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豪擎彦不是聪明绝顶之人，更不是神童，在文科班级的综合成绩排名次仅是属于中上，但他娘的运气太好了，小考逆袭，竟荣膺榜首。
要知道，在大清王朝，秀才前十名是廪生，能享受政府每月的补贴，算是一名公费生了。
唉，命运这个东西，似是幽灵，无时不在，无处不存，唯物者诠释为机遇，而唯心者说是缘分。
事实上，缘分一词更容易使人接受，因为缘分是一种冥冥之数，是某种必然存在的机缘与巧合。
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一种看不见的数理，一种琢磨不透的因由，有着理不清，剪不断的潜意识存在，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
古代的科举制度，若按现代人的解释，县试是小考，府试相当于中考，考上秀才后还要苦读三年，迎接下一轮乡试，即是参加高考。考上举人，可以自找工作，也有一部分人由国家安排，下放到基层当村官或当教师什么的。不过，更多的举人喜欢选择会试，这是国考，若考上进士，就是端上铁饭碗的公务员了，能免签领到一张贪污受贿、包养情妇的资格证书。
县试时间是在阴二月，府试时间是在万古人间四月天，这两考是联考的，考完县试若是获得资格，即接着参加府试。
每到考前，应届生复读生就紧张了起来，吃脑活素补脑的，喝红牛提神的，家穷揭不开锅的，就在水缸里舀一瓢冷水，仰脸灌下肚，镇压肠子的蠕动。
豪擎彦的父亲是赤脚医生，也是一个小地主，家庭条件比较好，天天喝蒙牛，还是觉得神经衰弱，失眠多梦。
若是像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和秦可卿启蒙性之初就好了，偏偏他梦到神鬼缠身。一天夜里，他梦见四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将他带到公衙前，指着“戒石铭“，挠头喋喋怪笑三声，然后，飘然而去。
醒来他被吓得冷汗涔涔，一摸床湿漉漉的，他知道自己尿床了。第二天，他将夜里的梦，告诉了奶奶黄氏，当然，他不会说尿床的事儿。
年逾七旬的黄氏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身子硬朗，慈眉善眼，仪态端庄，满头银发梳拢得齐整，发际线圆润自然，起伏有度，一看就知道她年轻时是一个美人儿。
唯一的一个孙子，简直是她老人家的心头肉，可以说，豪擎彦是她一手带大的，吃喝撒拉，断文识字，都是这个奶奶操碎了心。
她听后，不禁暗暗地感到惊奇，莫非是死鬼老公回来托梦?
因为老公生前和三个生员非常要好，几乎是形影不离，因读书用脑过度，他们头发如同霜染，故县学里的人称他们为“雷南四皓翁“。
更为离奇的是，丈夫不幸去世后，另三翁先后驾鹤西去，死因不明，均不逾三旬，可谓英年早逝，令师友们惋惜痛心不已。
这次县试会不会是以《戒石铭》二十四句或有关于秦时四皓的典故出策论呢?
黄氏自幼聪明伶俐，先受举人父亲启蒙与调教，后陪丈夫读书三年，才华并不在于一般生员之下。
假如这个梦兆是真的，试题八九不离十，即使押错了，让孙子温习一下这方面的知识，也是一件好事，说不准日后用得上。
所以，她仔细地推敲了一番，便把自己对梦兆的详解之法说了出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在豪擎彦的心眼里，奶奶讲话的份量就是一道圣旨，他向来言听计从。
何况她的这番解说甚合他的心意，出于侥幸心理，他当天就翻出《戒石铭》和有关秦四皓的论文，背个瓜滚烂熟，理解透切后，根据自己的见解，按八股格式，拟写策论。
《戒石铭》铭文出自于五代蜀主孟昶的《令箴》，原文见宋张唐英的《蜀寿机》和洪迈的《容斋续笔》，共二十四句。
北宋时，太宗删繁就简，摘取其中“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四句，颁于州县，敕令勘石立于衙署大堂前，作为警示官贵从政的戒律。
秦四皓，分别是苏州太湖甪里先生周术，河南商丘东园公唐秉，湖北通城绮里季吴实，浙江宁波夏黄公崔广。他们原是秦朝官员，古称秦博士。
众所周知，秦人务农讲武，任用贤能，最后奠定霸业，统一中国。可是后来秦始皇实施暴政，废井田，毁学校，焚烧经籍，坑杀儒生。
四皓见时政日非，危乱将至，逃离咸阳，隐居在“上洛商山”“避世”，史上也称“避秦”。
“商山四皓”在历史上最大的功绩便是稳定了太子刘盈的地位。
刘邦推翻秦朝，初定天下时，仰慕四皓大名，亲自上商山求贤，可连他们的影儿都见不到。
而在刘邦准备废黜太子刘盈时，在张良的邀请下，他们二话不说就跑下山来了，整日围着太子刘盈屁颠屁颠地悠转个不停，刘邦一见，知太子羽毛已丰，自此不敢再提废太子之事。
四皓究竟是大贤还是大奸?后人对他们的思想及行为或赞或弹，文议甚广。
元稹写过一首《四皓庙》，对这四皓评价最为经典。
其中就有这几句：
秦王转无道，谏者鼎镬亲。茅焦脱衣谏，先生无一言。
赵高杀二世，先生如不闻。刘项取天下，先生游白云。
海内八年战，先生全一身。汉业日已定，先生名亦振。
不得为济世，宜哉为隐沦。如何一朝起，屈作储贰宾。
而曹植对四皓的为人处世却是赞不绝口，因而他写了一首《商山四皓赞》：
“嗟尔四皓，避秦隐形。刘项之争，养志弗营。不应朝聘，保节全贞。应命太子，汉嗣以宁。”
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说纷云，莫衷一是。
古人对梦兆十分迷信，豪擎彦虽然觉得此事有些荒诞，但出自于侥幸的心理，他还是按着奶奶所言，押上了这一大赌注。
世上的事有时就是这般的巧合，灵异得让人触目惊心。
县试那天，当他翻开试卷时，题目竟是《宋太宗戒石铭与蜀王孟泉戒石铭用意同异策》，更巧的是两个月后的府试，文题则是《四皓论》。
全部押中，自然高中，豪擎彦荣膺榜首的捷报传来，奶奶黄氏欣喜若狂，在老公神位前焚了三炷香，骂道:
“你这个死鬼，只顾在阴间快活，害我守活寡守了五十余年，你可知道，为了你豪家，我在阳间受了多少苦呵!”骂罢，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案上的香火一闪一闪的，似在默默地倾听着……
自古红颜多薄命，但黄氏的命比纸还薄。
她出生于城里大户人家，是举人老爷黄教谕的小女儿，生得才貌双全，追求者趋之若鹜。在封建王朝里，儿女的婚姻大事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当年黄教谕见自己的得意门生豪鹤飞生得眉目清秀、才思敏捷，认定他日后必能有所进取，功成名就，遂将小女儿黄巧巧许配给豪鹤飞，并择日成婚。
黄巧巧嫁入豪家后，不嫌弃夫门寒酸，对婆婆孝顺极至，对丈夫体贴入微，家里家外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翌年七月，她生下了豪云腾，为这个穷酸的秀才之家，添上了天伦之乐。
夫妻恩爱，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原指望执子之手百年偕老，也指望丈夫一举成名妻随夫荣。然而，一场猝然而来的人间悲剧，彻底地改变了她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