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城外五里,两山之间有一座幽谷,谷中林密似海,怪鸟凄鸣阵阵,很少有人会走进这深谷之中,就算是周围打猎的猎户,眼看着猎物跑进这深谷,也会断然放弃追赶。
这谷被当地人称作吃人谷,之所以叫做吃人谷,这其中自然有些渊源。
相传这谷起初并不叫吃人谷,甚至无名,只是两山之间的一条山谷,不过后来崔家在这山谷里找到一处矿脉,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便是这谷名的由来。崔家是武林世家,家中子弟皆是配戴刀剑,于是便在谷中建起一座铸刀堂,就地取材的为自家锻造些刀剑兵刃。可在挖掘矿脉时,却出奇的挖到一座石冢,冢中有一具枯骨,怀揣一颗无价的宝玉。这等消息很快在嘉宁郡内传开,毕竟是地底下挖出来的东西,当时的崔家家主生怕夜长梦多,于是花重金请来一位云游江湖的得道真人做了一场法事,暗地里用黄金打造出一把金刀,用这颗宝玉装饰,对外称是崔家一直蒙尘家中的一把家传金刀。
铸好了金刀,就在崔家为得到一块无价的美玉和一把名义上的家传金刀而沾沾自喜时,谷中的铸刀堂,却离奇发生一连串的命案。开采矿脉的劳工以及铸刀堂中锻造兵刃的崔家本姓人,共计三百多人一夜之间离奇暴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死相凄惨不忍睹目。此事震惊整个义凌府,甚至被上报朝廷,有人说是因为崔家动了谷中的某种禁忌,才惹出这三百多人的命案,各种说法玄乎其玄,崔家请来一位云游道人连做多场法事,封了铸刀堂才将此事的风头渐渐压下。吃人谷的说法也便因此而来。
……
阴月多雨,崔家少爷与道宗弟子发生冲突一事也过去了一段时间。据说当日那事被崔家家主得知,请那两位道宗弟子到家中大摆宴席请罪才将此事了结,事后崔家少爷更是被禁足整整一月不得出入家门。
前几日连续几天阴雨不断,今天终于迎来一个大好晴天,嘉宁城中,一行头戴面具、腰悬牛尾刀的镇北司御统府卫匆忙出城。今日一早,有人在郡府公堂报案,说在吃人谷谷口发现两具干尸,王淞身为镇北司嘉宁郡分舵的统领,便带人朝着吃人谷的方向赶去。
镇北司是朝廷为了巩固皇权,特成立下属为御统府卫的情报机构,除此之外更有设立南巡府、西衙门和东侦处。这些情报机构多是散落在各大藩王封地的邻地,名义上是巩固皇权,实则却是为了监视各大藩王。
邵北王权贵彪炳,不仅封为异姓王更是官居秦相,皇权特许带刀上殿朝圣不跪,算是得到了除皇位之外的一切,可在朝廷中对于邵北王的反声却极为高涨。不知是当今皇帝为了敷衍那些隔三差五便要上书抨击弹劾邵北王的臣子,还是忌惮邵北真会造反,在义凌府部署下五万精兵,归三品安北将军王茆统领,打着如若北辽来犯能够随时支援邵北的名义。
王茆所在的王家三代入朝为将,此人生性孤傲,生平最看不惯的便是那些阴阳怪气的宦官和手握重权的权臣,可好巧不巧镇北司这些情报机构的上司就是皇宫里的太监总管,皇帝身边的红人韩修筠,不仅是个宦人更是手握重权。所以仅管麾下有五万精兵,王茆也从不理会当地治安,将大事小事全部推给镇北司,甚至是暗中使些绊子,无缘无故给这些为宦官卖命的御统府卫找着难办的麻烦事。
王淞是镇北司的一位副指挥,又是嘉宁郡分舵统领,官场上这些暗地里的风起云涌还是知晓不少,在赶去吃人谷的路途中,便有好几次怀疑到安北将军王茆的头上,毕竟吃人谷那地儿邪气,一般人根本不敢接近,所以此事极有可能是王茆给镇北司找的麻烦。
等到了吃人谷,众人下马便感觉自谷中迎面而来的一股阴气,死过三百多人的地方,换做是谁,都不想多做停留。
王淞最先下马,今日不同于往日,除去一身官服和腰间的绣春刀之外,还戴了一面黑色面具。御统府卫的打扮皆是如此,由于要监视各大藩王封地的动向,必要时还要为朝廷铲除一些谋反的反臣,所以在处理公事时都是以铁面覆面。
王淞带人走到谷口,果然谷口边扔着两具干尸。原本就因为此地晦气,手下人多有怨言,此时一见这干尸,身后一位手下人便说道:“这是谁家的祖宗被从地底下刨出来了,得有多大仇啊?”
