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城外的林荫小道,微风轻拂,拽动枝头的黄叶,在空中哗哗作响。秦熠川和祝秋两人走在这乡间小道上,秦熠川满脸的心事,祝秋在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的跟着,一前一后各不言语。
邵北世子与当朝兰旖公主之间的事世人皆知,堂堂一地世子,将来邵北王位的继承者,却被一个女子万般羞辱,将整个邵北的脸面狠狠踩在脚下。在邵北王府以至于整个邵北,碍于邵北的面子这些事早已被淡去,可在邵北之外,这些事却始终被人口口相传。祝秋自然知晓这些事,毕竟曾经将邵北闹得风风雨雨,使得邵北王府受千人所指,所以在得知兰旖公主前来嘉宁郡之后便第一时间赶到秦熠川身旁。
至于世子殿下,这些往事早已不计于心,殷清越那般煞费苦心都没能将婚事退掉,一番努力付诸东流,据说事后更是惹得皇后震怒,被关在公主府中禁足半年之久。外面对邵北世子的流言蜚语层出不穷,随手拈来便是一场谈资,秦熠川早已见多不怪,就像王府摘月楼中那位擅于阴谋的人所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真君子不语小人事,凡事多计较的是娘们!
秦熠川真正关心的是殷清越为何会突然前来嘉宁郡,那个前几日还效命于韩修筠的韩珧为何会突然倒向殷清越的阵营。这位兰旖公主的野心秦熠川心知肚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王淞之死送到朝廷的那一纸文书便是最好的证明,利用死人去达到目的,这是殷清越惯用的伎俩。
前面已经能够看到小村的村口,可是却有人突然挡在秦熠川面前,正是公主府的杨轲。祝秋一见此人,当即便拔刀挡在秦熠川面前。杨轲看着眼前的这位邵北世子,眼神中多少有些玩味,但还是毕恭毕敬的说道:“世子殿下,公主有请。”
秦熠川拍拍祝秋肩膀,示意他不用如此紧张,祝秋回头看一眼秦熠川,见其点头便收刀入鞘退到一旁,看着秦熠川跟随杨轲前去。
殷清越出城之后便一直在村口等候,马车中烦闷便走下马车站在村口的那棵樱桃树下。秦熠川见到殷清越时,她身边只有公主府的那几位客卿,辛邈与韩珧并没有陪同出城,那几位陪同在殷清越身边的客卿,见邵北世子前来,纷纷自觉退下。
殷清越见到秦熠川总会习惯的露出一副甜甜的笑,可秦熠川却是面无表情的走到樱桃树的树荫下席地而坐,这让殷清越不禁苦笑,看着这位比自己小两岁却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眼角含笑的说:“还记恨我呢。”
秦熠川咧嘴一笑,语气中带着股疏离的说:“公主上门退婚,我谢谢都还来不及。”
殷清越笑容一滞,但还是笑着说:“徐姨在的时候,不是不希望我们成婚吗?”
秦熠川没心思和殷清越扯那些陈年往事,直接问道:“你来嘉宁郡作甚?”
“当然是来找你啊。”殷清越笑眼迷人。
秦熠川抿嘴一笑,这话他自然是不信。
“我之前去了一趟阴虎山鬼市,是你二姐告诉我你在嘉宁郡的。”殷清越摘下一颗樱桃,递给秦熠川。
秦熠川看着她洁白手掌中那颗鲜红的樱桃,许久之后才接到手中。
看秦熠川接过手里的樱桃,殷清越笑眼越发迷人,说道:“你肯定在想,韩珧为什么会跟着我?”
秦熠川并没有吃那颗樱桃,而是拿在手中笑道:“公主殿下本事通天,想让谁为自己卖命,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殷清越不理会秦熠川的这句埋汰,只是脸上的笑意比之方才减去几分,玩弄着樱桃树的枝丫说:“辛邈来义凌府前,韩珧被革职发配缙州充军,是我替他免去了罪名,让他做上了嘉宁郡分舵指挥。”
秦熠川笑道:“所以他便替你卖命,却不知道这发配充军的罪名是你给他安上的。”
“是韩修筠给的罪名。”殷清越从树上摘下一颗樱桃,指甲深深的扎进果子里。
秦熠川注意到她这细微的举动,从小到大只要两人一吵架,这女人总会有这种行为,只是年龄越大心思越缜密,这种举动便越不被人所发现。
扔掉手里的果子,殷清越看着身边一身邋遢的秦熠川,脸上再挤不出丝毫笑来。“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秦熠川依旧是玩弄着手里的那颗樱桃,一句话也不说,可心里却因为殷清越的那句话而有所触动。
从当年被指婚的欣喜到现在的两人形同陌路,秦熠川始终忘不掉在摘月楼听到的那一席话。当今圣上是要邵北世子入赘,将整个邵北王权作为嫁妆送还朝廷。
殷清越走上马车,回头之际眼眶泛红,留下一句:“你最好永远做个闷嘴葫芦!”
