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卷六 清人逸事

朋党

清雍乾时，朋党之习正盛。世宗严惩，其风终不少杀。满派则鄂尔泰领袖，汉派则张廷玉领袖，而田文镜、李卫、尹继善、汪由敦，皆其附属品也。乾隆五年，河南巡抚雅尔图，奏田文镜在豫，百姓至今怨恨，乞罢其贤良祠。谕旨："此等事何须亟亟为之？若行撤去，岂不悖前旨乎？使田文镜尚在，朕不难去之。今已死，在祠与不在祠，何碍于事？况今之在祠将来应去者，正不知其几何也，何亟亟于田文镜？朕观雅尔图此奏，并不从田文镜起见，伊见朕降旨令李卫入祠，以为李卫与大学士鄂尔泰不合，特借田之应撤，以见李之不应入耳。当日王士俊请将田文交易入贤良祠，乃奉皇考谕旨允行者；今如撤去，是反前案矣。试思田文镜留于祠中，于国计民生有何关系乎？鄂尔泰、田文镜、李卫，均督抚中为皇考最称许者。其实田文镜不及李卫，李卫又不及鄂尔泰，而三人素不相合，众所共知。从前蒋炳条陈直隶裁兵一事，又有人奏直隶总督改为巡抚，外间均以为鄂尔泰之意。又李卫子李星垣，初到京师，即奏称伊父孤身独立，恐不合之人欲图报复；朕命讷亲严行申饬云：'汝不过一武职小官，即有与汝父不合之人欲图报复，朕乾纲独揽，洞察无遗，谁敢施此伎俩？汝新进之人，即存此念，甚属糊涂！'李星垣陈奏时虽未明言，朕即知其指鄂尔泰也。

"从来臣工之病，莫甚于逢迎揣度。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乃皇考简用大员，朕所倚任，自当思所以保全之。而无知之徒，妄行推测，如满人则思依附鄂尔泰，汉人则思依附张廷玉。不独微末之员，即尚侍中亦所不免。即如李卫身后，无一人奏入贤良祠者，惟孙嘉淦与鄂尔泰、张廷玉不合，故陈奏耳。又如今日进见之杨超曾、田懋，均朕亲加拔用，何尝有人保荐。如众人之见，则以二臣大有权势之人，可操用舍之权，其视朕为何如主乎？又如忒古尔德尔，因坐台托故不往，朕加以处分。又刑部承审崔起潜一案，拟罪具题，鄂尔泰会为密奏，朕降旨从宽，外间即知为鄂所奏，若非鄂私泄于人，人何由知？是鄂尔泰慎密之处，不如张廷玉矣。又前日刑部侍郎员缺，朕原欲批用张照，因鄂尔泰未曾入直，而张廷玉在内，朕恐人疑张廷玉荐引，故另用杨嗣璟。又励宗万人不安分，钻营生事，朕因其小有才具、尚堪驱策，令其在武英殿行走，而外人以为张廷玉所劾；其实励宗万保举得贿一节，果亲王亦经奏闻，并非出于张廷玉也。

"朕之用舍，悉秉大公；朕之继述，期于至当。如谓皇考所用之人不当罢斥，所退之人不当登进，则鄂尔泰岂非告退闲居，而朕起用之大臣乎？兹将前后情节宣示，以破朋党之说，以成我君臣际遇之美。"

顾 总 河

顾总河（琮）伊尔根觉罗氏，太傅公顾八代子也。太傅为世宗授经师，渥蒙恩恤。公以荫起家，乾隆中累迁至河东总河。性鲠直，好宋儒书，日惟一编相对，灯火荧荧如诸生；以古名臣自命，大事侃侃，不避利害，人以"铁牛"呼之。鄂文端曰："是真铁汉也。"果于友谊。之河督时，前督完颜伟病于署中，家属已先行，公为之守护汤药，旬日无倦容。完颜公谢之，公曰："吾辈共事，君父与昆仲无异，安有兄病而弟不经理者乎？况公家属已去，琮敢不黾勉从事。"完颜公感激垂涕。后卒于署，公董其丧事，含殓从厚，人争称之。所统河上兵卒，皆文弱少年，教以兵法技艺。尝与李敏达公（卫）遇，李素以知兵自负，其亲随率关西壮伟之士，笑谓公曰："若此何以御敌？"公笑曰："狄武襄以少俊为西夏所轻，故制渗金具接战，恒多奇捷。安用外貌伟哉？"命与角牴，李兵应声而倒，李惭而谢之。

顾琮之风节

混同顾公琮，太师文端公名八代子也。风骨挺劲，在满洲大臣中，与蝶园徐公并称，时人为之语曰："前徐后顾，刚亦不吐。"世宗初年设会考府，公为主事，杖某亲王府吏，亲王初不悦而后奇之。公尝持议欲行限田法，以均贫富，与用事大动色争于上前，无所挠挫。有文觉禅师者，出都声势炫赫，骑从如云。道出袁浦，衮、豫二州方面大僚，率属郊迎恐后。公方与前总漕魏公廷珍相交替，皆若弗闻也者。公在京师守制时，小车敝帷，人以为厮养；奉命治漕、治南北河，久享厚禄，老病罢归，至不能僦一廛以居。壁立干仞，清绝一尘，惟公实允蹈之。

四三麟凤、二六鸿鸾

尹望山相国内召后，赞画枢要，退居赐园。公子十二人，排日至园奉侍。时谓之"四三麟凤，二六鸿鸾"，盖羡其子多且贤，如荀龙、贾虎之比也。

尹文端公

尹文端公讳（继善）字符长，姓章佳氏，世居盛京。父文恪公（泰）罢祭酒家居。世宗居藩邸时，奉圣祖命祭三陵，会雨宿公家，与文恪公语，奇之，问："有子仕乎？"曰："第五子举京兆。"曰："令见我。"及公试礼部，将谒雍邸，而世宗践阼，乃止。登雍正元年进士，引见，世宗喜曰："汝泰子耶，果大器也！"入翰林，未逾年授广东按察使，甫抵任迁副总河，未半年迁江苏巡抚，去释褐甫六载。

公白皙少须，丰颐大口，语声清扬，体孔瘢如殊砂鲜，目秀而慈，长寸许。年三十余即任封疆，遇事镜烛犀刻，八面莹澈；而和颜接物，虽素不善者亦必寒暄周旋。督南河，世宗命开天然坝，公不可。适浙督李敏达公（卫）入觐，过清江，传旨严饬，且云"卫已奏明黄水小，毋妨"。公复奏"李卫不问河身之深浅，但问河水之大小，非知河者。倘河浅坝开，宣流太过，则湖水弱，难敌黄之强"。幕客齐为公危，有治装求去者，公不为动。世宗喜曰："卿有定见，朕复何忧？"辍御衣冠赐公，加公太子太保。高宗登极，公屡任中外。先后督三江，几三十年，民相与父驯子伏，每闻公来，老幼奔呼相贺。公亦视江南为故乡，渡黄河辄心喜，不侵官，不矫俗，不蓄怨，不通苞苴，严肃傔从，所莅肃然。凡一督云贵，三督川陕，四督江南。每遇艰巨，纡徐料量，靡不妥帖。而性善谦下，将有张弛，必集监司以下属曰："我意如此，诸君必驳我；我解说，再驳之，使万无可驳而后行，勿以总督语因循也。"以故鲜败事。所理大狱，雍正间江苏积欠四百余万，乾隆间卢鲁生伪稿及各邪教等案，皆株连万千，而公部居别白，除苛去烦，不妄戮一人，人皆服之。

公长于奏对。世宗问曰："汝知督抚中当学者乎？李卫、田文镜、鄂尔泰是矣。"公应曰："李卫臣学其勇，不学其粗；田文镜臣学其勤，不学其刻；鄂尔泰大局好，宜学处多，然臣不学其愎也。"公貌类佛而不喜佛法，闻人才后进，则倾襟推毂，提训孳孳。如袁简斋太史，刘石庵相国，秦涧泉状元，皆公所提唱。后拜文华殿大学士，仍留江南省。次年召还，临行吏民环送悲号。公不觉凄怆，过村桥野寺，流连小住，慰劳送者。其再督江南时，吴民有"吉甫再来天有眼"之谚。年八十余，卒于位。三代宰辅，世人荣之。

尹文端公肃清江南漕政

尹文端节制两江，凡四度，德政固多，而最得民心在严禁漕弊一事。先是有司收漕粮，以脚费为名，率一斗准作六七升。公初巡抚江南，奏明每石令业户别纳兑费钱五十二文，而斗斛听民自概。有遗粒在斛之铁边者，亦谓之花边，令民自拂去。其时有司签书吏入仓收漕，莫肯应也。其后桂林陈文恭抚吴，胡文伯为藩司，皆守成规，弗丝毫假借。有某县令戈姓，每石加收一升五合，辄被劾坐绞。漕务肃清者凡四十余年，皆文端遗惠也。宜吴人思公至今犹不置云。

尹文端母封记

尹文端公母徐氏，江宁人，为相国侍妾。相国家法严，文端总督两江，夫人犹青衣侍屏医。文端调云贵入觐，世宗从容问："汝母受封乎？"公叩头免冠，将有所奏。世宗曰："止，朕知汝意。汝庶生也，嫡母封，生母未封。朕即有旨。"公拜谢出，相国怒曰："汝欲尊所生，未启我而遽奏上，乃以主眷压翁耶？"击以杖，堕孔雀翎，徐夫人为跽请乃已。世宗闻之，翌日，命内监、宫娥各四人，捧翟弗翚衣至相国第，扶夫人榻上，代为栉沐，袨服襐饰，花钗烂然；八旗命妇。皆严妆来围夫人，而贺者相环也。顷之，满汉内阁学士捧玺书高呼入曰："有诏。"相国与妇人跽，乃宣读曰："大学士尹泰，非藉其子继善之贤，不得入相；非侧室徐氏，继善何由生？著敕封徐氏为一品夫人。"尹泰先肃谢，夫人再如诏行礼。宣毕，四宫娥扶夫人南面坐，四内监引相国拜夫人。夫人惊，踧踖欲起，四宫娥强按之不得动。既乃重行夫妇合卺结褵之仪，内府梨园亦至，管弦铿锵；肴烝纷罗，诸命妇各起持觞为相国夫人寿。酒罢，大欢笑去。后三十年，文端侧室张夫人受封，文端谢恩，面奏及之。上曰："朕实不知先帝有此事，乃竟暗合，岂非卿家之运耶！"公继室鄂夫人，鄂文端公犹女也。两文端相见，鄂老矣，叹曰："吾日夜思抽身退，未知能否？"夫人曰："女闻'古之君子事君能致其身'；又曰：'明哲保身'，未闻有抽身者。"两文端为之莞然。

谦语成谶

桂林陈文恭性谦下，尹文端居首揆，素所推仰。一日文恭病，文端往视，曰："吾辈均老，不知谁先作古人？"文恭拱手曰："还让中堂。"盖习于谦，初不觉也；文端默然。及文恭予告归，方戒途，传闻文端骑箕之信，欲回京一吊；家人力阻，行至韩庄而薨。

讷亲之功过

讷亲以恃宠骄倨，复贻误金川军务，致罗重谴。闻其人操守颇廉介，当隆隆赫赫时，门无苞苴。部院司员以公事关白，必反复驳诘，见有才器出众者，荐引惟恐后人。讷赞枢垣时，武毅谋勇公兆惠、诚谋英勇公阿桂，均为庶僚，讷即密保二人"内堪尚书，外堪督抚"，无一知者。迨讷身后，高宗将原折发出，人始服其论荐之公。然则讷虽功名不终，其识量才猷，殊非拱默私禄者可比，宜高宗之常眷倚也。

兆武毅公

徐英公选将，必用方面大耳，曰"以彼之福，成我之功"，史策笑其诬。然果有恃福命成功者，如耿恭终反玉门之道，浑瑊不荷吐番之枷，载在史策，近日如兆武毅公（惠）其人也。

公白氏，孝恭仁皇后族孙。王师定伊犁，公从事偏裨。会将军策楞、玉保等先后褫职，命公权护其印。未逾月，四卫拉特部受阿逆指挥，四部齐叛，欲擒公献阿逆。公知之，而所帅惟蒙古兵二千、军官数百，诸将震惧。永相国（贵）时在军，曰："均死也，与其束手待毙，何若全师以归？且战且行，不过逾月，可抵边境（时以乌鲁木齐为镇边）。皇上念战士之苦，未必尽置于法（先是，永将军常以退兵伏法。）；纵受斧钺，不昧狐死首丘之义，士卒犹得生也。"公犹豫曰："永将军殷鉴不远，不如继班、鄂二公于地下。"都统莽阿难，老将也，掀髯笑曰："将军休怯，若以阿难独当殿队，可保诸君生入玉门。"公从其言，莽率本部百人殿于后。有追兵至，辄为莽败去。贼畏之，呼曰"修髯将军"。转战数十日，贼渐远，公欲屯营休息士卒。莽曰："我兵惟余十日粮，而去边境尚数千里。若使粮尽兵散，强敌追至，何以御之？"因日驰数百里，卒入内境，官兵未损一人。上大喜云："介子、耿恭，不过如是。"封公武毅伯，赏赉无算。复命公佩定西将军印，剿回部。雅将军（尔哈善）以迟缓致罪，公轻骑直入，至阿克苏为贼所困，临黑水而阵。鄂参赞（实）曾阻公曰："我兵迳路生疏，岂可冒险直入？倘敌人夹以攻我，虽欲生还，不可得也。"公不听。至是鄂公曰："若听实言，焉得至此？"公惭甚，命勇士数十人各怀羽檄，突围出，抵阿克苏二人而已。舒文襄公时屯阿克苏，立命诸将往救。窦提督（斌）、高总兵（天喜）、石都统（三泰）先后往救，皆没于阵。石为贼获，缚诸高竿，命石降，石骂曰："天朝世臣，安肯屈膝丑虏，求旦夕生哉！"大骂不绝。贼用炮击之，鄂公（实）等先冲围战死。粮已竭，军士咸煮鞍革以食。赖富将军（德）率偏师自小道入，贼不为备，因冲队入，杀贼无算。公复率残兵自内攻之，人各用命，遂解围振而归。公先后两遭危困，死生间不容发，竟得保全，归膺高爵，非福泽丰厚，何以致此。

读卷大臣不习汉文

乾隆辛巳殿试，将军兆惠方奏凯归，高宗隆其遇，特派读卷。兆自陈不习汉文，上谕以诸臣各有圈点，圈多即佳卷，兆检得赵翼卷九圈，遂定第一。先是卷皆弥封，是科以御史奏，改先拆封。第一赵翼，江南人；第二胡高望，浙江人；第三王杰，陕西人。因问读卷大臣曰："本朝陕西曾有状元否？"对曰："未有。"上即以王为第一，赵为第三。越日谕诸臣曰："赵翼文自佳，然江浙多状元，陕西则本朝未有，与一状元，不为过。"是时西师凯还，而西人适得元，诚佳话也。

阿文勤不修刑部则例之用意

阿文勤公克敦管理刑部时，诸曹司屡请纂修则例，文勤置不答。因浼公子文成公代请，仍不答。文成惶然，得闲复以为言。文勤喟然曰："汝何不晓事至此？近日刑名从重办理，乃一时权宜，辟以止辟之义。若纂为成例，则他日刑官援引，伤人必多，岂尚德缓刑之道乎？"文成每为司谳者述之。

阿文勤训子

阿文勤公方燕居，文成公侍立。公仰而若有思，忽顾文成曰："朝廷一旦用汝为刑官，治狱宜何如？"文成谢未习。公曰："固也，姑言其意。"文成曰："行法必当其罪，罪一分与一分法，罪十分与十分法，无使轻重。"公大怒骂曰："是子将败我家，是当死！"遽索杖。文成皇恐叩头谢曰："惟大人教戒之，不敢忘。"公曰："噫！如汝言，天下无全人矣。罪十分治之五六，已不能堪，而可尽耶？且一分之罪，尚足问耶？"其后文成长刑部，屡为诸曹郎述之。

倚 松 亭

阿文成少年时，饮于鄂总督某园中。园有古松一株，构亭其下，颜曰"倚松"、"酒半"。文成公谓鄂公曰："亭名不佳。松岂可倚者？大风折松，亭亦受其压矣，不可惧乎！"

阿文成之于李副将

阿文成公持节堵青龙冈工，副将李荣吉以为进占得占，大工所深忌，宜缓之，得实而后进，以防陡蛰。文成斥其挠众，急趣之。既合龙，文武皆贺，惟荣吉不至；召之，则于坝上再拜使者曰："为荣吉谢公相，坝实未稳固，荣吉不敢以贺公相故离工致疏虞。"督土料追压，阅两日竟不守。文成中夜闻坝蛰，驰至，荣吉已挂缆落水。文成令曰："能生之者，官擢三等，兵吏赏千金。"未几舁荣吉至。文成垂涕亲去其湿衣，以上赐黑狐端罩护之，良久乃苏，文成遂自劾而荐荣吉。窃谓李副将胆识过人，不阿贵近，其才岂独可以任河工；而文成忠实勿欺，不肯屈人材以怙己过，震既咎者存乎悔，宗臣器量，洵乃可法可师。

阿文成之于岳大将军

阿文成公在金川时，曾被岳大将军参劾获咎。嗣文成总督云南，岳适降补云南提督，心常惴惴。文成偶咏诗示岳云："鸣镝一声山响答，长空飞鸟漫相疑。"岳始释然。

阿文成公用人

阿文成公屡膺挞伐，平定绝域，为近日名臣之冠。其拔擢人才，或于散僚卒伍，以一二语赏识，即登荐牍，故人乐为用。兴将军（奎）以将校从事，公奇其貌，曰："此将材也。"与副将札，命攻克某岭，即日克捷，后卒为名将。如王述庵司冠（昶）、韩桂舲司冠（封）、百菊溪制府（龄）、朱白泉观察（尔赓额），皆以微员致显贵。闻其于军务倥偬间，惟于幕中独坐，饮酒吸烟，秉烛竟夜；或拍案大呼，愀然长啸，持酒旋舞。则次日必有奇策，驱使将士破强敌。其立功者或奖以数语，或赏以糕果，而其人感激终身，甘与效死。海超勇权奇自负，同时无一当其意，独服公驱使，辱骂惟命；遇他帅，虽礼下之，不乐为用。薨前数日，自知死期，于诞辰置酒作乐终日，训子孙以名节，曰："余从此长诀，不复训尔等矣。"病笃，取所兵著书诗文稿尽命焚之，曰："无以此误后人。"其厅第湫隘，居然儒素，较万厦巍然者熏莸自别。李文靖厅前仅容旋马，公无愧焉。

阿文成公用兵四则

阿文成征金川。一日安营已定，忽传令迁移。诸将以天晚力阻，公随发令箭云："违者立斩！"合营虽从之，而不免怨诽。迨昏夜大雨，前此营基，水深丈余，几为漂没，咸诧为神奇。公曰："我有何异术？特见群蚁移穴，知地热将雨耳。"按文成此举，不难于先见，而难于实言。稍有权术者，必又以为遁甲奇门矣。健儿虽莽，肯受吾绐？

文成公阿桂，满洲正白旗人。其勋簿官阀、生卒岁月，具载史籍，兹特录遗事数则。方公之为定西将军，剿金川酋索诺木也。已百战，抵其巢，索诺木震慑，业约别日尽室出降，其木城、木栅悉已毁撤。是日晚，参赞以下谒公曰："事机叵测，今日必生缚索诺木致帐下，方可安枕。"公不答，亦不待语竟，已入帐中卧。诸将弁待命不敢退，而公已鼻声如雷彻帐外矣。诸人者旁皇达旦，甫日出，索诺木已自缚率诸酋跪帐外。公次第以属吏，因进参赞以下告曰："诸君昨日之语，盖惧索诺木他窜，或畏罪先死耳。我已据隘要，窜将何之？渠若能死，又岂待今日哉？吾故以为不若高卧，待旦日当自来也。"诸将弁诺诺，皆曰"非某等所及"。

木果木失事后，公代统大军。一日日欲昳，公忽率十数骑升高阜，觇贼屯札处，不知阜数折已逼贼砦。贼望见，即率犷骑数百，环西南阜驰上。公顾从骑曰："下马。"复曰："解衣。"衣不足，复曰："解里衣。"解毕，曰："衣悉寸寸裂，急分走高阜，杂挂林木上。"挂毕，曰："无衣者悉束带。"曰："上马。"曰："向南阜缓辔下。"适贼骑已驰至，距向所立阜仅二十步。时暝色已上，忽见冈缺处旗帜飘忽，络绎不绝。疑援骑从山后至，勒马不遽进；方遣骑四出觇伺，而公已率从骑回大营矣。公曰："兵机也。不尔则贼马十倍于我，宁得脱耶？"

乾隆辛丑夏，撒拉尔回民叛，高宗命阿文成公征之。时文成公视浙江海塘工未毕，高宗命和珅往摄篆。和自负其才，每发一议，众辄沮之。及公至，和出迎。公问其失机状，和赧然曰："将帅皆傲慢不为用，公请试之。"公曰："然则斩耳。"和复问进兵状，公笑不答。令诸将次日清晨集辕门，命和坐其侧。每呼一将，调拨及屯戌，辄应如响，和甚恚愤。公部署毕，问和曰："诸将初不见其慢，尚方剑将谁诛？"和即日衔命归。衔公次骨，终身龃龉，肇衅于此。

阿文成公相度

安南国王阮光平至京，遣其臣馈公土仪。公取一二物，语使人曰："中朝相公问陪臣好。汝国王既诚心朝觐，其优赉厚宠，皆出自皇上体贴恤远人之意。莫谓中朝相公，不识'顺逆'二字也。"陪臣汗流浃背，谓人曰："此诚宰相语。"公有赐马，一日脱缰去，圉人入告，公方观书，曰："觅之。"既获复命，公徐曰："好。"读书如故。其度如此。

阿文成立朝之恭慎

公承家教，进止温恭，起居有常处。每朝先五鼓起，入禁廷，坐直房待旦，不假寐；诸曹屏息，室内外如无人。召阁部直事官，询上折记阁本与岁时应举掌故及一日所折狱，备顾问，始入内朝。有奏稿必亲阅无误字，乃进御，或上辇经直房，侍者下户帘，公从室内起立垂手，候卤簿过方复坐。又云：公画诺至恭慎，每署日稿尾，虽遇仓猝，运末笔如有力千钧。又云：公管刑部最久，一郎与公议公事不合，公嫌其戆直，而卒予特擢。郎有伛偻而勤政者，公举任剧郡；及入觐，高宗亦曰："人果不可以貌取也。"

阿文成知和珅之奸

乾隆末年，和珅横甚，公业知不能制。凡朝夕同入直，必离立十数步外。和珅知公意，故就公语；公亦泛答之，然卒未尝移立一步。公尝病卧直庐，军机章京管世铭入省之，公素所厚也，忽呼语曰："我年八十，可死；位将相，恩遇无比，可死；子若孙皆已佐部务，无所不足，可死。忍死以待者，实欲俟皇上亲政，犬马之意，得一上达；如是，死乃不恨！"然竟不果。洪亮吉登第日，公为读卷官，拟第一进呈。洪素不习书，独公赏之，尝谓刑部郎孙星衍曰："人皆以洪编修试策该博，不知字亦过人，余首拔之者，取其无一毫馆阁体耳。"

梁 提 督

梁提督（朝桂）少为黔中步卒，从征金川。勒乌围为贼垒之险岐处，两次皆不能进。阿文成公围之经年，梁公奋然进曰："朝桂闻将恃斗才不斗力。今贼垒坚碉丛立，我兵仰攻，彼据建瓴之势。人非木石，焉能抵枪炮？是殃民也。不若觅他岭嶂贼所不守者，绕道攻其后，贼进退失险，我兵合击，狄武襄所以下昆仑也。"阿文成公奇其言，与卒数百，授参将札付。公率卒草衣卉服，自丛岚迭嶂间，以刀掘路，各怀一铁钉，踵迹相接，攀钉而上。夜半抵贼垒，由后攻之，贼以为自天降，仓卒奔窜。官兵攻贼，遂尽歼。后洊至广西提督，台湾之役，亦著劳绩云。

陈 方 伯

江西德化陈东浦方伯（奉兹），初以进士为四川知县。当金川作乱，清兵过境，上宪多委以苦差。公主炮局及修葺兵与桥路，常居口外山谷间，濒危者屡矣。同僚亦不之恤，上宪更不垂怜也。有三杂土司者，地当进攻金川之孔道。清兵猝至，三杂长卓尔码，妇人也，疑且伐之，闭门相拒。将校大哗，谓"三杂畔矣"，宜先攻破之。公疾行告将军曰："三杂非畔，未知国家意耳。请以单骑往察而谕之。"将军从公策。公至数语间，卓尔码即散守者，具状上谢，且奉军过甚谨；后得诏加封贤顺。卓尔码谓"惟公能活我，又予我以荣也"，铸像事之。公在蜀中二十七年，至是以军功洊擢至江苏布政使。

蔡 太 守

杭州蔡太守（澄）官四川保宁府，兼摄川北道。时值金川用兵，所调索伦兵势张甚，沿途抢掠，州县不敢诘。公召其统兵官，谓之曰："兵以戡乱，若此是创乱也。余止知保护我民耳。汝再不戢，余惟白之大帅，且兵备亦可按军法也。"兵竟肃然。是役也，川中颇骚扰，惟川北一境帖然。又制宪某素黩货。时公以军功将得保举，制府先期语之，且曰："保宁产绸甚好。"公伪为不知者，竟送绢二匹。制府大恚，以年老劾去。去官日，人争出钱立碑，至今川中庙祀之。

金文简公

吴江金文简公（士松）少寒苦，随其封翁外出读书。翁尝馆同邑某氏，一年至除夕始放学，主人讶其迟，翁曰："明年正月下旬为子聘妇，恐稽时日，故于今岁预补其不足耳。"又曰："寒士举事不易，纳币费实无所出。欲探支明年两月束修，可乎？"主人如言付之归，届期备礼延宾。冰人赵某，旧交也，饮酒欢甚。赍币至女家。女徐姓，号素封，见赵色变，愤然曰："几为君误！今而知金氏赤贫，吾女奈何适窭人子乎？"赵谓"君业已许之，岂能食言"；徐坚不允，词气俱厉。赵无奈何，还白翁。时宾朋满坐，见事中变，咸默然。翁惭甚，谓"赵君作蹇修，而事至此，奈贻笑何"。赵俯思久之，乃曰："我与君旧交，家有息女，年与郎君相若，即以缔姻，何如？"翁喜诺，立浼座客执柯，以币纳赵，应期成礼焉。后文简官至大司马，赵封一品夫人，而徐女不知何往矣。

魏 青 天

"魏青天"者，广昌魏少宰定国知湖广应城县时，楚民争称之者也。公善决狱，惠政入人心，邻县讼者咸赴愬，上官亦知之。云梦、孝感民为有司所虐，闭城罢市，大吏亲临，不得入。檄公往，民望见衔牌，欢曰："魏青天至矣！"皆罗拜，旋解散。嗣守杭州，豁浮粮，屏盗贼，戢旗兵，民感戴如在楚时。会巡抚黄叔琳获罪，或言叔琳弟叔璥为御史巡台湾，过杭扰民，民罢市。世宗命将军、督、抚会讯。讯日观者如堵墙，叔璥囚服噤不语。将军呼三木胁之，公率钱塘令历阶上，抗声曰："府、县司地方，地方罢市，府、县不知，请先劾府、县。且阖城老弱万千在庭下，辱将军一问，有无立剖，安用刑为？"将军目外望，诸百姓匍伏同声应曰"如府君言"。叔璥遂得释。公后以陈臬畿辅，敲人致死，谪戌黑龙江，乾隆元年，与杨名时、魏廷珍同召见，出抚安徽。入贰吏部终其身，世称"魏青天"。

谢济世不屈于学使

士大夫立朝风节，多由读书养气而来；亦有少日贫贱，即不肯稍自枉绌者。盖天赋劲骨，异日必有树立者也。金州谢观察济世，雍乾间号直臣。年十八应学使者试，学使跣而坐于堂，命跽而呈卷；先生不从，逐之出。请罪于其母，母笑曰："儿何罪？今日为一领蓝衫屈，它日仕宦窥狗窦为门生义儿，皆此忍辱求荣一念误之也。汝能是，吾无忧矣！"按：观察木强戆直，取怨同朝，幸遭际圣明，不为范滂耳；若其母，虽滂母何愧焉。

诸 襄 七

诸襄七锦，学问淹贯，而性甚古拙。尝典试福建，巡抚馈正副考官瓜各五十，而先生之瓜以误数少送一枚。先生大怒，请巡抚面问之。巡抚曰："此系误数，即当再送。"先生益大怒曰："我岂为一瓜争乎？腊肉不至而孔子行，醴酒不设而穆生去。瓜虽微，亦可见礼意之衰也。"一时传为笑谈。

卫 司 空

卫司空（哲治）历任封疆，以廉能著。抚粤西时，谢侍御（济世）子犯法，公锻炼其子。因波及侍御，随园曾作书规之。一日召对，高宗问近日封疆大吏臧否，公自谢无状。上言"置汝姑勿论，其外究竟孰为优劣"，对曰："惟江西巡抚阿思哈耳。"时阿宠眷最渥，而公敢樱之，亦难能也。

陈法之操行

贵州陈兵备法，在翰林时，与山西孙文定公、广西谢御史济世友善。三人者，皆清直介立，论事引义慷慨，志相得也。陈公守顺德，引疾归。高宗登极，文定荐起之。陈公官淮扬道，考论河务，为一书曰《河干问答》。文定荐而善之，复以之奏御。及文定督湘楚，治谢公狱，稍稍袒巡抚许容，归京师过陈公，公谢不见，自是交遂绝。乾隆十年，河决江南陈家浦，河督白庄恪公钟山被劾去官，责令赔补。陈公已调大名道矣，念旧与庄恪同事，不可使独受谴，牒部科自引咎，且为庄恪辨析。大臣以闻，下部议夺职戌军台。公以四骆驼负书数万卷，赴第十六台，日著书。居二年，成《易笺》八卷，多取朱、程传义发明之，而异者亦多，自序不欲如前人株守师法、党同伐异之所为也。按：陈公操行贞坦，出处光明，不忝为洛、闽之学。孙文定乃有此失，可见义理辨析之精，诚不得有祸福权变之说略参其中也。

拉、傅二公

拉忠襄公（布敦）姓董鄂氏，以世荫起家，仕至古北口提督。乾隆戊辰，奉命与傅襄烈公（清）同为驻藏大臣。傅为孝贤纯皇后兄，性忠鲠，其弟文忠公贵，尚于人前呵叱之。藏王颇罗鼐新故子朱尔墨特扎布性凶悍，与准夷勾通谋逆，计日举事。二公密劾，命岳襄勤公（钟琪）率兵讨之。未至而贼逆谋日炽，二公计曰："语云'千里裹粮，士有饥色'，况万里乎？今贼谋日甚，若不矫诏诛之，使羽翼已成，吾二人亦必为屠害，而岳公不获进讨，非惟从死无益，是弃二藏地也。不若先发制人，虽死犹生，继之者亦易为力。"因矫诏，召朱至楼上宣诏，豫去其梯；朱跪拜，傅公自后断其首。贼围楼数重，傅襄烈遂自刎死，拉忠襄挥泪挟刃跳楼下，杀数十人，自剖肠死。事闻震悼，封二公一等伯，建双忠祠于石大人胡同祀之。

傅文忠公之谦

傅文忠公（恒）以椒房勋戚当朝轴三十年，惟以尊奉前辈、拔擢后进为务。一时英俊之士，多集于朝。如孙文定（嘉淦）、岳威信（钟琪）、卢巡抚（焯）等，起自废弃；毕制府（沅）、孙文靖（士毅）、阿相（尔泰）、阿文成（桂），皆公所赏。子文襄王，复以英年拥节钺，屡镇边隅。累世三公，门多故吏。闻公款待下属，多谦冲与共几榻，毫无骄状。汪文端公死，公为之请荫，录子承霈为部曹。舒文襄公籍没遣戌，公代赎其宅，俟其归而赠之。

傅文忠身后赠郡王爵衔

察哈尔总管李荣保，傅文忠公父也。殁时官止二品，例不给谥。自乾隆间文忠以大学士平大金川凯旋，特敕照勋臣额亦都、佟国维例建宗祠，祀傅恒曾祖哈什屯、祖米思翰、父李荣保，春秋官为致祭；并追谥李荣保曰"庄恪"。文忠迭奏边功，殊宠冠代，然生前封爵亦止一等公；异姓之臣，靡可复加也。自公子福康安继世节钺，勤劳尤多。嘉庆元年卒，谕赠郡王爵衔，并推恩伊父傅恒，亦追赠郡王。

官场势利

清乾隆朝傅文忠公扈从热河，而其兄总宪广公成因病没于京邸，文忠乞假归治丧。广公家受吊凡三日，讣文已遍发矣。其最后一日，则文忠到京日也。前两日除亲族外，凡京朝大官无一人至者；比文忠到京，则各部院大臣，以及大小官员，无不毕至，素车白马，烂其盈门。虽与广公素无杯酒交，然以文忠故，皆赙赠丰厚；且皆亲往吊奠，有进而与文忠言者，有就文忠之位而与言者，甘词媚态，穷极卑鄙。盖文忠时主枢要，主眷极隆，故人皆藉吊丧为名，一接言词丰采为幸也。官场势利，真无微不至哉。

李 漱 芳

李侍御（漱芳）四川人。巡视中城，有傅文忠公家奴栾大，恃公势招无赖肆行市衢，无敢过问者。公慨然曰："傅相以忠谨传家，故能保大。家奴游荡，非公所知，不可使贻累椒房，攸关甚钜。"乃捕大，审得实，立登白简。高宗大悦，戍栾大，傅公罚锾有差，擢公为给事中以旌直。

谢金辅怜才爱士

嘉善谢金辅侍郎墉，乾隆十六年以优贡应南巡召试，列第一，赐举人，授内阁中书。明年赐进士出身，改翰林，因撰文错误落职。廿四年献平定回部铙歌，复原官，在上书房行走。尝馆大学士傅公家，额骑尚书暨文襄王皆冲龄受业。九掌文衡，而在江南则典试、督学皆再任。公纯笃贞亮，实足以仰副倚任。其甄擢名士，卓识宏量，尤为近代公卿之所难。三元钱棨乡、会试皆出公门，殿试公与读卷，世称盛事。高邮李惇、嘉定钱塘、山阳汪文端公廷珍、阳湖孙星衍、甘泉焦循，皆由公识拔成名，经术文行，表表称江淮间儒者。汪容甫中方贫困遭侮，受公知充丁酉科江都拔贡。公尝语人："予之上容甫，爵也。如以学，予于容甫北面矣。"自是明经文誉始大起。阮文达公始应童子试，公极口奖励，召入第读书，卒为巨儒贤相。呜呼！直省督学十八人，越二年一更易，典试数且倍之，怜才爱士如谢公，今何人哉？秀才初出贡，许其才学足为侍郎学政师，虽自知素明者，恐未能毅然出诸口，公于是乎不负所职矣。

巴 延 三

巴延三制府初任军机司员，无他能，人鄙之。尝值宿，夜有西域用兵飞报至，大臣俱散出。高宗问值宿者，以巴对，呼至窗下，立降机宜，凡数百语。巴小臣，初观龙颜，战栗应命，出宫后一字不复记忆。有小侍臣鄂罗哩，人素聪黠，颇解上意，遂代起草。高宗阅之，称嘉者再，问其名，默志之。数日，语傅文忠公（恒）曰："汝军机处有若等良材，奚不早登荐牌？"立放潼商道，不数岁至两广总督，毫无建树，终以贪黩罢。惟感鄂切骨，常以恩人呼之。

直恪公厚德

舒直恪公（超铎），满洲望族也。历仕西安、凉州、安西、黑龙江诸将军，高宗笃任之，尝曰："满洲世族未忘旧习者，惟某一人。"性直笃。任西安时，前将军杜赖贪鄙，屡侵粮饷，至自制饼饵，令军士重价购之；公至三日，立劾之。任西安提督，金矿事发，牵连数百人，狱未决，公竟命释之。僚属有请者，公曰："金矿窄不容足，安容数百人？盗者必获重宝以远扬，奚累及无辜为。"后盗果获于他境。任黑龙江将军，奏开倭市、许开垦诸疏，夷民便之。有馈参者，公笑曰："吾日啖数升，自强健，安用是物？"取小参啖之，曰："已领命矣！味甚苦，无所取也。"人笑其朴，亦可觇其廉。

蒋 封 翁

铅山蒋适园封翁（坚），心余太史（士铨）之父也。精法家言，以智侠自喜。七岁随其叔游法云堂，听僧诵经。庑下坐县捕数人，私语曰："某寺僧被杀，不得主名，奈何？"蒋附叔耳语曰："杀人者，堂上老僧也。"叔问之，曰："彼诵经而屡顾不在经，故疑之。"语为捕者所闻，竟牵僧去，一讯即服。

十七岁出游，阻风瑞洪镇。有少年同舟，舟人食，少年登岸；再食，再登岸。蒋疑而迹之，见其蹲古庙大钟下；诘之，曰："我南昌熊白龙，家贫，告急于河口某戚，不遇反。寄食于舟，未偿其值，而又阻风，舟人将不余食，故避此。"言毕泣。蒋亦泣，强之回舟，与共食，并资以金。熊感谢归，邀过其家，见母，誓为兄弟。居无何，熊来曰："我得弟金，获利三倍，今将贩缯临安，无所托母妻，故来。弟亦知吾父有养子曰'蛟'，平素无行，脱有故，弟善持之。"言毕去。逾年，临安人来曰："熊某死矣。余金若干，濒死时属曰：'为我报蒋君。'"蒋阴计归熊丧非蛟不可，而蛟见金必叵测，乃函致临安主人，授部署法，迟至十日，始告熊母。母果遣蛟往，已而召蒋哭曰："蛟至临安，骸已焚，块然在桶，今舟人已负之纳我圃中，此外不余十钱，奈何？"蒋慰母再三，而身自往圃哭视毕。走出，母牵蒋袍哭，曰："闻临安主人，以儿金寄君。金之来固由君，然贸易者与有劳，盍析其半以活老身。"蒋未答，蛟突睨曰："此事须南昌厅主明之耳。"蒋叱之曰："何必南昌厅，召二三邻叟来即明也。"蛟即扃蒋而去。俄顷有庞眉者六七辈至，蒋曰："所以嗫嚅者，受亡人托，防蛟故也。今母见逼，不得不速明，请皆诣圃。"绕桶号曰："白龙知我。"斧之，复底脱，皆熔金莹然，裹以簿券。众取视，皆感泣，叹老妪不知人而已。

游幕山右时，临汾令纵吏暴征，民弃家登山。抚军檄泽州牧佟往抚治，聘蒋同往。至其地，山上人如蠛蠓，张旗树栅。蒋手令箭先行，环山呼曰："抚军知汝等皆良民，为奸吏迫而走，特遣佟使君来活汝，宜各宁尔家，有目者视此箭。"山上人噤不敢语，稍稍下。蒋导之入县庭，牵犯法吏六人跪佟前。民环庭而嚣，欲殴之。蒋从旁大呼曰："勿妄动，有王法在！"乃榜吏至流血，民欢噪拜谢去，安堵如故。后蒋以倦游家居，忽闻佟为负课事系狱，怃然曰："我不往，则难不解。"至泽州，佟方缺金五千，自分无全理，且老不肯食；闻蒋至，为强一饮。会太守有疑狱聘蒋，蒋曰："若能助佟，我即助君。"太守喜，张示劝募，州人负刀布麇至。三日而事集，佟行，蒋乃行。

蒋四十六岁，始娶钟夫人，生心余。捐馆时，犹及见心余举于乡。后心余官编修，赠如其官。

王 文 肃

王文肃公（安国）性刚毅，操守廉洁，屡历膴仕，贫如故。每早登朝，家不举火，偕幼子同舆往；公入内堂餐，市饼饵数枚，令其子坐舆中食之，充饥而已。履懿王与之善，尝倾助之，公辞不受，曰："忝在九列，不敢与王有所交结。"子侍御（念孙）以弹和相著声。

甘 庄 恪

甘庄恪（汝来），吴江人。少任涞水令，有德政。时有御前侍卫某放鹰蹂躏田苗，公命锁至庭前，大杖数人。大吏闻之，惊曰："某令疯耶？"因劾之。圣主笑曰："不畏强梁，真民父母也。"擢其官，后至吏部尚书。乾隆初，高宗坚意复三年丧，诸臣莫详其制。公时任礼部，依据经注，参定大礼，繁简悉当，后皆遵之。一日暴薨于署，同事者为相公讷亲，因亲送其丧归。讷先入，见老妪缝纫于庭，讷呼曰："传语夫人，相公暴薨于署矣！"妪愕然曰："汝为谁？"讷备告其故，老妪汪然大哭，始知即夫人也。讷问有余资否，夫人曰："有。"启囊出银八两，曰："此志书馆月课俸也。"俸本十六金，相公素俭，计日以用，此所余半月费也。讷因感泣，代具衣衾殓之。归奏高宗，上亦感动，命内务府理其丧，入贤良祠。

雷翠亭持躬之正

闽中自李文贞、蔡文勤二公重振龟山考亭之绪，薪尽火传，理学大畅。继之者，宁化副宪雷翠亭先生也。先生随计入都，寓文勤邸。朱高安方居比邻，文勤语先生曰："高安素知子，子可一见。"先生以陆清献不见魏蔚州为比。后高安礼先焉，乃往见。又一日孙文定过文勤，文勤语先生曰："孙公实为子来，当一往以答其意。"先生曰："不敢也。将有保举，恐近自媒。"文定终荐之，补国子监学正。

雷翠亭劾奏余栋夺情

乾隆初元，宁化雷公以庶吉士蒙特召侍阿哥书房讲读，严正恪勤，于中贵不假辞色。嗣丁忧。编修余栋以皇太子薨入京，被命留侍诸皇子。公奏"皇子侍奉之人，必明大义、笃伦理，方于学术性情有助。余栋父丧未葬，若隐忍行走，则讲书至'宰我问三年'章何以措口？于天下风化有关"。于是编修得终制。按：公之学出自漳浦蔡文勤公，文勤则李文贞嫡传也。公劾奏夺情侃侃如此，于安溪一脉，不得不谓之青水。（《鲒埼亭集》：杨文定公行述称余编修夺情时，文定力言其不可，上收还成命。文定亦安溪高弟。）

张船山风节

船山先生世多以诗人目之。官谏垣时，连上三疏，一劾外省督抚，一劾河漕、盐政。尝画一鹰赠人，自题云："奇鹰瞥然来，撖身在高树。风劲乍低头，沉思击何处。"风采如此，诗人也欤哉！

渺 丈 夫

乾隆初李御史（慎修），德州人，身躯偻而敢言。高宗于上元夜赐诸王公大臣观火戏，公谏阻之，以为玩物丧志。高宗喜吟诗，公亦谏，恐以摛翰有妨政治。高宗韪其言，尝召公曰："是何渺丈夫，乃能直言若此。"公奏曰："臣面陋心善。"高宗数笑。又当时以钱贵故，诸大臣议变法制；公上疏阻之，历举前代之政，洋洋万言，已豫料日后钱价俑贵之弊矣。

