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婚后就独自居住了。两只手机，一只放工作号码的卡，一只放生活号码的卡。从电话清单来看，他从来不接陌生号码的电话，工作号码的通话往来基本均是南区分局的人，最多还有一个巴掌数的过来的几位其他分局的人。生活号码的清单就更干净了，几乎只有他的前妻、在老家养老的老母亲。近三个月短信往来都在这儿了，一张纸就够。近三年银行流水没有任何异样，包括他的前妻、亲人的都没有出现大额资金的转入或转出。什么可疑的都没有。就四个字，干干净净。”井行翻着资料给宋局看。
“嗯。”
“他好像不怎么用聊天软件，看着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感觉上他好像是位生活方式很‘返古’的人。”井行补充道。
“南区分局给的答复是两种可能，一是工作生活压力过大，而导致的失手，二是精神出现了问题导致短时间内产生了过激行为。”
“嗯，就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南区的敷衍很合理，找不出什么问题。我去了他家，没几件家具，陈设简单，样板间似的，干净整齐得一眼就看完了。唯一一点算得上与众不同的就是他有做剪报的习惯。在他家里找到几本剪报。我翻了翻，就是青市日报之类的，市面上哪哪儿都能见到的普通报纸，内容是和咱们市四个分局案件相关的，所以……从数量上来看，咱们东区占的比重比较多。大概是南区的人觉得没有什么价值，就没有动。我就用了点……咳……不太合法的手段给带回来了。”
宋局翻了几页手上的剪报，一时半会儿确实看不出这剪报有什么可疑之处，于是随手推到井行面前，道：“好，你把这个拿回去翻翻，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后续再留意留意，南区那边恐怕也有意赶紧了了这事，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毕竟我安然无恙，他死者为大，暂时就先别有大的动作调查了，缓一缓抻一抻再说吧。对了，那个小……演员——是演员吧穿成那样儿，是什么时候跑到我身后的？”
“没人看到，根据子弹的路径与他中弹的位置来看……他恐怕是从上方自由落体下来的。但是四周却没有能让他自由落体的建筑，这就是奇特的地方了。我刚才又去医院看了一眼，没什么事儿了，在那儿吊水呢。医院没床位，一会儿还得把他接走。”
“能查到身份信息吗？”
“没有能证明身份信息的。别说身份证、手机、钱包之类的了，身上连片儿多余的纸都没带。而且，就刚刚聊半天，一个字都不说，光盯着我看，我知道我长得很帅，风流倜傥的，平时也接收了不少注目礼，可也是头一回这么被盯着，看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想收他钱了。一会儿我给带局里来吧，在这儿凑合一宿，看看明儿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局里恐怕不妥，这两天局里情况比较复杂。他的情况我们现在也不太清楚。”
“那我出去给他开个房吧。回头您给报销就成。”
“嗯，小井，那个，宋局平时待你还不错吧。”
“那必须的啊，宋局。就差把我户口落您家户口本儿上了。”
“嗯，你不是一直想把球花带回家吗？”
井行一个激动，双眼放光，差点儿蹦起来：“真的吗宋局？！我今天可以带球花回家吗？”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个糙汉子，自己都照顾得七荤八素的，能照顾得了这么娇嫩的小猫咪吗？好歹小球花在这儿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照看呢。”
“……”
“咳咳咳，要不这样吧，你可以先带我的救命恩人——那个小演员回去照顾照顾，好生招待着，不许怠慢了我的救命恩人，顺便练习练习怎么照顾除了自己以外的生物，练好了，我再考虑让你把球花带回家。”
“宋妈，我不是很相信您……我觉得这是个陷阱……”
“行，既然你同意了，就这么定了，去接人吧，今天就特批你少加会儿班。”
井行：“？？？”
“还有别老宋妈宋妈的叫，没大没小的，说你两句你就嫌我说多了，怎么的，一句不说你就是好的？这都为你好，懂不懂。行了，别跟这儿碍我眼了，快点儿滚出去吧！”
井行撇撇嘴，垂着脑袋，生无可恋：“哎……那小井子就跪安了……”
井行才刚退到门口。
“井行，”宋局冷不丁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声音有些低沉：“外边雨停了，可天还是阴的，看来这雨恐怕是还没有下完。出门要随时备好伞，切勿疏忽大意。明白吗？”
井行脚步倏地一顿，扭头对上了宋局严肃又认真的目光，一个激灵立了个正，认真地点点头：“明白！宋局放心！”
“能说话吗？姓名，年龄，家住哪儿，为什么出现在那儿？”
