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过后,陇南没有被淹没。
那些疏导好的水渠和街道上特意修筑出来的暗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屋檐下滴落的水汇聚成一湾,朝着低处的暗沟自发汇去。
水势是十年间见所未见的浩大,可整个陇南却没有积水的现象。
巍巍峨的大坝将水隔断,然后输送到临近的洼地之中,最后通过洼地的疏导暗渠,将水送往蜀西。
蜀西最是缺水,常年干旱,田地干裂。此番得了陇南之水,当地百姓无不感激涕零,大呼五殿下是天降福神,拯救一方百姓于水火。
可百姓的呼声越高暗藏的危机也愈发诡谲危险。
这一点,夜凌澜深有体会。
“主子,这背后定有人在推波助澜,想在您还未成长起来之时,将您捧杀!”齐潇经历过许多事情,眼光很是犀利毒辣。
说话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一双锐利的眸子里蓄着冰寒冷凝,比窗外的数九寒天还要冷峭上几十分。
夜凌澜却觉得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淡淡一笑。
状似无意地挑了挑眉,“你不是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这回怕了啊?”
随即将热乎乎的一碗姜茶端起,递到齐潇手中,“不用在意那些传言,今早冷气呼啸,上路前可得穿多几件衣裳。穆家那些人随你安排,帝都那座青楼就改名为天下第一楼。”
齐潇抿抿唇,本来还想反驳自己并没有害怕,可主子说的太快了,他完全找不到插话的点。
接过姜茶,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身体瞬间被一阵辣意烧起,暖融融的。
“主子可还有其他要事需要吩咐?若是没有,属下可就带着穆家人前往帝都了。”抬眸看了夜凌澜一眼。
夜凌澜伸手拍了拍身前之人的肩膀,语重心长,“无论任务多重多紧急,记得第一要务就是照顾好自己。
比起那些冰冷无情的事情,我更看重的是你这个人。”
夜凌澜接过空了的瓷碗,幽深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齐潇,眼底里似乎藏着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
齐潇看不清晰,也没想过冒犯探究。
“是。”
璞玉虽好,可若是少了打磨之人,也不过是一块破石头罢了。
举不定还有人拿它当做茅坑里的填基石。
齐潇这小子无亲无故,一身独闯江湖,飘零日久。却练的一身出神入化的超凡武力,聪明机敏,为人圆滑。
更对用兵之事颇有深见,更懂得如何笼络人心,在外结交了许多能人异士。
想来前世三皇女得以登上女帝之位,很大程度上有赖于齐潇为其出谋划策,安定人心。
可那已经是几年后所发生的事情了。
如今时局变化,机缘混乱,齐潇这人值得更好的对待与铸造。
…
…
“侍卫大人,钦差大人可在?”
郡守府大门前,一大早就聚集了许多百姓。他们手里基本上都带着一些竹篮之类的篾制品。
上面盖着一层红布,里面放着的东西她们就不得而知了。
“今日大水退去,晴空初现。这可都是钦差大人所带来的福祉啊,我们也没什么心思,就想见一见钦差大人,当面表示感谢。”百姓们连连点头,望向侍卫的目光炯炯发亮。
值班的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处理才算妥当。
“怎么回事?”
路过正堂的夜凌澜一脸懵的从郡守府里走出来。
脸上还带着一丝困倦之意。
知道齐潇今日赶早回帝都,她特地给他煮了碗姜茶,给他暖身送行。起的太早了,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一看到来人,围着的百姓们瞬间红了眼眶,眼泪也扑簌簌的滑落下来。
“大人,您就是咱们老百姓的福神啊!”
“对,就是福神!”
“草民谢大人救命之恩!!!”
“草民谢大人救命之恩!!!”
姓齐齐跪下,拜谢夜凌澜给了她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不受控,夜凌澜眉头一跳,闪到人群的另一边,躲过她们的跪拜。
“诸位父老乡亲,治水是本官的份内职责。你们不必如此,谢礼本官便收下了。天寒地冻,你们也快些回家吧。若是冻伤了身体,那可是本官的罪过了。”
长身玉立,气度不凡,弯唇抬眸间自有一股难得的风韵流露而出。料峭的寒风拂起她鬓角的几缕墨发,随着风儿打着卷。
满头墨发松松的扎在脑后,一袭青衣衬得她人愈发飘逸出尘,气质素淡典雅。
眉眼惺忪,红唇微翘,俏皮的同时更显得她率真而又迷糊。
若非见过工作时间的她,眼前之人完全不像是一位官员所能拥有的姿态。
刚中带柔,柔中有刚。
大抵说的就是眼前的钦差大人吧。
众人瞪大着眼睛愣怔了好一会儿,既然大人都发话了,她们作为老百姓的也不好不从。
“如此咱们便先回去了。再次谢过大人救命之恩。竹篮里装着的都是我们的小小心意,希望大人不要嫌弃才好。”
“是啊是啊。”
“对了,陇南水患已经得到控制,大人打算何日回帝都?”
