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晨起的朝阳照入禅房,钟声回响在寺庙中。禅房中很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温润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他揉着眼睛困难的睁开了一条缝,望向四周,发现大家都在安静的穿衣服。
跟他一起住在无字房的和尚,都是近一年里进来的,但都已满了一个月,所以在休息时间,只有温润不能说话,其他人都可以。也许是平日里憋得久了,这房里的和尚话都特别多,温润觉得他们就像家里的丫鬟一样聒噪,偏偏自己又不能说话,所以就更加觉得他们聒噪。
温润随着大家一起进入大殿上早课,在角落里找了个蒲团坐下,温润发现坐在大殿前面正中讲经的,居然就是那个胖和尚。他闭着眼睛,面带微笑,佛经从他慈悲的面容下一句句念出,更显慈悲。温润烦躁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
……
所有新僧人都被安排在前殿大院负责洒扫,也就是不满一年的僧人,温润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想问话时那些人不理他——因为他们也不能说话……
……
……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温润从这些话痨师兄那了解到大家基本都是遇到各种意外危及性命被救入寺,然后有的如他一般被逼出家,有的走投无路自愿出家。这个寺庙里的和尚都是“无”字辈,似乎没有其他辈分的和尚,让人摸不着头脑,除了那个弥勒佛般的胖和尚,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因为所有人都管他叫“大师”。
“那……那个……无味……呢”刚刚恢复说话的功能,温润还有点不适应。
“那个小和尚啊……他啊……”无谓啃了口馒头,“没有人知道他来了几年了,但是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在他后面来的”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无相凑过来小声说道,“我两年前亲自问过无妄,他都呆了二十六年了,他来的时候无味就在”
“二十六年……”温润在心里算着,那不是说明他至少在寺里呆了二十八年?!这怎么可能!
“而且更诡异的是”无相继续压低了嗓子说道,“当时无味就是现在这样,他一直没变过,没长大过”
“是啊,我也来了四年了,他都没变化”
“不只他没变化啊,你们没发现大师也没变化?”
“是啊”
“是啊”
这里果然不是普通的寺庙,温润心里想着,默默吃着馒头。
……
……
日复一日的敲钟声,伴随着和尚们的日常,温润渐渐习惯了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甚至从经文中品出些滋味来。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温润的闭口禅只剩了半日,但他却仍旧不喜欢开口讲话,好像习惯了这种沉默的日子。他打扫的范围也从前殿大院换到了位于寺院后侧的藏经阁。这里不像院子里总有扫不完的落叶,书籍上也没有什么灰尘,于是温润开始利用这个时间读经,遇到看不懂的,他会在早课结束前去请教大师,大师总是笑眯眯的给他解答,甚至还会温和的告诉他认错的字到底应该怎么读。
……
……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温润从藏经阁的一楼读到二楼,说来也怪,自从他开始读经以来,再听胖和尚讲经,温润便觉得讲的甚好,有时甚至已经讲完,他还坐在蒲团上回味许久,如痴如醉。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喜欢在心里默念那些经文,觉得只要读上几遍,便心境通透,头脑清明,仿佛再没有愁事一般。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明亮,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只是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稳,看着不像个十岁的孩子,倒像是个看透了世事的老者。好些师兄说他关傻了,也有说他思念家里受不了疯了的,但其实温润自己清楚,他没傻也没疯,只是佛法精深,奥妙无穷罢了。
……
“无趣,你不要真像这名字一样变得无趣”无谓语重心长的对温润说道,“这四年你的变化太大了,你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孤僻,你总是一个人发呆,想那些经文,你要记得你叫什么,你从哪来,不要被这些经文误了”
看着无谓眼睛里焦虑的申请,温润知道他是真的在为自己担心。
“我没事”
“你还有两年便也能离开了,你可要清醒啊”无谓抓着温润的肩膀,手指很用力,“这几年你跟谁哪个师兄弟都是淡淡的,也就我是真拿你当弟弟,我这一走,我真的担心你被这寺庙迷了心智,出不去了”
感受着肩膀传来的力量,温润有些感动,“师兄,你放心,该记得的我都记得”他的眼睛明亮清澈,望着无谓。
已经四年了,无谓呆满八年,可以下山了,今天便是他要走的日子。这四年里也有一些师兄离开,起初温润会为他们开心,后来就渐渐习惯了,该走的总会走,这是早就注定的,既然早已注定又何必欣喜,顺其自然好了,于是还是默默读他的经。直到今天无谓要走,他才特意送了一下。这四年里无谓对他照顾颇多,两人感情很好,简直像亲兄弟一般,温润心想,如果自己的哥哥还在,应该也是这般对自己吧。
“这寺里不许说以前的事,我也无法与你多说,只要你自己记得就好,千万不要忘了!千万千万!”无谓背着包裹,迈出了寺庙大门的门槛。
“我叫周怀谷,楚州人士,我爹是楚州都督,等你出来了,记得来找我”无谓站在门外,回头对温润说道。
温润用力的点了点头。
周怀谷将包袱往肩上一搭,十六岁的少年,挺拔俊朗,昂首阔步向山下走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一路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温润站在大门内,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转身离开,寺庙的大门无声中缓缓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