向杨星,继续说道:“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你是一个兵!你有自己的责任!站岗时,班副打电话,你举报给我,会有后来的事?团里来人了,你早点发现,会有后来的事?你自己说,你该不该罚?”
杨星沉默了,想来确实如此,不管自己有多少理由,总之是自己没有做到位,才出了这么趟乱子。不得不应道:“该罚!”
至此,新兵下排后的短短时间里,中午挖鱼塘队伍的人数暴增,其中二排乃是当之无愧的主力:先后有康杰、六班两名殴打叶川的老兵、四班副赵成、新兵杨星加入,而四班无疑是主力中的主力。
全连解散后,连长王斌叫来四班长张鹏,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才说道:“张鹏啊!我一直是比较看好你的!可你班里再要有人去挖鱼塘,你这个班长也同甘共苦去吧!”
张鹏老脸通红,连连应是,被二连长挥手赶走。
张鹏离开后,二连长转头对指导员说道:“看来最近的训练强度明显不够,人都放松了,还有精神半夜不睡觉打电话。明天起,给他们加点料儿!”
言罢,两位首长对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