吴 南 溪

乾隆初，高宗下诏求言，一时台谏以吴南溪为最。公讳（炜）歙县人，面黧黑，寡言笑，尝弹果毅公纳款，为世所称。曾有保护圣躬一折，高宗切责之。召询张文和公，文和读疏讫，口啧啧称羡，欲于靴中捉物状。高宗询之，文和曰："臣欲取笔，附名于折尾也。"高宗乃释然。后任口北道，捐免民积欠米数万石，所放兵粮皆足斗斛，士卒怀若父母。召擢光禄少卿，侍南书房。循王有小过，公以大杖责之。王哭诉，高宗曰："汝师夏楚良是，又何诉为？若再犯，朕必亲责。"宫中尝演《鸣凤记》院本，孝圣宪皇后问朝中有如杨继盛之人否，高宗对曰："惟吴炜差近之。"其优宠若此。年八十余，无疾而终。

胡清恪敢言

乾隆七年，诏求骨鲠质朴之士，如古马周、阳城者，九卿咸有荐辟。廷试策论，上亲取青浦胡清恪公宝瑔第一。公时官中书舍人，用大学士查公荐也。后公官御史，有敢言之目；任封疆，能持大体，卒为名臣。相传公将生之夕，父教授君梦王文成遗以金轴，曰五十年后烦送至吾乡。及高宗南巡至会稽，遣公赍御书"名世真儒"额及御祭文祀文成，方悟前梦，因为题曰"三不朽"，悬诸祀堂。按：梦境渺茫，岂可据为典要，而硕辅真儒之魂魄，千载如生；丝纶俎豆之恩荣，九幽亦感，此则确然可信者也。

钱文端少时之贫

钱文端公幼贫甚。隆冬早起读书，灶无宿薪，汲井水盥手，肤为之坼。未弱冠，依人京师，庸书糊口。冬无裘，入市以三百钱买袖自缀于袍，抄纂益力。逾数年旋里，课两弟读书于南楼，去梯级，缒绳送饭食，岁除始一下楼。如是者二年，学大进，遂以文字邀异遇，席宠累代。高庙南巡，公扶杖迎銮，御制诗至有"江浙大老"之目。回忆童牙孤露，饥寒逼人，虽寤寐中当无此冀望。士之匿影蓬荜、憔悴谋生者，观于公无自戚戚也。

钱文端公有知人鉴

秀水钱文端公陈群有知人鉴。诸城刘文正初释褐时，以所业就正。公谓文正房师王楼山云："吾贺子及门得伟器，他日令仆才也。"金坛于文襄方为孝廉来谒，公即大赏异之。刘文正及钱塘梁文庄俱以笔法自诩，公曰："二君毋高自位置，会看贤郎跨灶耳。"后文正子文清相国、文庄子山舟学士，果濡染家学，八法冠时，碑版大书，照耀四裔，不必如大令自誉，而书名突出二公上。

刘文正公之直

刘文正公（统勋）乾隆年中久居相位，颇为高宗所倚任。公性简重，有古大臣风。尝有世家子任楚抚，岁暮馈千金。公呼其仆人，正色告曰："汝王以世谊通问候，其名甚正。余承乏政府，尚不需此。汝可归告汝主，留赠故旧之贫窭者。"有赀郎昏夜叩门，拒不见。次早至政事堂，呼其人至，责曰："昏夜叩门，贤者不为。汝有何禀告，可众前言之；虽老夫过失，亦可箴规。"其人嗫嚅而退。薨时，高宗亲奠其宅，门闾湫隘，去舆盖然后入。高宗归告近臣曰："如刘统勋，方不愧真宰相，汝等宜效法之。"

刘文正督河工之风厉

刘文正以宰相督中州河工。一夕出馆舍，微行河干，见乡民舆送秫秸者数十辈，俱露宿河干，人牛皆饥疲莫能兴，老少相对泣；异而询之，则对曰："吾等皆某县民也，去此三日程。奉县官檄，输送秫秸至此，而收料某委员每车索钱数缗，钱不出，料不入。吾辈窭人，安所得钱？淹留已将旬日，所赍已罄，即欲逃归，亦不可得，是以泣耳。"公闻言，疑信参半，乃语之曰："吾亦来输料者，与某官手下人素相知，顷已缴矣。今当为汝等代缴之。"乃驱其一车去。至料厂，诣某委员处，某见其面目光泽，衣履鲜洁，疑为乡间富室也，乃倍索钱十余缗。公略与辩，辄大怒，令众者以鞭笞驱之出，而扣留其牛车。公急驰回馆，立命材官持令箭缚某委员至，一面召河帅议事。某至略诘数语，即命牵出斩之。河帅亟长跽为缓颊，良久乃命释回。以重杖杖之数十，荷以大校，枷号河干。诸厂委员悉震慑失次，而乡民输料者随到随收，无敢稍留难矣。

朱笥河狷介

笥河先主先主刘文正公家。文正大拜后，先生不复通刺往候。一日，文正遇先生于朝，戏之曰："其忘我邪？"先生正色曰："非公事不敢过丞相门。"文正称为"狷者、狷者"。

张廷瑑之谨畏

张侍郎廷瑑奉命往祭陵寝。先期数日，途次风雪大作。同人欲沽酒以御寒，侍郎以未曾行礼，力持不可。人知其迂，然其生平谨畏可想矣。

秦簪园少时之盛德

嘉定秦簪园先生少时貌甚劣，质直无文。合卺之夕，新妇闷坐垂涕。先生询之曰："余虽不才，忝名庠序；家虽不丰，尚可温饱。今日吉期，何为若此情状？"新妇云："幼已字有婿家，父母嫌其贫，遂悔初盟。"先生诘以何人，新妇为述其姓氏，乃同学友也。先生立即避出，并遣人将同学友招之来，告其故，且谢误娶之罪。幸未成婚，即以己之洞房，为同学友之洞房。次日，将奁饰衣物悉行赠与同学友，而送之归。嗣于乾隆癸未科登礼榜，当未传胪时，前十本已知为某某，而先生名次在后十本第一。其第一名褚公廷璋，乃长洲人，与同郡某宦有隙。适诸城刘文正公将所定前十本进呈，某宦欲中伤之，因语文正云："外间早已迎新鼎甲矣。"公本公正无私，不知机诈，闻此言勃然曰："难道我有弊乎？既有此言，盍改诸？"遂以后十本进呈，而簪园先生竟大魁多士。

颜军门弃文就武

颜军门（鸣皋）粤东梅州人，性豪隽，喜读书。时有相士，谓其它日当以长枪大剑取功名；颜嗤其妄，攻苦益力。年届三十，急于进取，居父丧禫服未终，应试入学，为乡人攻讦被斥。或谓之曰："相士之言验矣。观子骨相魁梧奇伟，异日为朝廷寄阃外任无忝也，安事穷年呫为？"颜韪其言，弃读，习骑射，越岁一试冠军，遂登武科。公车北上，舟抵维扬，夜泊闻邻舟乡语喧呶。过访之，则皆南越应武会试者，因同行有番禺朱某病剧垂毙，议举而弃诸厓；所虑者他日归乡，朱之亲属索尸棺结讼耳。颜曰："此大不可！公等与朱君同乡里，忍弃之原野，饱犬豕腹乎？"众曰："君独非同桑梓乎？盍过君舟，或者起死人而肉白骨？徒为局外人议论，无当也。"颜遂毅然挈朱归舟，亲视汤药。越日舍舟登陆，而朱病益甚，殁于车中。途次无以为殓，旅店已死者不得入，遂以帕蒙死者首，托言猝中恶。恐车中颠播，负之行三十里，晚入旅店，主人勿辨也。次日择土殓埋，封识而去。比入场，颜固文士，武备非夙娴，而策论则洋洋数千言，场中莫与埒。同考官以其外场，仅列单好，姑置之。夜分假寐，恍惚见案上发奇光，起视之，则颜卷也；挑灯细阅，不觉击节曰："此人异日为将，祭遵、羊祜之俦也！"荐于主司刘文正公，并述其异，遂登上第。后历任海疆，至福建台澎镇，署水师提督，以功名终。

杨中丞精相术

临川杨中丞頀精相术。乾隆甲辰成进士。胪唱前一日，新进士会集乾清门外，公遍相诸同年，谓友人曰："今科榜眼、探花，当是南北二邵（谓余姚邵瑛、天津邵玉清），第一人未见何欤？"嗣见一人脱帽箕踞，独坐金缸旁，公拱手贺曰："龙头在是矣。"亟询姓名，则会稽茹棻古香也。少顷传前十卷引见，以次唱名，鼎甲皆如公言。

德文庄公龁于和相

煦斋先生未婚时，和相欲妻之；德文庄公辞焉，和衔之。乙卯先生以庶常散馆，和密令监试者索诗稿，记其句，将欲黜之。是日有索稿者，先生辄与之；及缮写，别为一诗登卷。次日阅卷，遍索先生之卷而不得。是科满洲留馆只先生一人，和由是怏怏。故文庄公扬历中外垂四十年，卒不得一谥，嘉庆年始追锡易名之典焉。人皆服文庄之识远、先生之应事捷也。

德文庄家四世翰林

奎玉庭照，甲戌授庶吉士。先是令弟奎芝圃耀，以辛未庶常授编修。煦斋先生作《示儿诗》，有"应呼乃弟为前辈，敢向而翁认晚生"句，一时荣之。德文庄公以乾隆翰林起家，官至大宗伯。先生为乾隆癸丑翰林，玉庭昆仲后先继美，为满洲科第第一人家。成亲王为书一匾曰"祖孙父子兄弟翰林"。今玉庭长公子锡祉，又以乙未科，编修擢司业。四世翰林，诚玉堂嘉话也。

叶、孟两公之清介

乾隆间，福州叶毅庵宫詹（观国）以儒林丈人屡司文柄，廉勤尽职，至老不衰。督滇学时，诸城刘文正公适奉使至，见公喜曰："吾见馆阁诸君一出学差，无不面丰体胖。今君如此清癯，半为校士清勤，半为官厨冷淡，不愧为吾门下士矣。"在粤西时，值乙酉科选拔之期，有某生为巨公婿，挟权要人手书谆谆相托。得书立焚之，不置一词；榜出其人竟不与，阁属翕然。按试各郡，约束丁役，无额外縻费。比任满，代者以地方供应事酿成大案，竟罗重辟。抚臣劾奏学臣某按临之处，较前任学臣叶某多派人夫至七百余名。在安徽时，年近七旬，大省卷帙繁多，而无一篇不过目。尝夏夜校阅，尽屏仆从，惟留一幼童在身后挥扇，忽扇风灭灯，饬僮取火。宫詹每阅卷必据大几，将卷居中央，取者置左，不取者置右。灯灭，宫詹以两手压两边卷，突暗中有一卷飞压左手之背。及灯至复阅之，其文实不佳，乃将此卷别行批抹，遍示幕客而不言其故，署中惊以为神。平生凡四任学政，皆弊绝风清。四十余岁，始连举丈夫子七人。同时闽省出为学政者不一人，而清操隽望，则惟宫詹与孟瓶庵吏部为伯仲之间。

吏部督学四川时，总督某广纳苞苴。值其寿辰，公书楹联为祝，不受。公以已署双款为言，仍不受，且云并非整寿，他处送者悉不敢收，不能不一律相待。公即日携一椅坐总督头门外，凡各属有送寿仪者，悉为部录而却之，曰："大人并不收礼，我送微物且不收，何况所属？有混行馈赂者，我必立揭部科。"凡坚坐三日而去。总督亦为屏息，至今蜀人能道其详。盖非公之壁立万仞，不能如此。

吴菘圃协揆之文章经济

吴菘圃协揆（璥）以奏赋受知高宗，由编修超擢学士。屡持衡尺，朝士多推重其文章；阿文成公独荐吴某饶经济，可大任。奉旨分巡河南，兼理河务，遂以精练水事称。前后任东南河督，岁奏安澜，未尝有失；而它处溃防奉命塞决者，罔不如期底绩，世始服文成之识人。又林文忠公尝谓协揆文章为政事所掩。即书法之美，一二小简，亦复超妙入古。然协揆未尝以书名，则蕴蓄之宏远，诚不可及也。

裘文达长于行军治水

乾隆二十一年，清王师征伊犁。公面奏军务机宜，乾隆帝大悦，以其才似舒文襄，即赐御衣冠乘传至巴里珅传宣圣意。会逆酋莽阿里克遣其弟诡称押送诸番，探信卡伦，公与哈密镇臣祖云龙缚畀总督发其奸。哈密兵少，有赴巴里珅种地者七百人，公请暂留为卫，拨沙洲五卫麦石添备支放，其剩余者，公散各塘路站平粜之。上皆奖许。公以一书生冒矢石行万里外，与陕甘督抚、满洲诸将军计议机密，而能下协边情、上符睿算，近代儒臣所未有也。公听视机警，受大任举重若轻。上爱其才敏，倚若股肱。凡有事于四方，与大学士刘文正公先后奔走，前命未复，后命又至，半途回车，朅朅东西。虽侍内庭领六部，而英荡款关，足迹常遍天下。公所谳决，无苛严，亦无纵舍。尤善治水，常奏"治水当先审其受病之由，再论治病之法。就一县一府而言病有其处，合一省而言则不然；就一省言病有其处，合数省而言又不然。若仅于一处受病处治之，而下流之去路未清，则为患滋甚"。上深然之。所治黄、淮、淝、济、伊、洛、沁、汜等共九十三河，疏排浚瀹，贯穿原委，俱有成效，可为后法。凡遇政事，诸大臣或探圣意，噤齿不前，而公独抗声，有犯无隐。上鉴其诚，虽忤旨时加严训，不逾时恩礼如初，亦与舒文襄公相似。年六十二，病噎。上赋诗存问，医药不绝于道，加太子少傅。薨时赐谥"文达"，入贤良祠。

裘文达公课子之严

裘文达公充磨勘大臣时，某省士子用"社稷镇公子"，众以为应议；公心知非杜撰，而一时忘其出处。归第问公子麟，对以句出《国语》；后于《左传》检得之，遂长跪受责--时公子已官编修矣，公课子之严、待士之宽，一举而两善备焉。

裘文达之爱士

裘文达公名曰修，江西新建人。公赐宅在内城石虎胡同，购一轩名"好春"，退直所憩。宾客门下士往来者，于阍人悉不关白，径入此轩。若已退直，则公必坐轩左右，若待客矣。一日值岁小除，诸人咸诣轩，与公饯岁。忽司阍者至公侧耳语，公大笑曰："户部堂官岁尽分饭食银两，亦不可告人耶？"即命挈一囊至，泻出之，皆库贮大锭，两五十。公数坐中客若干，令各怀其一，曰："诸君年事大窘，聊以分润耳。"数不足，复命入取之，遍给乃止。公食指既广，又宾客常满坐，值窘乏亦时时断炊。一日过午尚未具食，坐客有愠者，公觇知之，即出语曰："诸君他日皆饫天厨、颁尚食之人，岂矜矜于裘某之一餐乎？且主人亦尚未食，不独客也。"客意乃解。乾隆帝眷公，时得召见。公奏事毕，则必言各衙门人材，曰某人勤，某人干事，某人擅文笔。是以公在部及掌院日，翰林诸曹司迁转最速，由公推毂勤也。

于文襄之敏

乾隆初军机大臣入参密勿，出览奏章，无不屏除奔竞，廉直自矢。如果毅公讷亲，其人虽溪刻不近人情，而其门庭阒然，可张罗网雀，其它人可知矣。惟汪文端公由敦爱惜文才，延接后进，为世所訾议。然所拔取者皆寒畯之士，初无苞苴之议者。于文襄敏中承其衣钵，入调金鼎。初尚矫廉以蒙上眷，继则广接外吏，颇有簠簋不饬之议。再当时傅文忠、刘文正诸公相继谢事，秉钧轴者惟公一人，故风气为之一变。其后和相继之，政府之事益坏，皆由公一人作俑，识者讥之。然其才颇敏捷，非人之所能及。其初，御制诗文皆无预定稿本，上朗诵后，公为之起草而无一字之误。后梁瑶峰入军机，上命梁掌诗本，而专委公以政事，公遂不复留心。一日上召公及梁入复诵天章，公目梁，梁不省。及出，公待梁誊默，久之不至；问之，梁茫然。公曰："吾以为君之专司，故老夫不复记忆。今其事奈何？"梁公愧无所答。公曰："待老夫代公思之。"因默坐斗室中，刻余录出，所差惟一二字耳，梁拜服之。故其得膺天眷，在政府几二十年，而初无所谯责者，有以哉。

于文襄出缺之异闻

金坛于文襄在高宗朝为汉首揆，执政最久，恩礼优渥，辅臣不由军功而锡世爵者，桐城张文和廷玉而外，文襄一人而已。（新疆底定时，文襄以帷幄赞襄之劳，锡一等轻车都尉世职。）然世颇传其非考终者，云文襄晚年偶有小病，请假数日，上遽赐以陀罗经被，文襄悟旨，即饮鸩死。武进管缄若侍御《韫山堂集》有代九卿公祭文襄文，中四语云："欲其速愈，载锡之参。欲其目睹，载赠之衾。"乃知陀罗经被之赏，固当时实录也。经被之为物，乃一二品大员卒于京邸者例皆有之，并非殊恩异数。以文襄膺眷之隆，身后奚虑不能得此。而必及其未死以前，冒豫凶事之戒，使其目睹以为快耶？此中殆必别有不可宣布之隐，故特藉两汉灾异策免三公故事，以曲全恩礼，如孝成之于翟方进耳。

清代雍正以前，汉大臣居政地者，虽无赫赫之功，然大抵硁硁自守，不肯以权势自肆。洎张文和当国，风气始一变；而文襄实承其衣钵，士大夫之浮薄者纷纷趋其门下，权势赫奕，炙手可热。清初诸老刚正谨厚之风，至是乃如阙文乘马矣。以高宗之聪察，岂有不烛其隐者？文襄之祸，实由自取。昔文和晚年以致仕归里，陛辞日要请宣布配享清世宗庙庭之旨，致触上怒，下诏谴责，撤其配享。及其薨也，以配享为先朝所许，复下诏还之，其用意殆与此举同。雄主之驾驭臣工，真有非常情所能测度者矣！

朱竹君之不肯和同

朱竹君学士视学安徽，以事降编修，在《四库全书》处行走。比归，总办《日下旧闻》纂修事。是时金坛于相国敏中掌院为总裁。于公直军机，凡书馆稿本，披核辨析，苦往复之烦，意欲学士就见面质；而学士执翰林故事，总裁、纂修相见于馆所，无往见礼，讫不肯往。爱之者强拉之至西园相见，学士持论侃侃不稍下。金坛间为上言"朱筠办书颇迟"，高宗不之罪，曰："命蒋锡棨趣之。"真特恩也。后学士弟文正自山西归，复入翰林，从容为兄言宜稍和同者。学士曰："子亦为是言耶？"文正愧服。

梁 瑶 峰

梁文恪公（国治），乾隆戊辰状元。入直南书房，累任学使。后以粤东事免，复擢湖南巡抚，入继于文襄辅政，当时有于、梁之称。其实公醇谨不滥交，与文襄异趣也。抚湘时家人索贿不遂，故阻膳脯以激公怒；而公枵腹终日，初无怒容，亦不知为奴所绐。在军机处，和相以其懦弱，有意揶揄，至用佩刀剃公发为笑，公亦受之，亦可觇公之度矣。

阿 司 寇

觉罗少司寇（阿永阿）以笔贴式起家，任刑部侍郎。时那拉皇后以病废，公欲谏，以老亲在堂，难之。母识其意，喟然曰："汝为天家贵胄，今欲进谏，乃以亲老故违汝志耶？可舍我！"公涕泣从命，置酒别母，侃然上疏。高宗大怒曰："阿某觉罗近臣，乃敢蹈汉人恶习，博一己之名。"召九卿谕之。陈文恭公曰："此若于臣宅室中，亦无可奈何事。"托冢宰（庸）曰："帝后即臣等之父母，父母失和，人子何忍是非于其中？"钱司寇（汝诚）曰："阿永阿有母在堂，尽忠不能尽孝。"高宗斥之曰："钱陈群老病居家，汝为独子，何不归家尽孝？"钱叩谢。高宗乃戍公黑龙，命钱司寇归养，逾年后崩。御史李玉明复上疏，请行三年丧，亦戍伊犁。二公先后卒于边。

盛 司 寇

盛司寇（安），满洲人，以科第莅卿贰，颀然蘁立，须眉苍然，以古大臣自命，戊辰春孝贤纯皇后崩，时周中丞（学健）、塞制府（楞额）以违制剃发，交刑部治罪。又锦州守金文淳禀命于府尹剃发，事发，高宗震怒，立命诛之。公叩首请曰："金小臣，罔识国制。且请命大僚，然后剃发，情可矜恕，请宽之。"高宗怒曰："汝为金某游说耶？"公曰："臣为司寇，但尽职，并不识金某为何如人。如枉法干君，何以为天下平也？"高宗大怒，命侍卫反接公赴市曹，与金文淳同正法。公长笑，惟曰："臣负朝廷恩而已。"高宗悔悟，命近臣驰骑并金赦之，公施然叩谢如常时。市曹属目曰："此真司寇也！"次日高宗即命公入上书房，傅导诸皇子，曰："盛安尚不畏朕，况诸皇子乎？"真师保之妙选也。

记方恪敏公二则

海昌陈旉南先生雍正丁未会试，与仁和沈椒园先生共坐一车，每日恒见一少年步随车后，异而问之。自言桐城方氏子，将省亲塞外，乏资，故徒步耳。二公怜其孝，援令登车，而车狭不能容，于是共议每人日轮替行三十里，俾得省六十里之劳。到京别去，不复相闻问矣。后二十余年，旉南先生以云南守赴都，椒园先生时陈臬山左，亦入觐。途中忽有直隶总督差官来迓，固邀至节署相见，则总督即方氏子，欢然握手，张筵乐，饮十日。称为车笠之交，一时传为美谈。兹见武曹先生所记《方恪敏公轶事》有相类者，用附录之。曰：

吾乡乔坚木丈尝归自京师，迂道过保定。时直隶总督为方恪敏公，乔方出也，公留署累日。一夕酒半乔，自陈屡赴公车，侘傺不得志。公曰："甥得毋有饥不食耶？"乔作而对曰："未也。得毋有寒无衣耶。"公笑曰："嘻，是奚足怖。吾方穷时，将游京师，至宝应资罄，岁将暮，寒风栗烈，敝缊袍仅行线存，中无里衣，束带长尺余，两端以贯续之，纳履则足之前后皆见。将诣汝母丐数金北上，甫抵门，仆者衣冠甚都，列坐于门之两楹，余逡巡欲入，仆诘曰：'客奚为者？'余曰：'将探吾戚。'仆笑曰：'是安得有若戚，得毋为行窃计耶？'余自顾窭人子，欲言之恐碍汝母，迟回久之，终弗入。乃信步折而东，又屈曲西行里许，至卢家巷。巷门为南北通衢，有屠门市者如争。屠每割必倩对宇列肆者书，数往来甚烦，列肆者颇厌苦之。余倚柱而笑，屠顾见曰：'客何为者？作字比不得切肉也。'余拱手曰：'非敢然也。见长者行甚苦，小子略识字，幸不弃，可代劳耳。'屠喜曰：'客乃能书！'即借肆中纸笔置几案，屠者手切肉权轻重，即口诵数；余奋笔疾书，食顷已更数十纸。屠笑曰：'客之书，更速于我之切也。'会日暮，屠者荷余肉行，顾余曰：'吾知客未饭，盍从我于家。'余随之数百步，门临河畔，茅屋三间，一女应门，可十八九许。屠呼老妪出曰：'吾幸延客，速作饭。'叩其姓胡也，亦返问余，叹曰：'是缙绅官家子也。'坐余以堂。少选提一壶酒，命女温之。烛至，命、妪女俱坐，曰：'客幸不见外。我老无子，迫岁甚忙，又无伙伴，客能留卒岁，当必有以将意。'余曰：'某穷途，长者见收，幸甚！'屠大喜，酒至辄取盎中盐菜为副，切肉置大盘。是时余已饿竟日，酣饮快意，视今日之节制畿辅，其乐十倍。饭罢庋门扇为床，布草荐、取布被覆焉。天将明，呼余起，日记数以为常。除夕为置酒肴羹肉，共食如初。元日余揽衣起，则非复故衣，一蓝布袍，新布絮袄，近身里衣絮裤，内外补缀完整，布袜履各一。余惊起拜谢，屠笑曰：'客此去当作官人，区区者奚足言？'开岁五日，余欲去，屠曰：'此间灯事甚闹，幸更延十数日。'余心德之，不能却也。望后乃辞以行，屠者曰：'固知客不能留也。'又置酒肴为饯。翌日赠钱四千，襆被囊一，将所覆布被并钱纳焉。送至河干，余拜，屠亦拜。附船至山东，囊中余钱数百。有故交自北来，身无一钱，分半与之。遭遇圣恩，以有今日，皆胡长者赐也。及为直隶布政司时，遣一介以千金报德，且戒曰：'若肯来，即备舆马迎至署中。'至则门巷萧条。胡夫妇身殁已久，女适谁氏子，亦不知所终。"言至此，公泣数行下，座客皆为之改容，乔恍然如有所失焉。

雍正间桐城方氏因《南山集》一案，遣戌者盖十余人，恪敏公观承之父亦在遣中。恪敏间岁至塞外省亲，恒只身走万里，不以为苦，乡里重之，然家亦渐落。后值归途赀竭，复乞贷东走至宁波，访其戚某宦，冀有所得。比至逼岁除，见某门隶皆衣狐裘，甚豪倨；自顾褴褛，恐遭呵斥，不敢遽投谒。左近巷中有小逆旅，因暂居为觅便计。数日，食且不继，偶立门前怅望，邻屠某奇恪敏状貌，与通款洽，问来意。恪敏一一告之，屠摇首曰："我居此几二十年矣，未见其恤一亲友，往谒恐无益。"恪敏闻言，深悔轻至。屠忽问："先生知计学否？"曰："略谙，特未精耳。"屠曰："会年终，当核短吾肉价者，一一烦先生书字索之；寒舍匪遥，即下榻度此残岁，何如？"恪敏诺，遂偕往。屠呼妻出见，款待极殷渥。元旦，恪敏欲行，屠坚留曰："雨雪载途，愿小住。已嘱荆人制絮袍相赠，长途聊藉御寒也。"又五日，屠捧袍、妇携袜履至，促恪敏易讫，视帽破，脱已毡笠与之，复赠钱五千，始送启行。（按：以上情节与前各有不同，故并录之。）过武林，仍无所遇。有相士瞥见恪敏，起揖曰："贵人至矣！"敏怒曰："我不谈相，何戏为？"相士急摒挡种种，挽至一庙，延上坐，曰："君某年应得某官，应至总督。今官星已露，速赴都图际遇，勿误。"恪敏叹曰："窭人子日食尚艰，何由能北上耶？"相士曰："此不难。"返家启笥出二十金为赠，并书人名一纸嘱曰："他日有总兵名此者失机当斩，乞拯之，即所以酬我矣。"洎入都，资复罄，不得已行拆字之术于肆，以谋旅食。一日平定郡王舆过，见招帖，赏其书法，召入邸，掌书记。久之高宗临幸，遂以所书楹帖受上知，赏给中书。不十年总制陕甘，果有总兵与前姓名符，以遗误军机得罪，力为开脱。后细询邦族，即相士之子也。风尘巨眼，乃在江湖屠沽间，良可慨也。

方恪敏片言回天

乾隆某年春，上巡畿甸，突有村民犯跸，手携兵器，为扈从侍卫所格，立被执。诘之，曰："直隶人。"上震怒曰："朕每年春秋两巡，累及近畿百姓，固应怨我。然两次所蠲免钱粮亦不为少，竟不足以生其感乎？是殆有主之者矣！"时总督方恪敏公（观承）已于卡伦门外接驾，一闻此事，飞骑追上，而乘舆已前行。公疾趋伏道旁，大声呼曰："臣方观承奏明此人是保定村中一疯子也。"上闻稍回顾，而乘舆已入宫门。甫降舆，即传军机大臣入对。上曰："顷犯跸之人，据方观承奏自是一疯子，不知果否？"军机大臣磕头奏曰："方观承久于直隶，所奏自然不错。"上曰："既如此，即交尔等会同刑部严讯，作疯子办理亦可。"军机大臣磕头谢出，即日在行帐中定案。当是时，众情危惧，不知此案如何株连；乃以恪敏公片言回天，其事骤解，如浮云之过太虚。真所谓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方恪敏公不纳故友孙女为妾

方恪敏公观承，子勤襄公维甸，两世为尚书直隶总督，皆有名绩。恪敏五十未有子，抚浙时使人于江宁买一女子，公女兄弟送至杭州，将筮日纳室中矣。公至女兄弟所，见诗册有故友名，询之知此女携其祖父作也。公曰："吾少年与此君联诗社，安得纳其孙女乎？"还其家，助资嫁之。公年六十一矣，吴太夫人旋生子，即勤襄也。

外臣赐花翎

清初定制，外任文臣无赐花翎者。乾隆中方恪敏观承官直隶制府时，眷遇颇优。以古北口大阅故，公特乞赐花翎。上笑曰："若尔侏儒状，亦爱花翎耶？"因特赐之。嗣后外任督抚屡有蒙恩赐者。惟刘文正公督陕时特赐花翎，公回京时即日缴还，上亦优容，不加责也。以直隶总督之尊请赏花翎，而上以调侃之词出之，亦可见清高宗之骄泰无礼，与当时大臣柔媚无气节矣。

方勤襄公盛德

台湾林爽文之乱，福节相（康安）来平之。随带军机章京二员：一为方葆岩维甸，一为范叔度鏊。节相倚之若左右手，命方专司讯鞫，范专司文奏。收复诸罗日，在番山中搜出逆民千余人；节相欲尽置之法，姑付方讯录供词。方逐名细加研鞫，则皆被胁从者，欲并释之，节相不可；方持之益力，后竟得尽活。此后搜山所得，悉仿此办理，所全殊多。时论谓方之功德甚大，宜有报，后果敭历封圻。终于直隶总督任，谥"勤襄"，恪敏公观承子也。

裴宗锡疏请栽橡树饲蚕

乾隆二十八年，直隶按察使裴宗锡疏言："古北口外山场产菠萝树，土人俱伐作薪，不谙养蚕。此树本名橡树，入土即生，三四年后叶可饲蚕。臣前在济东饬属遍栽，颇有成效。今以之供薪，殊觉可惜。请照东省法，劝民广栽试养。"谕交直隶总督方观承实力妥办。（又按：《程侍郎恩泽集》记橡树饲蚕法甚详。）

轿夫比京官

京师口语以轿夫比四种京官：前一为"军机"，扬眉吐气；前二为"御史"，不敢放屁；后一为"翰林"，昏天黑地；后二为"部曹"，全无主意。虽戏谑而颇切当。范叔度前辈鏊由庶常改刑部、入军机升御史，人戏称为"四夫先生"。

齐召南敏悟

天台齐侍郎敏悟强识，观书目十行下，一鉴则终身不忘。其应征北上时，谒某邑宰，留宿署中。见架上有异书八册，请借观，主人曰："诺。"次日将登程，主人奉书以出，侍郎曰："已阅讫矣。"主人未之信，抽一二册询之，探喉而出，不讹一字。

记许乐亭事

钱塘许乐亭先生为申韩老手，滇生尚书之曾祖也。初就幕于陕、甘两省，后督部方恪敏公以厚币延之。公办事精敏。时平、凉、庆、阳数府洊饥，卧殣相属。封翁闻而悯之，私具一折稿，请公入告，并请发帑银二十万两赈济平、凉等府饥民。迟之数日折尚未发，封翁即襆被辞馆。公亲至问故，曰："待先生并无敢慢，今忽辞馆，想为请帑二十万之折迟疑未发耶？"封翁曰："此折果发，必不辞馆。"公诺之。即日拜发去后，公意终惴惴，谓所请过多，恐不能邀准。一月后奉回朱批，乃大蒙嘉奖，并以二十万两恐尚不敷，加赈二十万两。公大喜过望，即诣封翁谢过。于是平、凉等府数十万生灵得免转于沟壑矣。

张巡检杖太监

纯皇帝幸滦阳，有随侍太监某滋扰民间。时热河巡检张若瀛者，桐城相国文和公族子也，抚以善言；太监愈咆哮，若瀛乃呼役缚之，立加大杖。直督方恪敏公闻之，大惊曰："张某疯矣！"亟一章劾奏。上察其情，谓侍臣曰："非太监恣行不法，若瀛安敢尔？其人殊有家风，朕甚嘉之！"因特旨越七阶擢同知，而太监遣戍畿辅。民庶欢声若雷。若张瀛者绥弱锄强，其胆识直出制府恪敏公上。百僚之底，乃有斯人，亦足传也。

徐 中 丞

徐中丞讳（士林），山东文登人，家务农。公幼闻邻儿读书声慕之，跪大母前曰："愿送儿置村塾中。"许之。中康熙癸巳进士，累迁至福建汀漳道。俗械斗杀人，捕之辄纠众据山。或请用兵，公曰："无庸。"命壮士分扼要隘，三日度其食尽，遣人入，怵以好语曰："出山者免。"果逐队出。乃伏其仇于傍，仇呼曰："为首者某也。"立擒以徇，众惊散。嗣后捕犯无据山者。迁江苏布政使，丁父忧，诏夺情不起，服阕入都。高宗问"山东、直隶麦何如"，奏曰："旱且萎。"问"得雨如何"，曰："虽雨无益。"问"何以用人"，曰："工献纳者虽敏非才，昧是非者虽廉实蠹。"高宗深然之。迁江苏巡抚，公于要路不通一刺，而于乡会师门惓惓不忘，曰："此人生遇合之始也。"治狱如神。性廉俭而绝不自矜。尝贺长至节，天寒重裘，按察使包括以貂假公，公披之如忘，涕唾交挥，家人耳语曰："此包公衣也。"公大惭谢过。少顷论公事快意，挥洒如故。听讼饥，家人进角黍，且判且啖，髭尽赤，盖误朱为糖，笔箸交下，不复辨也。晚坐白木榻，一灯荧荧然，手批目览，虽除夕、元辰不辍。幕客怜之，治具邀公，公猛啖不问。其平素知爱民忧国，惟日不足而已。故于服食居处，人以是供，公以是受，不容心于丰，亦不容心于俭。抚吴未逾年，以疾乞归养，舟次淮安卒。其遗疏云："愿皇上除弊政毋示纷更，广视听而有独断，爱民勿使之骄，用人先求其直。"章上，人以比朱文端公。

赵瓯北守镇安

赵瓯北在镇安，别无惠民处，惟去其病民者一二事而已。

常平仓谷，每岁例当春借秋还。其谷连穗，故不斗量而权以称。出借时盛以竹筐，每称连筐五十斤，筐重五斤，则民得谷仅四十五斤耳。及还仓，则五十斤之外，加筐五斤，息谷五斤，又折耗五斤，共六十五斤为一称，民已加十五斤。然相沿日久，亦视为固然，不敢怨。余赴滇从军之岁，粤西购马万匹济滇军。有司不无所累，遂于收谷时别制大筐可盛百二十斤者收之，民无可诉也。及明年，瓯北自滇归，已无购马费，则仍循旧例六十五斤可矣。而墨吏意殊不足，然未敢开仓也。府仓亦有社谷当收，即令于称之六十斤处凿一孔，贯锤绳于其中，不可动移，听民自权；筐五斤系前官放谷时所扣，息谷五斤价交司库，故六十斤为一称。于是民之以两筐来者剩一筐去，城内外酒肆几不能容。瓯北适以事赴南宁而归，顺州牧欲以购马岁所收为额，州民陈恂等赴宁来控。瓯北立遣役缚其监仓奴及书吏荷校于仓外，而各属之收谷皆不敢逾检矣。

又天保县令某先与署府某商谋，谓"民间田土无所凭，故易讼；宜按田给照、以息争端"，实则欲以给照敛钱也。而时未秋，民无所得钱，先使甲目造册，将于秋收后举行，而不虞余之自滇归也。夏六月余忽回郡，廉知之，以此令向日尚非甚墨，因语以"此事固所以息争，而胥役等反藉以需索，则民怨且集于官；不如自以己意出示罢之，尚全其颜面也"。然计其所失，已不下万余金。某方衔次骨，而民间皆知以余故得免此横钱，是以感最深。每瓯北出行，各村民辄来舁舆，至其村巡历而过；又送一村，其村亦如之。父老妇稚夹道膜拜，日不过行三十里；至宿处，土锉瓦盆，鸡豚酒醴，各有所献，不烦县令供顿也。及瓯北调广州，时方赴桂林，途次得旨即赴新任，不复回郡。时署中惟一妾，巾车出城，满街人户无不设香案跪送。又留一族孙鹤冲在郡，交代毕来广，时街民送亦如之。是岁九月，陈恂等七十余人，又送万民衣伞至广，计程四千余里，距瓯北出镇安已六七月矣，亦可见此邦民情之厚也。

来 懋 斋

来懋斋先生（宗敏），萧之西乡人也。性慷慨有奇节，而家赤贫。乡举后欲赴礼部试，而苦无资斧，奔走告贷于亲故之门。亲故以其贫也，望门投止，无一应者。既而曰："贷资恐我之贫无以偿，孰如成一会而等集之。（萧人俗例：凡临事乏资者，得邀亲友七八人各出一分，于发起人立约，而次第发还之，谓之"会"。）庶次第偿还，人之金钱无虚掷之虞，而吾亦得从容措归焉。"于是复奔走于亲故之门者数日，始获七人之认可；然皆以情不能却，强应之而心实否之。届期，先生黎明起，扫庭除，洁杯盘，具嘉肴旨酒以待之。讵知自巳而午而未，日及夕矣，无一亲友之足迹往临者。有群丐过其门，见先生家备陈设、罗盘杯，必有所谓喜事者，遂群聚于门外，欲思得墦间之祭余而饱腹焉。斯时也，先生愤火中烧，希望均绝，出谓群丐曰："予家之设盛筵，非嫁非娶，实以部试期迫，赴都乏资，欲藉亲故之集会输资，应眉急耳。奈亲故负我，前许可而今食言，致吾之酒肴为虚设。虽然，与其使鱼馁肉败，置地以饲犬，孰若供汝曹之一饱？汝等其各进就坐，吾为东道而畅饮焉！"群丐遂为登堂大嚼之。食已，谓先生曰："吾侪小人蒙尊爷之错爱，赐以酒食，固属非分之宠荣，然一饭之恩，胡可忘者。今试问尊爷，由此达京师，需金几何？"先生曰："但使途无饥渴而安抵都门，足矣。"群丐起应曰："是区区者，胡难之有！吾侪愿护送达都。"至次日，群丐果至，或携行囊，或负书笥，或舁肩舆，拥先生以就道。途次以行乞之资，供先生之食。抵都后，群丐各分道行乞，以所得资为先生应试用。试后果捷南宫，得出为某邑宰。循例还乡扫墓，群丐亦从之返焉。甫抵里门，亲故之问寒温、表庆贺者踵相接，而先生亦平淡视之不介意。越数日，将赴任所，群丐请从之。先生恐引群丐赴任所致干未便，却之。群丐咸曰："尊爷作官自作官，吾等行乞自行乞。但使有效犬马处，则吾等在焉。"抵任后各行乞于四方，绝不与先生相亲近，惟昏暮一潜入署问安而已。时某邑多盗，先生抵任后，赖群丐为之侦探，而渠魁毕歼，户颂安宁，由是政声卓著。上峰将保先生升郡守，先生固淡于利禄者，遂以亲老终养乞休。群丐亦于是散去，惜未详各人之姓氏为憾也。

入相奇缘

乾隆中叶，和珅以正红旗满洲官学生在銮仪卫当差，举舁御轿。一日大驾将出，仓猝求盖不得。高宗云："是谁之过欤？"各员瞠目相向，不知所措；和珅应声云："典守者不得辞其责。"高宗见其仪度俊雅，声音清亮，乃曰："若辈中安得此解人？"问其出身，则官学生也。和珅虽无学问，而四子书、五经则尚稍能记忆。一路舁轿行走，高宗详加询问，奏对颇能称旨。遂派总管仪仗，升为侍卫；洊擢副都统，遂迁侍郎，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尊宠用事；旋由尚书授大学士。盖自乾隆四十二三年以后，向用益专；其子丰绅殷德复尚公主（公主府址清季改为北京大学堂），而权势愈熏灼矣。性贪黩无厌，征求财货，皇皇如不及。督抚司道畏其倾陷，不得不辇货权门，结为奥援。当时督抚如国泰、王亶望、陈辉祖、福崧、伍拉纳、浦霖之伦，赃款累累，屡兴大狱，侵亏公帑，抄没资产，动至数十百万之多，为他代所罕睹。此辈未始不恃和珅为奥援，迨罪状败露，和珅不能为力，则亦相率伏法。然诛殛愈众，而贪风愈甚；或且惴惴焉惧罗法网，惟益图攘夺刻剥，多行贿赂，阴为自全之地。非其时人性独贪也，盖有在内阴为驱迫使不得不贪者也。

当是时，阿文成公以元勋上公首相为枢府领班，然十余年中常奉命出赴各省治河、赈灾、查案，席不暇暖；和珅益得潜窃魁柄，行文各省，凡有折奏，并令具副封先白军机处。专政既久，吏风益坏，酿成川、楚教匪之变。和珅复任意稽压军报，并令各路统军将帅虚张功级，以邀奖叙，而和珅亦得晋封公爵；且于核算报销勒索重贿，以致将帅不得不侵克军饷，教匪且愈剿愈多，几至不可收拾。盖至乾隆末年而康、雍、乾三朝之元气，殆尽斫丧于彼一人之手矣。

和珅善测帝意

故事，顺天乡试《四书》题，皆由帝钦命内阁先期呈进《四书》一部。命题毕仍发下。乾隆乙酉科乡试，内监捧《四书》发还到阁时，珅探问帝命题时情状。内监言"上手披《论语》第一本将尽矣，始欣然微笑、振笔直书"云云。珅沉思良久，遂知为《或乞醯焉》一章，盖"乞"、"醯"二字中嵌"乙"、"酉"字在内也。乃密通信于其门生倩人预构，获隽者甚众。

和珅善谑

和相虽位极人臣，然殊乏大臣体度，好言市井谑语以为嬉笑。于乾清宫演礼，诸王大臣多有俊雅者，和相笑曰："今日如孙武子教演女儿兵矣。"又安南贡金座狮象，空其底者，和诧曰："惜其中空虚，不然可多得黄金无算也。"为夷官所姗笑。其器量浅隘若此。尝阅《闻见后录》载"章子厚好为市衢之谈，以取媚于神宗"之语，可见今古权奸如出一辙也。

和珅忮刻

乾隆间故相和珅屡奉派预文字之役，在高宗意不过欲其追从儒臣、练习文采耳。而珅忮刻特甚，凡得卷非其属意者，先视其笔误斡补处抉去之；其无笔误则妄摘瑕疵，以指甲深画之。南巡召试，数与梁文定、朱文正、董文恭诸公同阅试卷，或取或舍，珅辄专决。其谬妄可想，其气焰亦可想。

和珅之贪黩

和珅伏诛时，谕旨谓其私取大内宝物，此实录也。当孙士毅（谥文靖）归自安南，待漏宫门外与和珅相值。珅问曰："公所持何物？"士毅曰："一鼻烟壶耳。"索视之，则明珠一颗，大如雀卵，为雕琢而成者。珅赞不绝口，曰："以此见惠，可乎？"士毅曰："昨已奏闻矣，少选即当进呈。奈何？"珅微哂曰："与公戏耳，公何见小若是。"阅数日，复相遇直庐，和珅语士毅："昨亦得一珠壶，不知视公所进奉者为若何？"持示士毅，即前日物也。士毅方谓由大内转颁，徐察之，实无其事。乃知和珅出入宫禁，遇所好者径携之出，不复关白也--其得宠之专如此。

