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中,唯有嬴天一人丝毫没有受到那滑稽而歹毒突袭的影响。
嬴天此刻内心空荡荡的,失魂落魄,他想痛哭,想大吼,想要拿起剑大杀四方。
但他不得不压抑,他的手在颤抖,手上紧紧握着一把剑,剑上汩汩涌流着热血。因为剑刺穿了一个人的胸膛,那个人的尸体就紧靠在他身上。
他死时艰难地笑了一下,是解脱,更是激动欣喜,就像走失的老马重温主人的怀抱,远征的战士重归将军的麾下,失落的游子重回魂牵梦萦的故乡!
从那笑里他看到了希冀,从那血里他看到了赤诚,从他的求死之中嬴天再一次惊醒自己的使命。
原来,阴罗老祖从地下暗河冲出突袭辜无虞之时,狂暴的灵力将石京山震飞。而一直站在嬴天身边护卫嬴天的颜璜,察觉到了嬴天看向石京山时异样的眼神,便将石京山隔空抓来。
但嬴天迅速弯腰捡起了一把散落的法剑,迎着临空而来的石京山,剑刃笔直地刺入他的胸膛。石京山的神魂重归与体内,虚弱不堪,也被法剑彻底捣碎。
石京山的身体靠在嬴天身上,头埋入嬴天肩头,最后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奈何”!
嬴天悲伤的无法言表,痛苦的不能自已,愤怒得无法自制,他好想破开识海深处的禁制,任由那座充满诅咒之力的祭坛开启,让他彻底魔化,拥有强大的力量,夷平这座东山,为身前的人陪葬!
“奈何奈何奈若何,是你们吗?奈何天,到底是怎样的一片天?”嬴天闭上眼睛,喃喃道。
颜璜看在眼里,初始以为嬴天受惊过度,对石京山恨之入骨,杀之后快,但慢慢发觉嬴天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辜无虞与阴罗老祖大战远去,石京山已死,九曲湖畔陷入短暂的沉寂,所有人都在等待祁寰的最后定夺。
祁寰扬手示意,岳震立刻领会,命人将赴宴修士带离九曲湖,但并未让他们离开东山王府。
待那些外人离去,祁寰才缓缓道:“赵枫,今日之事乌衣卫必须给王府一个说法,所以在事情查清之前,就先委屈你了!”
这时,遭遇突袭,一身狼狈的太卜毕恭毕敬地走向祁寰,抱拳行礼,言辞恳切道:“今日之事,确实是乌衣卫和武教的疏忽,理当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殿下英明过人,岂能看不出个中端倪,此事明显是别有用心之人欲借刀杀人,挑拨齐王殿下和宇皇陛下,从而引起大齐内乱,万望殿下明察秋毫,三思而行!”
祁寰微微皱眉道:“太卜所言不无道理,但武教长老刺杀本王非止一次,难道都是被人利用的?”
太卜面露悲愤,再次躬身道:“前几日九曲湖之事,全因午刽恃宠而骄,嚣张跋扈,蛊惑和教唆两位长老铸下大错。宇皇已经下令大兆寺,对午刽诛九族,秦教主业已革除涉罪长老的教内尊衔,罚禁甲子岁月。”
“午刽孤魂野鬼一个,就是诛他百族千族又有何用?苟活下来的武教长老,本王自当惩处,就不劳秦教主费心了!”祁寰冷笑道。
太卜很是作难,眼神游移,然后目光定在祁真身上,对着祁真抱拳一笑:“恭喜小王爷!”
祁真怒道:“今夜父王遇刺受惊,本王何喜之有?太卜莫不是讽刺小王?”
太卜急忙解释道:“小王爷误会下官了,下官此番寇州之行,最为重要之事,就是代宇皇陛下传旨。”
太卜最后一句话语气加的很重,说完向四周望了望,发现无一人下跪听旨,面色更加难堪,只得装作没看见,继续道:“陛下思念皇侄,特加封小王爷为穆王,领穆州封邑,召穆王殿下即日进京,与陛下叙叔侄之情,而后赴任。”
祁真心内一惊,祁宇明显是要让自己进京当质子。
祁寰目光如炬,知晓祁宇用意,寒声道:“本王在自己的地盘都能屡屡遇刺,真儿年纪尚浅,一旦离了寇州,还有活路?”
