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杯稳稳当当地安坐在绣鞋之中,顺着潺潺的流水晃晃悠悠地向箫懿飘来。要说鸾霄没有从中捣鬼,箫懿是不信的。问题是别说他没抓到什么把柄,就算抓到了把柄。人家美人儿殷勤献酒,在这帮公子哥的眼中也是一段风流佳话,这酒是不可能不喝的。
不过这样一来,箫懿反倒定下神来。总不会她鸾霄弄这么大一个局就是要用毒酒的法子害自己吧。箫懿的内心对自己开展了严厉的批评再教育工作,怎么感觉自己最近有被迫害妄想症一样。
他向鸾霄一点头,伸出右手轻轻将绣鞋从溪水中拾出,端起酒杯在四周众人的喝彩声中一饮而尽,正要将绣鞋还回,鸾霄却笑而不接道:“一杯酒是没问题了,还有一首诗,要请萧先生赐教。”
哎呀!箫懿轻轻一拍手,他见到鸾霄之后一直忧心忡忡地猜测她有什么图谋,却把这酒令的事给忘在脑后。
做诗……做诗……呃,眼看着鸾霄正在往三个青铜大杯里面斟酒。这三杯要是喝下去,自己怕不是就要晕在当场。
在这压力之下,箫懿猛然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道:“混沌从来不纪年,各将妙道辅真全。当时未有星河斗,先有吾党后有天。”
此诗吟罢,四下里鸦雀无声,就连鸾霄都已经停了斟酒,有些呆呆地望向箫懿。
片刻后,鸾霄才伸出手来接过箫懿递来的绣鞋,问道:“你怎么会吟这样的诗?”
这不是鸾霄的疑问,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他们吟诗做歌,也不过是些风花雪月,山水花鸟,箫懿吟的这东西真要说在诗里面算不得什么高明的作品,可问题是它里面却含有一种修真的意境。
这也正是箫懿想要的效果。一方面他想给鸾霄一点提醒,或者说给鸾霄埋下一点顾忌,让她来猜测自己跟修真门宗是不是有什么瓜葛,另一方面也想趁此机会在这些公子哥的心中添点筹码,虽然目前不知道迟复为他们究竟什么意思,但提前打下点基础总不会错。
他微微一笑,郑重其事地对鸾霄道:“前几天外出偶遇九晓云门的何兄,我们俩一见如故,痛饮之后,听他念了这首诗,觉得有趣,正好今日用来缴小姐的令,想来没有什么问题吧?”
鸾霄微一点头,眉眼中娇态显露,一双凤目在箫懿身上来回扫过,轻轻笑道:“好。下一杯。”
邹源和迟复为对视一眼,面露欢喜之色。在他们看来,这位萧先生之前不露声色,谦恭低调,这次在美人面前因为要显露手段以博青睐,所以漏出一些底来。本来嘛,这风水之术听起来很有些意思,岂能是普通人就知晓的?果不其然,这位箫先生和修真界有些关系,让他们对箫懿的信任又增加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首从赵公明口中抄来的诗起了作用,后面鸾霄的绣鞋再也没来到箫懿的面前。
酒过三巡,箫懿向邹源看了一眼,站起来告个罪道:“诸位慢饮,我去离开方便一下。”
他在前面走,后面邹源也跟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许久,箫懿站起一块山石之上,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深山谷,眼前浮云飘荡,清风吹过,酒意微醺,好不畅快。
他双手大张,好不容易忍耐住放声喊山的冲动,向一旁的邹源道:“邹兄,此处风水甚好,只是不知道邹兄想要求什么。毕竟事无完全,这山水形势之地也没有万全的道理,只有对症下药,才能够得偿所愿。”
箫懿知道真正找自己办事的是迟复为,邹源他们也清楚箫懿知道这一点,只不过双方都不会说破。
邹源此时已经没了之前的酒宴的欢快和少年公子的漫不经心,他一脸肃穆,机警地四下看了看,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兵戈。”
箫懿不禁想要倒吸一口凉气,这正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坏的结果。箫懿穿越来的时间不长,竟然都已经听说过与迟复为的父亲衡海王迟律有关的各种谋反,夺位的传言,可想而知,这事情是由来已久。
现在他们找我来看风水,这不是把我推在火上烤么?
你们找什么看风水的啊。去找算卦看相的呀。观卿之背,贵不可言。这是当年劝韩信谋反的话啊,老子是看风水的,这看相不是我的活啊。
不管什么年代,什么世界,沾上谋反,那都是风险很大的活计啊。老子我现在只想平平稳稳地做点生意,安安全全地提升一下备用手段,没想迈那么大的步子呀。
邹源可不知道箫懿此时心潮涌动,他见箫懿一时间没有说话,又追问了一句道:“依萧先生看,此处风水如何?”