宫中某处陈设有碧玉盘，径尺许，高宗所钟爱者。一日为七阿哥所碎，其弟成亲王曰："盍谋诸和珅，必有以策之。"于是同诣珅述其事，珅故作难色曰："此物岂人间所有？吾其奈之何！"七阿哥益惧，失声哭。成邸知珅意所在，因招至僻处，与耳语良久。珅乃许之，谓七阿哥曰："姑归而谋之，成否未可必，明日当于某处相见也。"及期往，珅已先在，出一盘相示，色泽尚在所碎者上，而径乃至尺五寸许，成邸兄弟感谢珅不置。乃知四方进物，上者先入珅第，次者始入宫也。

江苏吴县有石还梅者，业贩珠，恒怀一小箧，锦囊蕴裹，赤金为丸，破之则大珠藏焉，重者一粒值二万金，次者值万金，最轻者犹值八千金。士大夫争购之，惟恐不得；问所用，则曰："将以献和中堂也。"中堂每晨起恒服珠，故心窍通明，过目即记，虽一日之内诸务纷沓，而胸中了了不少遗忘。珠之旧者与穿孔者，服之皆无效，故海上采珠之人，不惮风涛。今日百货，无如此物之奇昂者也。

和珅纳贿

宁羌人张某以守备罢归，言其壮日充陕西抚辕巡捕官，巡抚某令赍二十万金馈和珅。投书出，日侦探不得耗。费银五千余，始见一少年丽服奴出，问白者、黄者，某以"银"对。奴顾左右收外库，授一名柬，曰："以此还报，答书另发矣。"某意奴非司阍，即和珅心腹，或笑曰："此重儓耳，其心腹司阍，岂数千金能见颜色。"是时天下承平久，物力殷富，献媚者夸多争胜。如以数万金进，不值一盼也。籍没时人参多至六百余斤，彼侈言胡椒八百石者，未免寒陋矣。

正珠朝珠

嘉庆四年正月十八日，赐和珅自尽。后定亲王绵恩奏呈查出正珠朝珠一挂，仁宗阅之，谓"正珠朝珠为乘舆服用珍物，岂臣下所应收藏"，深为骇异。定亲王奏称曾询之和珅家人，供称"和珅日间不敢带用，往往于灯下无人私自悬挂，临镜徘徊，对影谈笑，其语言声息甚低，即家人亦不得闻悉"。谕旨："此种情状，竟有谋为不轨之意。若此事败露于正月十八日以前，即不凌迟处死，亦当予以大辟。今已赐自尽，幸逃显戮，姑免磔尸。伊子丰绅殷德着革去伯爵，赏给散秩大臣衔，当差行走。绵恩等能细心查出，使和珅逆迹不至掩覆，办理甚为认真，均着交部议叙。"未几，广兴由给事中擢左副部御史，旌其纠劾和珅之功也。

和珅宅内之缸灯

和珅查抄议罪后，分其地半为和孝公主府（和之子丰绅殷德尚十公主），半为庆亲王府（时尚为郡王）。及嘉庆二十五年庆亲王薨，五月十五日管府事阿克当阿代郡王慜绵呈出毗卢帽门口四座，太平缸五十有四，铜路灯三十六对，皆和家故物也。此项亲王尚不应有，而和乃有之，应亲王未及奏者且二十年。缸较大内稍小，灯较内为精致。因内分设于紫禁，今景运、隆宗两门外凡所陈设铁缸及白石座细铜丝罩之路灯，皆其物也。

和珅之家财

和珅用事二十余年，至嘉庆三年以前，未尝一被弹劾。乾隆间，御史曹锡宝虽尝一劾其家奴刘全藉势招摇、家资丰厚，然廷闻查勘，竟以"风闻无据"复奏，锡宝坐妄言被诘责。及嘉庆四年正月三日高宗崩，而和珅始为御史广兴、给事中广泰、王念孙等所劾，即日夺职下狱，寻赐自杀。其家财先后抄出，值八百兆两有奇。甲午、庚子两次偿金总额，仅和珅一人之家产足以当之。政府岁入七千万，而和珅以二十年之宰相，其所蓄当一国二十年岁入之半额而强。虽以法国路易第十四，其私产亦不过二千余万；四十倍之，犹不足以当一大清国之宰相云。

和 珅 库

和珅金银库内帐及大柜内珠玉等项杂物帐簿，有女子四名掌管，每年太监罗玉持出查对一次。四女子名香莲、蕙芳、卢八儿、云香也。籍珅之家人刘全、刘陔、刘印、胡六家，除金银外，当铺八座；内监呼什图家，得米、麦、谷、豆杂粮一万一千六十五石。时文安、大城两处被水，分给两县作为口粮、籽种。

和宅太监

和珅宅中太监呼什图，时称内刘，籍其家亦十余万；且为其弟刘宝梧捐纳直隶州知州，刘宝榆守备衔，刘宝杞州同衔。

和珅姬妾

和珅有宠妾长二姑，所称"二夫人"者。珅引帛时，赋七律二章挽之并以自悼云：

谁道今皇恩遇殊，法宽难为罪臣舒。

坠楼空有偕亡志，望阙难陈替死书。

白练一条君自了，愁肠万缕妾何如？

可怜最是黄昏后，梦里相逢醒也无。（其一）

掩面登车涕泪潸，便如残叶下秋山。

笼中鹦鹉归秦塞，马上琶琵出汉关。

自古桃花怜命薄，者番萍梗恨缘艰。

伤心一派卢沟水，直向东流竟不还。（其二）

又传有吴卿怜者，苏人，先为平阳王中丞亶望妾。王坐事伏法吴门，蒋戟门侍郎锡棨得之以献于珅。珅败，卿怜没入官，作绝句八章叙其悲怨云：

晓妆惊落玉搔头，（正月初八日晓起理鬟，惊闻籍没。）

宛在湖边十二楼，（王中丞抚浙时起楼阁，饰以宝玉，传谓迷楼；和相池馆，皆仿王苑。）

魂定暗伤楼外景，湖边无水不东流。（其一）

香稻入唇惊吐日，（和处查封，有方餐者因惊吐哺。）

海珍列鼎厌尝时，（王处查封，庖人方进燕窝汤，列屋皆然，食厌多陈几上；后役见之，纷纷大嚼，谓之"洋粉"云）。

蛾眉屈指年多少，到处沧桑知不知。（其二）

缓歌慢舞画难图，月下楼台冷绣襦。

终夜相公看不足，朝天懒去倩人扶。（其三）

莲开并蒂岂前因，虚掷莺梭廿九春。

回首可怜歌舞地，两番俱是个中人。（其四）

最不分明月夜魂，何曾芳草怨王孙。

梁间燕子来还去，害杀儿家是戟门。（其五）

白云深处老亲存，十五年前笑语温。

梦里轻舟无远近，一声欸乃到吴门。（其六）

村姬欢笑不知贫，长袖轻裾带翠颦。

三十六年秦女恨，卿怜犹是浅尝人。（其七）

冷夜痴儿掩泪题，他年应变杜鹃啼。

啼时休向漳河畔，铜雀春深燕子栖。（其八）

珅死时年未六十。先患足软，每夜半，生剥犬皮一缚两膝上，始入朝，虽盛暑不能去。

和 珅 诗

芳草堂王惕甫所藏海内同人尺牍四十余册，皆乾嘉间名臣名士手迹。董文恭公一札，以一人所作诗倩惕翁代为点改，又嘱其"无须多动笔，但择不着紧处签注三五条，即驰送园寓"云云。札后惕翁手记云："和珅一日作七古一首，凡数十句，而实无一句押韵，用典纰缪处亦甚多。携之直庐，以示富阳，属为改定；不敢改也，乃以委予。时予客其京邸，故自圆明园致札如此。和珅之陋劣，不自知其丑固可笑；而富阳立朝委曲之苦心，亦于此见之矣。"按：钱梅溪泳《履园丛话》载和相有《嘉乐堂集》，其子额驸丰昇殷德所刊，闻嘉庆末有人在燕市书摊见之，曰此《铃山堂集》也。亟买一帙，寄焦山书藏贮之，不知惕翁所阅之诗亦在内否？

查查山光曰：予家旧藏乾嘉间两朝邸抄，有嘉庆四年正月十八日前大学士和珅伏法事。先是十一日拿问，进刑部狱，在狱中作诗六韵，云：

夜色明如许，嗟予困不伸。百年原是梦，卅载枉劳神。

室暗难挨暮，墙高不见春。星辰环冷月，缧绁泣孤臣。

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身。余生料无几，孤负九重仁。

赐尽后，又于带间得一绝云：

五十年前幻梦真，今朝撒手撇红尘。

他时雎口安澜日，记取香烟是后身。

事后刑部奏闻，御批云："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此二诗不载《嘉乐堂集》中。

和珅坟茔

嘉庆四年和珅奉旨拿问，下刑部，并下各直省督抚议罪。直隶总督胡季堂奏"其冀州城外坟茔前有石门楼，石门前开隧道；正屋五间，称曰"享殿"；东西厢房各五间，称曰"配殿"；大门称曰"宫门"；外围墙二百丈，围墙外设堆坺，土人称曰"和陵"；墙西房屋二百一十九间。定制："亲王坟茔，围墙不得过百丈，和珅倍之。籍其家，更多人臣不应有之物"云云。

和相后裔

和致斋赫奕一时，赐死后门楣衰替。子丰绅殷德号天爵，善小诗，俊逸可喜。尚有和孝公主。初赐贝子品级，因父获罪，降散秩大臣。中年慕道，与方士辈讲养生术，卒致喘疾，号数旬死，年未不惑也。弟制府和琳子名丰绅伊绵，号存谷，初袭宣勇公，嗣降袭其祖荫轻车都尉。善堪舆，贵家争延致之，间有验者。后以痨瘵终，惟余一幼子年甫四龄云。

倾轧可畏

廊庙间倾轧之风始于和珅。其时虽以阿文成公之老成，亦刻刻防之；如王韩城、董富阳，则循循如属吏矣。金方雪在吏部，极有声。一日，和笑语："京察已记名，不日可外任，当以上海道处君，何如？"不及数日果命下，公亟白曰："原籍在五百里内，例应回避。"和曰："君太迂！此细事，何足问哉'？"公终不自安，到省后即自行具呈督抚。奏入，与江宁盐道对调；和大恚。未二载，值高邮冒赈案发，已讯结，和奏上曰："历任藩司失察，宜严议。"上深颔之，公遂落职。盖公曾署藩司两次，和记忆极真，故遂巧中之。此外不一而足。盖和之才实为严世藩之亚，机械百出，无形无声，非可意料也。

一团和气

鹤沙吴白华侍郎（省钦），与弟稷堂先生（省兰）俱登显要，生平尝九典试事，门墙桃李几遍天下。方和珅之未第也，曾受业子稷堂先生。后珅贵，侍郎藉其援引，反屈身拜门下，士林耻之。洎珅败，削职归家。门下士有以画幅献者，启而视之，则"一团和气"也。遂羞愤而卒。尝奏准试场中加写添注涂改字样，士子一时不检，往往被贴。迄今邑中人谈及科场条例，未有不呼其名而唾骂者。

伍 相 国

伍相国（弥泰），蒙古人，父以破准夷功敕封诚毅伯。公少膺宿卫，任散秩大臣，先后几五十余年，以勤慎称，与恭王交最笃。后任西安将军，撒拉尔回民叛，公应调往援。途中遇制府勒尔锦止兵檄文，公慨曰："夫弈小技，心无卓见，尚不能制胜；况兵事乎，乃指麾大将如儿戏？勒公非知兵者。"仍率兵进。时兰州被围急，赖公兵至，军威乃振。以和相戚引入政府，阿文成公甚轻之。及判决政事，持大体无稽迟，文成叹曰："真宰相才也！"与结姻焉。班禅额尔德呢来朝，命公护送，往返数千里，不与谈、不和南称弟子，唯行宾主礼。恭王赴质庄亲王约，同谒班禅额尔德呢于清净化城。公岸然曰："王素守儒道者，奚为随人蹊径至此？"王退告人曰："此行有愧于伍公多矣。"

伍弥泰之于和珅

文端伯相伍弥泰，乾隆四十八年任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明年七月，授东阁大学士；越二月，和珅亦以冢宰拜参知矣。世多以伍相为和珅外祖，以年辈论之，似不甚符，或文端女为和珅继母耳。相传文端家有急需，公子辈贷二千金于珅。公闻之，语诸公子云："既已向贷，退还不情。"命取田契价值相当者署券归偿。珅力辞，使者三返，始勉受。珅之贪污，殆公所素嫉，故以之示意欤！

郭大昌之于和珅

和珅为伍弥泰外孙，盖满洲人多云然，而吴督部熊光亦著之笔录者也。伍公与和珅先后入相，或是珅继母之父，苦无确证。按包慎伯中衢一勺《郭君传》云："嘉公谟为河库道，大学士忠襄伯和珅其外孙也。珅少贫，每遣仆刘全徒步往返五千里求资助。嘉公资以白金五十两。君方为河库道吏，与全饮而欢，语之曰：'子且贵，何为人仆人苦如此？'亦资之如嘉公数。珅嗣以家累，遣全求嘉公助白金三百金，嘉公怒詈遣之。珅遂私出都诣嘉公，公怒甚，欲治以逃人之法，君从容语嘉公曰：'吏见和郎君贵当在大人上，大人毋薄其贫；且大父以三百两助外孙，事甚小，何苦怒如此？'嘉公曰：'汝善和郎君，何不自助之？'君曰：'大人不助和郎君，吏不敢先。'嘉公乃出金授君曰：'即日为我遣之。'君招至酒楼，握手曰：'郎君不日当大贵，贵后愿毋忘。今日为天下穷黎乞命。'既为具鞍马，又自以白金三百助其装。其后珅以户部尚书为军机大臣，扈跸下江南至红花埠，遣全驰诣君，约相见于仲兴。君曰：'吾始谓若主济世才，今乃招权纳贿，为赃吏逋逃薮，毒流生民。吾恨尔时不怂恿治以逃旗外遣之罪。若主仆旦夕且无死所，毋累我！'遂与绝。后卒如君言。嘉公后官漕运总督。"观此则珅实有两外祖，且皆早识珅奸矣。郭君名大昌，山阳人，沿澈水性，穷极事变。乾嘉之际数十年，凡奉特旨持节治河及经制官河督以下遇事咨决，倚为安危，盖振奇士也。

窦东皋为和珅书扇

秦少司寇瀛，小岘山人。文集中《诸城窦公墓铭》后，有少司寇自记云："公自浙江学政以左都御史召还，一日富阳董公手执公所书金字扇，大学士和珅见而语董公曰：'写金字善用金，无如窦东皋者。'遂取一扇，属董公代乞公书。余适趋过，董公曰：'秦君固善东皋先生者，盍属之。'因以属余请于公。公书就授余还之。书款称'致斋相国'，自称'晚生某'，盖遵旧例；致斋，珅号也。一日和珅召见，出语余曰：'子见东皋，告以有御制文命其制序，散直后即来领。'是日公随诣珅宅领归，撰序呈进。公没后，编修洪亮吉上书言事，以前在尚书房尝被公指斥，附劾公交结和珅，书扇称师生、自称门生。其诬公实甚。此事关公大节，不可不辨。"云云。

兄弟同榜

乾隆六十年，窦公以左都御史为会试正总裁。副考官二人皆资望较浅，一切悉推窦公主政。榜既发，则第一名王以铻，第二名王以衔也。和珅在上前指出，上查知为同胞兄弟，则大疑之。因派大臣复试，王以衔列二等第四，王以铻列三等七十一名。磨勘大臣奏称王以铻中式之卷，次艺"参也鲁"后比用"一日万几"、"一夜四事"等字，肤泛失当，疵累甚多，遂罚停王以铻殿试。谕旨斥窦公年老昏愦，先行开缺，听候部议；副考官交部议处。越八日，进呈殿试卷十本。名次既定，拆视弥封，则第一名乃王以衔也。和珅与诸大臣瞠目相视，因奏曰："此次阅卷诸臣，皆秉公认直，亦无私弊。如有失当，何妨易置？"上曰："若此则彼之兄弟联名，或出偶然。科第高下，殆有命焉，非人意计所能测也，何必易置；且既拆弥封而再易置，则转不公矣。"胪唱之日，舆论翕然，盖以二王素着才名也。自是窦公之取士，与王氏兄弟之得会状，遂传为佳话。

诸城窦公光鼐性伉直，尝发和珅私事，和深衔之。乾隆乙卯为会试总裁官，所定第一、第二皆浙人。他总裁欲易置其一，窦曰："吾论文，岂论省耶？"他总裁意皆不平。榜发则王公以铻、以衔，胞兄弟也。于是群议蜂起。和欲兴大狱以倾窦，复试日使卫士环列讥察之，无所得，卒摘元墨小疵罚停科。遂有谓此榜不足据，当再试者。迨殿试卷进呈，拆第一名封，高宗惊问曰："此非会元耶？"和相奏"此会元兄"。上问"谁所取"，纪文达奏"臣取"；"谁所定"，和相奏"臣定"。上笑曰："尔二人岂有私者？外间传闻固不足信。"于是事遂解。嘉庆间，仁宗知勿庵公非奔走和门者（以衔字勿庵），每道前事，先后命直两书房，累官工侍，迁礼侍，恩眷甚厚。功名富贵，自有定命，虽权相亦不能夺。（此与前记互有详略，并录之。）

刘文清语

乾隆末和相当权，最尚奢华。翰苑部曹多效所为，衣圭袍褶，争妍斗奇；其悃愊无华者，皆视为弃物。惟刘文清公（墉）敝衣恶服，徜徉班联中，曰："吾自视衣冠礼貌无一相宜，乃能备位政府、不致陨越者，何也？寄语郎署诸公可以豁然矣。"人服其言。

记和珅与刘文清不洽

和珅性警敏，读书不多而能强记。既贵，延吴白华（省钦）诸公于家，日与讲论今古，故于诗文亦粗解，有所作。私倩彭文勤（元瑞）、纪文达（昀）为之润色，二公虑被龁，恒为捉刀；独刘文清（墉）时与抗。人传文清门庭清峻，而不知性喜恢谐，数以谑语刺珅。珅不能堪，饰词以诉。高宗亦知二人不相洽，每以温言解之。

刘文清之戏和珅

清乾隆时，和珅当国，权倾一世，明阉宦魏忠贤亦不是过。结党营私，道路侧目，朝士莫敢撄其锋者。时诸城刘文清公崇如（墉）总制百揆，亦无以挫其焰，心常衔之。癸未春首，侦知和应召入宫，值风雪载途，泥泞遍地，乃故着敝衣迎之于路。和至，命人持刺高谒于前曰："中堂亲自过府，贺年不遇，今降舆矣。"和无法下轿，比欲寒暄，而刘已跪地与贺。和急答之，玄裘绣袄，已污秽满身；哭诉宫闱，卒莫奈刘何。

刘文清晚岁改节

刘公墉为文正公子，少时知江宁府，颇以清介持躬，名播海内，妇人女子无不服其品谊，至以包孝肃比之。及入相后，适当和相专权，公以滑稽自容。初无所建白，召见亲选知府戴某，以其迂疏不胜方面，因问及公；公以"也好"对之，为上所斥。谢芗泉侍郎颇不满其行，至以否卦彖辞诋之；语虽激烈，公之改节亦可知矣。然年八十余轻健如故，双眸炯然，寒光射人。薨时毫无疾病，是日犹开诞宴客，至晚端坐而逝，鼻注下垂寸余。殆亦释家所谓善解脱者欤？

嵇文恭公

嵇文恭公（璜），文怡公（曾筠）子。少赐进士出身，数年即洊卿贰。貌清癯，遇事端谨有识，为史文靖公所推，继程聘三相公为相。时于、和二相以贪刻闻，而公以和平处其间。初无所建白，然和犹数加谗慝。高宗召见尝戒之曰："曹莽之为，非人臣所宜效。"公益加寅畏。年八十余，重赴琼林，时人荣之。遇大事不苟。台湾道永福初与柴义勇公龃龉，加以蜚语；柴获罪，福亦以贪酷下狱。勾决日，廷臣皆左袒之。高宗顾公，公扬声曰："永福为守土大员，不可轻纵。"高宗乃勾决。闻者快之。公暮年，高宗有温旨，遇身体不适则免朝。公每早必揉伸其躯久之，曰："今日舒畅，登朝如故。"人皆敬其谨慎知大体。

嵇文恭不为和珅书楹帖之委曲

钱氏《记事稿》尝因东皋书扇记及嵇文恭公逸事云："嵇公与和珅同在政府，一日乞书楹帖。公受其纸归，乃召翰林甲乙数人者饮于堂。童子彭寿请曰：'研墨已得矣。'公叱之曰：'吾方有客，尔何言？'客请其故，而曰：'吾侪正乐观公之用笔以为法也。'公遂对客书之。甫半而彭寿覆其墨，公起诟让之，客为请乃已。明日谢珅曰：'徒败公佳纸。'"盖彭寿覆墨，公所教也；甲乙数人皆珅门下士，使亲见之言于砷以为信也。公所以委曲为是者，亦以称谓故也。钱氏又谓公方与珅一堂议政，使其相水火，必激而偾事。去之既无其力，怒之何益？而卒能不丧所守，公盖有柔嘉之则者。

嵇文恭清操

嵇文恭公当国，其相业人共称之，其清操容有不甚知者。比公晚年予告，常膳至不能具兼味；殁未一载，懒眠胡同第宅即属他姓，中外感服，始叹公之清恐人知。公婿张云敖诗有云："老屋区区留不得，而今始识相公贫。"盖纪实云。

曹剑亭劾和珅

和珅在政府时，上海曹剑亭侍御锡宝上书论劾，同朝多咋舌者。侍御至热河待罪，纯皇帝召入谕之曰："尔读书人不读《易》欤？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侍御叩头流涕而出。至仁庙时事益大白，玺书褒美，天下感叹。遭际圣明，直臣非不可为也。

曹侍御以劾和珅家人得追赠

定例：五品以下官非殉寇难无赠官给荫者，五品官亦无追赠至正三品者。乾隆间，御史上海曹锡宝上章劾和珅家人刘全倚势营私，家赀丰厚。为同郡某侍郎漏言，和得部署掩蔽。奉旨勘查无迹，曹亦寻卒。仁宗亲政，和珅下狱赐死。谕云："当和珅声势熏灼，举朝无一人敢于纠劾；曹锡宝独能抗辞执奏，不愧诤臣。加恩追赠副都御史，伊子照加赠官衔给予荫生。"天下闻之，莫不同声感叹。

管侍御拟劾和珅

武进管侍御世铭，在台垣负抗直声。一日与友人酒坐，时和珅以伯爵官大学士，众誉伯揆无虚口。侍御被酒大言曰："诸君奚为者？吾方有封事。"众皆骇愕。是夕，侍御归邸舍遽卒。见姚椿所作《管侍御唐诗选书后》，姚闻之洪稚存太史子符孙，符孙得诸太史。太史与侍御同里友善，其言当不谬。（按：姚文云："钱通副沣以劾和珅，奉上命稽察军机处，为权幸所困，衣食不豫寒，悴以死。世皆疑其被毒，惜翁独明其不然。惜翁指姬传先生也。"）

记谢御史

谢芗泉御史（振定），湘乡人。负经世才，尚气节。乾隆庚子，由编修改御史。戊申典江南乡试，巡视南漕。入瓜仪，粮艘阻风，祷于神得济，疏建风神祠，嗣是渡江风辄顺，京口人呼"谢公风"。嘉庆元年巡视东城，有乘违制车彪彪然绝道而驰者，擒讯之，则和珅妾弟也。其人怙势横甚，君痛杖之，焚其车于通衢。事闻，诏令指实，则车已焚、无左验，竟坐罢官。自此直声震天下。四年和珅败，特旨以主事起用。

谢芗泉之疏阔

谢芗泉先生焚车事，世多称之。其人大节不苟，然性疏阔。其居处几榻尘积数寸，不知拂试。院中花草纷披，殊有濂溪不除阶草之意。财物奢荡，一任仆人侵盗，毫不介意。性复多忘，尝新置朝衣，借法时帆祭酒著之，罢官后遂不复取。及官仪部，当有祭祀，复欲市取。时帆闻之，故意问之曰："吾记君尝于某时新置朝衣，去日未久，何得遂无？"谢茫然曰："此等物弃诸敝笥，安可索取？"法复曰："或君曾假诸人乎？"谢仍不复记忆。法笑曰："君于某日曾假余著之，今尚在余笥中，君果忘乎？"谢乃恍悟。其不屑细故若此。

烧车御史之子

谢兴峣以固始县令转州牧入觐，询及家世，上忆前事，谓枢臣曰："谢某乃烧车御史之子也。"未几，擢峣成都知府。

武虚谷之行谊

武虚谷先生至性敦笃，重风义。尝由京师奉兄柩南归，乏资斧，手挽鹿车，不避溽暑泥泞。比达里门，足重茧，数月不能行。族孙有孤贫者，十五年与同爨。闻师丧，千里奔赴。窃谓此数事，当求之后汉《独行传》中。

武虚谷杖和珅番役

乾隆五十七年，和珅方秉政，兼步军统领，遣番役四出诇事，携徒众持兵刃为暴民间，官吏莫敢问。一日至山东博山县饮博恣肆，知县闻即捕之。至庭不跪，以牌示知县曰："吾提督差也。"诘之曰："牌令汝合地方官捕盗，汝来三日不吾谒，且牌止二人而率多徒，何也？"擒而杖之。知县卒以是去官，博山民若失慈母，而和珅遂亦不复使番役出京师。盖知县事者，偃师武亿虚谷先生也。

武虚谷借警墨吏

虚谷宰博山时，檄治邻邑煤窑狱。窑户介典史某以白金二千进，典史惮其威望不敢言。虚谷廉知之，因祷雨，谓典史："吾祷于神，虽贫不为墨吏也。雷霆实闻之。"时适震雷，典史惊悚，遂获澍雨。合擒治番役一事观之，虚谷之为吏，盖所谓无欲则刚耳。

钱南园劾奏国泰之勇决

钱南园通政为御史时，劾东抚国泰。是时，刘文清公偕和珅奉高宗命往山东讯鞫，并谕御史同讯。方谳狱日，国泰忽起立詈御史曰："汝何物，敢劾我耶？"文清大怒曰："御史奉诏治汝，汝敢詈天使耶？"立命隶人披其颊。国泰惧而伏，珅遂不敢曲芘。狱上，国泰伏诛。

初通政将奏国泰事，诣所善翰林邵南江曰："家有事需钱十千，可借乎？"邵曰："钱可移用，将何事也，盍告我？"通政曰："子勿问何事，有事欲用此钱，当于吾子取之。"越三日而弹章宣矣。时国泰声势方盛，人皆为之危。幸高宗仁明，察其忠直，寻擢通司；而山左去一奸人，朝野歌颂焉。邵于是叩之曰："子前告我需钱十千，岂为此事耶？"曰："然。吾自度劾国泰必受严谴戍边，故预备资用耳。"邵曰："若果有此行，十千钱亦不济事。"曰："吾性喜食牛肉，在道可不用傔从，以五千钱市牛肉，日啖此，可无饥；其余钱吾自负之，得达于戍所，足矣。"闻者悚然。通政眉棱耸峭，朝列皆畏惮之；其实虚怀乐善，出于至诚。同时以伉直忤和珅，有御史曹锡宝、谢振定、博山知县武亿云。

钱南园通政之敢言

乾隆四十六年，逆回犯兰州，而甘肃冒赈事发。狱已成矣，诛窜者几百人，而独不及陕西巡抚毕沅。昆明钱南园通政沣方为御史，奏言"冒赈折捐，固皆由王亶望违法营私。但查亶望为藩司，毕沅曾两署陕甘总督，近在同城，岂竟毫无所闻见？诚早发其奸，则播恶不至如此之甚，即陷于刑辟者亦不至如此之多也。臣虽不敢必其利令智昏、甘受人饵，惟是瞻徇回护、不便举发，甚非大臣所以居心"。奏入，上是之，夺沅爵三级。先是，科道衙门自李漱芳左迁后无人敢言事者；自此疏出，而一时台阁凛然生风。

钱南园通政复有疏劾东抚国泰一事，甚有益当时大局。奏言"山东吏治废弛，借纳贡名，贪婪无厌，官民苦之，所属州县亏空累累"。请旨按问，且言"嗣后愿皇上勿受贡物，俾天下督抚无以借口"。上览奏，即命军机处传讯。已而有旨，随同军机大臣和珅、刘墉、诺穆清等前往查讯。其时和珅柄国，而国泰素奔走其门下者，人皆为通政危。及抵境，和已授意国泰弥缝，辄以危言相恫喝。幸刘文清深知其弊，常与通政密商。比到省盘查，则和先扬言不用全数弹兑，抽查至数十封无短绌，和遽起回馆舍。通政请封库，次日彻底拆封，则多系圆丝杂色银，盖借诸商贾以充数者。因诘库吏得其实，遂出示召诸商贾来领，大呼曰："迟来即入官！"于是商贾纷纷具领，库为一空。复往盘他府，亦然。案遂定，和亦无如何也。于是国泰与藩司于易简俱拿交刑部治罪。高宗嘉之，许为敢言。语云："批龙鳞易，捋虎须难。"通政是举若非圣君在御，贤相同舟，其不为珅所搏噬也几希。

钱南园视湖南学，不通干谒，不受苞苴，取士至公，士子莫不诚服。期满留任，适丁母忧，闻讣之日，星夜出城，宿于旅舍，即委员赍印交巡抚。次早启行，大吏已下追送赙仪，皆拒不受。呜呼！举察廉孝者身范当如是已。

钱南园重入谏垣时，（按：南园以督学湖南时，荆州水灾城圯及孝感有活埋人命之案，不行查奏部议，革职留任，后复加恩以主事用。考令甲革留加恩应改降留，不应以通副堂官反降司员六品，再擢始仍官御史。事在乾隆末年，殆和珅与有力也。）即令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当时阿文成已下咸称为"南园先生"，不以名也。惟和珅屡加究诘，欲穷以难处之事，卒不能屈。

姚姬传撰《昆明钱侍御南园诗序》云："侍御既丧，子少，诗散失，法祭酒式善、师司马君范为搜辑，得百余首，成二卷。当乾隆末和珅秉政，士有耻趋其门，已可贵矣。若夫立朝侃然、讼言其失于章奏者，侍御一人也。"姚先生于侍御有师生谊，言之能举其大。按：侍御由编修改御史，即疏劾山东巡抚国泰贪赃秽乱事；国，和私人也。高宗立召对，曰："当令和珅同行往查。"君出，不俟和先行。微服止良乡，见干仆乘马过，侦之，则和遣往山东也。记其貌，伺其还，叱止之，搜身畔得国泰书，具言已挪款备查，中多隐语，立奏之。和至，见君衣敝，赠轻裘，却之。比反命，高宗出示国泰书曰："朕已知其详，不必复奏也。"伏国泰法，命君直军机处。

时和为军机大臣，与阿桂不相能。君疏曰："臣伏见近日惟大学士阿桂一人入直军机；大学士和珅则入止内右门内旧直庐，或入止隆宗门外近造办处；大学士王杰、尚书董诰，入直南书房；尚书福长安入直造办处。每召见时，联行而入，退即各还所处，属僚白事，趋走多歧。以皇上乾行之健、离照之明，大小臣工感德怀刑，决不至启朋党之渐。然行之万世而无弊，实莫如率由旧章。自世宗以来，及皇上御极之久，军机大臣萃止无涣；由前律后，不应轻于变更。况内右门切近禁内，大臣入止，司员随之，为日既久，不能不与内监狎熟；万一有无知如前之高云从者，虽立正国典，而所絓已多，杜渐宜早。若隆宗门外及造办处，则应差人众窥探于外，大臣于中办事亦属过亵。请申饬诸臣，仍照旧例。"疏入，有旨饬责，由是有稽查军机处之命。

时和相擅权，朝中自立私寓，不与诸公共坐。公劾之，谓："国家所以设立衙署，盖欲诸臣共集一堂，互相商榷，佞者既明目共视，难以挟私；贤者亦集思广益，以济其事。今和珅妄立私寓，不与诸大臣同堂办事，而命诸司员传语其间，即有私弊，诸臣不能共知；虽欲参议，无由而得，恐为揽权之渐。请皇上命珅拆毁其寓，遇事公同办理，无得私自处判。"疏入，高宗嘉其言，命公入军机以监之。逾年，公暴卒，高宗甚悼惜。

孙伯渊不阿权贵

孙伯渊先生（星衍）耿介自持，不随流俗，以一甲进士授编修。时和珅当国，一时英俊，多屈收门下；公独不相往来，和衔之。公散馆试厉志赋，用《史记》"如畏"语；和指为别字，抑置二等，以部员改用，故事：一甲进士散部，或奏请留馆。时和方掌院事，欲公至面商；公卒不往，曰："吾宁得上所改官，不受人惠也。"又，由编修改官可得员外郎，前此吴文焕有成案。或谓"君但往一见，即可仿办"。公曰："主事终擢员外，何必汲汲求人？"自是编修改主事，遂为成例。补刑部直隶司主事。时领部务相国阿文成公、大司寇胡庄敏公，皆刮目相待。派入总办秋审处，同人皆目君为书呆。惟同阶张鞠园（祥云）素与公以古学相切劘，既同官，而议狱多龃龉--鞠园主精明，公主仁恕，往往依古义以求平，多所全活，为长贰所爱敬。久之，同人亦渐无复言。是年伊墨卿先生新入部，其尊人云林光禄饬之曰："治狱最难，吾愿汝法伯渊可耳。"公自改官后，仅六年即由京察出为兖沂曹济道，权臬事。七越月，平反至数十百条，活死罪诬服者十余案。亦不以之罪县官，曰："县官岂尽明刑律？皆幕僚误之也。"解组后侨寓白门，专以揄扬后进为事，坐客恒满，人目为陈太丘。

孙渊如、洪亮吉气节

阳湖孙渊如先生星衍，洪稚存先生亮吉，丱角订交，并负才望，世称"孙洪"。乾隆丁未、庚戌两科，皆以一甲进士授编修（孙丁未科第二，洪庚戌科第二）。孙散馆厉志赋，用《史记》"如畏"语，和珅指为别字，抑置二等。盖和方当国，朝官多趋走其门，先生独不往来，和衔之，故有是举。顾旧例，鼎甲散部可奏请留馆，即改官亦可得员外郎。时和掌院事，欲先生面谒。先生卒不往，毅然曰："天子命，何官不可为？某男子，不受人惠也！"卒以主事分刑部，出为兖沂曹济道，权臬事。告归。洪留馆后一视黔学，以言事谪戍伊犁。逾年特诏放还。夫际乾嘉全盛之时，卓卓如两先生者，幸捷巍科，犹不能久于馆职？岂天生玉堂，果不许文人厕足与？然而两先生文章经术，衣被士林。其出而服官，一则昌言主德，清操亮节，体用兼赅。彼拾许郑唾余，窃班扬貌似，通儒自命、气节靡然者，岂能望其肩背哉！

曹宗丞义行

曹慕堂宗丞（学闵），与纪文达公同充翰林院办事。会有八九英俊与同馆争名相轧，同中蜚语，为院长所嫉，势且同挂弹章。时文达公亦负时誉，在危疑中，不能申雪，惟坐清秘堂中与同事相叹惜。宗丞奋起拍案曰："诸公以此事为真耶，则数人者皆轻薄子耳，何足惜？如灼知共枉耶，则所办何事而噤口如寒蝉乎？！"乃邀同人诣院长前，宗丞婉请曰："据公所闻，此数人者褫不蔽辜矣。然公此语从何来？倘白简一上，事下刑曹，无证佐不能成狱。愿先示告者姓名，并列章中。"院长沉吟久之，竟中止。后数人皆通显，无知此事由宗丞解者，而宗丞亦终身未尝自言。又其同年陈裕斋侍御四十余无子，又有所阻格不能置妾。宗丞鸠赀买一女送其家，后举一子。侍御夫妇相继没，有婿谋踞其余赀，百计媒蘖，孤儿孀妇且旦夕不自存；宗丞又率众同年仗义逐婿，乃得安。

纪晓岚之机警

纪文达公性机警敏给，好滑稽。与和珅同朝，恒隐相嘲谑，而和辄不悟。一日和乞书亭额，纪为作擘窠"竹苞"二大字，和喜而张之。偶值高宗临幸见之，笑谕和珅曰："此纪昀詈汝之词，盖谓汝家'个个草包'也。"和珅闻而甚衔之。未几，两淮运使卢雅雨见曾以爱士故，宾至如归，多所馈贻，遂至亏帑。事闻，廷议拟籍没。纪时为侍读学士，常直内廷，微闻其说；与卢固儿女姻亲也，私驰一介往，不作书，以茶叶少许贮空函内，外以面糊加盐封固，内外不着一字。卢得函拆视，诧曰："此盖隐'盐案亏空查抄'六字也。"亟将余财寄顿他所，迨查抄所存赀财寥寥。和珅遣人侦得其事，白之。上召纪至，责其漏言；纪力辩实无一字。上曰："人证确凿，何庸掩饰乎？朕但询尔操何术以漏言耳。"纪乃白其状，且免冠谢曰："皇上严于执法，合乎天理之大公。臣惓惓私情，犹蹈人伦之陋习。"上嘉其辞得体，为一笑，从轻谪戍乌鲁木齐。未几赐环，授编修；晋侍读。《四库全书》馆开，为总纂焉。

纪文达烟量

河间纪文达公酷嗜淡巴菰，顷刻不能离。其烟房最大，人呼为"纪大烟袋"。一日当直，正吸烟，忽闻召见，亟将烟袋插入靴筒中，趋入奏对。良久火炽于袜，痛甚，不觉呜咽流涕。上惊问之，则对曰："臣靴筒内走水。"盖北人谓"失火"为"走水"也，乃急挥之出。比至门外脱靴，则烟焰蓬勃，肌肤焦灼矣。先是公行路甚疾，南昌彭文勤相国戏呼为"神行太保"；比遭此厄，不良于行者累日，相国又嘲之为"李铁拐"云。

老 头 儿

河间纪晓岚先生一日在朝房待漏，坐久倦甚，戏语同僚曰："老头儿胡尚迟迟其来。"语未已，履声橐橐起于座后，则高宗微服至矣。厉声问"老头儿"三字何解，先生从容免冠顿首谢曰："万寿无疆之谓老，顶天立地之为头，父天母地之为儿。"高宗乃悦。

纪文达奏对之敏

纪河间性坦易，喜滑稽，名言隽语流播最多。相传其奏对之敏捷，亦为一时朝士所深佩。嘉庆初，实录馆请议叙。或言其过优，仁宗以问公，公不言可否，而对曰，"臣服官数十年，无敢苞苴进者，惟戚友浼臣为其先人题主或铭墓，虽厚币辄受之矣。"上恍然曰："然则朕为先帝推恩，何嫌其厚？"遂如所请行--此犹小事也。乾隆某年考试差后，有宣布前列诗句者，台臣密以告，将兴狱矣。高宗召公问之，公顿首曰："如臣即泄漏者。"问何故，曰："书生习气，见佳作必吟哦，或记诵其句，欲访知为何人手笔，则无意中不免泄漏矣。"天颜大霁，遂寝其事。

《滦阳续录》之新发明

纪文达《滦阳续录》载阿文成公平定伊犁时，捕一玛哈沁，问其何处得火药，曰"蜣螂曝干为末，以鹿血调之，可代硝磺，但力少弱"。又一蒙古台吉云："乌铳储火药铅丸后，再取一干蜣螂，以细杖送入，则比寻常可远出一二十步。"文成试之均验。又疡医云："水银能蚀五金，金遇之则白，铅遇之则化。凡战阵铅丸陷入骨肉者，但以水银自创口灌满，铅即化水，随水银而出，可免割取之苦。"今火器盛行，行军者不可不知。

毕秋帆之得状元

毕秋帆先生（沅）未第时，先由中书直军机。应庚辰会试，揭晓前一日，公与诸桐屿（重光）、童梧冈（凤三），皆在西苑该班。桐屿应夜直，忽语公曰："今夕须湘衡（毕公字）代我夜直。"公问故，则曰："余辈尚善书，倘获隽可望鼎甲，须晚回寓以待。若君书法，即中式，敢作分外想乎？"语竟，二人径去不顾。公怡然为代直，及日晡，适陕甘总督黄廷桂奏折发下，则言新疆屯田事；公夜坐无事，乃熟读之。无何，三人皆中。时新疆甫辟，上方欲兴屯田，及廷试策问即及之。公屯田策独详核冠场，拟以第四本进呈。上改第一，桐屿次之，梧冈名在第十一。同直知其事者咸嗟叹。

毕秋帆发库银赈济

镇洋制府抚河南。乾隆五十二年，湖北荆州府江水暴涨，堤溃城决，淹没田庐人民，死者以数十万计。七月朔得襄阳飞信，制府即日先发藩库银四十万两，星夜解楚赈济；一面奏闻。高宗大加奖赏，不数日擢两湖总督。昔汲长孺之发仓，犹待矫诏，且所发粟数，史亦无征。制府此举，固由仰体圣慈，其识童亦不愧封疆矣。

毕秋帆力保张回子不反

毕秋帆制府抚陕时，甘肃回人不靖，阿文成公奉命督师往剿。省垣有张回子者，为内地回人之望，拥赀百万；尚书素知其人。一日方与两司议筹防，有飞骑传军报至。尚书启视，即置靴中；两司退，召巡捕曰："汝持我名柬，即邀张回子来。"张至，以军报与阅。张皇遽伏地，请收付狱，尚书曰："我欲收汝，不汝邀矣。我固知汝必不反也，我将以全家百口保汝。"张叩头出。后知文成营中获一谍，亲讯之，指张为谋主。谍固尝佣于张，以盗牛逐也。文成已入告，驰书陕抚密收。尚书亦即拜疏以全家保其不反，事遂得寝。然其时方修城，回人之居内地者不下数万。张素任侠，为族属所信向，诸回多伺其动静以为从违；设非制府之推诚布公，后患殆不可料也。制府历官之政迹，传闻异辞；是举从容镇定，弭乱无形，盖犹从读书稽古来矣。

毕秋帆酿成教匪之乱

毕制府沅，庚辰状元，历任两湖总督。性畏懦，无远略。教匪之始，毕受相国和珅指，不以实入告，致使蔓延日久，九载始靖，人争咎之。姚姬传先生至曰："戮毕沅之尸，庶足以谢天下。"其受谤也若此。然好儒雅，广集遗书，敬重文士，孙渊如、洪稚存、赵味辛诸名士多出其幕下；尝岁万金遍惠贫士。人言宋牧仲后一人，信不虚也。

湖 北 谣

毕制府（沅）任两湖总督时，满洲福公（宁）为巡抚，陈望之（淮）为藩司，三人朋此为奸，皆不以公事为务。毕性迂缓；福天资阴刻，广纳苞苴；陈则摘人瑕疵，务使下属倾囊解橐然后免。时人谣曰："毕不管，福死要，陈倒包。"又言："毕如蝙蝠，身不动摇，惟吸所过虫蚁；福如狼虎，虽人不免；陈如鼠蠹，钻穴蚀物，人不知之。"故激成教匪之变。

毕秋帆寿和珅诗

钱梅溪（泳）《履园丛话》"耆旧"一门载毕秋帆督两湖时，值公相和珅年四十，自宰相已下皆有币制贺之；惟秋帆独赋诗十首，并检书画铜瓷数物为公相寿。梅溪曰："公将以此诗入《冰山录》中耶？"秋帆默然，乃大悟，终其身不交和相云。

