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滚滚,在天边即将压境。仿佛要下雨了,犹如她此刻的心情。
天公竟然如此不作美!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她再活一次?
前途茫茫,命运多舛,难道要她踽踽独行么?
王菲雯失魂落魄,不知道是如何上的马、回的府、入得闺阁。重生后的短短数日,她总是不安生的,尽管她极力克制,可她知道,自己真的害怕。缩在床角,她抱着被子,浑身颤栗。
哥哥看不过眼,他坐到塌边,轻声问:“跟哥哥描述一下她的样貌,哥哥一定帮你找到她,好不好?”
她直摇头,眼里的泪水似决堤的河流,“找不到的,再也找不到了……”
王怀宸心疼,他头也不回地整顿了府里的亲兵,带着他们冒雨出府。半路,却被赶来的娘亲拉住,“雯雯到底在找谁?”
“应该是一个叫‘红鸾’的姑娘。”
“娘跟你们一起去。”
“现在下着暴雨,娘你还是……”
“废什么话,哪怕撅地三尺,为娘也要想法子将人送到你妹妹面前。”
娘亲一脸固执,骑上马就跑远了,身后为她撑伞的青云甚至都没及时反映过来。王怀宸只得吩咐青云:“小姐院里不能没人,你们兄弟俩呆在府里,看好小姐。”
“是,少将军。”
一条条街道、小巷,一家家的客栈、酒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除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本名的名字,其他一无所知,根本不大可能寻到人。然而王怀宸并不会轻易,在被暴雨洗刷过一次如同泼了一层淡墨的城中大略搜寻了一遍后,他又将亲兵分成了好几股小队,挨家挨户地上门进行细致的盘问。
而另一厢,将军夫人骑着马在城里找了好几圈,她浑身湿透了又风干了,摇摇晃晃地强撑着身子坐在马背上继续颠簸着往前,善良的阿婆瞧见,站在家门口不由搭话,“夫人衣衫都起皱子了,下来换一身再赶路吧。”
已熬到翌日,正是日头最猛的时候,不忍拒绝老人,她终究下了马,用阿婆准备的热水擦干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留下身上仅剩的碎银子才重新出发。她也是随口问了一句,“婆婆可知最近这段日子,哪户人家多出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吗?”
“要说年轻貌美的姑娘,前头拐角的破马棚里倒是多了一个,不过听说这女人是被妓馆打杂的丢出来的,出身不干净,还得了治不好的病,根本没人敢靠近。倒是陈三家的瞧她可怜,经常送些吃的过去。”
闻言,她跟阿婆道别,打马奔了过去。
一夜未曾闭眼,她看着外头的天色越来越黑,又越来越亮,眼底渐渐生出一大片乌青。将军府万籁俱寂,王菲雯出来看了一眼,只觉眼前泛黑。青山却兀自冲过来,兴奋得语速也跟着快了许多,“小姐,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红鸾姑娘。”
“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山只好又重复一遍,“夫人找到了红鸾姑娘,正让大夫给她看呢。”
“好,太好了,太好了,真好。”
王菲雯心里百转千回,激动得呢喃了许久,她这才想起抬腿去娘亲和爹爹的院子。越往后面的寝室走,眼里打转的泪水越会溢出眼眶。塌上红杏不省人事,可清秀漂亮的脸庞,一如初见时惊为天人,柳叶眉,鹅蛋脸,和隐藏在美艳皮囊下的一颗孤独冷傲的心。
她还在胡言乱语。
“小姐,你去哪,红杏就去哪……”
断断续续地呓语拼凑起来,王菲雯听得懂。正是因为听得懂,她哭得更加厉害。
这世上的事当真奇妙,瞧塌上姑娘这样子,不就是女儿前几天的样子么……娘亲感动拂去眼角的泪光,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好啦,既然找到人了,你也该安心了吧。先跟娘去大食堂吃饭,让大夫给这位可怜的姑娘好好治病。”
“好,娘,谢谢。”
娘亲爱抚上她的脸,语气中隐隐有疲倦之意,“只要我们雯雯开心喜乐,娘为你做什么都高兴。”
王菲雯依偎在她怀里,心存惭愧,“对不起,菲雯总让娘和哥哥担心,是菲雯不好。”
“傻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将军府的亲兵身强体健,可他们和哥哥一样,脸上难言风尘之色,身上的铠甲上头还有雨淋留下的痕迹,估计为了她的事都奔走了许久。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懦弱与胆怯,只会给哥哥和娘亲添麻烦,她鼻头再次酸了。为了不让自己再落泪,她越吃越快,塞得两边腮帮子满满当当,凸出清晰的弧度。哥哥不由出声提醒,面露担忧:“别吃那么快,小心噎着。”
王菲雯猛点头,她吃好后,站起来告别,“那我先回去睡了,娘亲,哥哥,你们吃完也尽快去更衣休息吧。”
说再多也没有行动更有力,她当下在心里暗自发誓,再也不会给家里人增添负担。
只是皇甫卓那厮,竟敢明目张胆地欺骗她,她必定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如此对她,可没什么好果子可吃。
睡醒后已是深夜,她精神抖擞,不管不顾地踢醒了在院子外围走廊下守夜的青云、青山两兄弟。
王菲雯抱着胸,开始作威作福,“我知道你们兄弟俩跟着我一个不正经的小女子,一直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但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你们去做许多重要而且冒险的事。而且这些事,必须瞒着爹娘和哥哥,一旦被他们任何一个察觉出蛛丝马迹,我会立刻停止,并换掉你们两个贴身护卫。不知,你们兄弟俩,敢不敢试试呀?”
