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是……一直都在学校的吗?“刘轻水试探地问道。
他不急着验证什么,毕竟王思琪身上藏着的东西,太多了。
王思琪笑笑,转过身,如同之前的刘轻水那般,双手扶着护栏,望向波澜起伏的湖水:“轻水哥,你放心,曾歌的事,胡西不知道,大蛇也不知道。曾歌当初也不过是他们手中一颗小小的棋子,虽然背叛他们,其罪当死。但是,知道曾歌不但还活着,并且已经投靠于你的,其实也只有我一个而已。“
刘轻水心头一颤,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很明显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曾歌装得不像?”他问。
王思琪还是很平静:“眼睛,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眼睛?”
“是的,眼睛。”
王思琪扭过头看向刘轻水:“我后来特意去你们学校找过你,也见到了幻化成你模样的曾歌。但是,只需一眼我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你。无论外表如何相像,身上的气质却是骗不了人的。他的眼睛里,没有你的神采。”
“这倒是。”
刘轻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毕竟当初派他去老胡那里寻找东西的人,就是你。而后来发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代替我出现,想不发现其中的猫腻都难。”
刘轻水缓了缓,又道:“那么,既然你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为什么不立即向你的本体,还有大蛇汇报这件事,然后利用曾歌,一举将我铲除掉呢?你明明知道,我的目的就是一举灭掉你们,你也知道,你们的伙伴解南,是折在我手上的。”
王思琪注视着刘轻水,脸上却再没了笑容,看起来反倒满是严肃。
她半晌才道:“轻水哥,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是坏人,我不想,也不会与你为敌,你信不信?“
刘轻水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王思琪没有害过人,也知道她本身并不是妖怪,但是她究竟是不是跟四妖灵一伙的,是不是跟她的本体狐妖是一条心,这又从何得知?
王思琪见刘轻水并不答话,心下已然明白了三分,也只得自嘲地笑笑,重新转过头望着湖面道:“轻水哥,我知道你不信。毕竟当初同宴北一起出现,一起观察和监视你,并且还派出曾歌前去阻挠你对付四妖的人,都是我。所以,我知道自己并不值得你信任。”
“但是,我也是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人。唯一不幸的是,我跟别人又不一样。从来到这个世界起,我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为自己而活的,我的出现,只是为了另一个人的绝处逢生,别人什么时候需要,我就会什么时候失去自己。”
刘轻水喉头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王思琪也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自顾道着:“妖怪害人,我也感到很害怕,因为我不是妖。但是从小到大,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它不停地告诉我,说我不是人,说我本来就是妖。
它还会出现在我生命中每一个噩梦里,劝诫我接受自己的身份,它会告诉我,人类是多么可耻和丑恶;会向我诉说,妖族是如何被这些人类欺压,凌辱。它会诱导着我,做出很多我作为一个人类,根本就做不出来的事……
所以,别说是你,就算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算不算得上是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王思琪的声音竟已经有了几分哽咽。
刘轻水皱着眉头,认真倾听着王思琪的诉说。
“多少次被噩梦惊醒,多少次无助地挣扎和哭泣,都没有用。除了那个伴随我一生的声音,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后来连我自己,也几乎相信了它,相信自己是一个妖怪,相信人类是邪恶的,是丑陋的。可是为什么,当我得知他们做的那些事,得知他们的那些阴谋,还是会感到恐惧,感到可怕呢?”
王思琪没有回头,只是一滴眼泪,已经顺着颤抖的眼角流到衣服上。
刘轻水望着他凄凉俏丽的侧脸,心头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子保护欲来。
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上前了一步,轻声道着:“王思琪,你不用怀疑自己。你不是,也绝不会是妖怪,你永远都是人,一个心有良知和善念的人。”
王思琪略显诧异地回过身来,复杂的眼神看着刘轻水,片刻间,多了一抹释然:“轻水哥,你知道么?在这之前,连我自己也无法认可自己,无法说服自己,无法让自己相信跟他们不是一路的。直到遇见你。”
她脸上勉强露出一抹微笑:“在这之前,我几乎从未遇到过法师。后来胡西让我刻意接近你,让我随时做好准备跟她合二为一,把你这个祸患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而我,也正是这样做的。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逐渐地,我就不想这样做了。我知道,他们怕你。”
“他们只是让我接近你,获取你的情报,却从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你,包括大蛇在内。是你让我知道,他们也并非是不可忤逆的。
胡西在梦里劝过我,说只有铲除掉你,他们的初步计划才能成功。才能在三年后的‘回归日’中占据主动,妖族才能真正摆脱人类的制约,从此平等自由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而这,也是他们现阶段会大量抓捕和虐杀人类法师的原因。”
刘轻水眉头皱得更深了:“三年后……回归日?”