毕宫保追给客金

毕秋帆宫保尝有一侍姬与门客潜通，惧事露见罪，因遁去。毕知之怒，授某弁刀，使追得杀之。毕夫人闻之，急曰："不可！事已至此，何必再造孽缘。"毕悟，夫人使弁置刀，更授以金，曰："如遇客，可告之曰：汝欲得侍姬，何不早白？何匆遽为？今事闻，大人殊不怪汝，且虑汝中途川资缺乏，故特使我追给汝金。汝好自为之，无虑他日不相见也。"弁去，果追及，因授金，且述命如夫人教。客感愧欲涕，再三致谢而去。后客夤缘得官，已而毕被罪遭籍没。客时为京曹官，适随王大臣莅其事，正指挥间，忽豪商查某令人持片至，致辞某大臣曰："毕宅厅有翡翠盘径尺许者，此我家主人物。主人闻毕被籍没，特命小的来，求大人赐取回。"大臣方迟疑，某前垂手谨白曰："是实借之查氏者，前某客毕时亲见之。"因许持去。然盘实毕氏物，客欲报毕恩，故约查取之。后客因说查与毕宅万金，为购盘赀。毕之眷属，藉是稍有糊口赀云。

袁简斋之折狱

袁简斋先生为上元县时，民间某娶妻甫五月诞一子，乡党姗笑之。某不能堪，以先孕后嫁讼其妇翁。翌日集讯于庭，观者若堵墙。公盛服而出，向某举手贺。某色愧，俯伏座下。公曰："汝乡愚，可谓得福而不知者也。"继问其妇翁："汝曾识字否？"对曰："未也。"公笑曰："今日之讼，正坐两家不读书耳。自古曰白鹿投胎、鬼方穿胁，神仙荒诞，固不必言；而梁嬴之孕逾期、孝穆之胎早降，有迟有速，载于史册。总之逾期者感气之厚，生而主寿；早降者感气之清，生而主贵。主寿若尧年舜祚，尔等谅亦习闻；主贵者不必远征，即如仆亦五月而产，虽甚不才，犹得入掌词垣，出司民牧。谓予不信，令汝妇人问太夫人可也。"某唯唯，即命妇抱儿入署。少顷，儿系铃悬锁衣红绣葆出。妇拜伏地下曰："蒙太夫人优赏，许螟蛉作孙儿矣。"公正色谓某曰："若儿即我儿，幸善视之，他日功名勿使出我下可耳。"继又顾众笑曰："尔众中有明理之士，幸谅予心，勿以前言为河汉也。"众即齐声附和。于是两造之疑俱释，而案乃断。片言折狱，此之谓矣。

随园有二

随园有二。袁子才随园，夫人而知之。关中罗贤亦有随园，其自记云："余辟地诛茅，偶有怪石，便叠为山；偶临水，便浚为池；偶折柳，植而环之。有草不除，落花不扫。读《易》其中，喟然叹曰：'随之时义大矣哉！随地而安之，亦随地而乐之。'孔子曰：'乐在其中矣。'遂自号曰'随园'"云。

吴雅中丞

吴雅中丞（福崧）为海大司空（望）族孙，年二十余即任封疆。辛丑夏，甘省回民苏四十三叛，据华林寺。公率兵捕获，争先入寺，致火枪击公翎顶坠，公屹然不动。阿文成公荐之，两任浙抚，遇事明决，下僚畏之如神；俸廉外不受岁时苞苴，继王亶望贪纵后，故民尤感戴。事亲最孝，母好游览，浙中湖山名胜甲天下，故朝夕往游；下属供给丰腆，颇多赔累，啧有烦言。又未以贿通，和相衔之切骨，然政绩昭著无间可入也。会有盐道柴桢者，才庸懦，公素厌其人。桢升擢两淮运使去，库有亏帑，曾允至淮迁挪，已完补矣。公恐为人知觉，乃文移鹾院，讯其淮库亏缺与否。鹾使为戴全德，和相私人也，廉知其故，露章劾之。使者至，迎合和相意指，附会其狱。又柴簿书中有馈福公金一千两，实馈福尚书（长安）者，乃坐赃于公。高宗命槛车征入，欲廷讯之。公扬言会当见皇上尽发和某隐私，为和所知觉，改易狱辞，以激上怒，命于中途赐死。适行至红花铺，公闻命须髯奋张，大声疾呼，不肯就死。晋抚（吉庆）以鸩饮公，然后受法。

彭 芝 楣

乾隆辛亥彭芝楣协办大学士，是年大考前列升学士者皆公之门人。或作一联曰："近日词臣，无出其右；一时学士，毕出其门。"

陈文肃少贱习勤之效验

祁阳陈文肃公大受未达时，家贫甚，耕于山麓。同舍渔者每夜出捕鱼，公为候门，则读书以为常。后以冢宰拜协揆，直军机。值金川用兵，高宗忧勤方略，军书如织，虽夜分必达公，一日数被召见；或夜宿直庐，倏卧倏起，出入常见星。偶归邸，则阁部公牍积数寸，刻烛披览。公泰然不觉其劳，盖筋骨夙坚，少贱习勤之效也。

为百姓哭

陈文勤公年少登科，扬历中外，垂六十年，年八十始得请予告。历掌文衡，门生故吏遍天下，相高宗者十七年，福寿罕比。生平崇节俭，讲理学。每敷奏及民间水旱疾苦，必反复具陈，或继以泣。上辄霁颜听之，必笑曰："汝又来为百姓哭矣。"事载洪太史亮吉《更生集》中。然秉赋甚薄。每日饭不过一瓯，或啜莲实少许，即可度一日，而年跻大耋，信寿算不在饮食之多寡也。都中尝有一瞽者善揣骨相，公与溧阳史文靖相国屏车骑往访之。瞽者揣文靖未半，即跪而呼曰："中堂。"洎揣公，则曰："此乞丐也。"文靖呵之曰："此陈中堂。"瞽者揣之良久，又抱其身摇之，愕曰："真乞丐也，乌得欺我。"公笑曰："大约以我无食禄之故耶？"乾隆第六次南巡，公已殁矣。时谕祭历代名臣，自周公以下止三十余处，特命以公及文简公列入，尤异数也。

舒文襄公豫定阿逆之叛

舒文襄公以分置阿逆家属获罪，降为马卒；公即荷殳执靮，与士卒同伍。及闻班忠烈公（第）密劾阿逆事，曰："阿逆叛志已决，不可使得其家属，付虎以翼。余虽得罪，曾任大臣，出疆专命之罪，余甘任之。"乃部属士卒，围其营帐。阿逆果夜率众至，欲掳其家属牧厂。清兵争先用命，阿知有备，踉跄遁。上闻之大喜，复其位。

来文端善相马

乾隆时大学士来文端公保善相马，闻嘶即能辨其优劣。尝路见负煤老骥，以重价购之，涤以入贡。上因文端夙有"伯乐"之称，命蓄以上驷。会降酋阿睦尔撒纳来朝，上临滦阳万树园。阿酋素以骑射著名，上欲觇其技，辄以无马辞。侍臣出戈什哈马示之，绝不当意。文端令圉人牵所贡之负煤老骥使之乘，甫振辔而坠，三试皆然。阿酋大惭，尚未之异也。殆阿酋叛，大为西陲边患。侍臣有忆万树园驰射时事，以良马先知其叛逆，故怒掷之，请加三品俸料焉。文端之目力，又出伯乐上矣。

信 勇 公

信勇公（玛木特），额鲁特人，初为准噶尔宰桑。乾隆癸酉，都尔伯特汗策凌来降，达瓦齐遣公追之。既入边，复逸出，副都统达青阿诱擒之。高宗谕曰："玛木特倘召之不至，或至心怀不服，则擒之可。今遣使往辄至，不明惩其罪，反诱擒，非也。"诏宥罪遣归，给衣冠，公感恩稽首而还。后清兵入，公感激前事，且念达瓦齐不足事，乃赴副将军萨拉尔军请内徙。入觐，高宗念其诚，授内大臣。时议征达瓦齐，以阿睦尔撒纳为左副将军，以公为参赞。公密奏曰："阿睦尔撒纳，豺狼也，往必为殃。"高宗以不逆诈谕之。军抵伊犁，公多赞画功，封三等信勇公，赏双眼孔雀翎、四团龙服。命守札哈沁，以疾留伊犁。阿逆叛，为逆党所擒。阿逆慰之曰："准噶尔与天朝疆域殊异，尔欲内向，何也？不如归我，当善视之。"公怒唾而言曰："天下岂有无君之国哉？达瓦齐篡虐，圣天子讨其罪。噶尔丹策凌嗣已绝，我不内归，将焉往？且天朝已擒我，不即诛，复释还，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也，何忍背之？尔先我往，圣天子待尔厚，尔乃谋逆。今既擒我，我何惧？死则死尔！大军至将磔汝，犬不食尔肉也。"阿逆惭，缢杀之。事闻震悼，御制《烈士行》以奖之。

达 瓦 齐

伊犁之役，达瓦齐被虏。既至，行献俘礼，系白组，跪阙下。上以其未抗拒也，特赦之，封以亲王，赐第宝禅寺街，择诚隐郡王孙女配之。然不耐中国风俗，日惟向大池驱鹅鸭闹其中以为乐而已。体极肥，面大于盘，腰腹十围，膻气不可近。其从人亦皆厄鲁特，故膻益甚，十步外即令人掩鼻。然性淳厚忠谨。尝扈从行围，上下马，坐茵未至，方小立，达瓦齐辄手捧落叶堆于地，请上坐。上大笑，赏银币以宠之。

福文襄被异数有十三

福文襄屡出筹边，功在社稷。其生平所受恩宠，亦复空前旷后，冠绝百僚。初以领队大臣随征金川，攻克得楞山，赏嘉勇巴图鲁。后即以"嘉"、"勇"二字，叠为封爵佳号--异数一也。索诺木就缚金川平，封三等嘉勇男。班师上幸良乡行郊劳礼，赐御用鞍辔一；旋御紫光阁饮至，诏图形阁中，上亲制赞--异数二也。甘肃逆回田五等滋事，授参赞大臣，擒贼首张文庆等，晋封嘉勇侯--异数三也。台湾逆贼林爽文围嘉义，诏以为将军，驰驿往剿，立解县围。捷闻，封一等嘉义公，赐宝石顶、四团龙服--异数四也。生擒林爽文，槛送京师，台湾平，赐金黄带、紫缰、金黄辫、珊瑚朝珠。又命于台湾郡城及嘉义县，各建生祠；再图形紫光阁，上制赞如初--异数五也。廓尔喀贼匪窜后藏，诏以为将军，迭克贼寨。奏入，御制《志喜诗》，书箑以赐，佐以御用佩囊--异数六也。甲尔古拉集寨之捷，酋惧乞降，诏许班师，晋大学士，加封忠锐嘉勇公。会十五功臣图像成，上复亲为制赞。时大学士阿文成以未临行阵，奏让首功--异数七也。寻赏一等轻车都尉，命照王公亲军校例，给六品蓝翎三缺赏其仆从--异数八也。由川督移云贵，会黔苗石、柳、邓围大营、嗅脑营、松桃厅三城，楚苗石三保围永绥厅，逆渠吴半生附之。有旨命督师进剿，未匝月立解三围。赏戴三眼花翎--异数九也。屡毁贼营、夺贼卡，降七十余寨，诏晋封贝子衔，仍带四字佳号，照宗室贝子例给护卫--异数十也。吴半生降，赏公子德麟副都统衔，授御前侍卫--异数十一也。积功无可加赏，晋公父文忠公贝子爵--异数十二也。逮公薨，特旨赏郡王衔，赏库银万两治丧，并于家庙旁特建专祠，以时致祭。其父傅恒追赠郡王衔，子德麟袭贝勒。丧入城，亲往赐奠，御制诗哭之。配飨太庙，并入祀贤良、昭忠二祠。复奉谕德麟承袭贝勒后，其子袭贝子，孙镇国公罔替--异数十三也。其它封赠荫袭之稠，部院封圻之重，瑰珍玮宝之锡，云纶汉之褒，为寻常将相所罕有者，不胜缕述。异姓世臣叨被至此，清朝第一人也。

嘉勇贝子将略

乾隆间嘉勇贝子援诸罗时，超勇公海兰察前行。行约百里，贝子督师继进。夜大雨，天黑如墨。遇土山，驻军山顶，贝子中坐，随军官围贝子坐，外亲军、外正军皆围坐。贼游兵近山践泥泞过，火炬千万，贼自炬中窥山，黝黑无所见，疑有军，发铳炮击之。贝子令曰："无出声，无动。"久之贼过尽，雨霁天益明。超勇公已入诸罗城，捷使至，军始起行，无一伤。视铳炮子，皆历落入山腹。

又贝子征卫藏时，有隘道几一里，贼屯军守隘北甚严。大军屯隘南三十里许，贝子调军伏隘东西，而以前军分五军攻隘。迭退迭进，战一日盖数十胜负。贝子在大军中，前军军报沓至，不动。及二更，前军大败，退不止。贼逐前军出隘南，炮声大震，火炬尽爇，照耀如白昼。东西伏军皆起，贼惊退相蹂躏，我军蹙之入隘。贝子急上马，万骑齐足，顷刻至隘口。前军伏军已过隘，闻贝子至，勇气百倍，大军乘势合攻，遂夷贼屯，追奔五十里而后止。

又贝子平林爽文时，凯旋自三衢方舟下严陵江，舟设重楼，陈百戏，中军鼓吹竞作，从官舟衔舳舻，并两岸直下。军容之盛，为史策所未有。

嘉庆元年贵州平苗之役，五月丁巳有大星陨于西南，声隆隆然，数百里皆闻见叹诧。逾日一骑白衣冠自大营来，知贝子薨矣。

剃发

九江剃发者素著名。福文襄过九江时，偶呼待诏至。其奏刀簌簌如风，令人如不觉。剃毕，命赏五十金去。剃发者出告人曰："吾生平为人剃发多矣，无如此之难者。盖公既卧坐任意，又倏忽转侧，一不留意，即易致伤损，深惧获罪也。"

轿夫

福文襄出行坐轿，须用轿夫三十六名，轮替值役，轿行若飞。其出师督阵亦坐轿，轿夫每人须良马四匹，凡更役时辄骑马随从，然颇扰民间。某县令尝杖一轿夫，致被劾罢官。

又某公督四川，其轿甚大，须夫役十六人始能举之。轿中有小童二人，伺候装烟倒茶，并有冷热点心数十百种，其侈汰如此。

福康安舆夫之横暴

福康安行军时，遴选舁夫，皆壮狡者，四班更替，日驰百里；即临阵督战，亦防韦虎故事，不甚骑也，故舆夫尤横。嘉庆初以廓匪不靖，经理藏卫，方以地险寇遁，纡筹乏策。一轿夫头素暴横，入苗人家，强夺藏丫头簪珥。巡视都司徐斐禁之，即捽徐下马，裂其衣殴之。时随营为川北道杨荔裳，姚一如副之。姚刚直喜任事，闻之赴辕禀福。司阍林姓，即林臬台之叔，颇解事，曰："将军以过劳心，少不豫。此等琐屑，两君决之可耳。"遂遣多役捕至，犹肆咆哮。怒呼用棍，众愤既深，痛予击扑，手掴至四十，放起已毙。复往禀知，福亦不怒，曰："抢夺斗殴，军政固应加重。"但饬阍人急为选充。越数日移营，舆已驾而舆夫不集。严督之，则环跪崩角曰："役等舍命奔走，原止供奉贵人。今随员均可耑戮，役辈恐无遗孑，惟将军主之。"福赫然，即询谁毙役者。姚昂然曰："姚令仪也，与杨揆无与。"福曰："何不告我？"曰："琐事贱人，何敢上渎？"福不得已曰："责之固当，毙之太过。"遂撤姚差。时姚已保升川东道，折已缮，并撤之，改用李，则怒其对之戆也。久之乃得迁。时云间许小欧先生在都门闻之，为赋《小乐府》一章纪之云：

杨干仆，叔向戮。泾水兵，段尉刑。

书痴白面太憨生，一怒能使三军惊。

上公罽帐醉眠熟，狐鼠凭陵窃威福。

就中舆皂尤狰狞，日日肩公作公足。

入市手掣幼妇钗，毁垣刀揕门官腹。

监纪咨嗟军尉愁，忌器情多空局促。

闯然一骑来，意气颠如雷。儓令先贵近，何物此重儓。

呼吏捽之下，倔强奚为哉。赤捧掴盈百，血肉飞尘埃。

上公惭谢首频俯，实应且憎谓予侮。

从此蛾眉谣诼多，鷃雀纷哓鸩鸟诉。

片语何缘解忤公，三年终竟难淹我。

岩廊传说作奇闻，想象须眉争起舞。

君不见曹黄门纠刘秃子，几辈寒蝉羞欲死。

不分茸城强项多，二妙同岑照青史。

陬邑办差

清初大将军福康安奉命西征，声势赫奕，所经州县以办差不善登白简者，不一而足。传檄至陬邑，缺既清苦，官亦疲懒。闻前途才干之员每有失误，心甚悚惶，日惟涕泣而已。其官亲某向司征比，碌碌无闻，今见其戚官将败矣，不忍坐视，谓令曰："能搜括三百金予我，不问出入，或可无碍前程乎？"令姑允之。时值盛暑，炎威正炽，官亲乃与工房相度馆舍，极其宽敞，染古色纸以裱糊之，字画皆用旧物。其椅桌以油核桃仁熏作乌木色，以人家用旧之滕竹席片蒸洗一色，按其大小形像，制为引枕靠垫，蓝缎为边，以玫瑰杂杨花代絮寔之。其帘幕用深绿色虾须竹为之。其天棚自村口直接至上房，长有里许，上铺芦席，盖以松毛。其陈设则购山中小松柏数百盆，夹道而列，所有茉莉花、夜来香之属，反在其后，只觉芳香而不见其形。公馆后及左右墙外三面环列水桶，以竹截作筒，伏民夫数百人，各持一筒汲水向上徐徐喷之，俾屋上棚间俱有润泽意。又漉西瓜为汁，稍加冰糖、薄荷水，其凉沁脾。茶用兰牙雪瑞，本系北产，气香味厚，色亦清冽，用沙瓯烹熟，置于水筒，以取温和。铺陈既毕，大将军至矣。令出远迓，大将军由烈日中来，舆入村口，已觉阴凉；至公馆内，两旁松柏阴森，更觉沉静古穆；并无结彩悬灯、耀目增光之物，心地尤爽。坐其铺垫，皆软滑清香。及进酒席，则雪雁、冰参、卤鸭糟鸡之类，只觉香鲜配口，无一毫肥腻气味。不觉大乐，谓从官曰："吾自出都以来，日夜不得休息。今幸得此福地，虽系尖站，必须住宿一宵。"遣从人先往前站，五鼓当启程来也。临行给令二千金以偿其费，又面加奖励焉。未几，令果得优保，仕至监司--皆此官亲力也。

部吏口才

福郡王征西藏归，户部书吏索其军需报销部费，乃上刺请见，贺喜求赏。福大怒曰："幺麽小胥，敢向大帅索贿赂乎？"顾胆大若是，必有说。姑令其人见，厉声询之，对曰："索费非所敢，但用款多至数千万，册籍太多，必多添书手，日夜迅办。数月之间，全行具奏，上方赏功成，必一喜而定。其无巨资，就本有之人分案陆续题达，非三数年不能了事。今日所奏乃西军报销，明日所奏又西军报销，上意倦厌，必干诘责，物议因而乘之，必兴大狱。此乃为中堂计，非为各胥计也。"福闻之大为激赏，遽饬粮台以二百万与之。盖道光以前军需报销部费皆加二成，不似今日之数厘也。此吏眼明手快，措语侃侃不挠，可动王公之听，亦奇才也。而福公从善如流，能测英主喜怒，亦非庸流所及。然其司阍达此刺，已得赂十万，否则谈何容易得见一福公哉。大抵彼时不论君子小人、在上在下，皆有才略智识，故办事如火如荼，光焰万丈耳。国家全盛，何地无才？此则关乎气运也。

副 天 保

乾隆中福文襄王屡任督抚，权势赫濯，家奴随行，骚扰驿站，州县事之惟谨。有无赖子副天保，少与王家奴邻，悉王情状嗜好，乃与其党数十人假王名号，沿途讹诈，称疾不会僚属。至湖南辰州，知府为清公（安泰），乃王所荐擢者，具手版谒见。从者遏之，清公疑其诈，闯然入见。保卧重茵中，公直前揭被，知非王，呼群役进，立时擒获，无一逃者。事闻，纯庙大喜，立擢其官，后公仕至浙江巡抚。

公子漫游

吾乡王东白观察乃四川打箭炉粮台，致富百万，为福贝子所最赏。其子少年纨绔，偶至吴门觅灯船不得，乃于次年悉数预定。苏人无一船可游，大惊，以为江河间大盗。闻之府县，加以桎梏。适贝子征台湾归，其子迎谒舟次。福责令长跪，数其浪游，再三谢罪始罢。此语闻之于外，各官皆缩颈，以为贝子爱之如是，幸勿孟浪也。其时大吏一颦一笑之矜重也如此。

福郡王之薨

福郡王将薨前一日，发兵之际，大雾迷漫。王怒，命以枪炮击之，顷刻雾解天开，朗无纤云点缀。空中震雷忽起，击营前大石如粉。王不怿，次日遂薨。驻兵之地名"背子坡"，前为"打狗河"。"背子"与"贝子"同音，王本命又属戌也，数之前定如此。

福文襄王夫人

福文襄王夫人姓阿颜觉罗氏，性爽伉，遇事多决断，配文襄王二十余年，封疆案牍，尝为佐理。安南国王阮光平既归降，高宗欲其来朝以贳其罪，而阮畏天朝法不敢亲至，文襄王忧之。夫人曰："此相公祸福关头，使光平不亲至，何以归报君命？"文襄因呼使臣吴俊入署商榷。吴故善辞令，驰入安南力说光平入观。高宗大悦，颇优赉之以归--夫人之力也。王薨后，夫人持家数十年，闺门整肃，人咸称之。

蔡 必 昌

蔡太守（必昌）任四川重庆守，云能豫知冥中事。福文襄王征廓尔喀时，蔡谒见王，因问此行休咎。察云："此次蒇事必速，冥中只造册数月。后不数年，川楚间当有大劫，冥中已造册数年，尚未已也。"王因问册中名姓，蔡怃然曰："未来事不可豫言，依稀记得秋帆制府乃册中首领也。"其言乃甲寅七月望日，时楚尚无事。明年果有楚苗之变，后川楚教匪蠢动，兵连九载始平，果如所言。

花 老 虎

花连布，满洲人，以世职洊至南笼镇总兵官。性勇直，与人交有肝胆。少时读书曾习《左传》，故于战法精妙。值铜仁红苗杀官吏反，福康安以总督进剿，檄公随营，素稔公勇，令首先解永绥围。公率百余骑长驱直入，破毁苗寨数十。苗人皆乌合众，未见大敌，大惊曰："天人神兵至耶，何勇健乃尔！"因远相奔溃，永绥之围立解。时公着豹皮战裙，故苗人呼为"花老虎"云。福大军至，令公结一营当大营前御贼，悉以剿事委之。福日置酒宴会，或杂以歌舞；公则昼夜巡徼，饥不及食，倦不及寝。苗匪既知福持重不战，乃兽骇豕突，或一日数至；公竭力堵御，贼已退，乃敢告福知。如此百昼夜，须发尽白；而旁有忌其功者，互相肘掣，故不及成功。小竹山贼匪叛，黔督勒保檄公督兵往剿。公御贼山梁上，转战益奋，中鸟枪三，堕入深涧中，诟骂不绝口。贼欲钩出之，乃□□转入岩石中，折颈而死。事定诸将弁百计出其尸，颅骨皆寸寸断矣。

宋 总 兵

宋总兵（元俊）字甸芳，江南某县人，以武进士任四川城守营守备，迁阜和营游击。乾隆三十六年，金川酋索诺木袭杀革布土司，其党小金川酋僧格桑亦发兵侵明正土司，据斑斓山，阻官兵进路，被害者相继告急。总督阿尔泰知公素得夷心，命抵贼巢，责问原委。至刮耳崖，索诺木迎谒，诡以革番内变为词。公知其诈，归告阿公曰："两酋犄角为奸，阳顺从而阴怙恶，非一大创不可。如兴师，当先取小金川。"献三路进兵之策：一从斑斓山直掠小金川门户；一从贲碛截取甲达金山梁，救达围而趋美诺；一绕小金川尾闾，由约查进攻逊克宗。阿公奏闻，高宗命副将军温福、提督董天弼，分路进兵；总督阿尔泰驻扎后路，居中控制。时蜀中敉安日久，一旦军兴，相顾唶嚄。两金川地势奇险，碉卡柴立。公独历历指画，探知小金川所占明正之达岭山梁，与巴底巴旺相连，密令参将薛琮挟巴酋暗击山梁，而自统兵从甲楚渡河攻之。贼腹背受敌，大惊奔溃，收复纳顶碉寨百余，即用纳顶土司户为前导，直捣约咱。贼愈困，闻大兵至即走。提督董天弼破甲金寨，副将军温福收复斑斓山，再克卡了。高宗大喜，擢公松潘总兵，赏花翎。时三十七年正月十日也。

计剿小金川未及五月而侵地全收，高宗谕褒美，公益感激，将直捣贼巢，旋奉将军命调回筹办什咱事宜。受代而任，方攻夺河东时，小金川求救于索诺木，索许之，将袭我后路。公得巴酋密报，遣使至刮耳崖责问之。索诺木知谋泄，乃撤回原兵，于要隘处增碉固守。公请于制府曰："大金川逆形已露，不可不诛。然犯险强攻，徒伤士卒，不如即用革布逃酋。其人有报仇雪耻之心，尤悉形势，可使也。"遂密遣番酋乘夜逾山，约诸酋连结各寨为内应，而自率游击吴锦江等由节木郭渡河据勺藏桥。举炮为号，革番从内突出，与官兵合力夹攻，斩千余人。进围丹东角洛，收复革境三百余里。事闻，高宗愈嘉奖，赐荷包，宠异之。先是，公别遣守备陈定国潜约绰斯甲布土司屯兵甲尔垄坝上、听候调遣，人莫知其意。及革境全平，金川酋畏绰土司之蹑其后，不敢倾巢出战。大兵虽在东南，而制胜在西北，坝上兵虽不动，已扼金革咽喉，其算略深沉类如此。

高宗意大兵乘胜即可擒索诺木，而公言"兵少，未可轻进"，为制府桂林所劾，调回大营革职。公长身蘁立，音响如钟，髯尺许，望而知为伟人。料敌审势，毫忽不爽。初复革番，用兵不过千计。及进攻金川，公建议北路必需三万人。当事者疑公怯，不听，卒无成功。后副将军明亮广集汉士兵三万人，先通路、后进兵，其言始验。公待士信，用法严，与参将薛琮交最厚。攻小金川时，制府重公，命以游击领兵节制诸将。公磨利刃与薛约曰："某地某日会我，后至我斩君。"及公至所期处，而薛逾二刻。公遣飞骑持刀呼取薛参将头，薛望见笑曰："薛头与贼不与公也。"奋前夺数碉反，公犹手缚之见制府以功论赎乃已。

大抵驭番者平时视若草芥，及蠢动又畏如虎；国家所赏绘帛，易以窳败。番酋叩首领去，归视大恚，掷于路。公赏物必佳，其人辄喜相告。或舁公抵其巢，率子女环视左右。公赐以茶烟簪珥，儿子畜之，小不循法，立加笞呵，悚息听命。打箭炉边关以外官将行李，俱畏夹坝出没；惟公与果齐盛太守之箱箧，蛮夫争为背负，或遗于路，必擎送行幄。诸番小有动静，先来告公，以故所向有功。

后川督桂林拥兵不战，又私以银赎溃兵，为番夷所姗笑。公与前督阿尔泰连名劾之，高宗持疏曰："阿尔泰封疆老臣，所言必不误。桂林乃负恩若此，法不可贷。"时有袒桂者，乃曰："元俊介胄小臣，乃敢于连名者，恐阿为宋所绐。"高宗使某贵臣勘之。贵臣左袒桂林，劾公狂藐状，公抑郁死。死之日，番夷嫠面环哭，声振岩野。公平居以忠义自许，思立功名，然性刚，能款下、不能事上，谗忌者众。没后两子戍边。有张芝元者，以走卒隶公麾下，拔参将。四十一年春，大将军阿文成公平定金川凯旋，芝元书公战状，抱一册哭陈辕门。阿公代为奏闻，赦其子归。人莫不叹张能报德、公能知人也。

张 总 兵

张总兵（芝元），川中人，少为小校，隶宋总兵（元俊）麾下。宋抚恤甚厚，公感其德。后宋以枉获罪卒，二子皆遣戍；公复随明参政（亮）征大金川。有番僧某为贼侦，泄军中事。公进言明将军曰："军中机宜动为贼觉，兵家大忌也。今番僧某受我封号，阴为贼谍，非翦除之，贼无灭日矣。"明公伟其言。会大风雪，命公率数十人为出差状，宿寺中。公故通番语，自取囊中脯鲊与僧寮煮酒痛饮，情甚欢洽，番僧皆醉眠。公出寺聚柴焚之，风火酷烈，番僧皆爇死，贼谍乃断。公屡立战功，洊至参将。丙申春金川平凯旋，公书宋总兵战状，抱一册哭陈军门。阿文成公讯之，公曰："非宋公，芝元无以致此，敢不报其大德？况宋公所以获罪者，乃触怒阃帅，罗致其愆，天子不知其功。故今陈其战绩，乞公转奏，若犹以功微罪重，则赏罚出自朝廷，芝元心无憾矣。"文成公笑曰："壮士也！"代为具奏，得邀恩赦其子归。辛亥冬廓尔喀再乱，抢掳扎仆伦布。公率孱卒数百，转战山崖中。时大雪弥漫，山谷皆平，而公手挥大刀指挥，番卒皆感激用命，卒御贼归。孙文靖公曰："达赖喇嘛之杵，转不如张总阃之刀也。"以劳瘁卒。

李杰

云南铜运委员李杰者，黔人，能诗善画。以征苗功累擢至参将，非其所好，改就知州。王君南卿与相识，谈次问曰："君貌恂恂，不类武士，何以参戎？"李笑曰："此非吾功，吾妹之惠也。"异而诘之，李因言父官提督，屡著战勋；母氏偕历戎行，亦具大务。继杰而生一妹，幼负异禀，玉立长身，力大尤罕其匹，出入好作男装，姻党间悉以公子呼之。年十四从父杀贼，众莫能敌。驰马试剑，居然美少年，见者莫辨雌雄也。又十年，父母欲为择配，使还女服，抑郁不乐而卒。相传妹初生时，邻近金刚寺灾，有火球出自大殿，飞入署中，红光烛天。远近救火者皆至，既入署，一无所见。第闻夫人分娩，适举一女，众异之，以为金刚部将所生也。其生平战功皆让阿兄，故杰得备位行间云。

李既由长江东下，迂道游吴门。女妓姚修竹者，美姿容，善度曲，而极恬静。纨绔子弟过访者交口称赞，缠头甚丰，修竹落落然无所许可。独见李雅相属意，李亦极爱赏之，议以千金纳为妾，而先留佩玉一双为聘，订期二年中改官江南娶焉。自是修竹独居楼上不见客，客有迫之见者，寻常问答数语外，翩然而返。已而逾期李不至，候之数年，抑郁成疾，日弄李所赠佩以寄思慕。又数月病益剧，乃执其母手诀曰："儿与李君诚前缘，然初意非特念李，实闻李妹为天下奇女子，故慕之而及其兄耳。今病笃，势不可活。愿母以双佩殉儿，寄棺尼寺中，勿钉勿葬。倘李君幸而来，犹得凭棺一恸，使知天下有奇人，亦有痴儿也。"语毕涕泣而逝。

马彪

马壮节公（彪），固原人。少无赖，尝冲突固原提督仪仗，提督命杖于辕门。公问人曰："提督品最高，究竟何如人始为之？"人告以由行伍起，公奋然曰："严吾以提督皆天人，若由行伍进，吾犹能力致之。"乃誓曰："吾不致身此官，终不入此城。"遂仗剑从军。时进讨回部，公奋身用命，积功至总兵官。路由固原，有邀其入城会饮者，公力辞之曰："此尚非吾入城时也。"后以平撒拉尔回民功，因授固原提督。公至城门，挥去侍从，步至署，命置前提督神位，朝服祀之。然后接众乡里父老，设酒欢宴终日，指神位曰："吾非为此公所激，何能至此？聊以报德也。"

杨梦槎被祸

无锡杨明府梦槎，乾隆间以孝廉令四川酆都。值金川酋逆命，调赴监制炮位，屡有功。癸巳六月，大军至木果木山，夜半贼劫炮局，遂拥之去。环叩用炮之法，明府阳教之而阴诡其制，反裂，殪贼无算。贼酋切齿，剁其尸如泥。事闻，诏赠兵备道，赐祭葬，荫一子如其官。呜呼！烈且智已。

董天弼之忠勇

乾隆四十一年大小金川平，头人七图葛拉尔思甲布传送行在。纯皇帝命军机大臣问为逆状，对甚悉；复言陷底木达时，四川提督董公天弼将所部二百人抽短兵力战，不可败，夜半领兵头人以鸟枪数百杆环击杀之。先是在军诸大臣劾董失守要隘，纯皇帝徙公之子联瑴等伊犁；至是赦还，复联瑴举人原资，赐内阁中书。

马提督晚节

马提督全，山西阳曲人，原名瑔，字具堂。始隶兵籍，中壬申武探花，授二等侍卫，官福建游击。与同官狎，广座奋拳，同官败走，马轻骑追及城濠，桥上相搏，同坠于水，从者解纷始散。制军闻之，俱劾去。马时年未三十，游京师，相国傅文忠公爱其材，留京营教习。复以兵应武试，己卯冒顺天籍中式。庚辰会试复售，文忠从容奏之，高宗御紫光阁校试，识公曰："尔马瑔耶？"召问良久，遂以第一人及第。不二年授江西总镇，旋进提督。领兵金川阵亡，特赐优谥，恤礼有加焉。

马壮节死事

马壮节公从征金川时，温相国（福）拥兵不进。公慨然曰："金川蕞尔小夷，经大兵两度挞伐，不能获尺寸之利。屯驻经年，老师糜饷，安用将帅为？今相国以台司重臣，不能出险用奇，使彼畏威革面，惟置酒高会、挞辱士卒，将何归报天子？"温斥其妄。其后木果木之败，公殿后队，手戮数十贼，力尽死。董提督（天弼）、牛提督（天畀）同死焉。

李恭勤之权变

乾隆三十七年木果木之变，李恭勤公世傑方以蜀臬总理登春沟粮台。值黑夜降番猝发，大学士温公战死，粮台在促浸者百无一存。公闻变，集夫役择险踞守。遥望隔山贼众如蚁，风驰电卷而来，四无援兵，审势不敌，因下令曰："事亟矣！弃此不保，是资寇也。粮宜亟焚，帑则任尔曹取之，不尔罪。"既以一炬罄储胥，夫役咸携白镪遁还内地。公退保老营（今隶抚边屯，距美诺三十里），飞檄日隆关官属：凡逃兵入关，置第善款之，检搜腰缠，而薄赀其行旅；帑藏竟得无缺。是役也，粮不被掠，帑仍运回，夫役不亡失一名。录功最懋，恩赏孔雀翎。公饶权术，而有毅然任事之略，肫然爱民之诚，其由流外至兼圻，非幸也宜也。

李恭勤之廉能

清代名臣中其以赀郎进者，以李敏达公卫、李恭勤公世傑为最。敏达逸事具详于前。恭勤公贵州黔西州人，少入赀为江南某司巡检。乾隆南巡，公司船跳木。时雨后泥滑，上登舟时偶失足，公遽起扶之。督抚恐，缚公请命，上笑曰："微员中有如此忠爱者。"命立擢知州。后官至四川、江南总督，以廉能称职。乾隆帝屡欲以为阁臣，有尼之者，言公不由科目，例不可官内阁，乃中止。

公督川时，蜀中自金川用兵以来，府库空竭；又承福文襄王积奢侈后，征调赋敛无艺，州郡皆疲敝。公设厉禁，凡府州县无事不复入成都郡，即以公事来者不过数日，不得畜音乐、侈宴会，不得饰舆马衣服，朝珠之香楠犀碧、蟒服之刻丝顾绣者，皆有禁。公官总督数年，未尝宴一客。成都将军新莅任，公思不为置酒则缺情，置酒则破禁。遂乘其家口抵任时，馈一蒸豚、一烧羊，使标下武弁婉告曰："本欲屈入署，适闻眷属至，谨以此佐家宴。"属吏于布政使以下，亦未始具一饭。元日则先饬厨为铧锣十数斛，有下属谒见，公遣人告曰："知君等劳苦，盖饷以食。"遂设食饷之。毕，公然后出坐，堂皇受礼。毕，即令府厅州县等递谒司道府厅。礼毕告曰："元日俗例，上司属员虽不接见，亦必肩舆到门，道有远近，必日昃始归，徒苦傔从，无益也。况若曹亦有父母妻子，岁首例得给假，诸君何不早归，令若曹亦放假半日乎？"属员皆应曰："诺。"于是元日虚文始革--其风趣也如此。及督两江时，福文襄王征台湾，檄调各督抚府库饷银，他人无不应命。惟公力持不与，曰："不见部文征拨，誓不敢发此饷，有亏朝廷之府库也。"福亦无如之何--其严厉又如此。

柴大纪冤死

柴大纪，台湾总兵也。乾隆五十一年林爽文反，连陷彰化、嘉义，大纪以孤军急守府城。总督常青、将军恒瑞见贼，甫交绥即退。大纪兵四千，抗贼十余万，计破其炮车。诏大纪纪律严明，载入行军律法，封义勇伯。旋福康安至，围解，大纪出迎，自以参赞伯爵，不执櫜鞬之礼。福衔之，劾其奏报不实。高宗因言"大纪困守孤城半载，至以地瓜野草充食，非得兵民死力，乌能不陷？如云设词取巧，则当时何不遵旨出城？其言粮食垂尽，原以速援兵"。大纪屡蒙奖赏，或稍涉自满，于福康安前小节不谨，致为所憎，直揭其短，殊失大臣休容之度。然谕旨虽如是云云，而大纪卒为福坐法死，时论冤之。

王露

乾隆间林爽文反台湾，庄大甲附之，围诸罗城，日久军饷断绝，文报不通。总兵柴大纪遣人伪作乞丐装，中藏血书，乞粮于将军常青。台湾县知县王露曰："流寇满地，恐中途为所劫，请先遣其赝者，如得达，即以真继之。"遂装砖砾十车，封缄甚固；又用牛车若干辆装草柴，上加糠秕，覆以芦席。时有二人立门外遥觇，门役疑为奸细，执送王露。王露问之，二人曰："吾等皆诸罗人民，因城中粮尽，故遣来探听。"王露乃伪叱门役曰："汝何故妄执良民？"因呼二人至后堂谕之曰："诸罗绝粮久，余稔知之。独路梗解送不易，奈何？今将先送伪物，赚贼劫去，过二三日然后再送真物。请速归语城中努力固守，无以乏食为忧。"二人叩谢而去。次日黎明，拨老弱役二名谕之曰："尔等先以伪银米试之，途中倘遇贼劫去，当重责；若能解到，则有厚赏。"二人唯唯去。至中途，贼千余人立高阜望之大笑，不阻，亦不追。夫役疾驱，直抵诸罗城，验封开视，则皆真银米也。夫役共讶之，不解其故，盖王露于中途潜易之。诸罗既得粮，分与兵民，守御益力。

寿同春布衣谋复淡水厅城

乾隆间，会稽寿同春以布衣客台湾淡水厅幕。值林爽文之变，淡水陷，厅官及于难。寿展转贼中，密约忠义士反正，城立复。乃搜捕群不逞，斩刈无算，而抚定其孑遗，周恤备至，威惠大着。草万言书渡海达大府，大府疏告，天子惊赏，即命知淡水厅，循政多可纪者。后骂贼不屈死，事闻，赠太仆寺卿，荫官立祠，恩礼有加。寿亦人杰矣哉！

程文恭公遭遇

仕宦进退莫不有命。余外舅程文恭公为礼部侍郎时，在班行中无所短长，方疑侍郎一席亦不能久。会圆明园失火，举朝大臣咸趋救。公踉跄入，正值上坐小舆出，文恭跪道左请圣安，而先入及后入者皆未得见也。上遂心识之，明日赏救火诸臣币物，特命给一分。自是邀圣眷，洊历吏部尚书，拜大学士，为一时贤相。其端皆自救火之日起。

李昭信相国

李昭信相国（侍尧），忠襄公永芳六世孙。少以世荫膺宿卫，高宗见之曰："此天下奇才也。"立授满洲副部统。部臣以违例尼之，高宗曰："李永芳孙安可他比？"后任广东将军，即转两广总督，先后几二十余年。公短小精敏，机警过人，案籍过目不忘。下属谒见，数语即知其才。谈其邑之肥瘠利害，动中窾要；有阴事，缕缕道之如目睹，謦亥之下，人皆悚栗。然性骄奢贪黩，纳贡物皆精巧，天下疆吏从风而靡，识者讥之。调云贵总督，以受贿下狱议辟。高宗怜其才，特宥之。复历任陕甘、两湖、浙闽，贪黩如故。督闽时值台湾之变，高宗以常青非将材、恐不能守，令全师归，待福文襄王（康安）至再筹进取。公以"台为岩邑，一旦失守，非十万兵不易取，恐失机宜"，节谕旨数语寄语常青，具疏请罪。高宗大悦，以为处置得宜，有古大臣风，赐双眼孔雀翎奖之。其处大事明决若此。

三文敬公大节不苟

乾隆朝三文敬公保以绎进士出身，历任封圻，入拜东阁大学士。公性愚，不悉吏事，在外不饬簠簋。时人比之李昭信，而庸劣过之；然幼读宋儒诸书，大节不苟。癸未夏，纯皇帝巡幸承德府，公时任直隶按察，扈从至密云，霖雨数日，河水暴涨。上欲乘骑渡河，公叩首谏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万乘至尊，岂可轻试波涛？使御驷有失，何可追悔？"上以"满洲旧俗，宜亲习劳勚以扬武勇"为言，公曰："皇上此行奉太后乘舆同至，即使上渡河安便，独不识慈舆何恃以济？"上动容，为之回辔。又督浙闽时，浙抚王亶望既丁艰，自以督办海塘为言，夺情视事，亦不遣眷属回籍。公恶其蔑伦，密疏劾之，王因此获罪。公尝为上书房总师傅，手集古今储贰之事，曰《春华集览》，教习诸皇子。词虽弇陋，为成亲王所讥，然不失师保之体；故卒后特赐谥"文敬"，盖取责难于君之义也。右见礼亲王昭梿《啸亭杂录》。王为公女婿，其褒贬当不谬云。

闵抚军之谿刻

闵抚军（鄂元），乌程人。乙丑进士，累任安徽、江苏巡抚。初任皖时以廉洁自重，布衣蔬食；接见僚属，必谈《性理》、《近思录》诸书，背诵如泻水，人皆詟服。袁简斋先生笑曰："如其廉洁果实，不过高辛氏之孽子耳。况外木强而内狡诈，不近人情，乃王荆公之绪余，徒贻害苍生耳。"人皆以其言过当。及抚吴日，颇改前节，苞苴日进，动逾千万，人始服袁之言。时李昭信相国以贪墨获罪，严谕令各督抚议其罪，人皆希旨以为可诛；独闵探知高宗有怜才意，乃以议贵议功为言，复以"督抚养廉实不敷用，有必须受诸陋规始足以充公项"等语。高宗虽严斥，心是其语，李罪因之末减。后闵以弟获罪降三品顶带，故吴人谚曰："议功议贵，一言活昭信中堂，难逃青史；伪仁伪义，三品留江苏巡抚，无补苍生。"复以庇属员冒征案获罪遣戍，人争快之。其家置产券约皆不书闵名，盖豫防籍没也。其用心谿刻如此。