她用的是激将法,很快让青云、青山两兄弟眼冒星光,打了鸡血一般,“小姐只管吩咐,我们兄弟二人愿意一试。”
“好样的!本小姐不管你们上天,还是入地,只要你们以最快速度查明二王子和紫罗馆之间的关系,财帛、美女,任你兄弟二人挑选。”
“遵命,青云、青山得令。”
男女欢好,除了情到浓处,还可用其他外物相助。就比如,紫罗馆里焚的催情的香料。
后宫中不乏这样的下作手段,王菲雯前世就见识过不少狐媚女子为了勾引皇甫越,不惜损害龙体,也要留住他的心。只不过那日的香料里,催情的含量并不高,又异香浓烈,她一开始并未注意。
若非皇甫卓主动扑灭了阁间焚烧的香料,她未必能察觉到这一点。也正是因为皇甫卓这样贴心的举动,她才会对皇甫卓后来说的话深信不疑。
现在想想那日老鸨与二王子之间暗递的眼神,以及当时老鸨下意识说的那句“姑娘”,而非“红鸾姑娘”,她恨恨地将拳头捶进了手掌,“真是过分想当然了,我该更加谨慎的。”
这几日,王菲雯不曾出府,她每日照料红杏之余,只把自己拘在房里看书练字。沉下心来认真专研,她方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娘亲与哥哥似乎很喜欢她这样的变化,越发细致地照顾她的衣食住行,可谓事无巨细。不过,他们经常见不到青云、青山两兄弟,提起这事,她也淡淡地回说:“去文轩街上给我淘书了。”
哥哥说:“爹爹和我的书房都有许多书,你想多读些书可以找我借,我亲自给你送过来,何必麻烦他们再去外头找。”
“你和爹爹的书,必定都是枯燥难懂的,我何必自找不痛快?”
“也是,只是虽然将军府防卫一直做得很好,但也不是不透风的墙。”
“哥哥你也太杞人忧天了,你说你和娘亲都在,谁敢来咱们将军府造次?”
“好吧。”
王菲雯每次都镇定自若地应付过去,哥哥也不再多管。
自她清醒后一起去了紫罗馆一趟,苏墨生便自请离开了将军府,但因为认了老黑虎伯伯做师父,他们两人时常能在府里遇见。听哥哥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所以遇见自己读不懂的地方,她也经常虚心请教他。
有一日,苏墨生主动提起她最近的转变,问道:“不知菲雯妹妹那几日在睡梦中都梦见了什么,以至于像变成另外一个人?怀宸可是很担心你呢。”
彼时赤红的云霞炙热如火,如涅磐重生的火凤凰,王菲雯不由抬头感慨,“梦大多虚无,醒来便会在须臾间将它抛诸于脑后,就像无法参透的烟雾,不知来出,更不知归途。可世事却不能作假,所有经历的苦楚、疼痛、快乐与欢愉,都会深深地镌刻在心上、骨里。墨生哥哥以为,仅凭南柯一梦,就能使一个活生生的人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么?”
火烧的云朵映红了少女的脸颊,绯红得令人心动,苏墨生看着少女那双深幽如口井的瞳孔,他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青葱岁月里,他从未见过像她一般的女子,明明性格刚烈,可以轻易看透其中沉府,可再细细深究,竟像雾里看花般叫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