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湘说:“您真是大人大量!张玉琳他不是没有想法,只是非常迷茫。最近,他准备召开重要人员会议,专门讨论何去何从的事。不知这个会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陈策说:“那你就在这个会上好好把我这个意思说说。”
石玉湘笑笑说:“不是我不奉您老的命,而是这个话在这种场面上说,不合我身份!”
陈策说:“你是怕张玉琳不高兴撤你的官吧?”
石玉湘说:“这个话绝不会惹怒张玉琳,这我知道!只是这么重大的事情,由我在这样的会上首先提出来,岂不是成了我石某人有什么私利?”
陈策说:“那这个话要由谁说出来最为合适?”
石玉湘说:“参谋长李师鲁。”
陈策说:“为什么?”
石玉湘说:“我虽和张玉琳关系不错,他也尊我为兄长,但毕竟我是他的下级,而李师鲁就不一样了。他是可以主管全盘的参谋长,张玉琳当年在沅陵被管教使用时,李师鲁是军事科负责人,张玉琳只是他手下的科员。最后,李师鲁建议张玉琳办辰溪银行,又尝到了甜头。所以,李师鲁的话对张玉琳来说,作用非同一般。”
陈策说:“那就麻烦玉湘跟李参谋长说说?”
石玉湘说:“我去跟参谋长说这个话还是不合适。我只要一开这个口,李师鲁必定回我说,你石玉湘不长嘴巴?”
陈策太了解石玉湘了,知他是怕负责任。陈策笑了一下说:“你可是张玉琳手下的小诸葛啊!你看这个事怎么办才好呢?”
石玉湘说:“这个很好办!您老要军事参事室的向石宇出面跟李师鲁说,李师鲁一定会照办。”
陈策也觉得这样可行,但他故意说:“我有什么理由要向石宇去做这个事呢?这是你们的前途问题,我为何要他操这份闲心呢?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再谈它。”
送走石玉湘,陈策站在家门口长叹一声:“这个石玉湘啊,真是比狐狸还狡猾十倍!”
陈策私下里马上找到向石宇,要向石宇做好参谋长李师鲁的工作,让他在张玉琳召开的重要人员的会上将时势大局告诉给各位,希望他们跟着共产党走。
李师鲁是最识大局的人,又和向石宇有多年交往,他通过反复考虑,觉得于己于人都是好事,就答应等张玉琳从芷江回来他一定尽力。
杨永清这次在芷江“乾坤万寿山”大开山门的仪式比以前更加讲究:“楚汉宫”的神坛上高挂着关羽的彩色巨幅画像,两排为芷江独有的白蜡做成的数支大烛插在比人还高的竹筒上,烛光照亮着整个大厅,厅内彩球鲜花耀眼眩目,香烟如雾,鼓乐震耳。杨永清端坐在正中的关羽像下,头戴冲天冠,雉尾高翘,腰扣白玉带,光芒四射,外披一件金龙蟒袍,尤其新奇夺目的是他左脚穿青绒朝鞋,右脚却套多耳草履。站在他左边的为二十四名粗壮大汉,站在他右边的也是二十四名粗壮大汉,全都青衣黑脸;不同的是,左边大汉全为持刀者,右边大汉全部持枪。在威武雄壮的鼓乐和牛角声中,参拜仪式开始。司仪一一宣读了来自湘、桂、黔、川四省二十八县的观礼人名单。他们有辰溪的张玉琳、永顺的曹振华、麻阳的龙汉魁、新晃的姚大榜、泸溪的徐汉章、古丈的张平、新、邵边境的尹立言、怀化的灵鸡公等;中统、军统以及国民党地方要员也来了不少,如靖州的吴君庭、武岗的苏星云、黔阳的杨荣跃、泸溪县长刘英渠等。
司仪刚宣读完这些名单,一位肩披长发、身着青布长衫的女子从二楼走廊上纵身而起,然后轻如羽毛般丝丝入扣地落下站在自己的坐椅上,并行大礼后自报家门:“黔阳托口小女子向玉芬受邀前来观礼!”
全场人惊叹,并在杨永清的带领下掌声雷鸣。
接下来“踩弯”开始,各地赶来献礼者端着盒盘一一按秩序上台来到杨永清的面前进献厚礼,或为大洋,或为珠宝金玉,或为银元支票。
张玉琳坐在观礼台上看着这些热闹,心里却非常焦急。别看这些人此刻仍能表现得镇静,此前,他和来这里观礼的各路头儿作过交谈,他们无一不感到自危。这些人也都和自己没有两样,一边吃着国民党的饭,一边瞪着共产党的锅。他们提着脑袋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懂?还有什么伪装不出来?不过,张玉琳觉得此次来芷江,大家对他的尊重还是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见面,也都想探听到他内心的算盘。他和别人说话显得信心百倍,其实心里几颗算盘子也上下不定。
陈策在县长家宴上的暗示,刘嘉树临别前的谈话,国民党节节败退,****大兵压境,龙飞天的惨死,自己面临的绝境和这次在芷江见到的湘西各路诸候的人心浮动,都逼着张玉琳不得不作出自己的抉择!
