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祁寰一边等待国弈,一边运筹帷幄之时,齐王府住着一位棋道天才的消息不胫而走。
就连祁寰的那句溢美之词,“棋道无嬴师,万古长如宵”,也在弈林流传,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东山上有座宵阁,阁中有位嬴师,同时挑战九位国手而大胜,在弈林城楸枰之上已然无敌。
风吹得太大,便会有人坐不住。
“王爷,武堂那边来人,说是将要举办一场武会,点名邀请世子殿下和嬴师参加。”颜璜通传道。
祁寰冷哼道:“寇州武堂与我齐王府素无来往,今天怎么会想到邀请真儿参加武会?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回话给他们,就说世子和嬴师一心钻研棋道,以备国弈,无暇出府。”
颜璜刚刚离开书房,祁真便兴高采烈地来给祁寰请安。
“父王,今日文坛来人,邀请我和嬴师去参加棋会……”
祁真话未说完,便被祁寰的训斥打断:“国弈将至,你怎么还有闲心出府会友?虽然齐王府已经有了嬴师,但我还是希望看到你在国弈中争得一席之地,至少不能输给祁圣天!”
祁寰说到最后,也不忍心再责备祁真了,祁真素有野心,天资极好,也极其努力,但终究与祁圣天有些差距。而且祁圣天是大齐皇朝太子,是举国之力培养的储君,他享用的资源也不是祁真这个世子可比的,这也让祁寰感到自责。
祁真沉默地低下头,自其一出生,所有人都在拿他与祁圣天比较,因为齐皇与齐王的争斗必然会延续到他们二人身上,而他也一直以祁圣天为敌。不如祁圣天,这是他最大的痛。
“文坛来人时,我本已打算回绝,但为首之人是文教七贤之一的陆子诏,孩儿觉得不能贸然拂了那位文教第四贤的面子,就来禀明父王。”祁真轻声解释道。
祁寰点了点头,文教七贤,乃是大齐皇朝文道一途年轻一辈的领袖,个个天赋超凡,文道境界精进神速,是公认的大齐文教下一任掌权者。
大齐皇朝文武两教,名义上都是大齐国教,但天下文庙和天下武庙一直相争至今,作为两庙下宗,文教和武教又岂会和睦?都想一教独大。文武两教作为国教,本应都效忠大齐皇帝,但在祁宇和祁寰争夺皇位时,武教一直扶持祁宇,而文教遵循文庙定下的“嫡长子继承”的祖制,鼎力支持祁寰。祁宇登基后,两教立场依然未变,而且祁寰娶了文教圣女为妃,文武两教对峙之局更加无可化解。
但在三年前,宇皇之子祁圣天先后在文武两庙修习,同时得到文武两庙的认可,大齐文教因为文庙的缘故,对宇皇的态度有所改观,这让祁寰倍感压力,他必须要把大齐文教留在自己的阵营里。
祁寰思忖后道:“你去告诉陆子诏,不!是去邀请陆子诏还有寇州文坛的人,就说宵阁初建,本王诚邀文教七贤及寇州文坛才俊来东山王府,入宵阁一览。”
“父王要亲自接待他们吗?”临去时祁真问了一句。
祁寰点了点头,道:“你先去吧,我去见见嬴天。”
祁真心里疑惑,难道这个嬴师比文教七贤还要重要?但祁真没有质疑祁寰的意思,转身向府门走去,比起来时,步履沉重许多。
“天下有文庙和武庙,九大皇朝各有文教和武教,一州也有文坛和武堂,这是‘九皇平霄’后形成的格局!”宵阁二楼,祁寰简单地给嬴天说了一下大齐皇朝文武两教之争。
“九皇平霄?”嬴天心里冷笑,“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的卑劣之人谋夺天下后的文过饰非罢了!”
嬴天压抑住内心的愤怒,讥笑道:“古语云,千人曰英,倍英曰贤,万人曰杰。文教七贤,武教十杰,光听这些响当当的名号就知道文武两教在较劲,不知为何不干脆取个圣人称号,万杰曰圣,直接一步登天多好!”
祁寰肃然道:“圣人尊号岂可乱用,唯有文武两庙之主才可称圣人,文庙之主为文圣,武庙之主乃武圣,至于文道太虚境、武道大乘境的大文人、大修士,属于大道之上有大气运之人,可破例称圣,其余人等,皆属凡夫俗子,岂可冒用圣人尊号。”
嬴天不以文然,所谓圣人,最简单的解释就是德才盖世之人,当世称圣之人,谁的德行配得上圣之一字?
