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王府,偌大的王府中遍地金黄,前院前厅中,四耳落地的香炉燃着蜀地特贡的名香,香气扑鼻与寺庙中的檀香有些相似,却又不比那般浓郁,清淡中带着一股幽幽的花香。邵北王府的前厅中,任何一件摆件和装饰,都彰显着邵北王府的富丽堂皇:
清一色雕花紫檀木桌椅,青玉玛瑙茶杯,门两旁摆放着两尊与人齐高的青瓷雕花瓶,两边的桌椅后各一块长达一丈有余的岁寒三友紫檀木屏风,每块屏风后皆有两根方木雕花柱,两边各一条供下人走动的走道,柱子上挂着当朝名画家齐远道的四幅名画,各是梅兰竹菊。前厅最上方的一套紫檀木太师椅,上方挂着一幅从走进这前厅所在的小院便映入眼帘的名画:绘集邵北各地山水奇景的北地山水图。
这里的家具摆设若是拿到王府外,任意一件都价值不菲。
邵北王府少有来客,偶尔有也是退伍老卒登门求助,王府对于这些曾经随着秦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从来都是慷慨解囊。除此之外,还能来邵北王府的便只剩下那几位被世人诟病与秦人屠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邵北贼人。比如同在洛城家产无数,传言其家中私银富可敌国的关老爷,曾经邵北军伍中虎豹骑的统领,关千筹;还有那位毗邻淮州胆敢火烧朝廷监察寮,事后更是狠抽朝廷驻军邵北的驻军统领十个耳光的梁总督,梁一骞。
除了这几位,要说还有谁能够出入这邵北王府,便只剩下那几位名声“较好”的邵北王义子。
前来邵北王府皆要投名刺,由前院管事呈交王府管家手中,再由王府管家交到邵北王手中,最后再定夺要不要见此人。这一趟繁琐的工序走下来,加上这邵北王府占据一山,来客被顶在府门外等上小半个时辰也是不足为奇的事。
说实在话,远在关山之外的邵北王的确不比其他几位藩王受待见,名声臭不可闻叫世人嗤之以鼻,若不是有本事娶了位剑仙做老婆,怕是这天底下对邵北王那是骂声滔天,更别说有人闲着蛋疼前来王府拜见,邵北王就算坐自家门口等个一天,除了来往的路人打声招呼寒暄几句,谁人闲到进你家门跟你闲扯?
可今日,正巧邵北王前几日去西州尚未回府,却莫名其妙有人投来名刺,拜帖红纸黑字,写着:嘉宁郡郡守陈士章。这等消息在邵北王府可是一下子炸了锅,往日里屁都不来一个的邵北王府,今日竟出奇的来了客,还是一个四品官。
这让接到名刺的前院管事朱权顿时一头雾水,心中不禁想:这嘉宁郡郡守是脑子被驴踢了,闲出屁来了往邵北王府投名刺?但看着红纸上的黑字,好歹也是个四品官,便呈送到王府管家齐半邪的手中。
王府一向都是邵北王不在二郡主主事,可这名刺投的真不是时候,凑巧今日二郡主也不在,问下人说是出府去约棋,没料到会有人前来王府。于是这名刺便转交到大郡主秦妙仪手中,这一年不见人影的前院前厅,今天总算派上用场。
大郡主秦妙仪坐在太师椅上,一旁放着投来的名刺,问朱权:“这人所来何事?”
前院管事朱权是个个头矮小,长相贼眉鼠眼的中年,一张贼脸上还掉着一个肉瘤子,看这面相就觉着不像啥好人。
“提亲。”朱权口吃,话嚼嘴里边等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来。
“女方提亲?”大郡主秦妙仪再次确认道。
朱权点头。
将名刺丢给朱权,大郡主秦妙仪起身便怒道:“不见!当我邵北是什么?什么人都敢往这儿送,收破烂的?给我赶了!”
一旁拄拐杖的齐半邪生怕秦妙仪因此动怒,劝道:“大小姐,人家好歹是朝廷四品官,碍于官场面子,还是要见一见的。”
朱权手拿名刺看着二人,名外那郡府官儿要赶要留,就等一句话。
秦妙仪虽常年不出邵北,来回辗转于岁寒仙府和邵北王府,但有些话和事还是听得见,便皱眉道:“齐叔,那陈景秋的名声可大了去了,京城里谁人不知道,那么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要是娶进家来,就川儿那小身板,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齐半邪笑着点头。
大郡主秦妙仪看一眼朱权,吩咐道:“送客!”