张玉琳从芷江回到辰溪后不再犹豫,从方方面面的情况来分析,他还是感到走共产党这边的路才是亮天!共产党不会责怪他抢了兵工厂,共产党也不会支持陈渠珍来杀他张玉琳,共产党正在打胜仗;在共产党头上,他也还没有直接的血债……
张玉琳终于下决心通知支队长以上的人员在司令部里开会,他要广泛地听听自己部下对未来的意见,然后再统一思想,形成决议。
支队长是接受陈迪光改编后的称呼,如按原来国防军第一军的叫法,那就是师以上的长官。这样的会议只在国防军第一军成立时开过几次,接受改编时开过一次。张玉琳认为这次会议是在生死关头的一次抉择!
会上,张玉琳说:“今天把各位请来,好听的假话我就不说了!我是要告诉大家:千里江防已被****突破,大西南已岌岌可危,湘西已火烧眉毛!面对这种形势,我们怎么办?各位今天要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会上所说,无论正反对错概不计较!”
张玉琳虽说得如此坦诚,但下面的支队长仍对张玉琳的内心世界把握不准,不敢发言。会场立刻变成一潭死水,偶尔有枪声在窗外的天空飞落下去,远处街道上嘈杂的人声却从窗外升腾上来……
稍等片刻,张玉琳对着李师鲁看了看,示意他带头发言,抛砖引玉。李师鲁正想把向石宇跟他说的事办了,就说:“大家都在认真思考,我先就张司令刚才的讲话谈个看法。我相信各位对当前的大局和未来的趋势都会有自己的一本账,暂时不说话那是因为想把意见说得更准确。张司令刚才已经说过,各位可以畅所欲言,不必计较。据我看,我们走国民党这条路是越走越窄、越走越悬,还应该再找一条道走。我们是否可以派人去和共产党地下人员取得联系,以便脚踏两只船。这样,国民党能坚持下去,我们当然站在国民党一边;如果共产党占了上风,那我们就跟共产党走!常言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人生难满百,我们要让自己和家人好好活下去才是最为重要的,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李师鲁话虽不多,但理智贴切,一潭死水马上被他搅活。
石玉湘接过话说:“李参谋长的这个讲话很实在。”
大家也都纷纷表态说,这个意见代表了大家的想法。
张玉琳看得出,大家虽没有明说,但都是诚心诚意接受李师鲁这个发言。
这个结果让张玉琳不无高兴,但也不无后怕。高兴的是大家能这样统一思想,对他的下一步行动将大有好处,如果在这个会上形成了两派或者多派相对,那就会留下后患;后怕的是,如果他今天不开这个会,不提出这个问题,说不定哪天大家弃他而走,投靠了共产党,他还蒙在鼓里!看来,民主有时也是个好东西啊!
张玉琳说:“我今天也跟大家说句心里话,我也赞同李参谋长的意见。这么多弟兄们跟着我不容易,我总不能把大家带到悬崖峭壁上去!带到水深火热中去!”张玉琳没有说他想跟共产党走,他想毕竟还没有到时候。他此刻最为现实的想法就是卸掉抢兵工厂这个沉重的思想包袱,虽然陈迪光上次说过,队伍改编后抢兵工厂的事就由省主席程潜担担子,但现在看来,这种局势,只怕是谁的话都算不得数,改编后的军费省里都不能如数按时拨付下来,抢兵工厂这样的大事还能顶得住?
这个大的想法统一后,米昭英说:“要找共产党,就应该马上进行。我们要未雨绸缪,不要临渴掘井。如果太迟,共产党的大军一到,我们找别人去就没有了砝码,只怕别人理都不理会我们。”
张玉琳觉得这个话虽然难听,但道理确实如此!他说:“既然意见统一,去向已定,就不必再重复议论。现在大家看看,我们这些人里头,哪个去和共产党方面搭桥最好。”
驻守怀化的蒲和生说:“这是非常重大的事,我看还是张司令亲自出马为好。”
张玉琳说:“这肯定还没有到我亲自出面的时候!不能一步到位,一步到位就会没有退路!”
驻守麻阳的胡震向来与蒲和生有隙,趁机暗斥蒲和生说:“我们要出主意就要出好主意,不要出馊主意!叫张司令现在就出马,那就是自我掉价!我看湘哥可以先出马,他和共产党那帮人都熟。”
驻守辰溪县城的刘华峰说:“湘哥出马是可以,但还有一个问题是,现在共产党里面,我们找谁比较好?”
米昭英说:“那当然是要找陈策才算数。”
驻守泸溪的徐汉章说:“问题是,陈策在浦市陆军监狱被拷问了三四年,他都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我们现在这么突然去找他,合适吗?”