太卜赶忙摇头道:“殿下此言差矣!我大齐皇族血脉稀零,年轻一辈仅有太子殿下和穆王殿下两人,宇皇陛下对两位殿下关怀备至,哪里会让穆王殿下有丁点闪失。”
祁寰冷冷一笑,显然不会轻信这番言辞。
太卜强颜笑道:“宇皇陛下衷心希望皇室内部能够团结一心,共创大齐千古未有之盛世,所以不仅是对穆王殿下隆恩加封,更让微臣好生问候齐王殿下。陛下深知殿下有一心结,愿帮殿下解开,特让微臣传一密旨,陛下赐齐王殿下十万大军,外加三州之地,给殿下留作伐楚之用!”
“伐楚?”祁寰目露精芒。
太卜笑着点头,走近祁寰,语带深意道:“天阳宝丹还有两载即将再次现世,楚皇死期已定,殿下大仇得报。但大楚几位皇子夺位已成定局,王妃和郡主深陷囹圄,宜早接回才是。陛下爱惜皇族血脉,待齐王殿下接回郡主之时,将下旨亲封其为公主,视同己出。”
祁寰神色愧疚,沉默半天,遣退四周修士才到:“陛下真如此说的?”
太卜点头道:“千真万确,小臣不敢假传圣命。”
祁寰想起了那个在雪中起舞的身影,思念那个从出生到现在还未见过面的孩儿,素来奸猾狡诈、心狠毒辣的齐王,此刻也是柔肠百结,悲苦难言。
祁寰强压心头起伏的情绪,沉声道:“他想要什么?”
太卜尴尬一笑,心想果然是亲兄弟,还真是知己知彼,如实道:“陛下希望齐王殿下安心备战伐楚,此去胜天城路远山遥,陛下体恤殿下,国弈可以不必进京。”
太卜的目光扫了扫嬴天,继续道:“陛下还听闻齐王殿下寻到一位棋道天才,实乃大齐之福,殿下想亲见此人,特让其与穆王殿下一同进京。”
祁寰面色沉重,内心犹豫不决,一边是千载难逢的争夺皇位的机会,一边是心心念念多年的深爱之人,都是难以割舍的。
太卜对祁寰此时的样子很满意,他一直认为,最可怕的不是城府深沉之人,而是眼神毒且城府深的人,他们既能看穿人心,更能算计人心。在太卜心中,他觉得齐王只是前者,宇皇陛下才是后者。
但太卜甚至是宇皇都太不了解齐王了。祁寰此时所想,并非是如何选择,他在怨恨,在算计。
他祁寰之所以屈居寇州蛮荒之地,皆是祁宇所害,夺其皇位,驱其至此;他之所以失去所爱之人,眼看着心爱之人在虎狼之地受尽欺凌,思念孩儿却百思不得见,也是拜祁宇所赐。所以,心爱的女人和孩子,他祁寰必会保他们无恙,将他们安然接回,皇位,他也要!
承诺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去遵守,许给他祁宇又何妨?要祁真为质子,我祁寰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如他所愿,送去便是!但是,圣天宝藏的钥匙只有一把,而祁寰认为自己寻到的,就是嬴天,所以嬴天是绝对不会交出去的!
一念至此,祁寰故作惋惜、痛苦,道:“我祁寰在此承诺,全力备战伐楚,不参与此届国弈,真儿即日同太卜一同进京。至于嬴天,因身份特殊,众人都只知其擅长棋道,却不知其来自大楚豪门世族,此人对伐楚作用极大,请太卜禀明陛下,恩准待伐楚凯旋后,再让其进京。”
听闻祁寰的话,祁真神情郁愤,失望至极,他没想到父王竟同意让他入京为质,更想不到父王会编造谎言保住嬴天。
看到太卜还有些犹疑,祁寰又补充道:“我会亲笔写一份奏疏,详陈内情,由太卜呈给陛下。”
太卜大笑道:“如此甚好,还是殿下思虑周全。”
两方最终看似皆大欢喜,实则祸根深种。
嬴天内心冷笑,他们还真当自己是一枚棋子,不过看祁寰的所为,多半已经把自己当成胜负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