海兰察之将略

乾隆朝名将以超勇公海兰察为冠，边功战略，炳矞旗常，无待述矣；其行军实由天授，有为自古名将所未尝到者。自结发从戎，每临阵，微服率数十骑绕出贼后，知何处有瑕可蹈，辄冲入贼队，左右疾射，使其阵乱，而我兵乘之。又能望云气决贼势之盛衰、此战之胜负，察山川脉络知安营汲水之宜，听地窖识贼马之多寡，验马矢料敌去之远近，即仓猝间手弹弓弦，亦能预测利钝。以故进必歼敌，退亦全师，操纵神奇，不可殚述。（按：望气之说，屡见史策，古名将皆能之。北齐时斛律金行兵用匈奴法，望尘知马步多少，嗅地知军远近。超勇蒙古人，或得秘传。不知今尚有传者否？）魏氏《圣武记》称天生海公以成就福康安之功名。按：福康安以椒房贵戚得专阃，军略非其所长，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海超勇盗马

海超勇公（兰察）从征西域、金川、台湾诸战，以功超封五等，为乾嘉时武臣之冠。值内廷时，与蒙古巴林郡王（巴图）相善。二人皆有骏骥，扈跸木兰，王欲以己马易公骑，公不许。王曰："余夜间使人盗去，公勿瞋也。"公笑应之曰："大佳。"晚间王果使人往窃，见骏马独立荒原龁草，因潜捕之。讵土窟中一健夫执马缰伏其内，大呼曰："寄语汝王，吾公行当窃王马矣！"盖公豫为之备也。使者归告，王命防闲严密。夜半，忽闻帐外大呼："盗马者乘马遁矣！"俄万帐齐呼"捉贼"，如山岳崩势。王马皆惊逸出栈，及追转而名骏已失。盖公潜至王帐后，使从者群呼，及防者出视而公乘马行矣。事虽猥琐，亦一兵机也。次晚二人相见欢饮，王深服其智，卒以马赠公。

福康安周旋海兰察

乾隆五十三年台匪林爽文平，纯庙召见德少司空成，以"福康安视阿桂何如"询问少空，奏云："阿桂能指海兰察，福康安则极力周旋之，方得海兰察之力，以此不如阿桂。"上云："汝所言亦是。"但阿桂出师西域，海兰察系末弁，夙感阿桂拂拭之恩，故愿效驱策；海为金川参赞，福康安尚系领队，一旦骤临其上，不能不谦谦自下，倚为干城。两人境地不同，福善周旋，是以平贼。

高宗恕海兰察

超勇公海兰察不检细行，和珅与之龃龉。一日于纯圣前讦其在甘肃剿贼回京收受皮张等物，纯圣谕云："海兰察能杀贼，皮张收以御寒，何必诘责。汝等既不能杀贼，亦岂能谢绝人情乎？"和珅语塞。

海兰察有忠勇之子

乾清门侍卫安录，超勇公海兰察长子也。嘉庆四年川楚教匪之役，追贼阵亡。仁宗深为悯恻，谕称"安录甫至军营，即能奋不顾身，海兰察于九泉下亦当自喜有子"。并命将安录新生一子赐名"恩特赫默扎拉芬"，即袭公爵，而其弟安成袭骑都尉世职。恤忠之典，与大昌殉难相同，盖睿皇帝追念公之殊功懋伐也。

温典史殉节

乾隆甲辰甘肃小山逆回田五为乱，聚石峰堡，大肆淫掠。遂犯通渭城，知县王割须窜乡里。典史温模，福建长乐人，夙有惠政，闻变率兵民登陴固守七昼夜。会粮尽城陷，正衣冠北向拜，遂自经。事平，大学士阿公、嘉勇侯福公以闻。纯皇帝嘉悼之，有"取义舍生，赏延于世"之谕；赠府知事加知县衔，旋晋道衔，赐祭葬入祀昭忠祠，荫一子知县；诸被难者咸有恤荫，而置王于法。流外微官，赫然忠义，谁谓哦松射鸭之中无豪杰士欤？

刘德

乾隆戊子，新疆昌邑屯官中秋夜犒诸流人，男女杂坐。屯官醉逼诸流妇唱歌，顷刻激变，杀屯官，劫库据城。明日乌鲁木齐闻警，都统温公福率城中存兵一百四十七人，往至洪山口。守备刘德叩马曰："此去昌吉九十里，疾驰至城下，彼逸我劳，且仰攻，百余人胡足恃？前行无险可扼，不如扼此山口一线路以待其来，贼易破也。"贼至，德手红旗令于众曰："望贼尘不过千人，然皆亡命，必死斗。幸所乘皆屯马，未经战阵，受创必反走。尔等但屈一膝伏而击马，马惊逸，贼即溃。"又令曰："望影鸣枪，则不及贼，且药易尽。当视我旗动乃鸣枪，违者吾手刃之。"俄而贼枪齐发，声震山谷，德仍令伏不动。有前队一人伤，德曰："彼枪及我，我枪亦及彼矣。"旗一挥，枪尽发，贼马惊逸，噪而乘之，遂歼焉。温公叹曰："刘德貌如村翁，乃临阵能如是。大官但善应对耳。"

沈廷芳礼贤爱民

仁和沈观察廷芳，乾隆鸿博科人物也。为御史，号劲直。督山东赈恤，寻拜登莱青道之命，以莱州老儒高凤起法坤厚毛贽晦名乐道，有加礼焉。暇则屏驺从入村舍巡视稼穑，问民疾苦。人识其所乘白马，见其马来，曰："我使君也。"迁河南按察使，入觐，奏言"母年九十，乞归养"。高宗俞其请，并赐御书旌之。服除陈臬山东，仍乞归老。其归也，数千人送至崮山驿，皆曰："使君前者去，不数岁复来；今当以何时至邪？"慰之曰："父老意良厚，其各训子弟勉为善良，毋为系念焉。"挥涕别去。观察历官中外，虽甚鞅掌，不废撰述，盖桐城方侍郎弟子云。

康臬使保全孝女

乾隆三十年，元和令某，廉吏也，卒于官。无子，一女在襁褓，家隔数千里，贫不能归。夫人挈女寓吴门，一老仆日负担经营以佐主膳。越十余年仆死，母女益困。居市阛小室中，针黹度日，即比邻亦忘其为前令尹女也。丙午岁大饥，薪桂米珠，炊烟莫继。女性孝，泣谓母曰："异乡孤寡，举目谁怜？儿愿鬻身为婢，得资以膳母余年，亦稍酬罔极恩也。"母瞿然曰："汝父吏也，乌乎可？"女曰："儿矢志自爱，决不贻吾父泉下羞。"夫人含涕从之。言甫出，媒氏接踵。一日偕一媪至，言某乡某太太愿出重资购女为婢。夫人疑未许，媒从旁怂勇之。夫人曰："如尔言，我亲送上门方信。"议既定，夫人乘舆送女往，则高堂广厦，俨阀阅家。有太太者岿然坐，谓夫人曰："我视尔女犹女，尔放心去。"微察之不类大家，且室中联语新艳，案头管弦罗列，心疑有异，姑若不知也者。俄闻有昵笑声，窃窥门隙间，则纷白黛绿者盈焉。仍不言，顾谓女曰："善伺太太，我再来看汝。"女涕如泉涌。夫人以目示意，登舆疾去。道经臬署，陡跃下，闯辕鸣冤。

时廉使为山右茂园康公，勃然怒，飞传三令至，即日拘媒及妓院人，按律重惩，并毁其院。公复指女谓三令曰："此者。若以匹敌，则亦令君之女也，忍令流落至此？且君等平时养恶容奸，非夫人不几使缙绅女入陷阱中耶？兹姑不问，请各捐俸五百金，为作嫁资以谢过。"咸唯唯。越日，公招考书院首拔者蒋生名瀛，寒士也，青年未娶；公即为作合，又自出五百金，为生完娶。

博尔奔察

内大臣博尔奔察事高宗最久。从高宗南巡，见灵岩梅可合抱，公拔刀作欲砍状。高宗惊问，公曰："恨其不生于圆明园，而使上跋涉江湖之险也。"亦可谓善于讽谏矣。

博尔奔察之诡谏

乾隆帝待臣下极为严厉，然有时加以狎谑，以联上下之情。有内大臣博尔奔察，侍上最久，善嬉谑。辛未春扈从南巡，至镇江口，上放烟火，有被烟熏嗽者，博笑曰："此乃素被黄烟所熏怕者，故望而生畏也。"时黄文襄公督责过严，故公寓言之。又有较射而弓落地者，上震怒。公在旁曰："此皆因引见故。昨日射箭良多，以致臂痛不能引弓也。"上乃释然。又上一日较射多不中侯，人皆畏惧。时修髯人至，公望而笑曰："汪都统之弟至矣。"汪都统札尔故修髯如戟，上抚掌大笑。上尝行窄巷，有步军校积石为山于其厅侧者，上望而问之。公骤马奏："此步兵花园也。"上大笑。又上书福字，公立于侧，上笑谓曰："汝亦识此中佳否？"公应声曰："知之，上所书福字黑且亮也。"上大笑。其谲谏皆若此者，亦东方朔、简雍之流也。

黄文襄公

乾隆中，汉军仕者多玩法被罪；始终圣眷优隆，惟黄文襄公（廷桂）一人。公以武弁历任岩疆督抚，操纵严切，下吏苦之。督陕时，西域用兵，剿抚并用，粮运惟艰。公以为"当先安内而后攘外，外夷跳梁，国无大损；若因军需驿骚，致内地有事，则所系者大"，乃命运粮车十家抽一，厚其值，许带鬻物，民踊跃争先。又以"粮待尽而后运则士饥，马待缺而后补则战衄"，命安西至哈密沿途开池畜豆，马行且喂，故驰千余里愈壮。台站有缺米者，曰："吾抚兰时曾买谷三百万石，分存河东西，正为此耳。"公盖久知高宗之欲西讨也。高宗倚任如左右手，以酂侯刘晏方之，加太保，封忠勤伯，赐红宝石顶、四团龙补。公素咯血，理军务中夜辄起，或张目达旦，积劳成疾。疾剧时，口中犹作马驮粮运、进剿擒贼语，喃喃不绝。文武官吏绕榻听，为之泣下。高宗以其未预饮至之礼，深惋惜之。

黄文襄设幕馆事

黄文襄公督陕甘时，值西北用兵。公督师肃州，乃设一公馆，凡藩臬兵备道州县司军旅事者，皆寓其中。公镇日危坐中堂，邮骑至直入馆院，公启封视之，应付何司者立时分派，目击其抄稿、铃印毕即咨复。故应付急速，从无留滞，军事得以易蒇。

熊 知 县

高宗之南巡也，黄文襄迁桂任江督，方厉威重，供张悉咄嗟取办，属吏惕息，无敢少忤意者。时丹徒知县为潜山熊君，会公开辟御道，不忍坏人冢墓，迂绕里许。文襄大怒，谓："跸路所经不由直道，是大不敬。弗急改，必诛。"君对曰："岂驾前有人持指南针，由京师直至丹徒不一转弯耶？且上非秦始皇，如闻江南有发冢曝骼事，必赫然震怒，罪将在公而不在某。幸而上不知，公独无恻隐心乎？"道府咸骇，引君袂使谢。君不肯，且大言曰："参官已耳，尚能杀我耶？"文襄无如何，道卒得不改。苏臬某公好微行访察，一日密檄逮丹徒大猾某解省。君使人拘之至，则农家愿悫人也，立纵之去，以实上禀。未几以事赴苏，臬司怒曰："君识其为善人而遣之，策我不能识人耶？"君曰："由县解司，中间胥吏层层需索，公即有皋陶之明，讯而释之，而其家已破，诬者之计得矣。"臬司瞿然，为之改行。熊君后以治绩擢至知府，尝曰："长官亦人耳，何必惧。有患得患失心，则面少人色。将顺不暇，居官之治迹，可相见矣。"其言其事，足以戒世之脂韦者。

吴 达 善

吴制府（达善）满洲人，先世由辽左移驻西安，以公贵始入都迁旗。公以丙辰进士累任陕甘、两湖、云贵总督。督陕甘时，继黄文襄位。办理军需，率循旧章，累邀高宗圣眷。督云贵时，以图宫里雁珠鞍不遂，妄加刑戮，致构边衅，为人所訾。然督楚时，继爱必达宽纵之后。吏治玩弊，盗贼充斥，公严加整饬。命营员构线擒获江湖大盗数百名，立加诛戮，悬首江干，累累相望。一时盗贼戢迹，商贾便之，亦严吏中之铮铮者也。

李惺长髯

乾隆辛丑进士李惺以钱塘令起家，洊升顺庆守。告养起复，年七十余矣，长髯髟髟，华采熠铄。陛辞日，上甚赏叹，令赴政事堂共观之，同时以为异遇。见陈太仆兆《紫竹山房诗》。荣哉，此髯！真可谓绝伦超群矣。

沈 树 声

清乾隆时有沈树声者，由拔贡充八旗教习。期满引见，以知县、教职分别铨用，未几选授江西之弋阳县。沈性情落拓，素好狎邪游；虽现宰官身，然积习难遽改也。某岁中秋节署中小宴，酒酣，戚友戏之曰："君素跌宕不拘小节，今闻邑境有娼某颇风韵，合署之人几无一不亲香泽，君独抱向隅，未免辜负。趁此良宵风月，盍往观乎？"沈曰："诺。"即趋而出。阍者见之，讶本官之微服出外也，潜呼他仆尾之；一面即备舆从，亲押而往。其意因县多地棍，恐其不识长官，或有冒犯也。沈至娼家，已重门深闭，人声甚隐。立户外稍久，舆从已跟踪至。正欲遄回，陡闻门内纷扰声，觉有异，排闼而入，见形状骠悍者数人四散奔逃，惟苦巷窄不得窜，乃悉就擒。带回县研讯，则皆邻邑大盗，得赃后避此表分也。因点缀其词，录供上报，遂以获盗功迁司马焉。不数年升至长芦运使。有谑者谓："饮水思源，流妓之恩亦殊不浅。"谁为风流薮泽中无升官发财之机会哉。

浒 墅 关

苏州浒墅关，纯庙呼为"许墅关"，至今遂沿其误；盖纯庙短于视，未及睹"水"字旁也。乾道时推为美差，有日进斗金之谣。官吏吹求，不亚今之崇文门。某公尝有诗以讥之云："落日停桡一水前，行人争道使君贤。云间纵有双黄鹄，飞出吴关不税钱。"

玉主

《吴兰雪先生诗集》中多巨公显宦名字，时人呼为"有韵缙绅"。闻先生有爱姬早死，先生哭之恸，雕玉为主，佩衣带间，昕夕不离，其情痴如此。

陈星斋太仆被殴

星斋太仆居忧时，河库道何君聘之课子。乾隆己巳二月赴淮，舟泊丹阳，遇秋审解犯数船自镇江往苏。两船偶触，解役突率众囚徒入船，各持器械，杂手中铁链，指劫夺，罄所有以去。太仆方与客对弈，猝被一囚连殴三链，头颅、脊背受创极重，流血昏晕。盖每岁秋谳时，胥役、囚徒互相狼狈，以亡命横行为利薮，而不知太仆之为贵人也。痛定鸣官，得其主名，经丹阳县令请抚军雅公具奏，立置重典。嗣是此风稍戢矣。辛未岁太仆起复入京，上方自南巡还，太仆道旁接迓，犹垂问此事甚详，并霁颜曰："汝何不言鸡肋不足当尊拳耶？"自是每遇召对，必问及焉。高宗睿性之和易，玉音之警敏如此。

仕途中豪侠风

海昌陈云岩公孝昇性慷慨，喜交游，弱冠时手散万金结客。官甘肃平番令，挥霍益甚，置驿延宾，有郑当时风。会有某都统以谴戍伊犁，道出公境，公怜其遇，厚待之，复赆其行。都统感甚，然公于此等事甚多，不之记也。作宦十年，亏帑巨万，落职待勘。适都统复起用，洊擢陕甘总督，未抵任即遣人往诣公。公已忘前事，惊不知所出；司道各官闻之亦惊，既悉其情，乃争出资为弥其缺。总督既至，待公如上宾，迭加奏保，隆隆骤迁，不十年官至云南布政使。公自喜愈甚，人有急难，求之无不应者。钱塘陈香谷中丞桂生时官某邑令，欠课五千，计无所出，欲觅死。公闻之，召令入见，呵之曰："五千金细事耳，若乃欲以性命易之乎！"袖出一纸给之，则五千金藩库寔收也。陈感激涕零，以其曾祖勾山太仆与文勤公同朝通谱谊，遂以叔事公。

公虽喜结纳，而独不肯阿权贵。时和相国珅势张甚，公不与通，和颇衔之。会福文襄郡王出师征苗，以函取库金二十万，公与之，而文襄薨，未及补牍。大吏劾公浮销著赔，和遂追公赴部对簿，不得辩。在狱两年，尝受恩者馈赠盈万。公度所亏太巨、不能偿，则悉以所赠者周同系之人，其慷慨盖天性也。未几没于狱。时和已败，乃得援赦免追。后香谷中丞抚苏，招公子赴署中，待之同于兄弟，人亦重中丞之能报德焉。

庄侍郎廉鲠

武进庄侍郎存与性廉鲠。典浙江试，巡抚馈以金，不受；遗以二品冠，受之。及涂，从者以告曰："冠顶真珊瑚也，直千金。"公怒曰："何不蚤白？"驰使千余里返之。为讲官日，上御文华殿，同官者将俟上起。讲已毕矣，公忽奏："讲章有舛误，臣意不谓尔也。"奉书进讲，琅琅尽其旨。同官大惊，上为少留颔之。

庄 有 恭

常州庄有恭为浙江学使，按临杭州。有考生求给出恭假，庄疑其伪，不之许。生即曰："生员是真有恭，何曾是庄有恭！"

蒋 予 蒲

王树勋者始为僧，以修炼术游京师，教人蔬食，云能前知，卿大夫多从之游。大臣出治河，挟与俱，敬礼备至；已而，料河事及工筑成败皆不酬。皋文先生记其事。然树勋竟入赀得知府上考，重入京。为御史石承藻疏劾，流窜边方。王仲瞿昙有《和尚太守诗》甚怪伟，石疏中连及侍郎蒋予蒲为其弟子。上召问，侍郎对"尝与谈道，然臣实肉食"。会军机章京方饭，侍郎亦饭，尽肉而出。然侍郎久蔬食，上亦知之，仍罢斥。

金海住先生

金海住尚书（甡）壬戌状元，直上书房。质庄亲王为其弟子，公善时文应制诗，王善学之，卒以名世。性直鲠，遇诸皇子嬉笑即面折之。体肥伟，夏日裸体园中。遇万寿节，禁庭词臣皆有贡献，公贡莱石菊花一枚，号曰"东篱寿友"。同事者诮其弇陋，公曰："天子富有四海，何所不备？吾辈措大所献者，联君臣之情尔。此物吾所珍惜，故贡诸丹陛，亦野人献芹意耳。"人服其诚朴。

尹舍人以清白遗子孙

内阁典籍尹均，云南之蒙自人，内阁学士壮图父也。乾隆五十年以就养京邸，特旨入千叟宴，与一品大臣列坐丹墀东，赐赉珍异，天下以为至荣。典籍性廉俭，在京师好饮豆汤，月必数设。呼子若孙共啖，曰："此吾乡味，若曹即富贵，慎勿忘。"与阁学同朝，父子入直，常共载一车。诸城刘文清公尝叹曰："尹舍人可谓以清白遗子孙矣！"

尹 阁 学

尹阁学（壮图），云南蒙化人。丙戌进士，久任部曹，洊至内阁学士。时和相专擅于内，福文襄豪纵于外；天下督抚习为奢侈，库藏空虚，民业凋敝。公上疏弹之，高宗为动容。和相忌公，请即命公驰驿普察天下府库亏空，而令侍郎（庆成）监之。庆固贫酷，每至省会，不急盘查，而先游宴终日；惟公枯坐馆舍，举动辄为制肘。待库藏挪移满数，然后启之，秤对初无亏绌。庆劾公妄言，降主事，公即告终养。当其草疏夜，秉烛危坐，竟夕抄录。弟（英图）屡窥其户，公笑曰："汝不必代兄忧虑，余之头早悬都市矣，汝代养老亲天年可也。"仁宗即位，召入都，温谕至再，加给事中衔，以亲老命乘传归。复给奏折匣钥，命遇事条奏。久之乃卒。

孙春台中丞

无锡孙春台中丞（永清），平叔宫保（尔准）之父也。为诸生时，入广东布政使胡公文伯之幕。值土司以争荫袭相讦，告验之，皆明时印玺。总督将拟以私造符信，比叛逆，律当斩，株连者尤众。公先具私稿，袖以见胡曰："土酋意在承袭，无他志，岂宜以叛逆坐之？"胡曰："是督抚意，且限迫，安能仓卒易稿？"公乃出所具示之。胡读竟大喜，陈于督抚，从之，得活者二百余人。及公巡抚广西时，安南大校莫、黎、郑、阮各姓相吞噬久矣。先是，黎氏残莫氏而据其国，其臣郑检寻篡之。阮惠复诛郑，并逐黎氏。乾隆间，黎维祈破关求内附。时朝廷已遣福文襄王总督两广，将议讨，公密陈曰："黎、阮相吞噬，外夷之常。闻安南深慑天威，可以折箠使也。"文襄然之。未几，阮惠果悔罪自陈，乞效职贡。纯庙嘉阮惠之恭顺，准其入觐，赐名光平，并赐改国号曰"越南"--皆公之成其美也。公由举人中书入直枢禁，出掌封圻，常以未登科甲为恨。后平叔宫保由词林登制府，受美谥；宫保之子又由进士出身，则公之贻谷也大矣。

孙文靖公居乡时事

孙平叔先生久宦闽省有遗爱，由汀州守洊晋连圻，身后谥"文靖"。相传公未释褐时，乡邻有老嫠妇不戒于火，延烧十余家。嫠妇以无救焚死，家乏余丁，烬余之尸，任其暴露矣。其十数家被烧者旋复营造，将残砖破瓦悉堆砌于嫠妇遗骸之上。公见而伤之，得出数十缗，令匠人移去砖瓦，起出遗骸，买棺殓埋之。又值邑中荒歉，粮价腾踊，饿莩载途，官方议行平粜，而富户吝于出谷，互相推诿。公时家中落，将古瓶一对售得数百缗，于前后门各设一厂平粜。由是殷实之家感愧，竞相设厂开粜，藉以存活者无算。次年公遂成进士，入词垣。

孙文靖公之政绩

金匮孙文靖公尔准，字平叔，以翰林起家，历官至闽浙总督，赠太子太师，入祀名宦祠。公负经济才，任闽督，兴利除弊，浚木兰陂，溉田数万顷，平台湾张丙之乱，善政指不胜屈，闽人至今德之。公身肥大，健啖，食鸡子及馒头可逾一百。尝阅兵至泉州府，太守崇君福馈以馒首百、卷蒸百，一品锅内双鸡双鸭。公尽食之，告人曰："我阅兵两省，惟至泉州乃得一饱耳。"幼年身肥，夏日苦热，则以大缸满贮井水，身浸其中，仅露口鼻以为乐。十八岁时自尊人广西巡抚署中归，道钱塘江，正遇秋汛，大喜。欲观潮，放舟江心以俟。比潮至，闻万马奔腾声，急出至鹢首视之，舟人谏不听。立未定，已为潮头卷入江中，仓卒之间，但觉浪压肩背而过，有千万斤之重。三四翻腾，遂掀于江岸，若有人舁之起者，一无所苦。公自言素来短视，受此大惊，卒未识潮为何状，殊可笑也。

公生平以扶植善类自任。巡抚安徽时，安化陶文毅公澍为方伯。文毅陛见，论某官不法事，声色俱厉，须髯翕张。宣宗疑之，密谕公履任后察其为人。公密疏保举，奉朱批曰："卿不可为其所愚。"又具疏条列善政，力荐其贤。文毅公遂获大用，荐督两江，为时名臣，公之力也。官闽臬时，漳浦黄忠端公石斋先生墓旁地为豪家所占，子孙力弱，与争不胜。一夕天大雷雨，遍山上下皆坟起，成黄山字，无虑数千万。豪大惊，叩首还之。公有诗纪其事于《泰云堂诗集》中。督闽后，遂以忠端公之理学忠义奏请崇祀文庙两庑，得俞旨焉。

孙文靖公先德

孙补山公（士毅）先世有业农者，家少康。乡之虎而冠者，以其愚弱有财，谋所以倾陷之。适有盗案攀入其名，拘讯屈招，定为死罪矣。乃有乡人伪为矜悯救援之状，向其妇曰："虽断死刑，尚可谋赎。"妇方哀其夫之不赦而请托无门也，闻之大喜，尽鬻其田产付之。数日后业农者释系出，踵门谢之，询其所以解脱之故，答曰："将尔罪嫁与某人，尔方得生也。"农骇曰："我幸以有救而得生，渠转以无故而致死，是可伤更甚于予也！况渠代予死，可不谋救之乎？"恳再为设法。其乡人曰："非财无以为也。"农归与其妇谋，复将祖上祭田并其住屋尽弃之，以为营救之资，而不知悉饱乡人之橐也--其忠厚恻怛、甘受人欺如此。后公由进士出身，官历翰部，外掌封圻，晋封公爵，赐谥"文靖"，其勃兴也宜哉。

孙文靖从征缅甸时遇险

孙文靖公从征缅甸，过天生桥，桥崩马坠，已濡足矣，忽跃登岸。又在缅界断饷三日，同官家奴有爨马髀于釜者，公过啖之。适奴觅薪自后至，不知公也，拔刃一挥，已及颈矣，适同官自帐后亟止之，幸而无恙。同官即刘公秉恬也。文靖即以征缅功受高宗知遇，洊擢大臣，列五等爵。

奎 壮 烈

奎壮烈（林）为孝贤纯皇后侄，以椒房甲第勇力过人。兄果烈公（明瑞）殉节滇南，故高宗不使临戎；而公乞恩者再，至痛哭殿陛间，愿杀贼复仇，高宗为动容。后从征缅甸、金川，皆以捷建功。及任伊犁将军，好纵酒，集众官饮，不胜者灌之；至登屋瓦上，与近侍酣饮。有犯法者，剥皮揉以盐，号痛竟日始毙，为海禄劾罢。后又纵征廓尔喀，疽发于项，仍力疾从军。孙文靖公（士毅）往视其疾，公执手曰："疾何必问。大丈夫不能马革裹尸，殗殢床箦，亦可丑也。"至卒，惟以军务未蒇为忧，语不及他。性耽书史，好作小诗，有曹景中之风。尝读《元史》，王述庵侍郎问所慕，公曰："耶律文正非余所及，得及王保保之忠贞足矣。"

富 勒 浑

乾隆时封疆大臣之贪秽昭著、接迹而起，莫甚于富勒浑之肆无忌惮也。五十二年上谕："富勒浑督抚中资格最深，故由闽浙调任两广。今春舒常来京，即称富勒浑操守难信；穆腾额行在陛见，亦奏富勒浑操守平常，且不能约束家人。是以令孙士毅据实查奏。彼时和珅即在朕前奏云：'不如将富勒浑调回。'和珅意存消弭，为回护富勒浑地步。及孙士毅复奏富勒浑纵容家人殷士俊招摇索贿，伊漫无觉察，形同木偶。又派阿桂往讯，于先侵后吐之处，仍未切实根究，且于家人拟罪失之过宽。富勒浑身为大臣，理应静候质讯，乃敢咆哮肆辩，并有'我若得罪，合省官无一得免'者，此何言耶？今日富勒浑之绑赴市曹，实阿桂、和珅之回护有以酿之也。朕御极五十年，时时以整饬官方为重，而贪墨玩法，如恒文、蒋洲、良卿、方世俊、王亶望、国泰、陈辉祖、郝硕、浦霖诸奸，接踵败露，此皆朕水懦民玩，用人不当，未尝不引以自愧。以后各督抚有仍蹈前辙，朕必执法如山不贷。"（按：贪墨之吏，此时极矣！乃谕饬皇皇而试玩比比，廉耻尽失，世风愈污，连类大书，不禁掷笔三叹也。）

许 壮 烈

许壮烈（世亨），成都人，先世回民。公以行伍起家，征金川以功至专阃。阿文成公颇器之，曰："武臣中识大义者，惟许某一人。"任广西提督，会安南国王黎惟祁为其邻清化王阮光平所逐，叩关请兵。时孙文靖公（士毅）为广督，主用兵。公曰："蛮夷相攻，王者不治。一旦兵连祸结，未易已也。"孙不听，率两广诸镇兵伐之。阮光平不意王师至，又兵寡，回清化调兵。孙大捷，入黎城饮酒赋诗，不以贼为意。公谏曰："我兵深入重地，自应慎重；况光平未战遽退，恐有不测。宜及其未至振旅入关，上计也。"孙曰："尔介胄之士何知？"及光平后率师至，维祁骤弃国走，贼势汹涌。孙茫然失措，欲以身殉，公叩马谏曰："公为大臣，若有所伤，有关国体。世亨一介武夫，位至拥旄，以身殉国可也。"令诸将护孙公入关，独率数百人赴敌，尽没。光平追文靖至富良将及，总兵尚公（维升）平南王裔，少年勇锐，率兵御之。转战竟日，手戮数十人，甲尽赤，后援不及，抚剑叹曰："丈夫死绥志也，然不死大敌而亡于小丑，未尽吾勇也！"自刭死。孙公遂撤江桥，率残卒入关。总兵张朝龙、李化龙亦先后死，锱重甲仗尽为敌获。事闻，高宗以公知大体，甚加惋惜，封壮烈伯，祀昭忠祠。子军门公（文谟）以侍卫擢至福建提督，川楚之役，亦以勇健世其家。

冯柯亭能以礼事亲

冯孟亭侍御为伯阳司寇之嫡孙。司寇庶子柯亭中丞钤抚安徽时，将葬其生母曹夫人袝于司寇之茔，相与并列。侍御持不可，曰："是并嫡也。"中丞曰："有子之妾礼当袝，何并列之疑？"侍御退而考之，得韩魏公葬所生母胡，其柩后于嫡夫人尺许；魏公自为志铭曰："棺椁之制，悉用降等。安神之次，却而不齐，示不敢渎也。"中丞无以难，议乃定。然中丞亦守礼严甚。尝入觐，高宗询及家事，谕曰："汝母有贤子，今封夫人矣，将不为正室乎？"中丞叩首谢，敬对曰："臣父未有遗命。"上霁颜曰："是也，汝父未有命。"遂已。

按：中丞能以礼事其亲，侍御能以礼匡其长，二事均足为士大夫家范。

蒋韶年之孝行

乾隆丁巳，长芦运使蒋国祥以事谪戍军台，其子韶年屡求代父不得。壬戌五月出塞省父，恸哭求台帅。帅怜之，为奏请，果获俞旨。其父归寻卒，韶年旋亦放还。见汉阳沈郎中《秋曹日录》，记之以贻表独行者；并使后世孝子顺孙不幸遘罹家难者，知我先皇孝思锡类，曾有此旷荡之深恩也。

冯 郎 中

冯成修字达天，广东南海人。成修七龄丧母，依世父以养。每语及其父远出事，辄涕泗交颐，益奋学。乾隆己未成进士，选庶常，散馆改吏部主事。庚午晋礼部郎中。己卯命督学贵州，揭条约十四则以训士。成修得官后，两次乞假寻亲，卒无所遇，以故一生隐痛。年六十一假归，不复出。掌教粤秀越华书院，受业数百人。年八十，计其父已百有一龄，乃持服三年。乙卯重宴鹿鸣。卒寿九十有五。著有《养正要规》诸书，工诗。送沉归愚宗伯还里，分得老字，句云"九重垂念儒臣老"，为当时所传诵也。

姚立德协守东昌府之镇静

乾隆甲午山东王伦之乱，姚公立德方官河帅。值东抚徐公绩剿贼不克，退驻东昌府城，公与之协筹守御。府东门外人烟辐辏，为南北往来水衢。贼传檄某日攻城，先一夕东厢火起，抚军疑贼至，登城促令放炮。公曰："事未得实，万一有误，则城外生灵涂炭，民心惶变，恐失城不待贼至矣。"相持不已。抚军欲手自燃火，公从后掣其肘。未几报至，则民居失火，非贼也。抚军揖谢公，公曰："君志在急灭贼，不暇思耳。"人服其雅量。

乌大经智略

乾隆甲午，寿张民王伦作乱。总兵孙惟一率兵剿之，众寡不敌。巡抚徐绩檄合省兵与河帅姚立德会剿，战于柳川。贼众皆乌合，甚畏官兵。徐书生，不谙军事，令将军器缚载后乘，仓卒遇贼，士卒皆徒手溃，宗室某首遁。徐避兵东昌，贼遂猖獗，进围临清。守将叶清故武科子弟，善吟诗、书擘窠字，仓卒乘马伤髀。署知州秦震钧与参将乌大经任守城，立烽燧，造火器，及击木、礌石，晓谕居民令分地守。贼屡攻之，火器骤发，击毙贼无算。贼首王伦对城张黄盖，奏鼓乐，指挥其众。乌公令敢死士数人突出击之，几获伦。后舒文襄公赫德率禁旅救之，围始解。舒公召乌询颠末，乌应对详明。舒荐于朝，高宗召见，奇其貌，曰："真将种也！"洊擢至甘肃提督，终于任。

陆朗夫中丞之镇静

吴江陆朗夫中丞官运河道时，寿张逆匪啸聚，距济宁州才二百里。良民生长太平，猝惊骇。公严禁诸官所，毋或远行滋民疑。乡人争入城，虑良奸莫辨，议闭门，公曰："贼未至，何示怯耶？且忍拒吾民使散逸，被贼害或协诱耶？"洞开重闉，身坐其间，稽察容纳，民心以安。未几而天兵歼贼。人皆重公镇静有方略，预识为封疆大器云。其后中丞抚湖南，最饶政绩，劳悴卒官。其初莅长沙，梦吟七言长篇，记一联云："能开衡岳千重云，但饮湘江一杯水。"被其泽者挥涕诵之。

陆郎夫清德二则

陆朗夫中丞（耀）抚楚时，会总督阅兵抵长沙，直入巡抚厅中，见公午食皆菽乳菜蔬，讶之；答以"天久不雨，齐必变食，故如此"。总督瞿然詈其奴曰："此来传舍酒肉如山，何不以祈雨告耶？"返行辕，丰腆悉彻。时总督为满洲特升额公。人谓特公善改过，而益叹公之清德之感人也。

陆朗夫中丞巡抚湖南，初至任，盐商进白金三万两。公问其故，商人曰："此旧规也。先进此金，后当以时继进。"公不受，并绝其再进。商人曰："大人不受，则此金无所归矣。"公命以其数平盐价，价为之顿落。时天下督抚皆有贡献，争以珍奇自媚；公所贡者，寻常土宜而已。上知公廉，必受之以慰其意。而和珅方用事，官吏重赂，习以为常；公未尝致一物，闻其能为祸，亦不惧也。故事：巡抚岁决狱，有失入者部臣以轻重议罪，有失出者议罚之。会廷臣言失出之罚，使巡抚自议当罚几何，公乃私忧曰："岁岁决狱，难保无失出之误，自议所罚则不可从轻。我唯有旧宅一区，田百亩在，将何以胜之？"时湖南亢旱，公已病，日强行求雨，冒暑积劳，却药饵勿御，遂不起。忠清至此，洵足廉顽立懦矣。见公乡人张士元《嘉树山房集》。

陆中丞之爱民

陆中丞讳（耀）字朗夫，吴江芦墟人，生既端悫。六岁受《孝经》、《论语》，以古贤自期。乾隆壬中举京兆，补中书入军机，傅文忠公倚为左右手，迁州郡以廉直称。公风骨秀整，静气迎人。虽恂恂谦谨，而临大事则屹不可动。屡迁至湖南巡抚。公事母孝，初选守大理府，再迁甘肃监司，俱以亲老调近。抚楚时，见属吏有老亲赴补者，恻然悯之，奏"官员凡亲年七十，虽有次丁，俱许终养"，一时中外归养者千余人。临终前一月，犹奏湖南社仓谷业已敷用，息谷请免从收；奉旨允行。批到日，方伯秦承恩捧札子告于柩前，慰公泉下爱民之心--时没已二十余日矣。所着《切问斋丛书》，皆选清朝诸名臣奏疏见诸施行者，各分门类，注尤详备，足为后世准绳。

叶 副 将

叶副将（清）临清人，洊至本协副将。王伦之变，公抱疾与知州秦公（震钧）同守城，凡十余旬，贼昼夜攻之，公应时堵御。患痢益剧，秦公劝其休息，公曰："均之死也，与其死疾，宁死贼。"遂带疾从军。大兵云集，城赖以全，公卒以疾死。

牧庵相国

牧庵相公（长麟），景祖裔也。乙未进士，以部曹洊至督抚，性廉明。任吴抚，擒获强暴，禁止奢侈。尝私行市井间访察民隐，每就食于面馆，吴人传为美谈。抚晋时，和相觊觎上公爵，市人董二诬告逆匪王伦潜匿晋省某家。和珅因公陛见至京，握手宫门柳下，嘱托再三曰："无论其真伪，务坐为逆党，吾与公皆得上赏矣。"公至晋访之无实据，某实董仇家，故欲倾陷，公慨然曰："吾发垂白，奈何灭人九族以媚权相？"因坐董二以诬告，大忤和相意。后因闽中事牵连，谪戍西域。仁宗亲政后召入。历任闽陕诸制府，以母老入都参知政事。又以目眚致仕，久之乃卒。

长相国征回民赋税

长牧庵相国麟抚山东时，每岁临清关有解巡抚公费若干两。相国欲奏归公，其长公子怀亦亭云麾新方十余岁，以为不可，曰："大人不取此项，不足为廉。若一奏入，瓜代者至，将仍旧贯，是令司关者倍出之矣。"不听，果如公子言，相国亦稍悔所见之不远也。及为喀什噶尔办事大臣也，先是新疆奠定之初，一切赋税较之准噶尔时有减无增，回民悦服。其喀什噶尔回民内有伯德尔格一种，素皆贩运营生，绝无恒产，岁例税金十两，金丝缎二匹。乾隆二十七年，有阿奇木莫萨者，于正贡外索普尔钱二十千文。办事大臣海明查出，即将此钱作为正赋。相国具奏，以为既非赋课旧有，应革。又伯德尔格初只八十余户，迨乾隆四十五年有四百余户。办事大臣玛兴阿议增贡金四十两，相国以为无论中外百姓回民，生齿日繁，则生计日难，从无计户增赋之例，应裁。又喀什噶尔看管果园回民岁进葡萄一千斤，办事大臣永贵议以徒劳台站，只收二百斤；余八百斤，每斤作钱十文，折价存库。相国以事虽细微，体制不合，宜免。此节殊得绥番之体。

杨天相之冤狱

乾隆末海盗渠魁某横行江浙洋面，下诏书命捕之，为崇明副将杨天相所获。提督陈大用飞章入告，仓卒未会总督衔。总督某髦而贪，且衔提督之独奏也，思有以中之。已而，上有旨命两江总督审明正法，盗因以十万金贿总督，总督受之。适扬州某太守自侍御外擢至江宁，上谒，总督语以是案尚有可疑"，太守遽曰："绿营习气，往往诬平人为盗以自邀功。宜详察之。"总督大喜，即以此案属之，竟以诬良为盗定案，出盗于狱，而杀杨天相于海口，提督亦坐免戍军台。杨天相死之明日，总督出行香，若有所见，即日死。逾年，盗忽至山东巡抚衙门自首，历言在江南被获行贿得脱状，东抚不欲兴大狱，诛盗而讳其事。当天相死时，提协两标兵皆呼冤击鼓，愿罢伍归农，几成大变；而上海之民为天相焚纸钱灰如山阜，至清季邑中父老犹能言之。乾隆朝自和珅秉钧以后，政以贿成，以横行江海之大盗，得贿则任其逍遥法外，而反置擒贼之将士于极刑，吏治之黑暗腐败，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顾当时幸免危乱者，因国家承平日久，小民安生乐业，准回衰亡，外无强敌，得以粉饰太平耳。无识之士，辄颂乾隆朝为极郅治之隆者，其亦曾一考其事实否耶？

陈 耕 岩

陈耕岩少廷尉桂森有乡试门生来京会试，馈送五百金。公勃然变色，掷于门外。以常情而论，师生谊重，受之亦未至伤廉，而公以瓜李之嫌，毅然不惑。此种风力，即古人中亦不多见。

秦 大 士

秦殿撰大士在朝时，一日上偶问曰："汝家果秦桧后人乎？"秦无他言，但对曰："一朝天子一朝臣。"

赵 芥 堂

钱塘赵芥堂明府令长洲，多惠政。民有诉子不养赡者，赵鞫问未竟，曰："尔辈久候当饥，各予百钱，令食而后鞫。"既至，问父："食乎？"曰："食已。""百钱尽乎？"曰："尽矣。"问诸子，则兢兢然献其余钱八十余，仅食十数钱耳。赵怒其父曰："尔小民生理几何？一食而尽百钱，则非子之不养，力不能遂汝欲也。"呼左右予杖，其子叩头乞哀，词色迫切，胜于己之将受杖者。明府两谕而释之，自是民父子以慈孝闻。

冬月有乡民担粪而倾于衣肆之门，主人怒其不祥，欲褫其衣拭之。乡民乞哀，左右劝解，皆不听。明府适至，叱乡民曰："尔自不谨，即褫衣拭地固当，不从将重责。"时天寒，风雪交作，乡民解衣裸体，伛偻战栗，从地上浣涤污秽。市人窃窃怜之，谓"县官助富贾，欺穷民"。拭既净，公问主人："尔意释乎？"主人喜而谢。公曰："穷民无衣，冻死奈何？"主人曰："唯公所命。"即使民自就衣架取之。民踧躇取衣衫一，赵曰："单衣不足御寒，易之。"易絮袄，曰："絮不如裘。"遂取一羊裘，值十余金。赵使民披裘担具先行，主人之徒目送之，俯首而入。

吴 祭 酒

吴鳞潭官祭酒，国子生教习八旗子弟，例与助教并坐。有欲抑之旁坐者，吴曰："助教爵尊于教习，所教者八旗子弟。师也若等其父兄，岂有父兄为子弟延师而屈之旁坐乎？"闻者帖服。

沈归愚尚书训孙语

沈归愚尚书于清朝儒臣中最称晚达，尝训其孙惟熙曰："汝未冠蒙皇上钦赐举人，亦知而翁乡试时固十七次落第秀才乎？"盖尚书年六十有六始膺乡举，不自料其后日恩荣至此也。

王 文 僖

王文僖（懿修），青阳人，立朝四十年，持躬谦抑，从不与人相忤。尝入朝，每过门必谦让许久。成哲王厌其烦，曰："此朝廷政门，非先生居室中，无容久逊。"皆大笑。任学政时，每封事，必检阅数日始拜发。一日拜折后偶忆其中落一字，大诧曰："吾命休矣！"终日恹恹无人色，逮批折回后神气始定。