看着马车离去,秦熠川长长叹出一口气,若是不出那些意外,若是没有暗地里的权力之争,这一年本该是邵北世子与兰旖公主大婚的一年,是举国同庆的一年。
……
城中陈府,陈士章在正堂中背负双手来回踱步,眉头紧皱时不时的看向正堂外。在官场混了十年,就今日之事陈士章是越发的想不明白,若只是因为前些日里的那些事,朝廷既然已经钦点总督前来义凌府,怎么又会突然来一位公主,更何况又是最受圣上宠爱的兰旖公主,在嘉宁郡这种不毛之地,来公主这种事,还是头一次。
陈士章走出正堂站在门外,双眼细眯,心中已经有了猜想。怕是这嘉宁城里另有高人,依着那位公主在京城里娇生惯养出的一身高傲气,能让她亲自前来的,这天底下也就那么一人。陈士章脸色凝重,这仅仅是他的猜想,至于究竟为何,还要等去打探情报的回来再说。
陈府派出去的眼线跟着殷清越的马车出城,混在行人里远远瞧见殷清越在城外村口与一位少年见面,便匆忙的赶回陈府。回到陈府后陈士章听了这等消息,当即便问起韩珧这几日的行踪,在得知韩珧前几日里去过一次城外小村看望秦韬时,陈士章咧嘴一笑,遣散了下人,独自一人坐在正堂中哼着小曲儿。这么多年过去,陈士章差点忘了城外村里的秦秀才,当年他爹收养的那个养子翻过关山,是如今权贵彪炳的邵北王!
……
那年西楚归降晋阳,天下太平,可皇宫里却惊起一场大火,火光漫天,皇宫里的龙庭卫彻夜奔走救火,第二日清晨,龙庭卫在烧毁的宫殿中寻得一具焦尸,一位年纪四岁的女童站在已是一片灰烬的宫殿前哭得声嘶力竭,自那以后,只要一见到生人或是火光漫天,这女童便会吓得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蹲在皇宫角落里哭得泣不成声。
后来,那些自春秋国战中存活下来的春秋遗孤密谋造反,早已归降的西楚起兵反叛,邵北王秦稷与车骑将军郭显平定西楚叛乱,天下一统,举国欢庆万国来朝,在那年的国宴上,一位六岁的女孩看着皇宫中的生面孔躲在宫门外,粉嫩的脸蛋上挂着几点泪珠,哭红的眼睛楚楚生怜,所有人都沉浸在歌舞酒乐的欢庆之中,没有一人注意到这个蹲在角落里哭红双眼的女孩,可一个男孩注意到这个蹲在角落里的瘦弱背影,走到女孩身前递给她一根鸡腿,替她擦去眼泪。自此之后,只要男孩来到皇宫,身后总会跟着这位女孩,两人形影不离,眼尖的人总是不难发现,女孩腰间有块半玉,与男孩腰间悬着的本是一对儿。
其后女孩初长成人,邵北王妃病逝的那一年,身为公主的女孩随母后前去邵北,在洛城洛水畔,男孩将自己的那块玉佩扔到江底,两块半玉合一才是一块整玉的玉佩,永远缺了另一半。再后来,便是公主违抗圣意,亲自登门退婚。
夕阳下的驿道,马车缓缓行驶,殷清越看着手中的半块玉佩,眼中尽是伤情。
……
次日清晨,秦熠川与二叔刚吃过早饭,便听到从院外传来的敲门声,秦熠川前去打开院门,正是一脸笑意的陈士章。今日一早,听闻兰旖公主已经连夜返京的陈士章,顾不得吃早饭,便带着大批的礼当赶来,见开门的是秦熠川,陈士章脸上瞬间没了笑意,而是退后一步,对秦熠川拱手一拜。“嘉宁郡郡守陈士章,拜见世子殿下。”
秦熠川一听这句世子殿下,心中顿时一沉,但看陈士章身后都是抬着礼当的仆从,便没好气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陈士章谄媚笑道:“殿下能够前来本郡,是本郡百姓的福气,下官前些日公务繁忙,没能抽出身来拜见殿下,还请殿下勿怪。”
“昨日里下官知晓秦韬兄病重,可是痛心疾首啊,所以今日便前来看望。”说着,陈士章朝身后的仆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将礼当都抬进院中。
秦熠川先人一步挡在院门前,玩味的问道:“陈大人,这礼当里边都是些什么啊?”
陈士章一一说道:“都是些滋补养身的药材,西蜀的百年人参、江下的燕窝、西州的鹿茸…”
秦熠川没时间听他废话,趁他不注意直接关上门,上了门栓隔着门说道:“陈大人的心意我替二叔领了,最近镇北司纠察当地官员正值火热,我劝大人还是带着东西回去避一避!”
说罢,头也不回的回到屋中。秦韬听到院门外的动静,勉强坐起身来,问秦熠川:“院外的是谁人?”
秦熠川端来药碗,轻蔑笑道:“郡府的陈士章。”
秦韬问:“他来作甚?”
秦熠川没好气的说:“这人不知道怎么认出我来,说是带着礼当来看望您,无事献殷勤!”
秦韬说:“陈士章在郡府为官,十年来不上不下,与他的一道的同袍都早已飞黄腾达,这陈士章是知道你爹在朝廷位高权重,想傍上邵北这棵大树,好做他升官的垫脚石,这人不见也罢!”
此时院门外,陈士章一声声的唤着世子殿下和秦韬兄,却久久等不到院门打开,就在这为难之际,陈士章见不远处站着一位中年,手握腰间双刀,正冷冷的看着这边。
陈士章知晓这人是邵北王府的鹰犬,见这人来者不善,只好作罢,让仆从带着礼当原路返回,临走时还朝着院中喊道:“世子殿下,家中小女沏茶颇有些手艺,若哪日殿下得闲进城,定要来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