“好,好山,好水,风水奇佳。”箫懿一挑大拇指,随后向前方一指道:“邹兄请看,前方双峰耸立,恰如一对雌雄双剑,插入下面的碧水清潭之中。此地风水若是要为兵戈一事祈运,那是再好没有了。只不过嘛……”
这就是箫懿想要欲扬先抑了,不管对方有什么图谋,自己都不可能出言阻碍。谋划了那么久的事情,又岂区区一个风水之说能够劝阻的?但要是用这里风水不利于兵戈的借口来推脱,那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你说这里不好,那我们就换个地方。你要是哪里都不好,虽然这世界除了箫懿可能再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风水是什么样子,但人家也不傻,明知道你是在借口推辞,估计先直接砍了祭旗都有可能。
所以箫懿先肯定这里风水不错,但是嘛:“若想要用兵得胜,想要借助这里的天地之气可不简单。你看咱们眼前的山形水势,犹如寒潭洗剑,需要在这山下水潭上建造一座悬空水阁,再从水阁向外,环绕山峰,各建造十八个嵌入山峰的小亭,每个亭内放入一块翡翠灵台,这叫做龙泉洗剑。”
箫懿见邹源若有所思,面露难色,于是他低声道:“邹兄,可知道洗剑寒山吗?”
邹源一惊,寒山剑宗的名头他自然是听说过的。有箫懿前面的那首诗打底,邹源心中不禁暗想道:“难道寒山剑宗也有这位萧先生的熟人?难不成他是某位修真的高人化身来到世间,就是为了修炼实验这门风水之术?”
想到这里,邹源暗自点头,觉得自己说不定还真的察觉到了真相,看向箫懿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敬服。
箫懿笑着一拍邹源肩膀,低声道:“洗剑势成,自然无往而不利。”
这一番话,箫懿是完全胡诌的。
他之前借用风水之术解决问题,实际上都是从太玄舆图中看到了当地的形势,这才能够将浮现出的灵珍带来的问题解决。
现在又是建楼阁,又是在几乎无路可上的耸立山峰上建造亭台,都是为了给自己找时间跑路。
这么一大番工程下来,估计最少怎么也得一两年吧?那时候箫大爷早就不在这里了。事实上,今天晚上回去箫懿就准备跑路了。有玲珑万象的变化存在,自己目前也不是什么重点看护对象,直接落跑在箫懿看来问题不大。反正天下之间,国家正多,也不愁你来抓我。
可邹源现在对箫懿的话已经深信不疑了,他连连点头,眼望着前方的雄壮山势,仿佛看见了自己封侯授爵的未来,嘴角露出了一抹会意的笑容。
送别脚步轻快走回宴会处的邹源,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九卢山势上的箫懿的目光却渐渐凝重起来。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觉得这里的山形地势很奇怪,尤其是灵脉之中无处不在,却又若有若无的雷电,传闻这里曾有雷兽盘踞,但是箫懿可不认为普通的能够驾驭雷电的异兽能够带来如此深远的影响。
在这山里应该隐藏有什么秘密吧。箫懿暗中想到,这可是一个修真的世界。要不要把这个情报送给何晴,卖个人情呢?他斟酌着也回到了宴会的谷地中。
迟复为和邹源二人并肩而来,正笑盈盈地等着他回来。看到箫懿后,邹源向他招了招手道:“箫兄突然身体不适,咱们这就回去了吧。我已向诸位说过了。回宅后,我给箫兄找一位医生来诊治诊治。”
箫懿一听就明白了,向众人施礼道:“一时贪杯,旧病复发,抱歉,抱歉。”
可是鸾霄却飘然而出,手捧一杯酒拦住了箫懿的去路,微嗔道:“我可不管你有什么毛病。在我这里就是逃酒,他们两个人已经喝过了,该你了。而且你是罪魁祸首,除了饮酒,还要吟诗一首给我。听好了,给我的,不许用别的混过去。不然……可没那么容易走。”
迟复为二人一怔,邹源就想要上来给箫懿解围。箫懿和鸾霄四目相对,一只手结果她手中的酒杯,一只手向邹源摆了摆,示意他不用过来。
随后箫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将玉杯还给鸾霄,反倒是奋力一掷,扔到溪水中。他意气风发,朗声向鸾霄道: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真人坟上土。”
一首李贺的《将进酒》抄罢,箫懿将头一低,凑近鸾霄的耳朵轻声道:“山有异象宜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