张玉琳说:“一个小县城有多大?我难道还不知道他陈策的底细?”
徐汉章说:“知道是一回事,他自己不承认又是一回事!他要是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我们去跟他说这事,不是自讨没趣?”
张玉琳说:“据我所知,陈策有很多动机和语言表明,他很希望我们跟他走共产党这条路。谁不希望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大?不管他承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湘哥,你去见见陈策再说。”
石玉湘和陈策早有私下接触,现在张玉琳要他去完成这个任务,石玉湘心里已有七成把握,但他又不好一口答应,就叫苦说:“张司令,此事非同小可!我难以从命。”
张玉琳说:“你去,就跟他照直说:他愿意接收我们,我们就举红旗跟着他走;他不愿意接收我们,我们也就只有跟国民党走!我们手里握着这么多人枪,你跟他谈判时,也不要低三下四!不要显得像是绝路的样子!”
石玉湘说:“有张司令这个话,我就好办了。”
散会后,石玉湘当天下午就来到大伏潭同陈策见面。
这个季节里,正是瓜菜盛期,陈策要向瑚在菜园子里摘了自己种的新鲜瓜菜,炒了嫩南瓜、丝瓜、茄子等几个家常菜,在楼上的一个小房间里,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谈事。
石玉湘说:“玉湘此次来拜见陈老板,与往日有所不同;往日是私交,今日是身带公务。”
陈策说:“我是无官无权之人,公务与我何干?”
石玉湘说:“我们是多年的关系,请陈老板恕我直言。”
陈策说:“直言无妨。六十而耳顺嘛!我现在是什么话都听得进了!”
石玉湘说:“这次是受张玉琳司令所托,特来请陈老板帮忙。”
陈策心里暗喜,难道他们真是想投诚了?但对张玉琳、石玉湘这些人,他心里又仍存几分疑虑。整个湘西正面临一场更为艰难复杂的斗争,国民党在做最后抗争的时候,一定会对共产党更加残酷,他们的手段也会更加狡猾、更加毒辣。陈策担心石玉湘是张玉琳投放的钓饵,只得按捺住自己的喜悦,让心情平静下来说:“你们都是军长、师长,我现在无职无权,一介平民,哪还能帮到你们什么忙呢?要说来喝点小酒,我这里无论何时,倒是都有头缸佳酿。”
石玉湘说:“陈老板过谦了。在辰溪,谁不知道陈老板的影响呢!我们想在适当的时候,举旗投奔共产党。因此,请陈老板给我们引个路。”
陈策抑制不住又一阵暗喜!但还是怕石玉湘转个大弯,让他承认自己是共产党,而后除之,所以仅是石玉湘今天的话,还不能过于相信,他必须多来几个回合,而且要与张玉琳直接面谈,看看张玉琳的言行。陈策说:“玉湘啊,我为你们有这个想法感到高兴!我虽不是共产党,但我对时局还是心知肚明,国民党恐怕是气数已尽,共产党很快就将取得天下。你们想跟共产党走,我要尽力帮你们搭这个桥。你回去跟张玉琳讲,我明天就到城里来。他如有诚意,就和我在奎星阁见面一谈。”
石玉湘说:“那好,我一定将陈老板的意思转达给张司令!”
54怎么不到约好的地方来
一阵雷雨过后,天空洗去了云朵,显得特别地清高浩阔,太阳耀眼地挂在天上,把沅水河对面的龙头垴、大酉山和县城背后的熊首山,都照得青翠亮丽。
张玉琳提前来到了奎星阁,踏上红砂岩基时,看见一只蛐蛐扬着一对长长的触须躲在岩缝里唧唧发叫,因是白天,它想纳凉又不敢出来。张玉琳深感自己真是与这只鸣虫同境!
走上楼去,这个数百年的古建筑到处都是油漆剥落的样子,扶手上有些零散的枪眼,脱漆的地方已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摸得油光发亮。岁月的包浆使人难免感到沧桑,但留在张玉琳心里的事却还像昨天一样。这个地方是他的伤心之地!一九三九年,他就在此地死里逃生……要不是当时拼命一搏,今天就没有他张玉琳站在这座古老建筑上瞭望天地,等着陈策先生来谈出路了!反过来想想,这座老建筑上次让他获得新生,今天又与新生有关,此地莫非是他的吉祥之地?他脱掉白色手套,又深情地抚了抚扶栏,然后跟同行的人说:“陈策先生会来吗?”
张玉琳的这个话没有点名问谁,与张玉琳一起站在楼廊上的有米昭英、李师鲁和石玉湘,警卫们都在楼下站岗。石玉湘是这次见面的联系人,他主动接过话说:“从我与陈策先生打交道以来,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失过信。他为人处事的风格是:宁愿当时不答应你,但答应了的事,他就一定要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