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认识豪鹤飞吗?”一听说老人是一个秀才,豪云腾不禁脱口而问。
“请问你是?”老族长吃惊地反问。
“我是他的儿子豪云腾。”豪云腾黯然地应着。
“你是年兄豪鹤飞的儿子?”
文人参加科举考试,同科上榜的,就是同年,互称“年兄”。
一听是故人之子,老族长惊喜得胡须都在颤动,一时接不上话来,半晌才呐呐地道:“岂止认识?我是你父亲至交呵,当时外人不知,只道是四皓有交情,其实我和你父亲的感情最深,两人一起上县城读书,又相伴回来,经常同榻而眠,谈古论今,有时饿了,一块番薯两人分享……”回忆起往事,老人的眼睛有点湿润了。
“那年你母亲犯案,我串通全县生员,联名具呈,给官府施压,为你母亲申冤鸣屈。”
往事仿佛还在昨天,历历在目,豪云腾听后,忍不住地落泪,起身跪倒在老族长膝下,泣谢道:“前辈大恩大德,教晚辈何以为报?”
“贤侄,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老族长双手扶起他,按他坐回原位,颤声道:
“怪我当年家贫如洗,年兄不幸去世后,帮不了你孤儿寡母,才教你母子受此大苦,每当想起,我就愧疚于心。唉,百无一用是书生,正是因为家里穷,我老伴患病早死,儿子阿锦离家出走,弃文学武。后他加入清军,屡立战功得以提拔,实授五品,只可惜,因戎马多年,他仅生一女,今年刚满十八岁。”
“五品官衔,地位不低了,何不纳妾多生几个?“豪云腾奇怪地问。
“他娶满族一位官员侄女为妻,这女人恃着娘家的势力,尖酸刻薄,岂容你胡来?唉!看来,孙家香火断了,日后我死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老族长说罢神情颇为怆然,猛呷了一口酒,呛得直咳,李小翠忙起身为他捶背。
豪云腾正想宽慰他几句,突然,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推门入来,神色慌张,结结巴巴地汇报道:“老、老爷,洋田、洋田发水、水灾了,难、难民正、正朝咱这里、这里涌来。”
“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老族长一头雾水,因为外面的雨虽然下得很大,但午后才起风雨,应该说山上积水很少,怎可能暴发水灾呢?
“听说是海潮把土堤冲崩了,淹了很多村庄,这些难民是山下的,逃得及时。”这位汉子镇静一下,说话正常了。
天啊!豪云腾一听,后脑壳似被钝器击中,“瓮”然一响,浑沌一片。愣了一刻,发疯地奔出门去……
“快,快追他回来,别让他泅水回家。”
老族长倏然明白过来,忙教这个汉子追上。李小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都不想,请族长帮忙看好婴儿,不顾自己是产妇,也摸黑跟上。
追至山脚下坡路,总算追上了,这位汉子叫阿牛,生得一身蛮力,紧紧地抱住豪腾,不让他下水。
借着闪电的光,只见洋田白茫茫一片,波浪起伏,潮水拍打着山脚,溅然作响。
“妈……芸芸……彦儿……”他歇里斯底地哭叫着。
“兄弟,事至如此,哭也没用,咱们先回去,等潮水退了再回家。”阿牛苦苦地劝道。
“不,我要回家救她们,死也和她们死在快。”豪云腾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喊叫。
一个人若是发了疯,不知从哪里来了气力,几个人都按不住的,眼看他就要脱身而去。
这时李小翠追上来了,刚才喝了点酒,吃了些饭菜,她有了一定的体力,见情况不妙,一急之下,捡起路旁的一根断枝,把他打晕过去。
“兄弟,辛苦你了,把他背回去,不然,待他醒过来就麻烦了。”她对阿牛道。
阿牛满口应喏,背起他,二十来里的山路走起来心不跳脸不红的,十足是一头牛。
回到老族长的家,三人都是湿漉漉的,老族长从皮箱里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教阿牛给豪云腾换上,又去儿子房间搜出媳妇留在家里的旧衣服,递给李小翠。
然后,他亲自去厨房煮来几碗姜糖水,一人一碗,让他们喝下,逼出身上的湿气。
阿牛见饭桌上丰盛的菜肴和酒,早就流口水了,他名义上是村里杂差,实际上是老族长的长工。
“阿牛,肚子饿了吧?快坐下来喝上几口。”老族长见到阿牛那馋相,于心不忍,招呼道。
阿牛一听,如同奉旨,衣服都不换,坐下来狼吞虎咽。
不一会儿,他就把桌上的菜扫得光盘,连汁都不留,估计坛里的酒也剩不了多少。
“你呵,真是饿鬼投胎来的,这副馋相不怕被客人取笑?”老族长骂道。
“老爷,你也知道我的饭量大,吃起来就像一头猪。”阿牛傻笑着自我解嘲。
“跟老爷多年了,就是学不到一点斯文样,快收拾一下,回家换上衣服,免得着凉了,明天潮水退后带几个人陪着少爷回家,听他差遣,回来老爷有赏,还有道场的事,你叫族老安排一下。”此时老族长已把豪云腾当成自家的人,吩咐着阿牛。
“嗯嗯。”阿牛唯唯诺诺。
西厢房只有一张床,豪云腾还处于轻度迷昏的状态,李小翠烧来热水,用毛巾洗去豪云腾脸上的雨水,抹干他的头发。
“他醒了吗?”老族长踱步入来,问。
“还没有,估计是我下手太重了,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李小翠忧心忡忡地应着。
“换衣服时我仔细地验看了,气息均匀,应无大碍。这事不怪你,潮水既是涨到山脚了,他那里是低洼,估摸着潮水没了屋顶,若是让他回家,肯定会丟掉小命的。”老族长安慰她道。
“当时情急之下,不想他去送死,就狠心打他了。”
李小翠还是在为自己辩白,其实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何那么凶?因为她从来没打过人,更不会抡棍舞棒地偷袭别人。
“也许是你把他当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才有了这么果断的举动。”
老族长是过来人,早就看出了端倪,她已暗生情愫,不是把豪云腾当恩人了,而是升格为自己的男人,至少是一个占据了她的心的男人。
也难怪,在她分娩的时候,抛开郎中和恩人的概念不说,单凭照顾这方面,他比一个丈夫还负责任,连她身体都帮着洗了,如此体贴入微,问世上还有几个象他这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