韩桂舲卫生

韩桂舲尚书（封）家居时，年逾七十矣。每消寒会食，必以四字为准：曰"早"，曰"烂"，曰"热"，曰"少"。

查 学 诗

新安查孝廉学涛坐张我朴累流关东，论赎在都下。孝廉云："关外河流膏润，地无风沙，鱼蟹米盐甚贱，材木不可胜用。有力者携百工健丁，伐木构屋，取土开窑，烧砖炭，种□稻，酿酒树果；畜鸡豚鹅鸭牛羊，射雉兔鹿麂，经岁饱肉，不费一钱；大布甚佳，并裘可以御寒；长白医无闾诸山可游眺。以视都下薪桂米珠，尘秽扑面，真不啻霄壤。惟坟墓亲朋，不能不系情怀故乡耳。"

蕴大司空之异性

蕴大司空布，家中窗户俱用竹帘，虽隆冬亦无用毡者，盖其性嗜轩敞，不使眼界闭一室也。冬日退朝，只衣绵袍，凝寒亦不着皮裘。卧时以被覆于身，四围俱不折拂。其睡亦无定所，一夜尝易数处--此亦禀性独异者。有老媪尝役于其家，出则为人言之。施吉士銮坡隆冬亦不着裘，即皮帽、皮领亦不着，其事亦相似。

伊莘农相国

伊莘农相国初任云南通判，因公罣吏议去官，穷滞不得回旗。欲谒抚军，求谕寅宷凑赆资斧，司阍者以误废员，斥不与通；恳告再三，始颔之，令少待。俄见大小吏分队晋谒白事，司阍者次第传命：司道也入，司道也出；府厅也入，府厅也出；州县也入，州县也出；佐贰也入，佐贰也出；武弁也入，武弁也出；意以为当及己也。时日濒晡，忽司阍者大声谓伊曰："抚军今日接见属吏，一一处分公事，为时久，甚矣惫。闲人毋得干嬲，尔且退，期以诘期相见。"伊无奈次且徒步归，凡往返三日，皆如之。惟日于节署堂皇西偏支胡床屏息枯坐，一无所事。始仰屋默数堂皇自西迄东木椽若干，继默数椽上承尘方砖若干，目谛心识，顺算逆复，周而复始，藉攻沉闷。既抚军但语郡守为道地，仅共敛白金百两为赆，而抚军固始终未得见也。滇省去京师万里，途长资短，万难携眷同行，遂暂置眷属，孑身入都，向亲友称贷，再事区画。不谓都中亲友见伊免官归，相率避道，无一存问。

故事：旗员因公去官，例许请觐。有旧胥谓伊曰："君困若此，盍援例请觐，倘沐旷典未可知。"伊如言，搜腰缠仅存所赆金三十两，悉以付胥，得具文上请。时朝廷方廑念滇中苗疆事宜，以伊从滇来，特召见。询问苗情，伊据实条陈，奏对称旨，上意嘉悦，敕以原官仍回滇视事。亲友闻伊复官，渐有来庆贺者。及陛辞遄发，忽奉命超擢郡守，亲友来者愈众；不惟庆贺，有推荐纲纪者矣，有饷馈食物者矣，且有不向称贷而殷殷送程币惟恐不受者矣。伊迫于朝命，不敢濡滞。甫出都门，又奉诏简授监司并谕兼程驰驿赴任。

既抵滇省，妻孥相见，恍在梦中。即日循例参谒抚国军，前司阍者见伊至，亟趋前磬折起居，言笑和悦，不似前气象愁惨。比将命入，抚军既传命曰："请！"相见之下，吉词奖庆，备极谦和。见伊着监司衣冠，讶曰："君尚不知耶？昨已奉诏，特命君陈臬滇中，君尚不知而犹着此耶？"命左右速为具按察冠服，就于节署更易。两年之间，由滇臬荐转布政，坐迁巡抚。受命之日，诣节署大堂焚香设案，望阙九拜谢恩。接受印信毕，忽仰见堂西偏屋椽方砖历历在目，因忆昔支胡床枯坐其下，三日往返，欲求一望见抚军颜色而不可得，讵料甫两易寒暑，竟及身起而代之也。伊方木立神凝，冥然追想，忽阍人来报在省大小属吏咸来谒贺。伊次第接见，犹是司道也入，司道也出；府厅也入，府厅也出；州县也入，州县也出；佐贰也入，佐贰也出；武弁也入，武弁也出。彼一时，此一时，抚今追昔，大为感喟。接见各吏既毕，乃进司阍者而戒之曰："尔曹识之：自今以往，但有来谒者必将命，且须接以和悦，切勿以愁惨之气象相加；慎毋令堂皇西偏再有人枯坐胡床求见不得，徒劳其仰屋默数木缘若干方砖若干也。"未几，伊内迁仕至大学士。

钮姓门庭之盛

浙江钮殿撰福保，戊戌进士。某督学浙中，按部湖州岁试，乌程廪增附与试者三十一人。某视点册，其祖与陈大士同名，三十一人皆同祖兄弟也。因问广文"何以如此之盛"，广文答曰："除已登科出仕者，本年大魁及拔贡入都朝考，皆同祖者。"因问究有若干人，答曰："八十余，其祖生子八人，子之子或十余、或八九、或七八不等。"某赞叹久之。广文曰："其兄弟至多，皆读书，无习匪者。"此尤世间所难有者也，钮氏之德益厚矣。

满员笑柄

《蒪乡漫录》云：前清乾嘉间，内务司员某外任扬州盐院。值丁祭，吏人循例预白。某曰："何祀？"曰："祭孔夫子。"某不解，以问塾师曰："孔夫子何人也？"师曰："孔子圣人也。"仍不解，以问奏折幕友曰："孔子曾居何官？"友曰："孔子为鲁司寇，摄行相事。"愈不解，友因晓之曰："即今之刑部尚书兼协办大学士耳。"某恍然，召吏人及塾师谯让之曰："何物夫子，何物圣人，宁'孔中堂'而不知耶？"

乾嘉人才

汲脩主人云："前代正人君子名节隆重，指不胜屈，近时人材寥寥。何古今之不相及若此？"尝与毕子筠孝廉谈及，子筠曰："君泥古史册语，故视古今异宜，不知本朝人才之盛，为前代所不及。先朝无论已，即以目下人才论，如王文端之持正，朱文正之博雅，松相公之高谈理学，岳少保（起）、蒋励堂（攸铦）之廉名素著，戴文端百菊溪之才锋敏捷，庆丹年相公董太保之和平谦让，额经略德将军之战功克捷，杨军门（遇春）之宣劳西北，王提督（得录）之扬誉东南，李壮烈（长庚）、穆忠果（克登布）之忠节，强忠烈（克捷）、李太守（毓昌）之死事，汪瑟庵（廷珍）、吴山尊（鼎）、鲍双五（桂星）之文学，拟之前代人才，有过之无不及者。史笔有所润色，皆一代名臣也。"余韪其言。

嘉庆初年督抚

仁宗亲政之始，政治一新；督抚如岳中丞辈，罔非正人。

长公麟，觉罗氏，乙未进士。抚吴中，尝私行街市，察下吏贤否。首清漕政，下属抗之；公斥其最贪者，余皆服，吴民赖之。忤和相，遣戍伊犁数年。仁宗召入，命为陕甘总督。

陈公大文，会稽人，辛卯进士。乾隆中历抚两粤，仁宗首调山东。公至日，剔清漕务，首劾贪吏三十余员。性深严，见下属皆温颜以对，谈论良久，然后正色申之曰："汝某事贪贿若干，余皆悉知。若不速改，余弹章已定草矣。"故下属咸畏之。

觉罗吉公庆，武功郡王某世孙，性温厚。抚齐越诸邦无所施为，去后民辄思之。每于署中购屋三间，不采不琢，仅避风雨。室中设长几一、椅十，宋儒书数册，判事、见客、起居、饮食皆在焉，他屋皆封锁。

书公麟，高文恪公晋子。首擢安徽巡抚，有善政，高宗最喜之，加两江总督。以忤和相，谪西域数载。仁宗亲政，擢闽浙总督，再调云贵，劾罢前督富纲。弟副宪公广兴以劾和珅擢官，屡劾大吏。公不喜所为，尝于仁宗前言之。后调两湖总督，屡奏大捷。于炎暑中奔驰山谷间，堵剿教匪，不使入境，构疾薨，以一等男世其家。

汪公志伊，桐城人。起家县令，累任至福建巡抚。尝陛见热河，惟乘一敝车，束襆被其中，后随三奚奴而已；往来都邑数十处，皆不知其为封疆大吏也。请客惟用二簋。疾天下废宋学，刊幼学仪节之书。以某制府性情不适，引疾去。

台公布，蒙古人。初任户部银库郎中。时和相专权，补者皆以赀进，故任意贪纵，侵盗官项，又勒索运饷外吏，经年累月，不时兑纳。公至日，与员外郎和公德盟诸库神，积弊一清。后任广西巡抚，粤西储粮亏缺甚多，公调停数年，仓庾充牣。

初公彭龄，莱阳人。初任御史，劾彭参政元瑞兄子冒充吏员，彭公为之罢职。任云南巡抚，前抚江兰虎而冠者，公又劾罢之。逾年以亲老陈情，改补京职。后任为伊桑阿，任黔抚时即以贪著又冒铜仁苗洞功；入境后勒索沿路供用，滋扰下属。公已去任，闻之叹曰："均为天子大臣，岂可以去官故，目睹下民受害而不顾？"又露章劾之。仁宗以手书奖公，而赐伊自尽，滇民大悦。

吴公熊光，常熟人。初任军机，以才能著。高宗嘉赏，命与戴公衢亨特擢卿贰。仁宗亲政，首擢河南巡抚。时豫省遭景安、倭什布之虐，盗贼遍野，民不聊生。公至日，定保甲、聚乡勇，堵御卢氏东境，不容一贼犯边，数载豫省安堵如故，士民赖之。

王公秉韬，汉军人。以县令起家，累迁颖州守。丁巳春教匪突至光州，去颖州甚近，大吏皆畏葸闭关，任寇饱飏去。公慨然曰："均为天子守臣，岂可以疆圉故致遗害？"与提臣定公柱团结乡勇数千，战于境上。定公故知兵，公复励以忠义、助以粮饷，破贼垒，贼踉跄去，豫省以安。朱石臣司农时抚皖，甚器之。仁宗亲政，首荐为奉天府尹，后任南河河道总督。公性方正，不好沽名。长制府麟，汪中丞志伊，皆以廉著。公不喜其为人，尝曰："长三汪六，皆名过于实者，奚足贵。"

荆公道乾，介休人，性直朴。为县令时，尝着敝衣独步上辕，败絮应手，人笑之，不顾也。以朱石君荐，代为安徽巡抚。无所更张，而下属畏之，不敢干以非道。请客惟用五簋，饭脱粟而已。后以疾去官。

阮公元，仪征人，家世任武职。公以科甲著，自释褐至卿贰甫五年。博学，群经诸子无不通贯，尤精《尔雅》小学诸书。以朱石君荐，任浙江巡抚。前中丞贪酷，而公易以廉平，下属庆更生。温、台贼盗充斥，公与提臣李长庚设法捕之，风稍戢。性和蔼而能守正不阿。仁宗待之甚厚，每批其折，尝"卿"之而不名。

嘉庆初年谏臣

仁宗即位，首下求言诏。一时言官指摘朝政，改如转圜，虽其间不无妄言获咎，然其补益良多矣。

广公泰，满洲人。下诏时，泰与广兴首先应诏，参劾和珅奸慝诸款，即时伏法。

蒋公攸铦，汉军人。劾外省贪吏宜降革者，李奉翰景安、秦承恩诸人先后获罪，吏治为之一转。

副宪公瑚国灵阿，宜制府绵子。首条关税盐务诸弊，又请却纳贡献、停止捐纳。

马公履泰，仁和人。论湖督景安畏缩偷安、老师糜饷之罪，安为之罢职。又论湖北教匪奸民宜除、难民宜抚诸条，仁宗尽从之。

继公善，满洲人。虽为和相所引，无所依傍。时绎科场皆近臣子弟藉以进身，顶冒传递之弊不胜言。善首论之，场务始肃，迁太仆寺卿。八旗士卒蓄养马匹，多有冒领干饷，饲者十不二三，出牧时啖番使以金帛，为蒙古所哂。善复犯众怒言之，弊遂清。满洲人恨入骨，至验马日，众误以戴菔塘（璐）为善，殴之几毙。事闻，首谋者伏诛。

张公（鹏展），广西人。任御史，奏出师八弊政，皆中窾要。刑部郎中金光悌，素便佞专擅，堂官多庇之；后迁光禄少卿，犹恋其职。鹏展劾请离任，其略云："以天子之刑部，而金光悌一人专擅二十余年，其余司官皆出门下，故使比昵为奸，无阻之者，良可慨也。"仁宗遽允其请。

和公（靖额），满洲人。以绎起家，而素重文士。满洲举人旧例，三科后始简选小京官，人多缺少，致多壅塞，非三十余年不能入仕版，不若汉人大挑之捷。和深悯之，陈请同汉人例，一体选授县令。

卫公（谋），济源人，辛巳进士。年七十始为谏官。福文襄王（康安）虽屡立战功，然所历封疆，苞苴广进。仁宗责那绎堂司空谕旨，有"福康安历任封疆，簠簋不饬"之语。谋因备论王诸贪婪状，不宜配享太庙，虽未允其请，一时公论与之。

周公（拭），宁夏人。论"外省大吏多有参劾属员，初无劣迹，恐悃愊无华之人，不得上司欢心，被劾者众；请嗣得照大计例，许其付咨引见，则贤否自难逃圣明洞鉴之中，使大吏专擅之习，为之稍减"。仁宗允其请。庚申夏，彭芸楣尚书入内，落马昏仆，朱石君司农以己舆载出。故事，大内无特旨不容车轿出入，拭因劾之，其略云："朱珪无无君之心，而有无君之迹。"又温藩司承惠冒乡勇公为己功，依附罪抚秦承恩，致使武关有失，亦附劾之。当时虽奉严旨，未数月石君舆夫有闯禁门殴伤守者，上切责之，尝曰："周拭之言甚正，殊可嘉也。"

沈公（琨），归安人。江苏生员之狱，巡抚宜兴庇护属员、信任家人，苞苴日进；特造严刑以讯告者，有小夹棍、头箍诸名目；又于国丧中演剧。琨一一陈之，兴罢职。逾岁仁宗欲巡幸盛京，琨复上疏阻之。

萧公（芝），汉阳人。久淹词馆，及用御史，年已七十余。上疏奏"端正风俗，以天道人心为本"，洋洋数千言，皆有关政治。

王公（宁炜），山东人。上疏言"上之用人行政，宜习其素，不可因保举遽加升用。金光悌、黎兆登等非不有人荐用，然考核其实，殊有未称者"。

游公（光绎），福建人，上疏言"今大臣未尽和衷，武备未尽整饬，愿效魏元成十思疏，以裨治化"。后满洲某侍郎因公愤争，仁宗曰："游光绎之言，不为无见。"后以劾黄公（永沛）罢职，人争惜之。

权臣奢俭

世之论人者，莫不以奢为骄汰，以俭为美德者。然大臣臧否，自当论其大节，初不在奢与俭也。汾阳王姬妾数十人，寇莱公蜡泪成堆，卒为名臣。秦桧之不着黄衫，卢杞之恶食，非不俭朴，然终不免为小人。此史策之尤著者。嘉庆间某阁臣历任封圻，簠簋不饬，其家奢汰异常，舆夫皆着毳毡之衣，姬妾买花日费数万钱。尝操演士卒，有司某适馈银五万，某挥散军士，略无吝色。至于和相则赋性吝啬，出入金银，无不持筹握算，亲为称兑。宅中支费，皆由下官承办，不发私财。其家姬妾虽多，皆无赏给，日飧薄粥而已。然二公贪婪，如出一辙，初不以奢俭易其行也。

海 参 领

海参领（秀），满洲人，褚库巴图鲁裔。幼患痘，左鼻壅塞，人多笑之。参领伺母出，以佩刀刺鼻孔，血涔涔下，卒通其窍。时方七岁，父叹曰："此何异符生之刺目也。"洊至正红旗参领，以廉能称。时和相议以官厩马散兵丁饲养，会八旗大僚议，人皆应如响，公独曰："国家不惜数百万金钱为刍牧费，良以天闲重务，备缓急之用也。今若散给兵丁，虽稍济其生计，倘一旦用之，恐侵冒者众，徒繁刑害众，无实济。"和岸然曰："汝是何龌龊官，乃敢抗议？"卒如和议。仁宗复命立厩饲养，而公卒已数年矣。阆峰侍郎（保）夙与公善，尝曰："使八旗参领皆如海某，安有疲玩兵卒哉？"将荐于朝，公力辞，卒以劳瘵终。论者惜之。

禄 相 公

宗室相国（禄康），诚毅贝勒裔，于宗室中属长行。嘉庆初辅政，矫和相弊，故持躬清介，驭下宽大。然才具庸劣，又不甚识字，罔识朝廷大体，一时丛脞成风。最可哂者，一日礼亲王遇公于禁中，述其祖德，公赧颜曰："先世身遭刑戮，安敢计功？"礼亲王为之骇然。诚毅贝勒为显祖幼子，开创时勋劳称最，以病薨于邸，经太祖亲临哭奠，立碑旌功，事具国史，而公误以褚英贝勒事归之诚毅（按：褚英贝勒，太祖长子，以事赐死），诚所谓数典而忘其祖矣。后以故纵舆夫聚赌，降副都统，复以失察曹伦事遣戍辽东，侘傺以卒。

佛 典 属

蒙古典属（佛尔卿额），顺义王俺答裔。祖（拉锡）被掳至，隶上驷院牧马。圣祖于内苑阅马，见其竟日无怠容，曰："此金日也。"擢侍卫。世宗御极，廉亲王允禩等觊觎大位，拉公首发逆谋。世宗悦之，擢内大臣，子孙皆膺膴仕。公其长孙也，年十六即擢宿卫。尝擎盖于马上假寐，误惊御骑，高宗怒之，以贵臣子不即责。徜徉禁闼三十余年，始擢鸿胪卿，旋受副都统，仁宗时洊至理藩院尚书。公素不信佛，谓无轮回事。病革时呼子孙环列榻前，以为有遗嘱，公忽张目曰："此时目前尚无一鬼至，是终无鬼矣！"寄语世人，莫信浮屠说也。语罢瞑目逝。

松 相 公

松相公（筠）幼读宋儒书，视国事为己事，深忧厚虑，不慕近功。镇伊犁，抚外夷如赤子。哈萨克、布鲁特、俄罗斯诸国贡使至，公皆呼之坐前，询其国治乱，亲赐以食，教以忠孝，曰："我大清所以立万世基者，惟此二字也。"辞行时厚加赏赉。故属国爱若父母。又议开屯田数百万顷，命满洲士卒耕之，与以牛粮籽种，厚其赏恤，人乐为用，岁省边费巨万。重交谊，有告匮者，解囊与之无吝色，故任封疆数十年而家无担石。高宗深知其忠。任司马时，因失印事谪本旗骁骑校，公即持襆被向印房值宿。有阻之者，公曰："军校之职，提铃值宿而已。余虽曾任大员，敢旷废厥职者。"未浃旬仁宗即位，仍复原官。癸酉秋，复出为伊犁将军。新疆闻其复来，庆若再生，老稚荷担以迎。公笑抚之曰："鲰生此行，颇不寂寞也。"在镇三载，丙子秋始归，擢参政御前大臣。召见时民间隐情、街谈巷谚，无不率口而出，毫无隐忌。

松文清之廉节

松文清公贵能食贫老，不怠事。出为伊犁将军，未挈眷属。一日遣役至京附银五十两，将以迎夫人也。役未行而银已他用，即亦不复寄赀。公子少宰熙昌竭力摒挡，始获就道。夫人即至，则置之别院中，日扃其门，供馔之外，月与钱十千，婢媪佣值均取给焉。

松相国除吏部

松相国除吏部尚书入京，行抵涿州，八喇嘛遣人迎之。相国乘一马，喇嘛之使人乘一骡，易骑而行。自涿连宵至圆明园，其家人戚友迎于长辛店者，俱不至也。到园已四更，扣军机章京直庐门，呼叶公起为具折。叶公者，户部郎中叶公继雯也。是日叶公非入直期，其同事重松相国之为人，亦不敢辞；而相国亦不问其姓名，即以叶称之而已。次日面圣，即呈讲《大学》首章，以为治国平天下当自正心诚意始。出借勒相国肩舆候客，家人始闻相国之已到都也。晚仍宿园中。又次日入城，先赴吏部之任，日晡方归家。其妾迎于中门，相国颐谓长公子曰："此谁家戚谊也？"长公子曰："此某姨娘耳。"相国乃恍然问曰："汝今亦老矣！"其为人旷达如此。

松相国宴客

松相国督两广时，姚兰扆运同时丁内艰，在其幕府。一日相国宴客，邀之同座。食间关部遣纪白事，相国命之入。其人见相国宴客，肴馔必丰，因属目焉。相国见之，意其人之垂涎也，曰："汝爱食吾肴乎？"取二簋与之。相国之小仆诧其事，自座后翘足而望。相国回首见之，意小仆亦垂涎也，曰："汝亦爱食此肴乎？"复取二簋与之。存其余以食客，客颇怏怏。然相国不之顾也，尽醉而罢。

王 侪 峤

王侪峤（苏）居谏垣时有直声，尝弹平宽夫司马。出守洛阳，不趋势要，上司畏其锋棱。钱楷时为方伯，其族弟（俊）以资授道员，仗兄势甚豪纵。公察其办物料有亏缺，乃直揭藩司。禀中有"深知钱道为上台族人，然夙信大人之清正，必不以葭莩故致误国事也"。钱大惊，准其揭，治（俊）如法；后告人曰："是日读禀时，余手自颤摇，不知作何批示方好也。"自是公之直名益彰。

钱侍郎规皇子不应叱辱大臣

侍郎钱樾值上书房，适某皇子叱辱谙达麟宁过当，麟已拜参知，侍郎以皇子不应凌虐大臣，正词规劝，皇子亟谢过。后侍郎视学江苏，途次遇学艺处眷船，炫赫逾分，尝附折陈奏，绝无瞻顾。

泮庵破回逆事

泮庵将军（永芹），诚密郡王第三子，性直戆，颇识兵机。任乾清门侍卫，出戍西域。会回逆叛，公守危城，兵甫百余人。众官皆大惊，公处之晏然，命文吏守城，公率卒冒雪夜出。漏下十刻，下属惧，公曰："贼众初起，人心未定，若不一鼓歼之，使蔓延四出，封疆可虞。今乘黑夜攻之，贼不知我众寡，易扑灭也。"直抵贼垒，声言北路数万人至。贼惊溃，投兵降，生擒逆首。某大臣攘为己功，露章劾之。仁宗褫公职，赖松相救免。

万 梅 皋

南昌万廷兰字梅皋，乾隆壬申春乡秋会联捷进士，由庶常改知县，授直隶怀柔县，调宛平县，擢通州牧。以东路厅事牵涉罢官，抵罪者甚众。案狱者日事刻求，众皆不知所措，先生独恻然以一身任之。一年狱成，拟大辟，余官皆得免。未几，朝廷亦微知其非罪也，戊子秋谳蒙恩免勾。丁酉春銮驭东巡，过通州，见崇墉屹然，问"此城工何人承办"，大吏以前任州牧万廷兰对，遽蒙恩改缓决。壬寅年忽奉特旨出狱，计系保阳狱者十六年矣。时同案各官皆已旋里，各出厚资来助归计者不约而同，先生悉笑却之。归里后，优游林下，凡三十年。至嘉庆□卯寿终，享年八十有九。梁山舟先生为集元遗山诗句作挽联云："千丈气豪天也妒，一生诗在事中传。"有《计树园诗存》行世。

额勒布官两淮时之清廉

乾嘉以前，淮纲繁富甲天下，视鹾使者骄贵简出，出则舆从华盛倍封圻，金钱挥霍，一斥巨万。额少农勒布官两淮，力矫积弊。常从二三骑，自策骡穿街巷；祷雨甘泉山，辄步烈日中，往返三数十里。旧例别库岁征几千万，乃鹾贾结交势要物，听使者主持，公壹不问。游客来谒，自馈肴蔬果饵数器而已，曰："吾为扬州开一生面也。"嘉庆戊辰被议入都，鹾贾送至王家营，环跪纳会子四纸。纸各镪十万，公诘何为，佥曰："大人节官费岁数十万，又奏增盐息至分半，岁溢且二百万。计大人按临六载，众商所受恩且累千万，区区者诚不足言报称。"公曰："我前节官费以为今日地，是攫寮寀所应有也；请增盐息者，为岸猾持若短长耳。若等竟以作市价，是捊民以益商。我负疚滋重，况分若肥耶？必不听者，以状上闻矣。"是年秋公故当觐圣，例以珍玩为面贡，公阅实制备，仅值十六万。先期贮京第，及至都，部议当差热河，不得面，无用贡。公濒赴戍，遣使悉送还扬州，费脚价银六千，实己资也。呜呼！处脂不润如公，诚可质古人矣！（按：公少时奔丧至山西，士人醵赀万金为赙，公一无所受。事闻，仁宗大嘉许。可知自古名臣必于微贱时培养风节，百尔君子，盍共勉之？）

沈孝子负骨归葬事

武康王松斋孝廉（诚）有《沈孝子诗》，序云："孝子名应科，德清县松雪里人。父炯文，乾隆中以事连染，遣戍陕西之渭南，卒于戍所。越十年，应科长矣，赍本县牒，徒步往求父尸。至则棺已瘗，莽莽平原，无可寻觅，号痛不已。一牧牛人过而问焉，告以故，其人曰：'吾知之，吾已忘之，汝可问荷锸者张可宁。'因遥指张居处。入门则张已病亟，哭拜叩状下，张气息仅续，瞠目曰：'吁！吾几忘之矣。汝父瘗处，吾埋三巨石于上，若'品'字然。亟寻勿失。'言迄即逝。应科哭拜出，遍寻者又两日。至一所有石微露，搰之果得三石，再搰则棺见焉，木已朽矣。炯文少时当唇堕一齿，验之宛然；复啮指滴血，血沁入。遂负骨徒步以归。里中人皆称孝子云。事见邑人《徐承烈杂著》。

"承烈字绍家，号晦堂，德清诸生。所著《燕居琐语》十六卷，载嘉庆《德清县志》。书尚未刻，《杂著》即《琐语》稿本未编辑者。其书分目排纂，此条为嘉庆辛酉十月十一日甲寅所记。前摘《浙江通志》徐清献公（旭龄）负骨事，末慨应科之不遇，谓其年四十余尚为牧犊子。今去晦堂著书时又五十载，孝子之姓名里贯，父老亦鲜有道之者矣。幸此书仅存，后之人掇拾于蛛丝煤尾中，尚得发幽阐隐，岂非孝悌之至通于神明，有不可泯灭者欤？余作此诗在道光戊申，亦十月十一日，岂偶然哉？"

清渭南头一抔土，苔花晕骨斑纹古。

年年寒食棠梨开，谁携麦饭浇其所。

嗟哉沈孝子，日夜恸不止。

父死骨未归，有生不如死。

芒鞋不袜迳出门，肝肠惨结愁云昏。

秦云渺渺望不见，但有太行□削黄河浑。

朝望太华道，仙掌三峰矗天表。

暮宿黄河边，飞砂没胫寒偎烟。

千气万力喘不得，一朝得到渭水侧。

平原四望莽萧瑟，三寸桐棺复谁识。

仰天一恸来悲风，精诚倏感精灵通。

何物骑牛人，得非五千道德元元公？

因公来拜前村叟，昔年荷锸出渠手。

是时叟病危，属纩将不久。

忍死须臾为君剖，语甫出口气绝口。

遍指荒冢黄飞埃，果有三石品字堆。

痛哭捧髑髅，一齿呀然开。

滴血入骨骨欲活，属毛离里何奇哉！

君不见庾公能平滟滪滩，蔡公能止鹿触槐。

古来孝感有如此，而况四千余里负骨重趼来。

鹅之山，苕之水，孝之招魂葬故址。

迄今四十六年幽光发故纸，惜哉旌表未及此。

我欲作诗上国史，应科其名沈其氏。

诗后原注云："己酉春，浙江省垣有采访节孝之举，余录孝子事实并缮此诗上之总局，遂于咸丰元年辛亥经浙江巡抚常题请旌表，亦可慰孝子之心，并慰晦堂先生著书之心矣。又孝子之兄应登恸父哭踊，哀动旁人。应科负骨渭南，赖兄经营养母，亦以孝称。诗注附著《燕居琐语》所纪"云。

吉庆之清廉

粤东制府为天下繁华之区，居是官者无不穷奢极欲，搜括明珠翡翠、珍奇宝玉，载满海舶而归。惟觉罗吉庆督粤几十年，不名一钱，几榻萧然，浑如儒素。壬戌冬博罗之变，公率提督孙全谋极力剿捕，业已蒇事，而抚臣瑚图礼素暴戾争柄，公屡宽假。而某恐为公所害，因先发制之，密劾公疲软失机数事，上命其究诘。某乃坐高座呼公至，宣上谕毕，即命公改囚服，并去仆从，锒铛絷颈。吏隶诋呵以辱之，并詈以谰谩之语。公浩然曰："某虽不才，曾备位政府，不可甘受其辱，有伤国体。"因引佩刀欲自刎。瑚图礼素多力，因扼其左腕；公情急，遂取烟壶吞之，逾时而死。某遂以轻生上闻，公子寿喜袭祖荫散秩大臣。其家荜门圭窦，初不知为曾任封疆者，则公之清介可知也。

瑚 图 礼

瑚和斋图礼、汪瑟斋廷珍，同时为国子祭酒。瑚首课题"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汪首课题"德之不修一节"。监中为作一联曰："糊涂三乐，疙瘩四忧。""糊涂"、"瑚图"同音；汪项有瘿，人称为"汪疙瘩"也。

狱中祭酒

阿逆叛时，其妻子为舒文襄公所擒。少子某年甫周晬，高宗怜之，命永锢监中。至四十余尚未出狱，不识牛马。嘉庆年间始卒，狱中皆推为祭酒。又回部霍集占之子某赐傅文忠宅为奴，文襄王委任之，招揽事权，颇为殷富。回部王公辑瑞至者叩拜其门，某坐受之，主仆之礼俨如也。

曹文恪之健啖

清中叶大臣善啖者，首推曹文恪公秀先，次则达香圃椿。人言文恪肚皮宽松，折一二迭，以带束之，饱则以次放折。每赐食肉，王公大臣人携一羊乌叉，皆以遗文恪，轿仓为之满。文恪坐轿中，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轿仓中之肉已尽矣。故其奏中有"微臣善于吃肉"之句，道其实也。香圃家甚贫，每餐或不能肉食，惟买牛肉四五斤以供一饱。肉亦不必甚烂，略煮之而已。人极儒雅，惟食时见肉至则喉中有声，如猫之见鼠者，又加厉焉，与同食者皆不敢下箸。都城风俗，亲戚寿日，必以烧鸭烧豚相馈遗。宗伯每生日，馈者多。是日但取烧鸭切为方块，置簸箕中，宴坐以手攫啖，为之一快。伤寒病起，上问尚能食肉否，对以"能食"。于是赐食肉，乃竟以此反其病而终。

记林于川事

林于川先生（雨化）性刚直，司铎宁德。有某生家颇裕，而所为多不善，先生屡戒饬之。某生深衔恨，诬先生以他事，控于府。太守全某与某生比，先生面诉于太守，词又戆直，太守恨之。某生欲因此逐先生，乃献洋银五百于太守，控先生得赃，送省委审。委员又袒护全守，呵斥甚厉。先生曰："此事若不得直，我当京控。"亦呵斥委员甚厉。大府闻而恶之，上下锻炼成狱，遣戍乌鲁木齐。此乾隆六十年事，逾年而全守亦以遣罪至。时先生以嘉庆元年恩赦释回，戒行之日，全守适到。先生具旧属手版到门问起居，并禀即日东行，于手版中夹呈一诗笺云："五百花边亦小哉，忍将名教扫尘埃。好还天道君知否，我正归时汝却来。"全某正早餐，阅之且噎且吐，晕倒于地，几至不起。

陈若霖治狱详慎

陈望坡尚书（若霖）世居闽县之螺洲，扬历中外数十年，皆以朴诚结主知，以仁恕孚人望。尝语人曰："吾侪生当盛世，循分供职，有何奇才异能？惟能以人事君，则收效自远。"又曰："吾侪治狱，不能惟明，遑云克允？惟念唐虞之世，以尧舜为君，以皋陶为刑官，而一则曰'罪疑惟轻'，再则曰'宁失不经'，则其不敢自信可知，而宽严之间必有道矣。"当陈臬楚北时，勘办秋录，以失出十五案为部臣指驳。奏入，上谓："陈若霖刑部老手，何至失出十五案之多？"坐降四品顶戴，拔去花翎。或有以此诮公者，公曰："此我平生第一心安理得事，君何尤焉？"长刑部日，尤以汲引人才为务，鼓舞作兴，无人不乐为之用。当时刑曹中推能手，其外任司道掌封圻铮铮有声者，皆出公夹袋中也。

又公早岁困于童试，至二十八岁乃决意辍业为商。结伴同往苏州贩布，已登舟矣，螺洲距省城三十里，舟至洪山桥必小泊，即省城之码头，过此则长行矣。值连日大风，不能解缆，忽岸上急足到，为公递家信云："昨学辕牌示，即于日内赶办科考，嘱公速回应试。"公笑曰："此所谓蛇足也。"漠不为意。同伴皆促之回，亦不动。乃数人掖之上岸，将行李抛置路旁。时风已转，径扬帆去，公不得已怏怏入城，旬日间遂入泮，是为乾隆丙午科。九月举于乡，次年三月成进士，入翰林，散馆改刑部，甫补缺。即丁忧归家，居八年始出，其淡于荣进如此。

公貌简口讷，不喜趋承。在刑部时，惟日坐司堂理牍，堂官从不识其面，公亦不求人知。时和珅初伏法，其仆刘秃者已拟远戍。故事：凡遣犯由提牢官点交差役，解往顺天府衙门发配，司官弗与闻。是日适公当月，念此系重犯，亲身押往，索取顺天府收文。旋有科道参奏，遣犯刘秃声势尚赫，临行夹路饯筵拥挤不绝，以致发配三日尚未出京。上震怒，立召刑部各堂官，斥以"所司何事"。各堂官噤无以对，磕头出。即联骑入署，立传各司官诘之，司官亦皆茫然。时公方贸贸入司堂，问"何事喧嚷"。有老书吏告之故，且请公上堂。时堂官查出是日当月之员，已厉色相待，见公至，大声曰："汝于某日当月乎？"曰："然。"曰："刘秃之事发矣，汝尚不知乎？"曰："顷适知之，但咎在顺天府，与本部何干？与当月者又何干？刘秃于某日出禁，司官即是日亲身押交顺天府衙门，并立取本日收到印文为据，尚何惧乎？"因就怀中出一纸呈上，各堂官皆冁然曰："是不难复奏矣。"事遂解。附录之以见公之遇事详慎，有益于公家，又如此也。

岳 青 天

岳少保（起），满洲人。以孝廉起家，初任奉天府尹。前任某以贪著，公入署，命仆自屋宇器用皆洗涤之，曰："勿染其旧也。"后与将军某抗，罢官。嘉庆亲政，用为山东布政使，俄调江苏巡抚。公清介自矢，夫人亲掌签押。署中童仆不过数人，出门驺从萧条，瘦骖敝服，居然寒素。禁止游船妓馆，无事不许宴宾演剧，吴下奢风为之一变。驭下虽甚宽，然不假以事权。尝与客共谈，指其侍从曰："若辈只可供洒扫趋走而已，署中政事，乃天子付我辈者，安可使之与闻？向来大吏不能令终，皆坐倚若辈为心腹耳。"夫人尤严正。公尝往籍毕弇山尚书产，归时已薄暮，小饮面微醺，夫人正色告曰："弇山尚书以耽于酒色，致有今日。相公触目警心，方谨戒之不暇，乃复效所为耶？"公长谢焉。吴民至今思公，演为"岳青天歌"，以为汤文正公后一人而已。

鄦斋政绩

福建漳州械斗最难治。鄦斋李公名赓芸，曾为漳守。其始至，悉召乡约里正至廨，饫之酒而告之曰："朝廷设官，正以平尔曲直也，奈何不告官而私斗为？"皆曰："告或一二年狱不竟，竟亦是非不可知。而且先为身累，不得已而斗耳。"公曰："今有吾在，狱至立剖；有不当，更言之，何如？"皆曰："幸甚。"公曰："然则私斗何为者？归为我遍告乡民，后更斗者，吾必擒其渠，毋恃贿脱；苟有居业，吾且尽焚之，无悔！"皆唯唯退，然不知公之治果何若也。已而有斗者，立调官兵往捕，悉如所言，斗者大惧。公日坐堂上，重门洞开，吏役更番侍。有者直入至公前，公命役与俱，召所当治者，而限以某时日，不至则杖役；至则立平之，释去，不费一钱。民皆欢呼曰："李公活我。"虽外县皆赴于公。公先询问大概，而后下于县，县不敢稽。以是漳大治，至今妇孺能道之。

李方伯冤狱

李许斋方伯（赓芸）之狱，主持者汪稼门制府（志伊），激成者涂瀹庄太守（以辀），左右委诺者王畹馨抚军（绍兰）。当狱急时，李本可自明，而涂承汪意指，必欲周内其事，当堂拍案呵斥，声色俱厉；李不能堪，遂自裁。奏入，上震怒，发二星使勘实。李清望久著，吾闽人又感其德政。有副贡生林光天者，倡议合数百人讼其冤。星使据以上闻，狱遂白，涂谪戍，汪、王皆罢为民，闽人快之。王一生宦迹不离闽省，由知县至巡抚，皆汪一力扶持而致，感汪至深，过于迎合，以有此错。汪则自命甚高，大有吃两庑特豚之意，而一意造作，群称为"假道学"，自以此案败，声名顿衰云。

鄂 中 丞

鄂名山，丙辰进士，铨选甘肃某县令。为邪匪刘松起逆地，人情变动，朝不谋夕，前县令莫敢诘。公抵任访知之，命捕役暗录诸名姓，悬诸城门，然后登堂召耆黎告之曰："如某等，皆王法所必诛；然某初莅任，应施宽法，暂弛其死。今与众约，如有再干禁例者，余官虽微，必杀无赦，莫谓教之不豫也。"其党魁漫曰："藐书生，能若是强耶？"故犯其禁，公立毙杖下者五人。遂皆惧，其邑大治。与抚军朱勋不睦，沉沦州县二十余年，始擢鄜州牧。卢中丞（坤）见而悦之，荐于朝。仁宗召见，曰："奇才也。"累选至陕西巡抚，去鄜州甫四载云。

伊 中 丞

觉罗公（伊里布），显祖翼皇帝第五子贝勒巴□□后裔；其五世祖拜音图，以附睿忠王故黜宗室，遂隶旗籍。中辛酉进士，就国子监典簿。家贫如洗，日徒步之署。品坚介，人多揶揄之。惟吴兰雪博士与莫逆，时赀助之。选云南通判，顺宁之役，逆首高罗衣既就擒，武弁贪功，多所株连。伯玉亭相国（麟）命公讯之，公皆释其囚。武弁谮之玉亭，相国大怒，召公曰："老夫竭力擒捕巨盗，公皆纵之，使老夫何面目对众？"公怫然曰："某官虽卑，为天子宗人，岂肯戮无辜以媚上司？如所纵再有叛者，某甘以命殉之。职之迁黜，惟命是视。若杀人以迁官，虽立擢制府，吾不愿也。"玉亭悚然曰："奇男子也。"立擢腾越同知，入朝复荐于仁宗，不四载累迁至云南巡抚。任浙江藩司时。嘉兴有水手闹漕者，道员李宗傅驰禀，请兵弹压。抚臣黄鸣杰，龌龊士也；怃然曰："今河道壅滞，皇上盼漕甚殷，岂可阻其行期，以干重谴？"公进曰："今调兵镇抚，即可无事。纵激变之，所误不过嘉兴一帮，其它故无害。否则纵凶殃民，所关甚大。"黄不听，反令护送之。致有劫囚杀官事，黄因之罢职，众皆服公之先见。

桂香东侍郎

觉罗香东侍郎（桂芳），兴祖裔也，为两湖制府图公（思义）孙，性豪宕。嘉庆已未进士，仁宗召见，曰："奇才也。"日见信任，不数年登九列。家素贫窭，然门生有馈纳者，公曰："以束惰贽先生谊甚古，然某任司农尚充用，不敢受。"封还之。有某公为相，政苟且，公面责之曰："不意宗臣中有如公者，直污蔑腰带矣。"某恨之次骨，亦无如何。癸酉林清之变，公拟奏稿数条示董蔗林诰，董曰："公言虽是，恐不合上意。"公正色曰："此何等时，尚以迎合为言耶？"董公谢之。奏上，仁宗嘉纳。甲戌春钦命往粤西审办成林案，病于武昌寓所，未数日暴卒。

王文端清节

韩城王文端公杰，乾隆二十六年进士。殿试进呈时，阅卷诸臣置公卷第三，高宗亲擢第一。盖公夙在尹文端公幕中司奏折，高宗识其字体，尝蒙嘉奖也。清朝陕西人得鼎元自公始。公自通籍至参政，握文衡者十二次。其间督浙学三任，督闽学两任，而丁未、己酉、庚戌四年之间，三充会试正总裁，尤为异数云。阮文达编公年谱，称公服官四十年，贫如为诸生时。有门生自外任归，馈金为寿。公曰："曩吾与若言何如？今受若馈，如所言何？"公忠贞亮直，相业有闻。即此一端，亦可见两朝恩遇有自来已。

王文端嫉和珅

海盐陈太守渼精岐黄家言，官礼曹时，枢相和珅召令视疾。太守咨于座主韩城王文端公，曰："此奸臣，尔必以药杀之，否则毋见我。"太守谢不往。和疾之时，已保御史，乃出为巩昌知府，复以事贬知州。然文端为乾隆朝名相，同官非人，何难胪列奸私，独达天听，明正其揽权误国之罪？假手刀圭，恐涉诡诈。然和珅当日以上公懿戚，手掌丝纶，久领朝班，非无小廉曲谨；而纯皇扩宽大之度，届髦期之年，政府相攻，惧伤圣意。公一时忠愤激发，嫉恶若仇，容或偶为此语；揆其心术，仍不失为磊落光明。太守族孙其元《庸闲斋笔记》亦述其事，则非无稽也。

贪墨之风

大学士和珅在军机日，手持水墨画轴。韩城师见之，曰："贪墨之风，一至于此。"又尝捉韩城手谛视曰："状元宰相手，果然好。"韩城曰："者手但会做状元宰相，不会要钱，有甚好处？"闻者凛然。

王文端之守正

公高不逾中人，白发数茎，和蔼近情，而时露刚坚之气。其入军机时，和相势方薰赫。梁文定公国治为其揶揄若童稚，公绝不与之交。除议政外默然独坐，距和相位甚远；和相就与之言，亦漫应之。高宗极信任公，和亦不能夺其位。仁宗亲政，公为首辅，遇事持大体，竭诚进谏，上亦优待之。其致仕归日，上赐以诗，有"清风雨袖返韩城"之句，命皇次子亲为祖饯以荣之。癸亥春成德之事，公时已致仕，急入内请安，谓礼亲王昭梿曰："德为庖厨之贱，安敢妄蓄逆谋？此必有元奸大憝，主贿以行。明张差之事，殷鉴犹存。吾见上时必当极力言之，以除肘胁之患，聊以尽老臣报主之心可也。"后上召见，公应对如前，上深然之。会某相国恐株连其戚，急治其狱，草率完案，致癸酉秋有林清突入禁门之变。上深思其言，命有司特赐祭焉。