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夜凌澜身上,自然没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人群里溜了出来,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一小个子的男孩子使劲的将手伸到她身前,而后大胆地落到了身侧的佩剑上。
“牛娃,不要动手!快将你的手放下来!”人群里有人大声唤着,只希望那个名叫牛娃的小男孩不要去碰钦差大人的佩剑。
老百姓心中有一根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有了。
对于官他们心里总是有着天生的恐惧感,那种恐惧好似天生自来,渗透进血脉骨子里去。
众人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血流猛然加速,更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死亡压迫感。
冰冷!
凝滞般的寒冷!
通体的血液都在慢慢地失去温度,脚底板都快冻成了冰,即便以陇南的天气并不会落雪,更不可能会成冰。
可他们却感受到极致的冷意,仿佛成冰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夜凌澜敏锐的发觉四周的气息起了急剧的变化,柔柔的目光从百姓身上转到小男孩身上。
“他是?”
没有拧眉,没有表露出一丝的不满亦或是生气。
她以为自己已经表现的十分和善近人了,却不知自己早已低估百姓们对官的畏惧。
“大人,他不过是个小乞丐而已。今日或许失了心才会触犯大人的禁忌。还望大人给乞儿一个机会,不要砍了他的脑袋!”
一个老妇人猛地扑过来,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在她身前。
眉心一跳,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倒是说说,本官无缘无故何至于砍了乞儿的脑袋?”
前世她也没搞明白,到底为什么百姓会畏惧远离官。帝都繁华,可当地原生的百姓却几乎没有几户。
大部分的居民都是外来的官商以及一些大户人家。
老妇人身子一颤,手指扣在青石地板的缝隙里,猩红的血迹在板砖上染出了斑斑血迹。
可她好像不知疼痛一样,手指没有挪动半分,声音磕磕巴巴的发抖,“大人,之前便有一个官员路过陇南郡守府。那时有一个乞儿不过是想向官爷讨得一些银钱,不小心碰到了官爷的佩剑。可那官爷只知道乞儿脏了她的佩剑,当即将乞儿乱棍打死!”
死状极为凄惨,想起那个场面的百姓都颤巍巍的垂下了脑袋,气息轻到不能再轻。
生怕钦差大人一个不高兴,也将她们给杀了泄愤。
眉心狠狠一皱,好歹也是一条人命。脏了的佩剑可以擦拭干净,不至于心狠手辣的取人性命。
夜凌澜对这种做法很是鄙弃,当即伸手解下腰间的那柄还未开封的剑,送给了那个乞儿。
“本官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人开罪之人,既然乞儿喜欢这柄还未开封的剑,本官送他便可。
众位父老乡亲也不要畏惧,官就是为了百姓而存在的。你们就是官员的衣食父母,官员理当要将你们放在前头。
至于之前所发生的恐怖事件,想来接任的郡守大人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顾郡守为官不仁,如今已被调离陇南。新来的郡守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官,你们且等着享福就是了。”
听了这话,百姓们半信半疑,不过夜凌澜将威胁他们性命的难处解决了。心底里还是比较倾向夜凌澜,这么一想心里的畏惧感也减轻了很多。
“那钦差大人何日回帝都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咱们老百姓也想着给大人您饯行。略尽心意。”领头的女郎一扫恐惧之色,有些期待的看着夜凌澜。
这样才是嘛。
夜凌澜点了点头,忍不住扬唇浅笑,“告诉你们也无妨,明天一早便回朝。那些剩下来的银两会安排新任郡守分发给你们,她下午到陇南,到时候你们可要去迎接一番才是。”
垂眸看着身边的乞儿,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
她看着那个老妇人,面色极尽温和,语气也很平常,没有丝毫压迫性,“乞儿风寒入体,看着病得不轻,本官有意将他买了进府做个小侍。女郎觉得可行?”
目光直直地看着妇人的眼眸,脸上除了认真就是诚恳。
老妇人似乎在挣扎犹豫,眼神躲闪着没敢去看夜凌澜的双眼。
最终妥协的点了点头。
跟着她整日沿街乞讨也落不着好,饱一顿饿一顿的,怕是也没几年可活。
若是跟着大人进府,即便当个小侍,也能保证穿的暖吃的饱,不用受人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