面前的两具干尸由于年代问题面容全毁,根本识别不出究竟是青年还是老年。王淞抽出绣春刀挑去干尸上破破烂烂的衣物碎片,尸体已经被蛆虫啃食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但让王淞诧异的是,干尸的骨腔中满是泥土,泥土中还有不少的磷。王淞挑开另一具干尸,与第一具相同骨腔中尽是含有白色磷块的泥土,显然这两具干尸不是从坟墓棺材里刨出来,而是被人从地底下挖出来。
王淞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吃人谷陷入沉思,身旁有眼力好些的手下人见状问道:“大人,这些尸体不会是从这谷里边抬出来的吧。自从这谷中出了三百多人的命案之后,有谁会胆大到去那么邪气的地方挖尸体?”
有人又说道:“崔家当年在谷中挖到了一座石冢,说不定是那些盗墓贼想在谷中碰碰运气,结果挖出来两具干尸,于是便扔在了谷口也说不定。”
有胆大些的手下怂恿身边人说道:“要不要进谷中去看看,说不定还真能碰到什么宝贝。”
王淞收回目光,收刀入鞘,问手下道:“当年谷中三百多人命案的卷宗,可还有保留?”
手下人回答道:“当年三百多人的命案惊动了整个义凌府,所有卷宗都是誊抄两份,一份移交总舵,一份保留在分舵。”
看一眼地上的两具干尸,王淞命令手下将尸体就地掩埋之后,带人回城。
王淞为人极为谨慎,总觉此事绝非如此简单,倘若真是盗墓贼想到谷中碰碰运气,又为何不将尸体就地埋回去,而是丢弃到谷口,怕是此事背后,另有文章。
王淞回城之后,命令手下人将当年保留的卷宗全部找出,仔细查看之后,得知当年吃人谷中出事,三百多人一夜暴毙,崔家请做法事的道人选了一处风水宝地,订制三百多口棺材将尸体全部埋葬,而埋葬地就在嘉宁城外的塘水坡。
当年处理这三百多人命案的是王淞的前任,也就是如今的镇北司总指挥。据说当年此事被处理的极为干净,风声也很快被压下,自己的前任也因此升官,做了镇北司的总指挥,得以为皇宫的韩总管效命。这样一来,谷口发现的两具尸体,也就只能是盗墓贼挖出来丢弃在谷口,但直觉告诉王淞,此事恐怕还有其他隐瞒。
一时拿不定主意,王淞决定去找秦韬,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
秦韬所居住的小村落,考察过秦熠川功课的秦韬刚刚走出正堂,便见王淞身穿着官服,一手握着腰间佩刀一手拿着面具走进院落,见王淞来的如此着急,秦韬急忙迎上前去说道:“如有急事,请到侧屋商议。”
将王淞迎到侧屋,招呼着秦熠川递上茶水之后,秦韬问道:“来得如此匆忙,究竟是什么急事?”