怎料朱权却说道:“大…小姐,这这这人猜到我们不不不让他进门,刚才说说说了,人…不进门可以,但但但礼当不行。”
秦妙仪听他讲话又急又气,白眼翻个不停。“那就让他们走,礼当留下!”
朱权急忙退下,不出片刻,王府里几位下人抬着四个大红箱子搬到前厅,叫人打开一看,琳琅满目全是珍宝。什么瑾、瑜、璋、璜、琮、璧、琼、玦,各式华丽玉器一堆,更有翡翠弹珠、犀角酒杯、藤黄石雕、纯金兵俑、玉雕骏马,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这箱子一开,前厅除秦妙仪之外无人不大吃一惊。
拿起箱子里的一块玉器,在手中掂量掂量,秦妙仪冷笑道:“一个边官,哪来这么些东西啊?他偷的,抢的,是搜刮民财刮来的?”
朱权站在箱子旁,看着这满箱珠宝皱了皱鼻头,抬头眨巴着浓眉下的三角眼,愣是半天才吐出一句:“要不,给送回去?”
秦妙仪冷哼道:“送到王府里边的东西,哪还有送回去的道理,都拖下去,大家伙分了吧。”
秦妙仪随手一脚将一个箱子合上,与齐半邪并肩朝后院走去,一路上还侥幸的说道:“齐叔,还好秦灵雨不在,那丫头要是看到这阵仗,不得把那郡守官儿骂得狗血淋头啊!”
齐半邪微笑点头,眼中竟是对这些后辈的宠溺之情。
秦家人一直都记得,当年有人背着邵北王妃从江下一路走到岁寒仙府。
……
邵北洛城有一条棋巷,巷中所开店铺皆是棋铺,望眼三百步,各种招牌挂在街旁,却少有吹虚自夸之意。棋巷来人不多,甚至有些店铺终日无人光顾,与其说这条棋巷是为棋而开,倒不如说是为那位纵横棋坛的奇女子而开。棋巷中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来人若要下棋,定要从入巷第一家店铺下起,一家店铺一盘棋,只要赢棋才能走进下一家,若是中途输棋便要离开棋巷,在下过整条巷子所有的棋铺每局皆赢,便能见到那位纵横棋坛的奇女子,与其操手一局。从棋巷开设到如今,能够下到最后一家店铺甚至见到那位奇女子的,还未有一人。
巷中开设棋铺之人皆是在棋坛上颇有造诣,不是有大国手之称便是棋坛圣手,这些人慕名而来,整日待在棋巷,只等一人。
今日一早邵北王府的马车驶进棋巷,从车中走下来的是二郡主秦灵雨,这些在棋巷中开设棋铺等这一人前来的棋坛圣手们何其不容易,半年之久才见一面,见一面便在棋盘上被各种阻杀拦截,输得丢盔弃甲却还洋洋得意,有些人甚至输棋之后还向旁人吹嘘这盘棋自己撑过了半场,简直是找虐还心甘情愿。
若不是家中两个臭棋篓子都不在,缙南武岭里的那老头对自己避而不见,秦妙仪又不肯与自己下棋,秦灵雨又怎会前来棋巷与这些狗皮膏药混在一起。在巷中下过三盘棋,秦灵雨便高坐一旁看着这些所谓棋坛圣手和大国手们下棋,虽是不耻下问,在这些不敌自己的棋盘中找学问,却使得这些棋坛圣手与大国手们如履薄冰。二郡主秦灵雨骂人可是一绝,曾在京城可是骂得那些诟病邵北的大学士敢怒不敢言,憋着一肚子火各个面红耳赤连个屁都放不出。
棋巷里的棋士多被秦灵雨骂得狗血淋头,心中阴影可不是翻书翻过一页就过去的事。
觉着无趣,秦灵雨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双手背负,手中拿着一本卷着的棋谱,这棋谱上记载的不是哪位大国手棋盘上的胜迹,而是秦灵雨下过的诸多棋局,棋谱边角卷起甚至有些残破,看来闲时没少拿这本棋谱消磨时间。秦灵雨一走,那些棋士如释重负。
刚走出门外,一辆马车停在面前,车帘掀起,秦妙仪探出头看着板着脸的秦灵雨,哭丧脸道:“丫头,你可让我一顿好找!”