一束强光打在青年脸上，他皱起眉抬手挡住了晃眼的光线。
“你在抓捕现场的目的是什么？”井行撑着桌子，眯着眼睛凑到青年脸前问到。
青年不耐烦地撇了撇他，翻了个白眼，别过脑袋去，整个人向后倚进了柔软的沙发，带着略显嫌弃的表情，与井行拉开了距离，好整以暇地拿眼角撇着井行，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井行看他吊着一只受伤的胳膊还这幅欠揍的样子，一阵手痒。
整整仨小时了，从医院到家里，井行整整对着这小青年说了仨小时的“单口相声”，好赖话儿都说遍了，这小青年愣是一个字都没吐，还一直拿一种看猴子的眼神看自己。
其实因为职业的关系，遇到这种态度的人一个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自己都习惯了，但是看着这张脸，井行仿佛魔障了似的，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失去了控制情绪的能力。
井行在心里给自己背了遍《莫生气》，用尽吃奶的力气压住了蹭蹭往上冒的情绪，露出一个职业微笑来：“看看看，电影儿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你这小演员都不入戏，明显不敬业啊，你这样哪能大红大紫是吧。”
井行顺手关了台灯，拉开窗帘，打开客厅的灯，暖黄色的灯光充满了整个客厅，小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井行的动作。
井行发现这个小青年有点奇怪，最开始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把他这个脸皮比城墙厚二尺的人都看得有点不自在，几乎都要想歪了。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和他讲话，他就一脸鄙视地看着自己，还带点嫌弃。不过要是自己掏手机打个出租车、接个电话，或者开个门开个灯，再或者拉开个窗帘之类的，他就很专注地看，目不转睛的，专心极了。
“哦～～～我明白了！”井行一脸恍然大悟：“你是在演一个古代的哑巴，在练习一种没接触过现代文明的感觉是吧！提前预演呢！”
小青年歪着头看着他，一脸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的表情。
井行突然乐了：“哈，对，对，就是这个表情！很到位！演技也是很在线呀小朋友。看在你这幅天赐的好皮囊的份上，哥哥我来屈尊帮你搭戏。我跟你说啊，我演技可好了！我们局里每次逢年过节晚会都必须有我撑场面，没我都不行。”
井行见这小青年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看着他，一丝丝都不为所动，于是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有警察哥哥在，大可不必担心这社会险恶，哥哥照顾你，哥哥陪着你，哥哥陪你玩，演到你玩够了为止，谁让你替我们宋局挡了一枪呢，你这可是我们整个东区分局的恩人了。不就演个戏嘛，多大点儿事儿，奉陪到底，等你什么时候腻了，累了，不想演了，乐意张嘴说话了，哥哥把你安全地送回家，乖，昂。”
“不。”身后轻飘飘的飘来一个字。
“什……什么？”井行一双眼睛瞪大了两圈，几乎以为刚才是自己幻听了，倏地一下子转过身来：“舍得开口说话了？”
这一转过来不要紧，一下子对上了那青年的一双棕色的却如黑洞般深不可测吸纳万物的眸子，不知为何，井行背后一阵发凉，从这瞳孔中仿佛看到了尸骨成山的乱葬岗，他不禁打了个摆子。
井行皱起了眉，他原本以为在救护车上被盯的那一眼是个巧合，但是这次，他切切实实又感受了一遍这种狠戾的目光，他的从业经验以及他的直觉告诉他，恐怕眼前这个目测年龄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小演员之流，从事的只怕是嗜血的职业，身上搞不好还背着人命，而且，恐怕还不止一条人命。
如果自己的直觉是对的，那他为什么要往抓捕现场的警察堆里跑呢？想自首了？太过于自负？嫌自己命长了？这演的是哪出？
“我说……不，你可……没有办法，送我回家。”青年倚着沙发靠背抱着双臂，轻蔑地看着井行，一字一字地说出来，语速很慢很慢，个别字发音还略有一点不标准，不知道带的是哪里的口音。
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很好听，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感觉，说话时还略微带了点懒洋洋的与他眼神不符的甜腻鼻音。
“开口了就好办了！”井行抬手把小椅子一旋，一个跨步反坐在椅子上，胳膊随意地搭在椅子背上：“那就，聊聊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