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片灯的强白光晃的我眼睛疼,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我回到了八年前,站在旁边的林巧,她正对我眨着眼睛,用口唇给我传递消息:主任查房又要提问啦,你准备好了吗?
“Mr?Deng!邓先生?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我被赵文龙抓着肩膀摇了两下,猛然清醒过来,见刘教授正满脸黑线的盯着我。
“哦,不好意思,那个…”我刚才走神了,没听清楚刚才刘教授讲的什么。
刘教授看了我一眼,转头对赵文龙
说:“This?case?is?very?strange……”,两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英文,我只听懂有限的几个简单单词。
刘教授说完微笑着和我点点头,说道:“不好意思,Mr?Deng,我还有一台operation,具体Doctor?Zhao会给你讲。”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我疑惑地望着赵文龙,赵文龙指着观片灯上的序列片说道:“刘教授刚才看了你的情况,你在升结肠和降结肠的位置长了两个浸润性生长的肿瘤,就是这里和这里。”我顺着赵文龙的手指指向看了过去,一团黑影。
”单纯从CT片上来看情况不是太好,虽然目前还没有看见明显的淋巴结浸润征象,但这两个肿瘤实在是太大了,已经压迫了肠管的三分之二,估计你经常有不完全肠梗阻的症状出现,厌食,呕吐,排便障碍。”
说到这里赵文龙停下看了看我,我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
“肿瘤的判断基本成立,在这个节段能长这么大基本上都是恶性的,肠道息肉不可能长到这么大,但让人疑惑的是这两个肿瘤呈汇聚式的生长方式,这在教科书里及各种文献中都从未记载报道过…”
我听着有点头晕,打断他道:“老赵,你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你直接给我说还有得治吗?该怎么治?”
赵文龙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刘教授的意见是尽快切除,但不能采用传统的方法,传统的方法对这种孪生肿瘤基本没有成功的先例,而且需要切除很长一段肠道,得不偿失。他建议你选择最先进的的达芬奇机器人进行微创切除。”
“微创切除?达芬奇是什么东西?”我没有听说过这个概念,达芬奇什么时候还能做手术了。
“具体就是一种精确辅助手术仪器,用它可以完成许多人手无法完成的高精度操作?”赵文龙说着用手机翻出张图片给我看了一下。我见是一张类似机器臂的东西。
“需要多少钱?”
“前期治疗也需要八万,而且达芬奇机器人还没有纳入医保报销目录。”
我一下愣住了,八万?全自费,而且所谓前期治疗也就是还没发根治,后面无底洞有多深还不得而知。
我叹了口气,说:“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赵文龙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刘教授算是目前国内胃肠外科的领军人物了,对了,忘了告诉你,他和林巧是美国麻省总医院的同学。”
他言外之意很明显,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治疗方法了。
就算这病有的治,钱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坎。况且这病估计还没法治好。肿瘤所谓的治疗一般都是三到五年存活期的疗效,最后还是得死。
家里尚有老父和幼女,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现在不是考虑治不治的问题了,当务之急应该是怎么善后的问题。
到了现在我反而平静了下来,我从观片灯上逐一取下片子装回片袋里,“我考虑一下!”
“重头,要尽快,刘教授说了,最多还有三个月时间,到时候整个肠道都被堵死就没办法了。”
我收拾好片袋,默然走到赵文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谢谢你老赵,容我一个人想想。”说着我走出了办公室。
我慢慢的踱步走进了楼道,望着不知道还有多少层的台阶,漫无目的向上走了两层,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台阶坐下。
有的时候真的得信命,一命二运三风水,凡夫俗子如何摆脱得了。
小学的时候家里穷,养活我都成问题,更别谈读书,父母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把我送去了当地的一所武校读书,因为武校便宜,比赛拿了奖还能有补贴。
没想到我却是个读书的苗子,在武校那种文化教育匮乏的地方鹤立鸡群。凡事都有典型,于是我被树立为龙山大大小小武校的共同的招生模范典型。好让那些因为武校文化教育差而犹豫不决的家长下定决心把孩子送来。当典型的好处就是让我能享受到不一样的待遇,当然不是其它待遇,是让我继续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的待遇。
龙山的武校都只有初中部,没有高中部,因为几乎所有武校的学生初中一毕业拿个毕业证就外出找工作了。我实在是太能读书,中考的成绩居然位列全县前三,学校领导高兴坏了,为了不放走我这个尖子,从那一年起破例开了一个高中班。
这个决定也影响了龙山的一代年轻人,因为他们有了高中毕业去参军,考警校的机会。
矮子里面出高人!我最后以全县第十名的成绩上了龚州医科大学,到现在我的照片还挂在龙武中学的荣誉墙上。
人生真的很戏剧化,武校的时候需要我刻苦的学习文化知识,到了大学却需要我发挥武术的特长。
医科大中医学院恨不得把我从临床学院给抢过去,隔三差五的就要我去代表学校比赛、演出。因此,我几乎从中学到大学都是焦点学生。
人生就是一段长跑,开局跑的太顺了真不是什么好事。
毕业后日子过得简直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现在又被确诊为结肠癌,人生就要这样窝窝囊囊的结束了吗?
我把头埋在两腿中间,思绪有点混乱,我死了,苗苗怎么办?林巧会回来接她吗?
我哆哆嗦嗦的从裤包里掏出手机,反反复复的翻看着通讯录,终于,停在了“巧儿”上。我无数次想按下通话键,但试了无数次,始终下不去手。
我放弃了,把手机塞回裤包里,从里面掏出那包“龙凤呈祥”。
我一直都只抽这个烟,因为它是我结婚的喜烟。
翻来烟盖,里面居然跳出来一张小纸条,我疑惑的打开,“爸爸,要少吸烟,张老师说吸烟对身体不好。”
我刹那间泪水打湿了眼眶,必须要活下去,为了苗苗而活下去。
我不能死,我需要钱,我需要足够的钱让苗苗的人生幸福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