秦灵雨一听丫头这二字,顿时怒目相向,咬牙骂了一句:“滚!”
见秦灵雨头也不回朝着棋巷外走去,秦妙仪急忙喊道:“你别走呀,我有事跟你讲。”
秦灵雨好像听不见这话,只管双手背负着朝前走。秦妙仪走下马车急忙追赶上去,秦灵雨冷声道:“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秦妙仪冷哼一声,瞥一眼个头与自己差不多的秦灵雨,说道:“刚才有人来王府提亲,要把女儿嫁给你弟弟。”
秦灵雨冷冷看一眼秦妙仪,语气冷沉道:“你要敢答应,我今晚就把你赶出王府,滚回你的岁寒山里去!”
秦妙仪顿时不服气,冷哼一声嚷道:“我就答应了怎么样?是你弟弟不是我弟弟啊,王府是你盖的啊!还赶我!”
两人顿时急眼,当街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嚷起来,若是世子殿下此时在场,定要远远躲起来看着两人破口大骂,以免自己被莫名其妙牵扯进去。
身后王府里随两位郡主出行的丫鬟见状,两人面面相觑,接着摇头叹息。
……
转眼入冬,一场大雪随即而至,洛城洛水坝的冬梅开满枝头,梅香飘满洛城。这雪日冬梅盛开,洛城有不少富家子弟趁着风头带心仪女子划船赏景,再带一坛上好美酒,温酒与佳人共赏冬景,好不自在快活!
洛水坝下一江青水泛着冰花,各式游船花样繁多,莺莺燕燕姹紫千红,倒是给这冬日洛水雪景添上几抹别样风采。
邵北百姓不纳公粮,军伍军粮皆来自云源道一地产粮,朝廷每年更是下发邵北公粮,又有传言富可敌国的关老爷出资军饷,百姓富裕,当地富豪贵绅一抓一大把。这些富家公子无不纨绔,最是崇拜骄奢淫逸出手便是千两白银的邵北世子,故洛城街头跟风传唱,纨绔习气风靡一时。
邵北西绾城坐落在洛水畔边邻靠洛水坝,坝上梅花欢喜漫天雪,一辆三马车辇停在坝上,车上车帘挑起,一位富家公子左搂右抱欢声笑语,车中放一鼎四足落地铜炉,炉上温一壶名贵荷花蕊,左边女子手持酒壶倒酒,右边女子手托果盘摘一颗娇鲜欲滴的葡萄,各个媚态万千身姿妖娆,是那西绾城中见一面都得千两白银的红牌花魁。
这富家公子体格瘦弱,一看便知是多年沉迷酒池肉林失了精气神,一双戴着金戒玉扳的双手在怀中美人的胴体上来回摸索,心情舒畅便出手打赏,两张五百两银票塞到女子胸脯,引得两位千娇百媚的女子谄媚不已。这富家公子姓关名祁阳,乃当地首富关千筹关老爷次子,是与邵北世子从小穿一个裤裆长大的邵北第二纨绔。
若说邵北百姓对邵北世子是切骨之恨,那对于这位坐第二把交椅的第二纨绔就是恨之入骨。这人平日游手好闲玩世不恭,若是只在西绾城包场大肆挥霍还好,可偏偏口味广泛,上街当众调戏良家妇女甚至登门逼婚强抢民女,所到之处皆是乌烟瘴气怨声载道,事后更得关老爷亲自前去给擦屁股了后事。人人皆叹,那关老爷好歹曾经领兵打仗乃是三十万虎豹骑统领,究竟造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一个败家子!
车辇外,自洛水坝上看去,大雪纷扬两岸银装素裹,远处山峰白了头。车辇中富家公子高举酒杯,竟悲痛到潸然泪下,高呼一句:“敬我远在义凌受苦受难的同袍兄弟川哥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