他内心隐隐约约间,仿佛听到了些许无能的嘶吼。这些莫名其妙的词汇,是不是曾经在哪儿听过?
王思琪见刘轻水发问,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在他们的谈话中,会经常提到这个回归日,他们……似乎很期待。
总之太多的细节,连我也不算是很清楚的。自从知道你不但没有杀害曾歌,反而让他大胆地以你的身份出现后,这些天来,我想过很多,也无数次地想要去找你,但是一直也没有勇气。我知道这些事只有告诉你,只有跟你坦白,我才能找到本心,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才能跟你一起并肩作战……
但是,我没有勇气,也不敢面对你。直到今天,我才在大学城感知到你的存在,才敢冒着被你诛杀的风险,前来见你……”
话到此处,王思琪几乎已经没有声音了,剩下的只有低声的抽泣和哽咽。
她知道自己与妖怪为伍,犯了大错。
她虽然从未参与,心头却异常清楚四妖自从逃出生天后,在白城犯下的所有罪恶。
然而,在刘轻水这个天师来到白城,高调宣布要对付四妖之时,她第一时间不是想的如何弃暗投明,解救那些无辜受害的人们。而是继续与妖怪为伍,甚至在天人交战间,选择了站在刘轻水的对立面,意欲利用这个天师的正直和善良,除掉他……
是不是每次回头,都会得到原谅,谁又知道呢?
这些肺腑之言,其背后所需要的勇气和良知,刘轻水又岂会不知?他长叹口气,眉间却少见地泛起一抹柔和:“你错了。你不是妖怪,也不是任何妖怪的附庸。你从来没有害过人,我又怎么会对付你?”
王思琪浑身一颤,泪水慢慢模糊了双眼。
原来在他眼中,自己真的从来就不是妖怪么?
“轻水哥你知道么,胡西以前是从不会强迫我去做杀人害命的事的。直到你出现在白城后,我每天都会被他们催促,要我用最短的时间接近你,并且找机会……我……我真的好害怕。我差一点……差一点就……”
“你不会。”
刘轻水轻轻一笑,让人如沐春风:“你不会杀我。我说过,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不是妖,还有……”
他说着,特意顿了顿:“还有,我相信你。”
王思琪呼吸急促起来,泪水像水滴一样往下流淌。
她跟妖狐胡西本是一体,但这么多年来,从未在胡西身上感受过丝毫的信任和安全感,奇怪的是,在他们口中应当是十恶不赦的刘轻水,却浑身上下透露着难以言明的魔力,反而让人无比心安。
刘轻水心中自然清楚,胡西此前从未强迫过王思琪做任何事,自然是因为她自身难保,在三天师的封印下瑟瑟发抖,哪有丝毫能力强迫王思琪?而一旦她脱身而出,情况就不一样了,王思琪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只要时机一到,她便会完全占据她的一切。
再说,就算王思琪真的一条路走到黑,就算胡西彻底占据了她的身体和意识,就一定能杀得了自己么?
倒也未必……
庆幸的是,王思琪现在选择跟自己这个敌人坦白。事实上,这无疑是最为危险和愚蠢的举动,一不小心,就会让她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是,她还是这样做了。
所以,现在的王思琪,的确是最为敏感脆弱,还有需要安慰的时候。
两人本来就站得近,王思琪内心的挣扎和痛苦,终于随着刘轻水的宽慰和信任,彻底瓦解,彻底释怀。眼里的泪水如同内心深处的坚墙防御一般,彻底决堤了。她一时间再也忍不住,扑到刘轻水怀里失声哭泣起来。
刘轻水身体略显僵硬,但最终还是轻轻抬起手臂,放在她肩膀上,轻轻安慰起来。
时间也不知过去多久,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桥上抱着。
刘轻水的臂膀不算宽厚,但他身上的气味和体温,却无疑让王思琪感觉无比心安,久久不愿离开。二十年来长年累月恐惧和挣扎的痛苦,似乎也随着这不算强有力的一个拥抱,烟消云散了。
不远处偶尔路过的一些学生甚至是情侣,见到这一幕时,无不扼腕叹息,神色间艳羡之色丝毫不加掩饰。
只是两人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几米开外的地方,早已多出来一道身影。
“轻水,你们……你们在干嘛呢?”
随着一阵略微颤抖的声音,两人的状态都被打断了。
刘轻水睁开双眼望去,就在自己眼前,胡雪儿手里正拿着自己薄薄的外套和自己之前喝过一半的汽水,早已经不知在一旁站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