“陆文诏虽在大齐文教七贤中排第四,但其人尤善棋道,天资极高,是七贤中唯一一个以棋入道的。因为圣天局的缘故,号称可断天下是非的是非亭排了一个弈林榜,陆子诏位列第七,是榜上年纪最小的一位,是非亭对他的评语只有一句,‘二十年内,或可破圣天’,仅此一句,足以说明陆子诏的棋道天赋是多么惊人。”祁寰赞叹道。
“二十年吗?”嬴天暗笑。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二十年不过弹指一瞬间,对于圣天宝藏,二十年,更是何其短暂!”祁寰感叹。
“那我今日就会会这个大齐文教第四贤。”嬴天道。
“我已让真儿带他们去九曲湖,到时候就依弈林雅好,大家来一场曲水流觞局。”祁寰脸上泛起淡淡笑意。
文人喜好寄情山水,曲水流觞就成了文人诗酒唱酬的雅事,棋客们也纷纷效仿,便衍生出了一种新花样——曲水流觞局。
九曲湖畔,数位棋客环坐岸边,身边桌上除了杯盘玉盏,还有一黑一白两个棋盒。坐席临水,席前水面有一条独特的水道,又叫“流水楸枰”。待流觞局开始,会有一个棋桌顺着水道漂流,当棋桌来到棋客身前,每个棋客便可在棋桌上的棋局中落下一子,若上一手落子为白,此手须落黑子。
曲水流觞局规则,最初入局者为单数,落子需黑白相间,每位棋客既要执黑守白,也会执白攻黑,同时还要应对其余棋客的棋路,就如同几个棋客在楸枰之上的一团乱战,互相攻伐。因为棋局难度颇大,没有过多思考的时间,所以棋客大都随意落子,曲水流觞局便沦为娱乐助兴的粗浅之局。但若有棋力高超之人入局切磋,便会妙不可言,更显棋道精深。
嬴天坐于湖畔东侧,他的正对面,是一个二十出头,眸若星辰的男子,额前两边各有两缕长发,串着一黑一白两串扁平的珠子,细细观察,便会发现那两串珠子其实是黑白两色棋子,可见其人对博弈的痴迷,此人就是以棋入道的大齐文教第四贤陆子诏。
此番入局者最初只有五人,嬴天、陆子诏、颜璜、祁真,还有寇州文坛的坛主侯文兴。祁寰觉得入局之人太少,未免不够精彩,便又请来四位国手。以他的棋力,本可入局,但祁寰不想显露自己的文道境界,也碍于身份,更是不想沦为这场龙争虎斗的陪衬,索性就坐在湖畔亭中观棋,俯瞰整座流觞局。
曲水流觞局不同于二人对弈,位尊者先行落子,作为寇州文坛坛主,侯文兴落第一子。
第一回合,局中九子如同天女散花,随意散落棋盘各处。
第二回合,有心之人开始谋划布局,暗暗埋下伏延千里之线。
第三回合,小小棋盘,已呈纷争之势,就像纷乱的天下,强国始立,诸侯割据。自此,棋客们开始为“一国一势”谋划,也就是择木而栖,择主而事。
待到第四回合,棋局各方势力已经绞杀在一起,局势晦暗不明,只有黑白依然分明。入局之人有的绞尽脑汁地锦上添花,促成一步无理手,有的唯恐天下不乱,故意下出一步可以将大好局势毁于一旦的臭棋。
就在众人的心神已经慢慢深入棋局之时,曲水流觞局出现了一点变故,或者说“惊喜”,只见祁寰笑着命人在水道中又添了一张棋桌,曲水流觞局便由一局变为两局。
嬴天笑了笑,信手落子,云淡风轻。
陆子诏眼神一亮,倍感新奇。
其余几位棋客有的满脸苍白,有的眉头紧锁,暗自擦拭汗水。
……
第一局棋过了十二回合后,水道中已经增加了三张棋桌,四盘棋局顺着水道漂流。
祁真和两位国手面色苍白如纸,形神萎靡,心力已经趋于枯竭,当棋局从他们面前漂过,他们已经无力落子。如果不假思索,随意落一颗棋子,多半都会落入气尽之处,跟自杀无异,有损棋道。
曲水流觞局规则,入局棋客连两次未落子,即为出局。
第十四回合,祁真与四位国手都已出局。此时场中棋客已为偶数,这就是曲水流觞局的由单化偶,预示着棋局上已经只剩黑白两个阵营。
……
第十九回合,曲水中已经有七张棋桌,颜璜与侯文兴的心力已经耗尽,一起惨笑着退出棋局。
嬴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愁容,因为不断地从棋盒取子,然后往水道中的棋局里落子,手臂都已经有些酸痛,他便在心里抱怨这曲水流觞局实在是累人的体力活。观棋的人都以为他是在为棋局犯愁,若知道他心中真实的想法,估计会心神崩溃。
陆子诏已经将心神完全沉浸在棋局中,他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博弈一番了,棋逢对手,酣畅快哉。只是他的神情愈加凝重,越来越吃惊于嬴天的棋力。
祁寰已经站立在栏杆边,看着湖中漂流的棋局,脸上的笑容在逐渐放大,看向嬴天的眼神,就如发现了一件越来越有价值的宝物一般。
……
第二十八回合,场中已经有九局棋,祁寰没有叫人再去添加棋桌。整个曲水流觞局只有嬴天和陆子诏两人,却下着九局棋。他们一边要收拾前六局的破山河,一边要谋划后三局的棋路。
第一局棋已经进入中盘,由最初的九人混战,到现在的两强博弈,局面渐渐明朗,棋力高下可判。
陆子诏的眉头已经皱成一团,开始举棋不定。九人混战时,虽然不清楚他人的路数,但他能够清晰地记得自己的落子,当局中只有他和嬴天二人时,盘点局中棋子,竟无一颗是自己所落之子。
陆子诏领教过嬴天诡谲的落子行棋后,已经确认自始至终嬴天就已经猜到自己的落子,并且在乱战之中一颗颗地拔除自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