王文简公言人所不敢言

嘉庆十八年，巨逆林清以七十七人入禁门。既殄定，有议筑圆明园宫墙高厚者，有议增圆明园兵额者。高邮王文简公意非之，具折上，睿皇帝大动容，召对良久乃罢，谕军机大臣曰："王引之乃能言人之所不敢言。"其奏牍何语，海内迄今弗知，而公之风旨可见矣。

陆 侍 御

陆侍御（泌），钱塘人，己未进士，颇骨鲠。癸酉之变，太监杨进忠为某贝勒袒庇，事已漏网，公不平曰："本朝阉寺本无威权，何以大吏畏之如虎？赫赫天潢，反与交结，如不举发，奚用御史为？"乃遣吏逻伺，卒得其逆书，劾之。仁宗立擢四品京堂。其党衔之次骨，卒未能中伤也。

张 茂 修

张茂修，河南滑县人，曾入庠，性豪宕，不拘小节。李文成将叛，以其武勇可恃，阴遣其徒约之。茂修欲辞，既念文成势已就，非口舌所能阻，伪许之，奔告巡检刘某。刘初未信，修曰："此何等事，某敢以为戏耶？愿君早发之，犹可挽救，勿使滋蔓。"刘乃转详强公克捷，文成始就擒。后贼劫犯时，茂修全家遇害。

一目十行

蒋协揆（攸铦）有一目十行之敏。在军机日，睿皇欲观会榜题名录，公即默写以进，二百数十名，其差者只一县名耳。此与宋张文定公纲记相国寺染簿，皆天纵也。

庄虞山总戎

武臣以不惜死为要义，言语小节，在所轻也。庄虞山总戎（芳机）曾为京口参将，有遗爱。及闻总戎已物故，有含涕吁嗟者，武员之得民心如此。忆任参将时，与梁茞邻同官，值入觐回，告梁曰："我此行几误事，入见时，上问'汝自江南来时可见过蒋攸铦'，我对曰'没有'。三问三对如前，上变色曰：'汝太糊涂，岂有江南武官来京而不向江南总督辞行者乎？'我急对曰：'有，有，有。'上容稍霁，数语毕即出，而浑身汗透矣。"梁诘其故，庄曰："我只晓得江南总督，或蒋中堂，他从来没有名帖拜我，我又未尝请他写过一联、一扇，那知甚么蒋攸先、蒋攸后乎？"梁笑曰："此自君之疏失，然无碍于理。主上宽仁，断不汝罪也。"庄颔之。未几即升广东总戎去。又乾隆间有南省某总戎入觐者，时值南河漫口奏至，上问："汝过清江浦时情形若何？"对曰："浩浩怀山襄陵。"上首肯，曰："然则百姓光景如何？"对曰："百姓如考妣。"上斥出之。翼日即有"嗣后凡武臣引对不准通文"之谕。

戴、吴二公

乾隆末，戴文端公（衢亨）及吴槐江公（熊光）尚为军机章京。两人适同夜直，夜半忽有某省急递折至，上已披衣阅竟，宣召军机大臣甚急。内监奏"军机大臣尚未到，只有该夜班之军机章京两人，已在直房祗候"。上询两人姓名，即行召人，以折示之，并口授机宜，令即拟旨进呈。两人出，运笔如飞，立具草以进，晓畅周浃，悉如上意。适军机大臣已到，齐入对。上以两人所拟示之，并询妥否，咸曰："甚妥。"于是上盛夸两人之能，命每日随军机大臣入对。时和珅方用事，恐分己权，奏曰："两人本军机处得力之员，即臣等撰拟皆出其手。今可仍责成在直承办，与面承谕旨无异。若即令随同入对，则官职较卑，于枢廷体制似有未协。"上微哂曰："汝等不过计较官职之高低，朕又何难处分？汝等且出。"即有旨谕，和帅遂不敢再奏。未几而朱谕已下："戴衢亨、吴熊光即赏加三品顶戴，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和珅为之嗒然。小人之谋，无往不福君子，此之谓欤！

戴 文 端

雍正中建立军机，张观斋相国实综其事，当时谕旨尽出其手，后汪文端、于文襄等莫不衣钵相传。戴文端（衢亨）为金坛得意门生，诗文字法悉规模其师，纤发毕肖。和相深恶之，屡阻其升阶。庚子秋木兰射鹿，献之纯庙，虽赐以诗，亦鄙其躁进，故回翔枢府二十余年。睿庙深知其才，骤进司空，机务皆与赞画，宠眷甚隆。因与商人查有圻连姻，及殿试读卷取中洪殿撰（莹）事，为花晓亭御史所劾；上皆优容之。辛未春扈从五台，道中偶寒疾，误服参剂殁；上甚哀悼之。公颀然玉立，貌清癯，性聪敏。虽承于梁嫡派，然颇伉爽，尽心国事。尝奏请"承旨后有所见解，许其附牍以闻"，仿古批驳之意，上允行之。当川楚用兵，公拟书诏令，其奖励斥责处动中窾要，诸大将皆詟服之。用能成斯巨功，公之匡赞居多。虽桑维翰一麾十五将，刘穆之五官并用，无以过也。又能保全善类，勒文襄以贝锦受祸，松湘浦以戆直致罪，公皆一二语匡救之，卒保全功名。故睿庙甚重其人，弹击之语不能入也。

大庾戴氏之恩眷

故事：内外大臣亲属任科道者，封品回避。嘉庆朝戴文端公在枢府，其季父可亭相国以学差还都，方管掌京畿道，例改六部员外郎，纯庙命以科道应升之鸿胪少卿候补。时当训政，燕翼谋至深远，见可亭相国才器堪大受，不欲使更滞郎署也。可亭相国督南河，积劳遘疢，假归里门。时河工未蒇，两江总督铁冶亭保请帑六百万。睿庙以斯事艰巨，命戴文端偕觉罗长文敏公麟赴工审度，并谕文端曰："清江距江西才二千里，使事毕，卿可一归省卿叔父。"故文端《纪恩诗》有"此去竹林勤问讯，亲传天语到柴门"之句，以朝夕夹辅之重臣，恩予往返四千余里，以慰其家庭骨肉之私，为史册纪载所未有。盖睿庙极重戴氏叔侄，欲并寄以股肱心膂。其储参大政之意，已于是乎定矣。

吴槐江同直军机之异词

吴槐江制军充军机章京久，阿文成公甚器之。大学士伯和珅同掌枢府，积不平。嘉庆初政，文成既薨。纯庙幸滦阳，训政忧勤，或午夜视事。一夕以宣军机大臣不得，命召章京，唯吴公已上直，入对称旨。少顷珅至，上曰："军机事日繁，傅森、吴熊光皆任事，可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以助若。"珅谓"吴官才五品，不符体制（按公时官通政司参议）"。上命加三品卿衔，珅又曰："其家贫，大臣例开轿，恐力不办。"上命赏户部饭银一千两。又曰："戴衢亨出身状头，官学士，已四品，在军机日久，与吴同，用吴不如用戴。"上曰："此岂殿试耶？"珅语塞，乃承旨。然文端卒与公同加三品衔拜命，而班次乃居公下。珅之奸诈如此，珅之能行其奸诈者亦仅如此。

（按：傅公森任侍郎久，前一日召见，诘问甚厉，人共危之。及上直，乃知圣意疑公识度，或未胜大用，试而后授也。）

吴熊光隆遇

吴熊光由中书入枢直，洊历台谏，擢通政司参议。时和珅为枢长，即欲令公出直，曰："通参班厕大九卿，应退出军机。"阿文成故善公，争之曰："故事：副宪及通正通副、理正理少不得直军机，通参阶止五品，不在此例。且前此给事亦官五品，并未出直也。"和珅益衔之。公以忠直为上所知，擢军机大臣后，屡欲简畀封圻。商之和珅，和奏曰："适有直隶布政使缺，可补也。"上从之。后悟外省布政阶资远出军机大臣下，以让和珅。和奏曰："吴某以三品顶戴骤易红顶，已被深恩矣。"上颔之，旋授河南巡抚。

公在楚督时，有劾公"擅作咸福，下行文檄，语气竟与上谕相同"。上笑曰："吴熊光在军机年久，每日拟写谕旨，手笔已熟，故外任亦不觉信手直书。此后宜痛自检点，毋得颟颟干咎。"寄谕饬之。公初赴楚督任，未出豫境，有协防陕西兵赵士福等二百余人以缺饷两月逃回本营，而陕省咨会亦至。公命集讯，或言"是皆应死法，公非豫抚，可无理此"。公曰："察其情形，苦累缺饷必矣。协防非临阵，回本营非逃匿山海，岂可同论哉？"遂杖首谋者，二百余人悉分拨豫边防堵，诸将给与口粮。公由楚督调直督，引对时，上曰："教匪净尽，天下自此太平矣。"公奏曰："督抚率郡县加意抚循，提镇率将弁加意训练，使百姓有恩可怀、有威可畏，太平自不难致。若稍形松懈，则伏戎于莽，吴起所谓舟中皆敌国也。"上韪之。

嘉庆十年东巡盛京，旋跸驻夷齐庙。公与董文恭、戴文端同起引对，上曰："外人言不可听。此次有言'道路崎岖，风景略无可观'者，今到彼，道路甚平，风景甚好，人言岂尽信哉？"公越次对曰："皇上此行，欲面稽祖宗创业艰难之迹，以为万世子孙法，岂宜问道路风景耶？"上曰："卿苏州人也，朕少扈跸过苏州，风景诚无匹矣。"公曰："皇上前所见，翦彩为花，一望之顷耳。苏州城外惟虎丘称名胜，实则一坟堆之大者。城中街皆临河，河道偪仄，粪船络绎而行，午后臭不可耐，何足言风景乎？"上曰："如若言，皇考何为六度至彼耶？"公对曰："先朝至孝冒天下，臣从前曾侍皇上进谒，亲奉圣谕曰：'朕临御天下六十年，并无失德。惟六次南巡，劳民伤财，实为作无益害有益。将来皇帝如南巡，而汝不阻止，汝系朕特简之大臣，必无以对朕。'仁圣之所悔，言犹在耳也。"上动容纳之。

公尝语人曰："刑赏者国家之大权，而寄于封圻大吏，若徒以有司援例求免斥驳之术处之，失其旨矣。例有一定，情有万端，故寓事必当详审而后行。赏一人而有裨于吏治，有益于民生，虽不符例，赏所必加也；刑一人而有裨于世道，有益于人心，虽不符例，刑所必及也。虽不得请，亦必再三力争之，乃为不负。若忧嫌畏讥，随波逐流，其咎岂但溺职已哉！"

亮 总 兵

伊尔根觉罗总兵亮禄，以世荫任河南城守尉。嘉庆庚申，川楚教匪滋事，豫省将校皆檄调他往，抚军吴公熊光亦率兵堵御卢氏。河南兵力虚弱，故宝丰、郏县教匪谋逆。布政使马公故书生，未娴军旅。公曰："吾闻兵贵神速。今贼初滋事，率乌合之众，易于扑灭。"乃驱兵疾行，不三日至，贼尚未觉。公率兵围其寨，声言满兵十万自京至，命树八旗大纛，以鞭笞马腹使腾蹶嘶号，声震数里，贼惧。至夜，公起曰："此擒贼时也。"吹角命士卒进。公首先逾濠焚其寨，士卒用命，一鼓歼之，回报马公。事闻，仁宗大喜，立擢公副将。后任云南开化镇总兵，未逾年卒于任。

董文恪力变川省华侈之风

以翰林入值军机者，上元董文恪公教增其一也。（按：公乾隆五十二年一甲三名进士。）出为外吏，强毅不阿。任川藩时，俗尚华侈，公力矫之，务为俭约。每公宴，诫不用优伶。总督勒公以春酒召，公至门，已通刺矣，闻音乐声，即返去；勒公为之撤乐，乃复至，饮尽欢。风尚为一变，蜀人两贤之。

董文恭不愧为社稷臣

董文恭公居太夫人忧，常徘徊一室，若有所甚忧；或执象笏击几，笏为之裂。人疑公与和珅同居枢密，必有所甚不得已者。嘉庆初元，珅势益张，外而封疆大吏、领兵大员，内而掌铨选、理财赋、决狱讼、主谏议、持文柄之大小臣工，因其意则立荣显；稍露风采，折挫随之。太傅朱文正公以德行、文学受两朝知遇，扬历中外，垂五十年。时以内禅礼成，例得进册，珅多方遏之；既上，珅又指摘之。纯皇帝谕曰："师傅之职，陈善纳诲，体制宜尔，非汝所知也。"旋召公以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仁宗作诗寄贺，属稿未竟，珅取以白上皇曰："嗣皇帝欲市恩于师傅耶？"上皇色动，顾董文恭公曰："汝在军机、刑部之日久，是于律意云何？"公叩头曰："圣主无过言。"上皇默然良久，曰："卿大臣也，善为朕以礼辅导嗣皇帝。"乃降旨"朱珪仍留两广总督之任"，旋又改巡抚安徽。是时直内廷者无不色变震恐，文恭独从容谢过，书旨而退。上见《刘礼部集》。读此见文恭之忠亮格天，深心调护，真有功宗社之大臣。亦由两朝圣人善作善述，止孝止慈，训政者一时罔极之心，传祚者万世无疆之业，卒非佥壬所能荧听也。

董文恭临变镇定

嘉庆癸酉秋，林清、李文成等倡乱三省。上方谒东陵回，次白涧行宫，猝闻禁城盗警，扈跸诸臣多错愕，不知所计。有欲奉驾之京东，调大兵成列而后进者，董文恭公曰："是滋乱也。献俘者且至矣。"即日进次燕郊，适提督英和以所统兵焚黄村及宋家庄、董家庄贼穴，并擒贼目，迎驾还宫，三日而定。论功，公与托公津、桂公芳、卢公荫溥、英公和皆第一，荫袭有差；众谓公之临变镇定尤不可及云。

董太傅度量

礼亲王曰："本朝宰辅，罕有加真三公者；"惟马文穆、年大将军、鄂文端、张文和、傅文忠五人及身加太保衔，加太傅者惟董文恭一人。"公为文恪公子，未冠成进士，居枢府几四十年。和相当轴，公谦冲自居，不为用。仁宗亲政后，宠眷日隆，终身无过，时人贤之。闻有上赐朝珠价值数万，一旦失去，公毫不介意，但责有司捕治。后知为某奴所盗，因训之曰："余待汝甚厚，何得为此不肖事？使余逐汝，终身无倚矣。"仍令服役。奴感终身，公薨以身殉。执此一端，足见公度矣！

董、曹两相不惬望时

董文恭相国诰，曹文正相国振镛，嘉、道两朝名臣也。文恭盛德伟望，朝野钦仰。嘉庆十八年，天理教匪林清遣贼入禁城为乱。时上幸热河，闻变，近臣有以"暂行驻跸"之说进者，文恭力请回銮，继以涕泣。而文正在京师，于乱定后镇之以静，畿甸遂安。时有无名子撰一联嘲之云："庸庸碌碌曹丞相，哭哭啼啼董太师。"二公闻之，笑相谓曰："此时之庸碌啼哭颇不容易。"文恭初加太子太师衔，人有尊以"太师"之称者，公辄笑辞曰："贱姓不佳。"后二公皆加太傅衔。文正虚谟远猷，小心翼翼，历相两朝，福寿近世罕比。

骆六

骆六，宝坻人，幼为陶凫香仆；陶戊辰翰林。嘉庆十八年，六从主人在文颖馆校书。时嘉庆帝秋狝木兰，林清勾结内监张泰、王福禄、刘得财等作乱，京师震动。贼数人入文颖馆，骆藏主人复室中，扃其户，而自索器，谋拒之。苦无械，乃折桌足持与斗。贼削以刀，断四指，晕而仆。贼入室，虚无人，遂去。时皂隶数人伏草中，贼去乃出，闭馆门，陶与诸人共守之。时贼冠白巾，持白旗，遍墙上皆是。道光帝方为阿哥，手发火枪御之，连毙执旗贼二名。天陡阴，雷雨交作，贼恍见武帝持刀指挥，城内外兵勇纷集，墙上贼皆鸟兽散，仓卒之间围立解。嘉庆帝回銮，董文恭公诰力请还宫，人心遂定。凫香在馆与隶数人日食糜一餐，已三日矣，闻有叩门者，乃出。而骆殊未死，移归寓，渐苏，陶厚待之。后每陛见，道光帝辄问"义仆骆六尚在否"；陶养之终其身。或向当时形状，述之如绘，复曰："我一细民，徒以一时报主之诚，遂忘其身，即令毕命草莽，与蝼蚁何殊？乃屡蒙天语垂询，复蒙主人豢养恩，不以仆隶视，其荣多矣。"其人诚朴无他长，不能为一切机械变诈习，故临难忠奋，有古人风。年七十卒于家。

完颜藩司

完颜岱，满洲人，伟之孙也。任献县令，颇著廉声。历任河南藩司。时白莲教初起，所在蜂拥难遏。巡抚景安素懦怯，屡为贼败，惟公率羸卒数千守双沟。公性慷慨，经费宽为筹备，不问出入，故人踊跃乐为用。贼屡犯豫界，皆为公击去。自丙辰九月至丁巳春，大小百余战，无不堵御得宜。时淅川有蠢动者，公告景曰："萑苻小寇，易为扑灭，中丞可奏绩以纾朝廷忧。襄、汉间贼势猖獗，岱请御之。"景以初起者难御，而双沟有险可恃，因促公往后。公急掩击，贼尽数就擒。景贪其功，弃双沟而蹑公后，诛杀难民，以大捷闻，封伯爵，公惟议叙而已。襄、汉诸贼遂袭其不备，阑入南阳，由卢氏出武关，与川匪合，逆焰遂不可制。公以劳瘵卒于军，仁宗甚悼惜之。

伊桑阿之无耻

贵州中丞伊桑阿，高文端公兄子也。累任封疆，以贪黩闻，为下吏举发。清帝命初颐园侍郎往讯得实，解京正法。清帝怒其暴虐，复遣侍郎瑚图灵阿于中道赐死。伊初闻旨，以为诈伪，不肯受命。瑚使人缚之，乃叩头乞贷须臾，以待恩命之至。瑚笑曰："曩昔威望，皆往何处去也？"因以帛勒毙。夫以封疆世族，至于玩法致罪，已无颜以对人；乃摇尾乞怜，如犬彘就死状，真不知是何肺腑也！

查 小 山

戏剧中演查、潘斗胜，事甚猥琐；然实非无因，特流传之失真耳。乾嘉之朝，禾中殷富，首以王江泾陶氏为巨，此外则推查氏。查以天津盐务败归，犹存数百万。所居有内外二园，林壑幽旷；内室尤宏丽，皆仿内式。主人有官侍御归里者，服食皆拟王侯。凡各盐岸派伙更动，皆手书某人去，盖仿邸抄云。查小山有圻即声山宫詹之曾孙，由天津盐务起家，祖父皆仕宦鼎盛，与朝贵多至亲，一时煊赫无比。年甫四十遽卒，计生平挥霍，殆不下六七千万，故俗呼曰"遮半天"。其母丧时，致相国三人为之知宾。中外大僚有所称贷，无不资之。如陶文毅、百文敏，每贷银率以万计，取之如携也。其最著名乃四鼓开正阳门一事。禁门非特旨不能夜开，查在城外宴客，忽有事急于还宅。时已四鼓，乃使其幸客道地，门遂独启，以三十万犒守门兵，一时哄传以为豪举。其出京归浙省墓，行至禾，适闽督阅伍，泊南岸太平巨艘十数，用红旗；查泊北岸，船之巨而多如之，用蓝旗--声焰往往如此。此嘉善金眉生廉访笔述，语虽侈妄，盖稍得其实云。

粤东潘氏

潘仕成盛时，姬妾数十人。造一大楼处之，人各一室，其窗壁悉用玻璃，彼此通明，不得容奸。又禁不使下楼，有所需则婢媪致之。潘另住一处，夜间欲召何人侍寝，则呼其行第，使人召之。潘败，一日将散诸妾，则令人楼下呼之曰："几姑（粤俗婢仆呼主人之妾，多以入门之前后次第之曰几姑），老爷召汝，可扃门来。"至则潘谕之曰："今不需汝等。汝欲留者，吾仍月给汝金若干；否则给汝四百金，任汝所之，惟不得复上楼。"一人去则又呼他人，散者十之九。诸人初不预备，故房中物纤悉未取。

朱文正公

公讳（珪），大兴人。八岁即操觚为文，文体倔傲苍古，与兄竹君学士（筠）齐名。年十九登乾隆戊辰科进士，高宗深重其品。刘文正公（统勋）复荐于朝曰："北直之士多椎鲁少文，而筠、珪兄弟与纪昀、翁方刚等皆学问渊博，实应昌期而生。"高宗曰："纪、翁等，文士耳。朱珪不惟文好，品亦端方。"数年擢山西布政使。抚军为黄检，文襄公之孙，少年纨绔，贪黩骄奢，公时匡正之。黄劾公迂滞，高宗优容之。改学士，入直上书房，日导仁宗以今古嘉猷。侍讲幄十余年，无一时趋语，仁宗甚重之。常忤某贵臣。公舆人殴伤官兵，贵臣嗾护军统领某重劾之，以泄前愤；赖仁宗优待公，惟治舆人罪，谓侍臣曰："师傅所当优礼。至其舆人，务须以法治也。"后以孙文靖公荐，高宗曰："朕固知朱珪通晓吏治。"授安徽巡抚。

公清介持躬，俸廉外毫不沾取。吴修圃（驹）为公所取士，尝夏日谒公，饲以瓜，亦必计值付价于县隶，其不苟取类此。爱惜人材，所荐如荆道乾、王秉韬等，皆名臣。掌己未、乙丑二春闱，所取如张惠言、鲍桂星、陈超曾、汤金钊、孙原湘、孙尔准、谢崧等，皆知名士。尝于闱中得吴山尊（鼐）卷，再三咏读，大呼曰："山尊在此矣！"时已半夜，披衣叩阮中丞（元）扉，命秉烛批点，曰："老夫眼方倦，不能执笔，君可代为之。此必吴山尊文也。"榜发果然。性醇厚，易受欺。有贪吏者，故衣蓝缕谒公，谈竟日皆安贫语，公深信之。后以罪遣戍赦归，公掌铨日，力为昭雪，欲复其官。彭文勤公（元瑞）言其贪，公怫然曰："若某人者，可谓忠于朝、友于家，为今之颜闵，安可辱以贪名乎？"又取文尚引据经典，士予多为盗袭獭祭之学，文风为之一变。素嗜许氏《说文》，所著诗文皆用古法书之，使人不复辨识。晚年酷嗜仙佛，持斋茹素，学导引术，多诡诞不经。

朱文正清德

朱文正公清德素修，为时宗仰。薨之日，卧处仅一布被、布褥，其别舍则残书数箧而已，见者莫不悲感。仁宗亲赐奠，甫至门即放声哭，且赐以挽诗，有"半生惟独宿，一世不言钱"之句。天章论定，公亦当含笑于九泉。

朱文正之风趣

大兴朱文正公，乾嘉时名臣也，崖岸高峻，清绝一尘。虽官宰相，刻苦如寒士，馈遗无及门者。与新建裘文达公最善。一日至裘处，谭次忽叹曰："贫甚，奈何？去冬上所赐貂褂亦付质库矣！"裘笑曰："君生成穷命，复何言？我管户部，适领得饭食银千两，可令君一扩眼界。"因呼仆陈之几上，黄封灿然。公注视良久，忽起手攫二元宝，疾趋登车去。

朱相国号盘陀老人

朱相国文正公晚年恒闭目养静，门生故旧至，公倚桌坐，以杖支颐，杖头置青绢一幅，盖以拭目也。与客谈亦不睁目，语喜诙谐。翰林院土地相传为昌黎文公，故有文公祠，公以为代文公者为吴殿撰鸿。一日丁祭毕，舁轿过文公祠，公自轿中回首作拱介，大声曰："老前辈有请矣！"乙丑除夕余至公家，问公岁事如何，因举胸前荷囊示曰："可怜此中空空，押岁钱尚无一文也。"有顷阍人以节仪呈报，曰："门生某爷某爷节仪若干封。"公因谓余曰："此数人太呆，我从不识其面，乃以阿堵物付流水耶？"其谐谑如此。自以为前身为文昌宫之盘陀石，因号"盘陀老人"。有请乩者，谓公系文昌二世储君，名渊石，故字石君，奏请加梓潼封号，行九拜礼。卒之日，卧处一布被、布褥而已。上亲赐奠，驾至门即放声哭，且赐以诗有"半生惟独宿，一世不谈钱"。传曰：知臣莫若君，信哉！

黄 左 田

芜湖黄左田司空钺，乾隆庚戊进士，授主事，怏怏而归，设帐江左，自分终老湖山矣。嘉庆己未朱文正公入京，招之来，荐为内廷供奉。定例南书房非翰林不能行走，黄乃以候补主事入直懋勤殿，每日入直。例南斋供奉由乾清门出入，懋勤殿供奉只带领匠役由石门入。黄以年近六十且多病，恒有浩然之志。岁甲子驾幸翰林院，黄格于例，不得与。高宗以黄当差有年，特赐翰林；又以其顶戴六品，若与编修头衔，有似降等，因授对品翰林。以一未经补缺之主事，卒尔得开方翰林，实异数也。由此典试督学总裁，不及十五年官一品。庚辰八月入直枢密。当候补户部主事时，高宗念其贫，命户部尚书、侍郎每岁助银五百两，尤为异数。

典史被笞

漳州蔡文恭公承其世父文勤公之指授，髫龄中即以圣贤之学自奋。文勤为安溪李文贞公入室弟子，公以此得寻安溪轨范。清朝二百年来，闽人与□□者，惟安溪与公两人，而公相业较安溪尤粹。朱文正尝称"蔡公直上书房四十年，其培养启迪于根本之地最深且久。诸皇子孙曾辈对公之容，莫不肃然蔼然，敬信悦服。公亦知无不言，而纯朴和易，以使人意融"。文正亦久直三天者，故能言之亲切如此。

公致仕家居时，每遇巡检、典史，亦执礼甚恭。或以为过，公曰："欲使乡民知位至宰相亦必敬父母官，知父母官之尊，庶几常存不敢之心，而犯上作乱者或鲜矣。"故终公之世，漳浦民无滋事者。闻公殁后数年，有某典史往乡捕人者，为公族众拥至蔡氏宗祠中扃门押跪，笞四十而逐之。典史愤极，诉之漳州守，求伸冤。守问典史曰："此冤必应伸，但汝以官为重乎？抑以冤为急乎？如肯以一官拚之，则我必能为汝伸冤；倘仍舍不得此一官，则请再自斟酌。"典史不言而罢。呜呼！此漳泉之刁风所由日炽也。

徐端

乾隆中和相秉政，河防日懈。任河帅者皆出其门，先纳贿，然后许之任，故皆利水患藉蚀国帑。如嘉庆戊辰、己巳开浚海口，改易河道，糜帑金至八百万；而庚午、辛未高家堰、李家楼诸决口，患尤倍于昔，良可嗟叹。惟河帅徐公（端）自河工微员以廉能著，受仁宗特知，擢河东副总河，寻即真。公久于河防，习知其弊，尝浩叹国家有用资财滥为糜费。每欲见仁宗沥陈，同事者恐积弊揭出株连者众，故尼其行，致抑郁而死。贫无以殓，而所积赔项至十余万，妻子无以存活，识者悲之。继公者为陈凤翔，直省贪吏，入资为永定河道；复得奥援，立擢河东总河，去天津县任未期年也。后以妄放潴水为百制府（龄）所劾，仁宗命立枷河上。凤翔复遣家人入都缓其狱，得释回，未几以惊季死于河上廨中。

额经略小史

额经略（勒登保），吉林人。少以侍卫从福文襄王征台湾、廓尔喀、苗疆诸部落有功，洊至护军统领。楚苗之役，公受瘴病。时福文襄和宣勇相继卒，有传公已故者，其家为设位祭，久始知其讹。嘉庆己未冬特授经略，督办三省教匪。公为富尚书（德）甥，素知兵法，待下严，然遇有功者必亲为抚视。延胡学士（必显）为幕客，出师皆其参酌，故每战必胜。庆总宪（溥）言公行师如数日不遇贼，则抑郁不乐；闻鼙声即踊跃据鞍，指挥三军，欣然从事。凯归必烹肥羊呼众同食，亲为之割。视诸将如骨肉，言语质朴，如违制则当筵谩骂不少贷。一日游总兵云栋违公节制败，公骂曰："汝何畜产，乃敢违令致败辱？如杨遇春小儿，断不至此！"时杨方在座，而公初不顾也。甲子春归朝任御前大臣。乙丑秋病笃，仁宗遣庄亲王往视，王面奖其勋绩，公瞪目曰："吾有何功？可愧死！"惟性好杀，擒贼无论老稚尽歼之，曰："毋留此致他日生变。"卒无后嗣，人皆惜之。

额威勇公将略

威勇公额勒登保讨白莲教时，继福文襄为经略，贼甚畏之。每战张左右翼，以降贼居左张红旗，乡勇居右张白旗，皆为前锋。贼望见红白二旗，则群相惊曰："额爷兵至矣！"皆奔。公既善用兵，尤喜以身先士卒，临阵辄以两人肩竹兜乘之，铳炮矢石常从肩耳过；左右失色，公不少避，督战益力。尤严操守，赏士不惜万金，而不以一钱自奉，督抚馈遗一无所受。用兵岁久，诸将无不蓄资财，凯旋过卢沟桥，虽名将如德侯亦辎重累累；公独萧然行李，一骑负一襆被而已。

额勒登保用兵苍溪

嘉庆时，额勒登保（姓瓜尔佳氏）尝剿教匪追贼入苍溪，我军败，而贼首王登廷寻为南江团勇盘获。据实奏闻，谕曰："额勒登保此次盘获王登廷，与所奏苍溪一带官兵挫折之事相隔止一日。使他人处此，必讳言失利，将王登廷作为阵获，以掩败为功。今据实直陈，不稍存讳饰，而于乡团盘获王登廷一节，并不攘为己功，真不愧经略之任。"额勒登保尝曰："我兵条条生路，惟拼命向前是一死路；贼条条死路，惟拼命向前是一生路。欲以我之长击贼之短，惟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一法耳。"

勒相知人

勒相国保督黔滇，南笼诸苗叛，毗连粤西。时川楚教匪蠢动，川黔将士皆北征，滇中士卒微弱。公善于抚驭，骑兵走卒皆能呼其名，有功罪立为惩赏，故人为效死。有宋延清者，山东人，父为刘文清公舆夫。延清骁勇无敌，勒相视为骨肉，每饮邀与同坐。延清尝入苗寨，竟日不出，设酒以待。至日暮，延清持刀背负首级十余颗绳贯之，衣甲尽赤，行行如酒醉。公手酌以赉之，然后命易服，饮酒竟夕。后复入苗寨，为贼所害，公悼惜之。及为经略，帐下裨将如桂涵、罗声皋、罗思举、马瑜、施缙等，皆由将校擢开阃，卒赖以平贼。

勒相善用人

勒相公保，温相国福子。温以木果木偾事，公统师尽反父政，待绿营士卒优厚，与文士论交谊，如石殿撰韫玉、石太守作瑞，皆收罗门下；马军门瑜、忠壮公全、镇将国锐（全子），公皆与论世谊，人乐为用。惟满兵切恨入骨，己未之役，几受其谮，赖继起者偾事。公复拥旌旄，与额经略等先后杀贼，川楚教匪为之尽歼，公力也。公短小精悍，善诙谐、饮酒，赏赉颇丰。在军中不喜谈兵，嬉笑如常日；而寄心膂于将帅，使各尽所长。力持坚壁清野之策，故贼无所掠，以底败亡。

仕途中炎凉态

勒襄勤相国保督四川时，待僚属以礼；即不歉意者，亦未尝不饮人以和也。尝告陈梅亭方伯曰："我始由笔帖式官成都府通判，不得上官欢，时遭呵谴；同官承风旨，置之不齿，每衙参时无与立谭者，抑郁殊甚。又以贫故不能投劾去，含忍而已。会闻新任总督某来，十年前故交也，心窃喜而不敢告人。总督将至，身先郊迎，辞不见，愠矣；抵城外上谒，又不见，更愠甚。乃随至行辕，大小各官纷纷晋谒，皆荷延接，而我独不得见。手版未下，又不敢迳去。天气甚暑，衣冠鹄侍，汗流浃背，中心仇恨欲死。正踌躇间，忽闻传呼'请勒三爷'--不称其官，而称行辈，具见旧时交谊。此一呼也，恍如羁囚忽闻恩赦，爰整衣冠、捧履历，疾趋而入，则见总督科头衩衣立于檐下，指而笑骂曰：'汝太无耻，乃作此等形状见余乎？'我禀请庭参，则掖之起曰：'不要汝磕狗头。'回顾侍者令，代解衣冠，曰：'为勒三爷剥去狗皮，至后院乘凉饮酒去。'我于斯时越闻骂越欢喜，比至院中，把酒话旧，则此身飘飘然若登仙境，较今日封侯拜相无此乐也。时司道众官犹未散，闻之俱惊。我饮至三鼓归，首府县官尚伺我于署中，执手问总督意旨。从此遇衙参时逢迎欢笑，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而勒三爷之为勒三爷如故也。官场炎凉之态，言之可叹。故于今日待属官有加礼以此，而不肯轻意折辱属官亦以此也。"方伯尝举以告人，自谓一生历官不敢慢易忽略人者，勒侯之教也。

倭 什 布

费莫威勤侯（英惠）言其父文襄公（勒保）于嘉庆己未初膺经略时，兵势猛勇，率朱射斗、施缙诸将擒冷天禄于道士观，蹙徐添德于绥定，其功指日可成。间有余匪流入湖北者，楚督倭什布乃张大其词，以川贼十万窥境入告。睿庙大怒，置文襄于理，命继勇侯德楞泰率劲旅入楚剿之。实无大股，徒致事机变易，流毒川西数十州县，皆由倭一言误之也。

倭姓关氏，起家寒微。初任川北道，政以贿成，积数十年未迁。福文襄西征，倭竭力交纳，始迁陕西藩司，乃矫廉邀誉。王文端公误信乡评，荐之于朝，洊擢楚督。倭拥重兵驻荆宜间，日置酒高会，不理军务；忌勒功高，谗之。后以军务废弛为高文襄书麟所劾，降巡抚。后继觉罗吉公为粤督数载，毫无振作，致使洋盗蔓延，鸟石诸寇皆所酿成。调任陕督，以叛兵事罢斥家居。卒以善终，犹蒙世荫，真厚幸也。

魁 制 府

魁制府（伦），完颜氏副将军（查弼纳）孙，性勇干。高宗召见，询家世，公述战功，授福建将军。喜声伎，尝夜宿狭巷，为制府伍拉纳所觉，欲劾之。伍固贪吏，纳属员贿动逾千百，不纳者锁锢逼勒；又受洋盗贿，不捕缉，五虎门外贼艇云集。公慨然曰："伍公封疆大吏，举止同盗贼，不知愧悔，反欲劾人耶？"乃抗疏劾伍之贪纵，并闽省库藏亏绌事。置伍于法，以公代。伍故某近臣戚，故公直名闻于时。仁宗亲政，公丁艰归，以直见知。时勒相为经略，待满兵严，故蜚语上闻，命公往代。公至营宣谕毕，勒公即就逮。合营诉其冤，乞公代奏。公毫不省察，致人心涣散，不复为用；嘉陵江之役，一任贼人偷渡，无抵御者。公以是获罪，赐自尽。

清查浮数

乾隆末年，吾闽亏空案发，州县伏法者二十余人；藩司以惊怖死；臬司以冤杀七命为人举发，时甫擢陕藩，已起行，复奉部文追同正法；道府俱褫职，总督伍拉纳、巡抚浦霖，并逮问入京。纯庙震怒，廷讯日施大刑，越日即押赴市曹。时伍两目耿耿，犹能左右视；浦右腿已夹断，横卧车中，奄奄一息。当日总理清查局者为田方伯凤仪，天性峻刻，勾稽出入，皆就现存为断；又以迫促了事，就中应划应抵者，皆未及详慎分清。撤局后，总计库款，乃浮出数十万金，而死者不复生矣。又有古田令塔伦岱者，由满洲孝廉出身，官声本好，亏项皆有款可抵；当时未及查出，遂拟绞决，人尤冤之。

大吏好杀

闽省乾隆末亏空之案，发于福州将军魁伦；司章奏者为福州林樾亭先生（乔荫），士林耆宿也。时闽省吏治极敝，仓库皆空。魁伦镇闽日久，尽知其详；而先生文笔既雄，敷陈详尽。奏入，大动上听，立授魁伦为闽督，使穷治其事，遂成大狱。逾年魁伦以丁忧回京，先生亦赴部谒选，见故太傅朱文正公。先生本文正公高第，公于其来，厉色问之曰："魁某兴大狱，闻皆汝怂恿之，信乎？"先生力辩其无，且谓"亏空于理应办，不料清查之决裂至此耳"。公曰："汝代人捉刀，固应末减。若魁某之好杀，断无好结局，且静观之。"无何魁伦授四川总督，以教匪偷渡嘉陵江失机伏法。樾亭先生时甫选四川彭县，调江津，旋被檄委办藏务，卒于西陲边外。

成 将 军

成将军（德）姓钮钴禄氏，额直义公亦都族孙。初从阿文成公征金川，多战绩。阿公尝曰："裨将中知兵者，惟成某一人。"次随征廓尔喀、苗疆，亦多战功。后征楚中教匪，总统为楚制府福宁，性暴愎，失将士心，攻旗鼓营、浮山诸贼，株守经年，无尺寸功，公甚抑郁。戚某往探公，公设酒待之。将饮，公笑曰："席上无可欢，可以贼心肺侑酒。"因下令出战，公结装去。闻火枪声，须臾擒贼数十归，酒尚未寒也。公掀髯叹曰："若此草窃，较之金川番匪，十不当一，何难灭此朝食？而当轴辄养贼自重，不解何心，老夫功名终于此矣！"潸然泪下。不逾年以疾告归。其子提督穆克登额亦猛勇有父风，累破贼，后殉节于川中。仁宗甚悼惜，特赐世袭一等男旌之。

明 参 政

明参政（亮）少时尚履懿亲王郡主，夫妇勃谿，王颇厌之。王母定太妃薨，奉移之东陵。秋间道路积潦，舁夫皆惮行。公时襄事，以巨杖击舁夫，自行泥淖中，舁夫乃娓娓从命往。行数日，队仗整肃如行军焉。王大喜曰："诚吾佳婿也！他日可为名将。"初公入闱乡试，高宗偶问傅文忠公曰："汝家有与试者无？"文忠以公对。高宗曰："世家子，奚必与文士争名？"擢蓝翎侍卫，从征西域。公甫出闱，即匆匆就道焉。

明亮建功

清嘉庆丙辰，湖北孝感变乱，毗连三省。贼众数万，永保屡为所败，先后征兵数千皆覆没。时明亮方获罪，以侍卫衔自西域归，高宗命其往代。行至当阳路，总督毕沅以固原、西宁兵五百人畀之。明曰："今孝感之贼，啸聚多日，已伤官兵数千。是贼中必有知兵者，若不十倍其众，难以破敌。此王翦所以益兵破楚也。今若不谋而进，以零丁积苦之兵，御锐气方张之寇，是驱羊入虎群耳。"毕无以对。适陕西镇总兵德光率兵三千人至，愿随明往。毕谓明曰："此天助将军成功也。糗粮、器械吾任之。"明喜。逆行数日，至杨镇，民多逃窜，街市阒如。贼闻官兵至，皆敛兵守寨。明率众守桥，笑谓众曰："羸张飞尚可御敌也。"命诸将鸣鼓吹角以攻贼。贼果蜂起，明据地势，杀伤相当。贼诧曰："向官军未有不闻声溃者，何人耐战乃尔？"嗣闻为明，皆相顾唏嘘曰："吾侪命蹇，此老尚无恙耶？"次日贼绕道上北山，据建瓴之势以觑我。德请战，明曰："贼勇而锐，未易藐视。"以千人付之。德故未经战阵，既见敌，未鼓而火枪骤发。明闻声，惊曰："此军殆矣，非出奇无以救之。"因怒马独出，率将士数十人行荒畦间，绕出数里。畦间尸骸纵横，乃永保兵溃处也。

明 文 襄

明文襄公（亮）出入将相五十余载，性豪迈，不积余财，又屡遭籍没。晚年贫甚，负券山积；居文庙小巷中，破屋数椽，仅避风雨，应门惟一老妪；二子又相继丧亡，益加憔悴。故请致仕表有"担石无储，二子先逝"之语，宣宗为之动容，命全俸养疾。逾年薨。仁宗亲行赐奠，命入贤良祠，以侯世其长孙，皆出异数云。

阮文达之祖德

阮文达公之祖昭勇将军玉堂，尝从大帅征苗。有降苗数千百人，帅将戮之；将军以死请得生，帅怒，百苦之而不悔。嗣没于官，家无储蓄。公父湘圃封翁承信，居贫洁身自守。偶至某渡口获一囊，启之皆白金，而有官牒在其中，怆然曰："此事上关国务，下系人命，宜守俟之。"坐至暮，果有一人来，将投于水。诘之，语以失金，且泣曰："自累累本官，不如先死。"封翁亟出囊付之，不告以名姓。楚有旧家女，窭而鬻于娼，得金二百。时封翁客汉口，竭囊中资赎之，嫁诸士人。此皆翁贫贱时事。

文达既贵，督学浙中，按部驻绍兴，有乡中故人谒封翁于省署。接以礼，故人曰："清贫苦此乎？"翁曰："家本寒也。"其人徐出二纸，曰："契值千金，为先生寿。"封翁怫然，白髯翕张，立而斥曰："吾生平耻苟得财，故贫耳。君奈何无故而为我寿，不恤千金？若曰有乞于吾之子，吾子受朝廷重恩，清廉犹不足报万一，而以此污之乎？君以礼来，吾接君以礼。君以贿来，恐今不可出此门阈。"其人愕然，叩头谢罪而退。

阮元眼镜诗

阮元以文学侍从受知清廷，历乾、嘉两朝，任封圻，内升大学士，当时著述，蔚为一家。当元入史馆，适和珅掌院事，元执弟子礼甚恭，和收之门下。未几大考翰詹，高宗以眼镜命题。和知上高年不用镜，先泄信于元，故元诗云："四目何须此？重瞳不用他。"高宗以押"他"字脱空议论，又暗合己意，置高等开坊。

阮文达公拯婴法

金华贫家多溺女。阮文达公抚浙时，捐清俸若干，贫户生女者许携报郡学，学官注册，给喜银一两，以为乳哺之资；仍令一月后按籍稽查，违者惩治。盖一月后愿养情深，不忍杀矣。此拯婴第一法。

任 昭 才

任昭才鄞人，入海底能数时之久，行数十里之远。阮文达元抚浙，获安南二千余斤铜炮，遭飓沉温州三盘海底，命昭才往图之。昭才用八船分二番，一番四船。空其中，四船满载碎石。自引八巨绳入海底，系沉船之四隅，以四绳末系四石船。系定，掇其石入四空船，则石船空矣，浮起者数尺。复以四绳系二番之石船，系定，复掇石入第一番空船，浮起者又数尺。如此数十番，船与炮皆出水面。此盖祖秤象之意而变通之者。昭才入营，得微官，以病卒。