王淞将今日之事以及自己的猜想全部告知秦韬,秦韬听后,微微皱眉,沉思之后说道:“当初在郡府做事时,的确有见过几次王茆,此人虽说孤傲且心胸狭隘,但也是做事有分寸的人,故意派人刨出尸体给你们镇北司找麻烦,此事有极大可能会牵扯到当年三百多人的命案上,若是传到朝廷,王茆定会乌纱帽不保,以王茆对他官职的看重,绝对不是拿自己的前程去开玩笑,所以此事与王茆没有任何关联。吃人谷三百多人的命案发生在十年前,当初韩珧的确处处亲自监督,将此事处理的极为干净,但是据我所知,崔家埋葬尸体时,因为朝廷派人巡查,韩珧并不在场,你若真放心不下,不妨去塘水坡查查,此事不就自然明了。”
秦韬又说道:“古来盗墓者多是求财于险境之中,难免有与常人有异的,你生怕当年韩珧没有处理干净,有尸体被人随意掩埋,此事恐是你多心了。”
秦熠川递上茶水之后,便一直站在门外等候,时时刻刻观察着房中两人的茶碗,生怕茶水供应不及时,事后又要被二叔责骂,所以两人在房中的所言,秦熠川听的一字不差。
王淞还是放心不下,与秦韬寒暄几句,便匆忙离去。
王淞走后,秦熠川被二叔遣去城中买茶叶,因为方才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差,所以不禁对吃人谷这个地方有些好奇。虽然小时候也看不过不少志怪书籍,听那些下人丫鬟讲过不少人鬼神说,但秦熠川始终都不信这些,所以在买完茶叶之后,便偷偷溜去吃人谷。
吃人谷离嘉宁城有五里,离二叔所居住的小村也不过就四里的路程,秦熠川从年前来到嘉宁郡到如今,已经差不多要到半年,期间也听过不少关于这吃人谷的传言,秦熠川从未相信过。小时候就听娘亲说过,人死之后便什么都没了,根本不会有什么所谓的化身厉鬼索命的玄乎说法,至于那三百多人的命案,只能是有人在背后作祟,而当年此案究竟被查的如何,在律法如此严明的晋阳王朝,相信凶手也早已缉拿归案。
走到吃人谷前,当看到眼前的场景,让秦熠川不由得有些失望。听那些传言所说,此地就算白天都有孤魂野鬼在到处飘荡着申冤,谷中还会时常传出阵阵怪叫声,像极了厉鬼渗人而凄厉的喊叫声。可此时眼前的场景,却是周围山花烂漫树木成荫,自谷中流出的小溪如涓涓细流,谷中林海随清风微微翻涌,鸟鸣声阵阵悦耳。
只不过是死过人的地方,哪有什么好怕的,要是死了人就晦气,那洛城当年辽人来犯时,城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王府所在的栖凤山尸体都堆满了街道,要说晦气,还能比洛城更晦气不成。
谷口原本的道路已经不见轮廓,只有残留下的几块大青石,还证明着当初这谷口是有道路一直通向崔家的那座铸刀堂。
朝着谷中看了看,秦熠川便要迈开步子去到谷中瞧瞧,可当迈出第一步之后,整个身体却突然停住,猛得转过头去看,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凉意。从小就对周围环境极为敏感的秦熠川,就在刚才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却突然察觉到这周围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甚至是最后转头的那一刻,已经相信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秦熠川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三斟酌之后,还是慢慢离开了谷口。在邵北,秦熠川贵为邵北世子,是邵北王唯一的儿子,将来最有可能继承邵北王位的人选,被二姐送到远离洛城的嘉宁郡,自然有王府鹰犬跟随前来暗中保护,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日夜想着如何让邵北王断绝继承之人。可就在方才,秦熠川不敢料定那双暗中盯着自己的眼睛是王府的鹰犬还是另有其人,只知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就在秦熠川离去之后,谷口两边的密林中,两道黑影紧跟着一掠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