张 永 祥

张永祥，淮宁人，枪法精绝，人呼为"张铁枪"。嘉庆丁巳二月，白莲贼齐王氏即所谓"齐二寡妇"者，自楚掠豫，将南趋襄城。永祥以乡兵三百人败之于卢氏，贼遂窜秦蜀。当事给永祥把总衔，意不屑也。后十年，阮相国元抚河南，召永祥给役麾下，抚浙时复携与俱，使教温宁营枪法。相国去浙，而屠孟昭倬方知仪征县事，聘之往，捕巨枭蒋光斗等。闻永祥甚驯谨，而临事慷慨，无所挠阻，有古烈丈夫风。乃混迹驺铃，不能以功名显，惜哉！

漏写押韵

阮文达元由云贵总督至京，遂入阁。尝派阅卷，见一卷甚佳，而诗末句仅四字，漏写所押之韵。文达曰："此必用某韵无疑。"欲取军机章京某手所执之笔为之补填。章京曰："中堂勿尔。安知此卷不先经圣览乎？"文达悟，掷笔而以原卷进。迨召见诸阅卷者，即问曰："诗有书四字者，见之乎？"对曰："见之。"复问曰："取否？"对曰："未取。"乃复及他语。既退，文达揖某章京曰："非子，吾此时已交刑部矣。"（凡阅卷须写取不取及名次黄签，故必由阅卷之军机大臣带章京一人进内供役。）

戴简恪公

开化戴简恪公敦元，其封翁年五十无子，仅有田三顷。值卫州河涨，溺毙人口无算。翁以地契质富家得钱若干，救活者颇多，事过而田已去其三之二。逾年即生简恪，五龄能写大字，书籍甫过目即成诵，时号神童。翁携之杭州，时齐息园先生家居，称博雅，与之谈艺，不能相难。早登科甲，值出痘，未殿试。次科乃补试，入翰林，改刑部。丁艰归，居天竺寺十年。仪征阮宫保抚浙，乃敦促入都。简恪之先德，人鲜知者，其同郡余朗山待御（本敦）始为人述之。

驴车尚书

戴简恪公敦元官刑部尚书。一日大雪，公着雨罩，手抱文书，步至街衢，呼驴车乘之，御者不知公为谁也。及至署，隶役呵殿而入。公下车去雨罩，帽露珊瑚顶。御者大惊，将弃车而逃。公强留与之钱而去，都中谓之"驴车尚书"。卒之日乡人往视之，敝衣露肘，布衾一袭，其俭德为不可及云。

小 泥 人

吾乡戴简恪公敦元，少嗜酒，不拘小节，落拓里市。过目不忘，家贫不能购书，借读于坊贾。闻公数理最精，满屋列小泥人，暇则为之推算，云其成毁亦如人生死也。

李壮烈战绩

闽中固积富区，自总督雅德、伍拉纳等骄奢贪纵，吏治废弛，海盗猖獗，水师懦怯莫敢撄。提督倪斯得老耄不谙纪律，故蔡牵、朱溃等啸聚海滨，众至十万。丁丑冬突入台湾，赖浙江提督李壮烈公（长庚）抵死御之，台湾得全。

公同安人，起家武科，出为浙江副将，福文襄王（康安）奇之。安南阮光平阴叛，入中国海面掳劫，王命公往擒之。公曰："官船钉疏板薄，不能冲突波涛。长庚自愿倾家造船，惟火药非私家所宜有，愿公赐之，余不费丝毫官物。"王大悦，奏署总兵衔，并赐银数万两。公造海船数十只，不加镂饰，与客船无异。率兵三千尾夷船，夷以为客船，返舟与敌，旗鼓突出，声振数里，加海涛汹涌，士卒勇气百倍，枪炮骤发。贼惊溃，覆船数百，俘斩数千人，生擒夷伪官伦贵利等以献。王优奖之，请于朝，任海坛总兵，浙抚阮公（元）倚为左右手。公好读书，与阮公唱和无虚日。

台湾之役，公已围蔡牵于鹿耳门，计日可擒。时所率浙中精兵只五百余人，蔡牵以钱四百余万豢闽卒，诸将遂解体。牵遗人伪献降书，公抵书于地，褫其衣，刀见，立诛之。是晚大风雨，蔡牵乘夜遁，公方饮酒，立倾杯整队进，闽中兵莫有继者。公太息曰："朝廷养兵百余年，一旦反为贼闲，果何为者？"因全军而归。闽督阿林保置酒贺，从容语曰："海上事易为掩饰，公如以蔡牵假首至，余即飞章露布，不惟公居首功，吾亦受帷幄之赏，岂不胜冲突鲸涛，侥幸于万一哉？"公奋然曰："于清端之捉贼，姚制府之用兵，长庚所知也；石三保、聂杰人之擒，长庚所未解者。皇上所以任长庚者，欲使永靖海氛，以绥民命；成功与否，则天也。公文吏，幸事早蒇；仆则视海舶如庐舍，不畏险也。公今以逗挠劾长庚之罪，他日以覆舟讳长庚之死，皆惟命是从。仆一武夫，犹知以死报国，公以世臣名族，亦罔识忠孝二字乎？"推几而出。幕客谏曰："将军误矣。自闽粤用兵，生灵糜烂，几数百万，皆以蔡牵一人故。今假传授首，博天颜之喜，后或羁以官爵，啖以利贷，以伺其敝，不亦可乎？今必冒风涛之险，困其巢宅，一旦飓风阻路、粮饷莫继，士卒散亡，竭一人之力，敌百万之寇，稍失利而大吏矇眬奏之，将军必遭狱吏之辱矣。"公慨然曰："君不闻王彦章'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语乎？仆虽不肖，不愿与蔡牵同日生也。"渔山之战，公舶遭风失信，阿遂诬公逃寇不知所之。赖阮文达以受伤入告，仁宗优诏奖之。

后丁卯十二月二十五日战于黑水洋，蔡牵穷迫，以三舟舣岛，去公艇半里耳。公因山为垒，以逸待劳，四面围之，计日可获。而闽督飞檄催战，责以逗挠。幕客劝公封章以奏，公斫舷怒曰："大丈夫以死报国，不受唾面辱也！"因整军进，下令皆持短兵，为必死计。及战，浙军无不一当百。有卒跃登牵船，牵几被擒，以众寡不敌死。而牵奴林十狗素识公，暗由蓬窗发火枪中公胸。公茹痛呼曰："诸君不杀此贼，老夫死不瞑目矣！"长号而终。事闻，仁宗震悼，封一等壮烈伯，谥"忠毅"，祀昭忠祠。

公卒二年，部将邱公（良功）、王公（得禄）等率公旧卒，建功海上。时闽督易方葆岩制府（维甸），与二将合志歼贼。戴文端公（衢亨）掌枢柄，所请无阻挠，二将得以用命，蔡牵投海死，子小仁获而奴之，海氛遂平。然皆由公裹血茹创，于惊涛怒浪中大小百余战，使其精锐耗亡，继之者易为功也。

南海伍氏

粤东近数十年富人，推南海伍氏。先是嘉庆间，粤东十三行有开怡和号伍姓者，本闽人而居粤。故事：西洋人至广州通商者，必由十三行交易，额定饷银若干，皆由十三行承认。十三行中有中落者，则由余数家分认其饷。时诸行多衰落，独伍氏巍然存。有伍敦元者，为伍之疏族，新从闽中来。伍之家长谓之曰："汝来殊不幸，不能有以润汝，姑住此可也。"无何制军阮公以欠饷故召伍入见，伍惮不敢入；敦元独愿代往，乃入见阮公。公诘欠饷状，敦元曰："非敢欠饷也，实以商业方疲，而上督饷益急，则力益不支，是官商两困之道也。"公曰："既如是，免汝家数年饷，好自为之。"敦元归以报。时伍商既屡困，有厌倦意，乃悉收故业，而独以商号俾敦元。敦元既得诸商号以营业，业大进，不十余年约得千万，遂大富。传业其子紫垣名崇耀者，富益盛。

偶旗昌洋行之西人乏资，伍氏以巨万金畀之，得利数倍。西人将计所盈与伍氏，伍既巨富，不欲多得，乃曰："姑留汝所。"西人乃为置上海地及檀香山铁路，而岁计其入畀伍氏。紫垣死，以其子子笙像寄西人，曰："是乃吾子，以后金皆寄彼。"子笙死，又以子垣孙像寄西人而属其寄金焉。垣孙益奢侈无节。然西人未以铁路股票寄伍，又未以其号数相告。已而旗昌倒闭。时某君方为招商总办，私以崔某属存局之银存旗昌。旗昌既闭，某君欲以被倒之款划归局，而某观察不可。时局屋初向旗昌租住，乃掯不付租。旗昌西人曰："局屋实伍氏产也，久存案英领事署，安得不付租？"乃使状师率数人往封其屋。某观察乃令招商局南栈马头夫役数百人逾垣入启门，而谓西人曰："吾非不付租也，请以金存上海道，讼毕乃付。"时英人已调兵船入黄浦江，兵已登舢板，而夫役在局前者数百人甚噪。西人之有识者惧果启衅，乃急止兵勿登岸。后伍垣孙至香港，或嗾使延状师与华人讼，乃得反其产，旋仍以其地售与招商局及某氏。迨垣孙死，西人金又不至，伍遂式微矣。

百制府剿抚海盗

百菊溪（龄）张姓，内务府人。壬辰进士，授编修，尝领署事。阿文成公见曰："公辅器也，异日功名当不在老夫下。"后官阶蹭蹬，任科道二十余年。仁宗亲政，擢山东按察使，不数载至封疆。公性聪察，遇事敏干，识人才，如朱白泉廉使、温承志臬使，皆拔自微员。再任粤东，百姓匍匐庾岭以迓。时海盗充斥，连樯百舰出没波涛间，人莫敢撄。公任温、朱二公入盗舰中说匪首张保降，保观望未果。朱觇知其妻郑一嫂颇勇健，保素畏之。温故美少年，乃设法诱郑，郑因慷然曰："同辈中几见有白首贼耶？"遂谓保曰："向来海上诸雄所以能肆掠者，因督臣懦弱。今百公健吏，反前所为，必欲尽殄党类，以报天子。若不及早稽首军门，其兵朝暮下。妾不欲同君齑粉也，请断榜袂，各行其志。"保惧降。公复督将帅攻乌石二匪，炮发，二匪艇皆倾糜，海水为赤。粤东洋匪尽歼，实海上第一功。事闻，加公宫保衔，赐双眼花翎，朱、温诸公赏赉有差。公貌岐嶷，面如削瓜，谈笑间使人懔然生畏。初任封疆，以廉直自矢，民以包龙图比之。丙子冬以劳瘵死，下诏褒宠之。继以讳灾为松相所劾，乃罢其奠辍焉。

杀贼改为抚贼

百文敏公督两广，以海盗方张，锐意灭贼。过皖，贻皖抚董文恪教曾诗，有云："岭南一事君应羡，杀贼归来啖荔枝。"及盗魁张保就抚，文恪遗书曰："昔蒙赠诗，当更一字为'抚贼归来'也。"文敏报书引咎。

百文敏御下之谦

丁卯，百以两粤开府乞病内用。入都时，或谒之于道次，百蹙然曰："吾以刑部尚书用，汉员为金兰畦光悌，其人张汤、郅都也，吾不与衡，如民命何？"客曰："昔径山示童子案云：'汝进一步则死，退一步则亡，作么生？'童子曰：'吾旁行一步何妨？'百颔之者再。陛见时，乃力陈病尚未痊，乞闲散自效，遂改总宪。庚午以两江节钺底定李家楼漫口，合龙后，至龙王庙行礼竣，僚属以至卒徒均叩谢且贺，百忽一例遵跪。众大骇曰："卑职与小的曷敌？"百喟然曰："当在坝上时，何所分大人卑职、老爷小的也？惊涛一刷，贵贱同流，诸君不顾身命为朝廷事，皆吾好朋友。"指帽上红顶曰："永矢此心，诸公皆可戴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均崩角，至有泣不能起者。百晚节颇有墨名，然干练能任事，亦满大员中之能臣也。

百文敏之折狱

清嘉庆年间封圻大吏才猷卓著者，首推百文敏公，当时朝廷称之曰"能"，身后谥之曰"敏"，非虚美也。曩从汉阳友人偶谈一事，已不愧神明之誉，兼可为惩劝之资，因亟笔记之。

方百文敏之总制两湖也，有江西客民在汉口经商多年，积有余资，回家置产，渐臻完美；因年逾周甲，思终老于家，以免奔驰之苦。有一弟在家读书，仅博一衿。谁知弟心不良，恃田园契据尽在手中，将兄递年产业，作为己手所进，一股全吞。致兄垂老萧条，无可控诉，不得已挟其微资，重赴汉口为贾。迁延数载，生意甚微，郁闷吁欷，无以自遣。熟闻百公之精明，屡伸民间之冤抑，遂作词呈控。讯出其祖父寒彻，一无遗蓄；弟年甫冠，向赖老兄抚养，得以读书成人情事。时公已洞见此案大概，收呈后不加批发，即手交江夏令，谕令设法办理。江夏令以案关隔省，既难以传人，又无从察访，延至数日，莫展一筹，转求教于制府。公笑曰："此易事耳。即在盗案中列其弟为窝家，斯得之矣。"江夏令因遵谕具详。公即飞咨江西中丞，刻日严拿其弟到案，不由分辨，即押解至湖北归案讯质。公随亲提至大堂，厉声呵斥曰："秀才家应守名教，乃敢作盗窝家，致富千金，情实可恶，法更难宽。"速令招供定案。时其弟魂不附身，只求苟全性命，指天誓日，供称家产系兄作贾所成，实无与盗通窝情事。问以"兄现在何处"，答曰"现居汉口"。立传到案，质讯明确，断定革去生员，薄与笞罚，即将家产仍归兄管，听兄随时赡给，不准分外妄干。弟亦俯首遵依完结，毫无异议。案关两省，事阅多年，不过数语之间，而真情毕露，一时靡不倾公之明云。

张保

闽浙海盗最剧者，人但知有蔡牵，而不知同时又有张保者。牵既就戮，海洋安谧者久之。及保猖獗，屡劳王师，力竭请降，授官至参将。保供职既久，有拟荐擢总兵以示羁縻者，桐城姚石甫观察言于大吏曰："保无尺寸功，穷蹙乞降，官至三品，国恩宽厚至矣。再加迁擢，何以服奸宄？不如以海洋辑盗责之，有功则迁擢不为滥，有罪则谪降不为苛。"保卒以此计奔走海上而死。

二杨之遇合

嘉道时汉员战功之伟，推二杨侯。论其起家，遇春为先，芳为其所识拔者。遇春以提督署陕甘总督，为芳所无；然张格尔之乱，芳擒之于铁盖山，先遇春封侯。当遇春之平滑县也，仁宗锡以二等男爵，召见慰劳有加，命跽膝前，执手问，谓："卿与朕同岁，年力正壮，将来如有军务，卿须为我独当一面。"恩眷之亲，视芳有加。大抵二人机谋迅速，洞中应变，又能同心协力，无分尔我。且得将士死力，苍溪之役，宁陕新兵之变，其明效也。视前之赵良栋、王进宝，互纠争功，攘臂殿前，迥不侔矣。

杨时斋将略

国家升平日久，提镇皆由武科积劳以致专阃，多未娴武略。川楚之变，将帅多败，其身经百战、功绩尤著者，杨时斋军门为最。杨公名遇春，四川人，由武举入营。红苗之变，公以材官奔走其间。福文襄公（康安）见而奇之，曰："此将材也。"擢至专阃。时宜制府（绵）督陕甘，畏葸不前。公谏曰："甘凉兵为天下劲卒，阿文成公曾将以平西域。今制军据河山之险，拥精锐之卒，自关陇西下，建瓴之势，破敌必矣。奈何以百战之卒，而畏乌合之众哉？"宜不能用。勒相国、保经略至陕，倚公为左右手。公修髯伟貌，善抚驭士卒。部下多匪降者，腰佩长刀，形貌凶险，而公颐指气使，莫不悦服，故十数载所至克捷。公有黄骡，日驰数百里，常乘以追贼，贼畏之如虎。部将如杨公（芳）、游公（云梯）、吴公（廷刚）、祝公（廷彪），皆由偏裨至专阃。瓦柴关军叛后，公独骑至贼中说以大义，贼即抛戈降。甲戌春来京，召见优奖之，赐紫禁城骑马，乾清门侍卫裡行，武臣中罕有比者。

杨时斋言用人

杨时斋宫保（遇春）言：军营中无人不可用。即如聋者，宜给左右使唤，可免泄漏军情；哑者宜令送递密信，可免添造词语；跛者宜令守放炮座，可免轻率却走；瞽者宜令伏地听远，瞽于目者必聪于耳。然则废人尚宜用之矣，况士人乎？

杨诚斋勇略

杨诚斋军门（芳）贵州人，少贫窭，读书应试未就，乃充行伍，藉军饷赡家。乾隆乙卯楚苗窃发，毗连黔境，铜仁诸苗亦乘时蠢动，攻铜仁寨。游击孙总兵（清元）欲弃寨避贼，公奋然曰："芳闻尺地寸土，莫非为天子所守，奈何委于贼？"孙壮其言，战败。时福文襄王督师，命诸将移寨，闻败怒，欲置孙于法。孙叩首曰："非卑将之过，皆杨芳一人意。"王命缚公至，诘曰："汝何人，敢抗吾法？"公大声曰："芳幼读圣贤书，惟知忠孝。今寨虽小，天子所畀付，若轻弃，是违君命也。故芳欲一战以扬士气，其胜与否自有主之者，非芳之罪。如使芳执殳效命，早马革裹尸矣！"王异之，命为亲军，日见委任，不数载官至专阃。公与杨时斋军门（遇春）为布衣交，遂通谱。公善谋，时斋善战，二公如左右手，不可须臾离。其守陕安镇，政令宽洽，民感其惠。尝入陛见，署篆者暴虐，激变营兵，乱军蒲大芳揭竿起；然感公旧德，曰："杨夫人在镇，勿杀害。"共舁夫人轿送出南山，叩拜去。

剖 心 记

即墨李荣轩大令毓昌查山阳县振务，被鸩死，昭雪后得旨赠荫。《国朝先正事略》已为之传，惟限于史体，琐屑之事多不备载。偶搜得手抄此案全卷以归，撮其崖略云：

初淮阳水灾，赈务既已，例委员赴各属查勘。时即墨李公荣轩适以榜下知县分江宁候补，即奉委查山阳县。携仆三人首途既抵山阳，就邑中之善缘庵暂驻，旋遍赴各乡查得浮开赈户无数，一一笔录存之，将为禀揭地也。公三仆：曰李祥，曰顾祥，曰马连升。李最狡黠，得公笔记状，潜告其友包祥。包祥者，山阳令王伸汉之仆也。包得李言，即以告王令。王令惧，谋所以止之。出巨贿令包因李以进公，公怒拒绝之。王令益惧，因包召李至与商。李曰："小人能为力而不能为谋，苟谋定有所指挥，小人当效奔走也。"王令喜，授以谋，贿而遣之。他日公勾当事竣将行，王令置酒祖饯。醉归，渴而索茗不得。良久李始以一瓯至，公嗅之有异味，置之。时公已醉极无力，李执耳强灌之，颓然遂倒。李之受王令谋也，归而商于顾、马，顾、马皆首肯，于是群小起而谋公矣，适所进鸩也。李见公倒，呼顾、马至烛之，血溢七窍。复悬绳梁间，举公起缢之。及明伪为仓皇状，奔县署请验。王令至，验为缢死，赠棺殓之，此嘉庆十三年十一月初七日事也。

越十有二日，公叔父泰清自籍至。知公已死，谒王令问死状，令以缢对；问遗仆，曰："主死仆散，事理之常，吾已荐之他往矣。"谋归其丧，令慨然馈百金，曰："归宜即营葬事，死以入土为安也。"泰清持丧归，置棺中堂。公夫人林贤而慧，无子，公出任后即依泰清居，至是一恸几绝。思以身殉，夜梦公曰："世乏细心人，卿果殉，我冤终不白矣！"醒而异之，询泰清山阳情形，茫乎不知所谓冤也。妖梦置之，悲至则叩棺长恸而已。一日偶检公所遗行箧，甫启视，即见蓝表羊裘一袭，折皱狼藉，一若仓卒所置也者，提出抖之，觉襟袖有痕而色异，非油非酒，试濯以水，水色赤，吮而嗅之，其臭腥，审为血也。大骇，持奔泰清曰："吾夫其冤也，此物奚而至哉？"泰清审之确，曰："冤则似矣，然犹未足以为证。"问："若何？"曰："必启棺验之，始可信也。"夫人曰："苟得明其冤，虽启棺何伤？"于是剖棺，棺剖而尸见，犹未腐也。面涂石灰，胸际置小铜镜并符录等。启视心腹、指尖，皆作青黑色。濯去石灰，面色亦然，双拳紧握。夫人大恸曰："天乎！谁杀吾夫者？吾誓雪此冤！"泰清曰："毋然。家尚有男子，此非妇女事，伸冤吾任之可也。"乃入都控于都察院。

事闻得旨："此案著交山东巡抚吉纶提到李毓昌尸棺，派明干大员详加检验具奏。所有原告李泰清，著该部照例带往备质。"风声所播，山阳王令早有所闻，已驰贿济南，遍赂上下矣。检验之日为六月十二，暑气逼人，而尸犹不腐。巡抚以次众官咸集，以水银洗刷，遍体青黑，毒伤显然。官犹以为未信，必令蒸检，盖将以难尸亲也。尸亲以大冤所在，茹痛从之。及蒸毕，剔刮而验其骨，则两肋、两锁子黑如墨。众官相视愕然，仵作犹不喝报。方伯某颇严正，睹此状知为钱神作用，乃叱仵作欲杖之，始报委系被毒身死。东抚既复命，旨提各犯入京交刑部讯问，冤始大雪。特旨李祥、顾祥、马连升，均凌迟处死。李祥一犯尤为此案渠魁，著派刑部司官一员将该犯解赴山东，饬令沿途地方官多派兵役防护。到山东后，交该抚转饬登州府知府押至李毓昌坟前，先行刑夹一次，再行处死，仍摘心致祭，以泄幽恨。一时人心称快焉。此案除三犯外，包祥、王令均斩决，淮安府王毂绞决，江督铁保、同知林永升均革职戍乌鲁木齐。苏抚汪日章革职，宁藩司杨护、苏臬司胡克家均革职留河工效力。其余佐贰杂职，获徒流杖责者八人。惟教谕章家磷，查无受贿分赃，亦无浮冒，得旨送部引见，以知县用。既惩创凶顽，复奖励廉洁，虽片善不遗，此则晚近所罕觏者也。案既定，复特旨赠李公知府。赐其嗣子李希佐举人，一体会试。公叔泰清本武庠生，亦赐武举人。御制《悯忠诗》三十韵，勒石墓表以旌之。《悯忠诗》不录。

阿 财 神

起居服食之美，首以旗员为最。盖多供奉内廷，得风气之先，无往而不当行出色也。欧阳晓岑云："以余所见之两淮盐政、淮关监督，嘉道时以阿克当阿为极阔，任淮鹾至十余年，人称为'阿财神'。过客之酬应，至少无减五百金者，交游遍天下。仁宗亦极契之。派查河，派查赈，视如星使；乃竟不能一到督抚，其时政体尚严。至道光则钟云亭同一内府，即任闽督东抚矣。阿之书籍字画三十万金，金玉珠玩二三十万金，花卉食器几案近十万，衣裘车马更多于二十万，僮仆以百计，幕友以数十计。每食必方丈，除国忌外鲜不演剧。即其鼻烟壶一种，不下二三百枚，无百金以内物，纷红骇绿，美不胜收。真琪朝珠，用碧犀翡翠为配件者一卦，必三五千金，其腻软如泥，润不留手，香闻半里外；如带钩佩玉，则更多矣。司书籍之仆八人，随时装潢补订又另有人。宋元团扇多至三千余，一扇值四五两，乃于数万中挑选而留之者。全唐文馆即其奏请谕旨开办，吴谷人、吴山尊、孙渊如、贵仲符、石琢堂、洪桐生诸老辈，皆为座上客，极一时风雅之乐。饮馔中他不具论，四月中鲥鱼上市，必派数小艇张网于焦山急流中，上置薪釜，一得鱼即投釜中，双桨驰归，到平山则其味正熟，与亲在焦山食者无异。其豪侈皆此类，亦彼时之风会也。"

赛 将 军

高宗建立健锐外火器二营，屯郊圻，命综理王大臣勤加简练，赏罚严信。故满洲武臣多出其间，如德继勇（楞泰）、赛将军（冲阿），其尤著也。赛本寒族，膺健锐选，屡出师回匪、台湾、川楚等处，颇建功绩，洊至吉林将军。德继勇倚如左右手，与杨时斋少保名相埒。后以积劳内迁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实行伍中所仅见者。闻其纪律严明，行师十载，家无余资。文员间有馈遗，皆立赏士卒，云："此皆汝等之劳瘁所致，余何敢厚蓄也。"仕至极品，惟藏皮裘数笥，屡顾之曰："微末士卒，宦囊殊可观。"性雍容，不问家人、生产。纪纲以簿书进，即麾之去，曰："置汝等何用？此琐屑事尚烦渎乃翁耶？"可以觇其品矣。

两广总督部堂庆

广东山中产一种鳖，土人名为"山菜"，味极腴美，老饕皆嗜之。然所产绝少，得之颇不易。庆成督两广时尤喜此味，属员探知所嗜，不惜重价而沽。幸而得之，磁缸中满贮清水，养鳖于内，遣干仆星夜驰献，习以为常。庆获之，无不喜动颜色。一日有某令遣人献一磁缸，缸上封识用红纸签大书"两广总督部堂庆"。初不知为何物，及启视，乃一鳖也，游泳水中，悠然自得。庆不觉大喜，署中人亦附和之，几至哄堂。明日衙期，与司道谈及，犹笑不可止。某令闻之，恐制军疑其有意侮辱，惊惶无措，急进省谒见两司，求为解转。两司谓制军以为笑谈，并不嗔怒，毋庸求见也，令乃回任。然自此广东人呼鳖为"总督"，盖犹以此为笑谑云。

蒋作梅令南川时政绩

灌阳蒋君作梅以进士令四川之南川县，旋督理西藏粮台。时番僧斗杀汉民，君按致其罪。其酋堪布赂金瓶而实以珠，求缓狱。君怒，挥之去。乃倍其赂于驻藏大臣强君，君益怒，不从。强君者惭，其酋且重赂，遂以监守盗诬君，奏置之法。时嘉庆十五年五月也。呜呼！廉吏果可为乎？然是月川督常明已疏辨其罪甚析，朝旨责其驰奏之缓，不及平反，而君之诬则大白。君治南川，敏而勤，狱为之空。县多山溪，患涨溢。君会之成川，田以不败。及官西藏，抚军民有恩。至是且为之死，皆感动罢市，立庙设其像如生。呜呼！廉吏果不可为乎？

刘清

有清用人不以资格，故朱衣客以道员用总兵官，见渔洋《池北偶谈》；然皆清初开创之际，康熙以后未见以文员改武者。刘和斋清以县吏起家，著"青天"名，屡征川楚、山东教匪，皆有功。性粗率，嗜樗蒲。与文吏坐，使酒谩骂；喜与士卒共饮，乏方面威仪。仁宗知其人，丙子秋以山东盐运史改登州总军官。公大喜过望，曰："老臣得以尽职矣。"命下之日，举朝咸以仁宗用人得宜，因材器使。闻其说王三槐未降时，勒威靖深斥之。乡勇讹传为欲行军法，集数万人于辕门活祭公，楮镪满路，哭声震天。勒公令公出谕之，众皆感泣，遂同至贼垒曰："三槐不出，我辈碎身以殉矣！"三槐惧，因出降。后金乡告变，公趋救之，兵未满百，而贼骤至。公令众偃旗安卧，竟夕无声，贼趋过不敢犯垒。众问故，公笑曰："此固兵法之易晓者。我军不敌百分之一，若仓皇趋避，贼知其寡而犯之，无孑类矣。今营垒整肃，贼必以为众，恐我觉察，逃避倍速也。"后援兵四集，公率以追贼，一鼓歼之。擒贼党讯之，云贼某初欲犯公垒，贼首戒之曰："刘青天知兵者，不可撄其锋。"及败犹曰："前日若从汝言，则早被擒获，不能延至今也。"

严士不畏强御

丹徒严廉访士令四川华阳时，甫莅任，而西藏廓尔喀兵事起。贝子福文襄公为大将军征之，军事络绎于道，自成都至打箭炉皆设军需局。公言于布政使英善曰："大兵大役，圣人所以绥远人、靖边陲，内地民人尤宜爱护。"兵部勘令颁行在案，凡有为百姓撙节者，所以仰体皇仁；有藉端需索、征求无厌者，必痛惩之。会总督和琳慊从入局，苛索马夫酒食，势嚣甚。廉访立擒治，申请递解回籍，众为之肃。潼川商纳资为职道，而负盐课。盐道林俊为之调停，其人抗不服。大府以委廉访，申其罪，请褫革加桎梏焉，别签商人如原议。此非所云不畏强御、不侮矜寡者欤？

（按：嘉庆间教匪之役，公尝从将军德楞泰大营，请招团练为向导。募乡勇万人，而以桂涵、罗思举为队长进讨。比有功，桂、罗皆以剿贼劳，官至提督。然则公之韬略可想矣。）

军营之奢

宗室副都统（东林）太宗第十子韬塞裔，任侍卫时，从征川楚教匪十余年。云军中糜费甚众，帑饷半为粮员侵蚀，滥行冒销。有建昌道石作瑞侵蚀帑银至五十余万两，延诸将帅会饮，多在深箐荒麓间人迹罕至之所。鱼蟹珍馐之属，每品用五六两，一度多至三四十品，而赏赐优伶、犒赉仆从不与焉。有某阁部初至，石馈珍珠三斛，蜀锦一万匹，他物称是。故所侵蚀者皆荡尽，至死无殓费，人皆快之。闻明参政（亮）言，随明忠毅公（瑞）征乌什回部时，军中大帅惟有肉一胾盐酪数品而已。事未逾数十年，而变易至此，作俑者可胜诛乎？

傅 厚 庵

乙卯春湖南苗疆蠢动，毗连三省，福文襄公为滇督，率兵讨之。贵州提臣花连布，骁将也，解永绥之围。苗颇畏王，乃易视之，日与川督和公（琳）饮酒听乐。匪因玩视王师，煽惑勾连者日众，加以山崖险阻，清兵不能进，苗益焚掠无忌惮。福、和二公相继受瘴卒，继之者为明参政。亮复以湖北教匪匆匆北归，未及创惩。

傅厚庵（鼐），浙江人。以吏掾仕湖南，习苗情形，文襄王重倚之，明参政荐为凤凰厅同知。时乾州、凤凰各厅苗匪出没，居民逃窜。公剪荆棘，招逃亡，练乡勇数月，曰："可以用矣。"率攻苗寒。苗笑曰："宿将如福王，尚不敢撄吾锋；尔微员，何足污吾刃？"转战数旬，苗匪大败。公率众围之，苗请降，公与之约曰："嗣后有阑入汉界者，吾当檄取掠之；有匿不与，必合寨屠夷，不汝贷。"苗稽首从命，公厚抚恤曰："叛则吾仇，降则吾子，忍不抚育之耶？"苗益感激。公在任十年，无敢出塞滋事者。仁宗大喜，擢公按察使。陛见归，触暑暴殂于途。仁宗甚悼惜，加巡抚衔。

姜制军几误劾傅同知

山阴傅公平苗之绩，邵阳魏氏、平江李氏纪之详矣。方公官凤凰厅，用前人碉剿法，战守年余，碉堡林立，苗垂困。兵备成宁忌之，数言于姜制军晟："傅同知不去，苗必大乱。"已而吴陈受果扰内地，制军意动，将劾傅召乱。会巡阅至某县驿，方饭，而苗数千环行馆噪索食，犒之不退。中夜闻门外惊哄，呼号鼎沸，俄而寂然。一人从数卒入谒，傅公也。制军叹曰："几误边事。"即委傅公讨贼，一战俘陈受。自后责成，尽用其策，苗祸乃纾。人才之进退，边疆之安危系之，谗口百出，长城立摧。如姜制军者，盖幸有此行馆一惊矣。此事他书未载，惟《钱氏记事稿》称姜公劾疏赖幕府昆山李以谦而少留，然则苗疆之安堵，以谦功在制军上。

刘 凤 诰

刘少保（凤诰），江西人，己酉探花。殿试日，天已昏黑，公文尚未就。众监试大臣欲逐之出，常宗伯（青）曰："此生书法极秀劲，可给烛，使终篇。"榜发擢高第。公于常公终身执弟子礼。性豪宕，少假馆蒋司马（元益）宅。蒋公喜其俊雅，欲纳为婿。久之公使酒詈仆夫，蒋公曰："非大器也，善遣之。"洊至吏部侍郎，与修高宗实录告成，加太子少保，贰卿加宫衔者惟公一人。督学浙江，以严酷驭士子，为言官所劾，谪戍黑龙江。适将军有贺表命公代撰。表至，仁宗谓近臣曰："此刘凤诰笔也，其文愈佳于昔，可谓穷始工也。"未久放归田里。

景德因奏请万寿演戏获咎

仁宗睿皇帝五旬万寿，御史景德奏请于万寿节令城内演戏，设剧十日，岁以为例。得旨以景德冒昧陈奏，照溺职例革职，并发往盛京差遣，充当苦差。考前代每遇庆节，大酺连旬，百戏曼衍，以视圣朝敕几勤政，屏黜侈浮，相去奚啻霄壤哉！

姚 中 丞

姚中丞（祖同），钱塘人。貌岐嶷，多智略。直枢庭时，草谕旨万言，皆当上意。任直隶藩司，慎管库，工会计，不多蓄奴仆，曰："滋弊者，尽若辈也。"签押皆自视用印。州县候补署篆者，皆以弥补亏空之多寡为补缺先后，故人皆踊跃从事。嫁女日不用鼓乐，暗送出城，曰："恐有司闻之，馈送嫁资也。"闻滦州有亏空，轻骑减从，自省驰五日至，时已昏黑，立命秉烛盘查，卒得其实。州牧顿首请免，公曰："吾不劾汝，何以警众？"卒治罪如律。

批斥姚祖同存心刻薄

嘉庆二十三年万寿恩诏，普免天下积欠钱粮，各省欢腾，争造册送户部。安徽民欠三百万，凤阳一府尤多。巡抚康公绍镛阅册已定，未及奏迁去。继之者姚公祖同，疑民欠不实，行令诸道府大为核减。属吏震公威，勒令诸州县减造十分之四，以其欠数虚报存库。州县苦之，势汹汹将上闻。姚先奏以为"官吏欺侵，造册不实"，请展限核减。朱批云："损上益下，朕之愿也。存心刻薄，有伤政体。"姚大惭，六百里行文，以原册上。

言官纰缪

嘉庆中尝以大水求言，有言官奏曰："宜令妇女腰间悉系黄带，以黄属土，土能克水故也。"上恚甚，批尾折曰："下诏求言，求得此种之言，令人浩叹而已。"又某言官疏称京师"宣武门"人皆称"顺治门"，"正阳门"人皆称"前门"，"崇文门"人皆称"哈达门"，宜责令改正。上令其自某日始，至前门逢人辨正。又某奏"宣武门"、"正阳门"等皆应书本名，不宜沿流俗之误。上令自往城门观果误否。此等纰缪人，直无可理说也。

武进士胪唱误班降甲

嘉庆二十四年秋武殿试传胪，上御太和殿，胪唱时一甲一名武进士徐开业、一甲三名梅万清均未到班。奉谕"事关典礼，非寻常疏忽可比。本应全行斥革，念其草茅新进，徐开业革去一甲一名并头等侍卫，梅万青革去一甲三名并二等侍卫，俱仍留武进士，再罚停明年殿试一科，俟下届会试再与新中式武进士一体殿试"。即以一甲二名秦钟英拔补一甲一名，授为头等侍卫，其一甲二名、三名无庸再补。前曾有文进士胪唱误班降甲，不意鹰扬宴中人亦有此一段故事也。

记杨怿曾召对事

皖杨怿曾，嘉庆翰林，受知仁宗。为大理卿最久，开府楚北，风骨铮然。尝召对，直暑天，掀帘见清帝摇扇挥汗，入跽。上将扇却坐右，不复用，问事甚详。良久热甚，上汗出如雨，卒不用扇。又久乃出，杨亦湿透纱袍矣。

汪 如 渊

汪布政（如渊），秀水人，殿元云壑堂弟，己未进士。散馆日，同吴侍御（赓枚）、史侍郎（致俨）借寓澄怀园中。时庭有榴花二株，公戏言曰："岂留二黜一之兆耶？"次日公与史留馆，吴公改礼曹，时传为佳话。任侍御、杨侍御（世英）与满御史某互劾，杨语颇直，仁宗两黜之。公卜疏救杨，上以蹈明台谏陋习，改公刑曹。累迁顺天府尹。遇林清变后，事如猬集。公不延幕客，危坐堂上，燃烛观文书，四鼓乃寝。暇独处陋室，足不逾阈。尚书（镮之）过访，叹曰："此去枯寂禅师有几？为官如此，有何乐境？"公笑曰："此汪某报国之始念也。"刘笑谢之。京兆为之大治。宣宗即位，首简广东布政，公清惠如昔。与制府某不合，遇事裁抑，公愤郁抱疾终，抵任未两月也。贫无以葬，粤人感激，助赙襚焉。

康 方 伯

康方伯（基田），山西兴县人。久任江南，由县令至方伯，未出本省，于河道最熟。任河道时，督率将卒守堤，动以军法从事，稽时日者立枷杖，故人皆嗟怨，然河汛赖以无虞。睢宿河溃，公立堤上指挥士卒。狂澜大作，堤为之欹，众咸畏而公声色愈厉，漫口因之堵塞。李香林河帅告人曰："康公真天人也。"著有《河防筹略》，洞悉历代水利如指掌。嘉庆己未，公任南河帅，积弊山积，官吏恐为公所揭，阴纵火焚积料以掩其迹，公因之罢官。后仁宗复赐公太仆寺卿衔，督办河务，而为要路掣肘，不能有所施，因告病归。素服海参丸，老年体力轻健，步履如飞，年九十余始卒。

周兴岱因规避大考获咎

侍郎周兴岱以典试江西获咎，部议夺职，特旨用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次年嘉庆癸亥大考届期，兴岱以年老有疾，恳请休致。上谕斥其不早陈奏，有心取巧，勒令休致；寻复赏编修。因其父周煌曾任上书房总师傅，而兴岱亦儤直南斋有年也。按：兴岱前官编修，大考尝列四等，垂老遘此，宜其谈虎色变与！

广赓虞之死

广兴以赀郎补官，王文端公识为伟器。洊升给谏，寻任刑部侍郎。仁宗颇倚任，侍郎亦慷慨直言。尝召对，仁宗曰："汝与初彭龄皆朕信任之人，何以外庭怨恨乃尔？"侍郎俯首称谢。有内监鄂罗哩者，少为高宗近侍，年七十余，尝至朝廊与侍郎坐语，颇以长辈自居。侍郎艴然曰："汝辈阉人当敬谨侍立，安可与大臣论世谊乎？"鄂恨入骨。会内库绸缎窳败，鄂即奏侍郎私行抽换。仁宗命鄂告侍郎，鄂出漫言之。侍郎不知为仁宗旨，坐而辩之。鄂入奏其坐听谕旨，仁宗怒，削职。于是素与侍郎不协者蜂起媒孽其短，河南、山东二抚复交劾之。仁宗亲讯日尚欲缓其狱，侍郎未省仁宗意，辩论不休。初无引罪语，又赃款有实据，仁宗怒，遂置之法。侍郎性爽朗，举动不入时趋，嫉恶太严，且诋人阴私事。然心无城府，事过即忘，人恨之罔觉也。

广兴、周廷栋因民谣获罪

"周全天下事，广积世间财。"此嘉庆间山东民谣。缘内务府大臣广兴、左都御史周廷栋奉命往东省审案，广兴黩货营私，周廷栋为之隐饰。众怨繁兴，谤书腾播，此十字遂达天听。谳鞫得实，奉旨广兴伏法，廷栋屏斥不复用。后之乘传四方者，无谓人言不足恤也。

王应辰以骄抗贾祸

常州王君应辰以嘉庆辛酉进士选四川新繁县知县，到官颇得士民心。而县素号饶邑，君绝苞苴之私，不能饰厨传、称过客，故上游及同列皆不喜。戊辰冬举计典，有日者素识君，而往来于藩司之门，自省中遗君书云："方伯将以计典黜君矣，得金若干乃可免。"缄其书以方伯印封发之。君得书笑曰："鬼蜮乃敢白昼见？"藏其书，而以其事白制府。制府以为胁持也，怒以"才力不及填计典"入奏，立委员摄印署理。委员至，君拒不见。委员噪于庭，君乃出索其委牌。而委员以制府促督，不及待司文，无以应。君笑曰："此亦可诈耶？"呼驺械之。委员恐驰去，诉制府，谓某敢抗制府命，且辱之。制府大怒，命中军提兵，随成都府知府往捕。围其署大索，获日者所致书毁之。捆君归于省，置诸狱，以抗不交印奏。祸且不测，于是四川诸州县大哗，腾谤书遍于道路。顷之闻于朝，御史或摭以入告，奉旨查办，然后出君于狱，放之归，而以病风复奏焉。

花诬劾戴文端及状元洪莹

嘉庆十四年殿试后两月，给事中花诬劾戴文端公营私舞弊各款，并连及状元洪莹，谓与戴衢亨交结情密，故援引为一甲一名。仁宗特派满洲军机章京将洪由福园门带至上书房，命二阿哥监看，令其默写试策。核与原卷相符，上称为真才实学，并以洪横被诋诬，赏纱二件，以示奖异。花所劾文端他事，经诸大臣会讯，均系子虚，交部议罪。

黄 封 翁

嘉善黄南薰封翁（凯钧），霁青太守之父也。少攻帖括，甫冠而孤，度不能自存，乃弃去，课治农亩。今《友渔斋诗集》有《咏农器诗》十余首，每首一器，并详为之注，使不耕而食者读之，可以知稼穑艰难焉。嘉庆甲子浙西大水，禾稼淹没，米价骤腾。县官行平粜政，众多避匿；翁独以身倡，大暑烈日，持盖步行，按户之上下罔有漏失，所全活甚多。尝以屋旁隙地假人，后久假不归，且反辱焉，翁笑置不问。又买邻人之屋，而其屋已先赁（音任，以财雇物也）人为店。翁虑其它徙失利，垂立券而毁之，让为店者--其好行其德如此。

莫侍郎耿直

莫宝斋侍郎任仓场时，因常州武弁旗丁与州县互控，牵涉多人，满侍郎润祥议交刑部审讯。公议咨交两江总督就近鞫之，润祥持不可；公不为屈，遂各执奏陈辨上前，仁宗卒从公议。今通州仓场署满汉两寮各榜"和衷报国"四字，仁宗纶音，为公立也。公视学江苏，劾署藩司鄂云布玩公护短。道光二年，以通场盘米事与户部互讦，连拜三疏，措词峻激，至以"胡涂昏愦"、"不通文义"诋部臣，而以"洞悉仓务无逾于臣"自诩。时户部满汉两尚书皆军机大臣，方响用，朝士皆为公危。上竟不之罪，谕称"莫晋所论皆属因公，惟负气辩论，失敬事之道"，仅令降一级为内阁学士。公谢疏有云："主圣则臣自直，仰钦厉世摩钝之精心；恩深而命转轻，弥坚报国忘身之素志。"朝野诵之。

（按：户部复奏时，右侍郎汤文端公独自行检举，盖信公素学必不妄相纠弹，故深自引咎也。忠实如两公，十足为越人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