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温润背着干粮,靠着儿时依稀的一点记忆,摸索着走了半月,仍然没有头绪。干粮吃光了,他便开始靠化缘为生,一路打听,兜兜转转,走了近半年,终于走到了大元城的脚下。
……
温润走在热闹的大元城里,脑子里浮现出儿时家人们偶尔带他出来玩时在街上看到的情景,觉得熟悉又陌生。现在的他,经过半年的磋磨,皮肤晒得黝黑,原来光溜溜的头上长出了青青的头发茬,一身僧衣洗的褪色发白,显得风尘仆仆,脚上一双草鞋更是破烂不堪。现在的他,妥妥的就是一个苦行僧的模样。
他满怀欣喜朝记忆中家的方向走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温润的心兴奋的砰砰直跳,脑海里幻想着回家后父母看见他的表情,下人们看见他的反映,爹爹的责骂和母亲的眼泪,还有萍儿姐姐哭着跑来抱住自己的情景……
终于到了。
眼前的建筑仍旧如印象中那般巍峨,只是陈旧了许多,台阶上的尘土更是说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门前的灯笼已经破了,温府两个字已经无法辨认,如果不是大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仍旧原封不动的蹲在那里,他真的要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是啊,如果没有走错地方,为什么大门上回贴着厚厚的封条?为什么偌大的宅子如今如鬼屋一般?温润想不明白。家人呢?父亲母亲呢?大家,都去了哪里?这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
温润站在大门前,有些发愣,他强自平复心情,仔细看了看封条上的字——大元城守衙门,是官府的封条,温润的脑子飞速的转着,一定是家里出事了,宰相府出事,必然是大事,必然街知巷闻,那么只要找人打听打听,大概就能知道怎么回事了。温润想定了主意,便转身离开,来到了离宰相府不远一条街上的茶楼里。
他向店家讨了一碗清水,随意坐下。大元朝崇尚佛法,对僧人都极尊重,尤其是游历四方的苦行僧,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着一碗清水走了过来,“小师傅,请”
“多谢”
“这位施主”温润叫住店小二,问道,“前些年我随师傅来大元城时,记得不远处便是宰相府,如今怎么没了?”
店小二一听,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搭,“呦,小师傅您不知道,这可是前几年大元城里的大事”店小二顺势坐在凳子上,对温润讲到,“大概是六七年前吧,宰相大人家中的独子病死了”
温润听了一怔“竟有这种事?”
“可不是嘛,听说才六岁,独苗啊,你说可怜不可怜,这还不算完,又过了一个月不到,突然有一天,宰相府里也不知道进了什么人,丧尽天良啊”
“怎么?”
“你不知道,一夜之间,全府的人都被杀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朝廷派了好几拨人来查,也没查出来,至今都是悬案”
“可不是嘛,我听说啊,宰相府满地都是血,血流成河啊”旁边一位客人听见店小二说,插话道。
“也不知道是宰相大人家得罪了什么人”
“宰相大人那是什么身份,他能得罪什么人,朝廷里谁有权势、有胆子敢动他?”
“估计是江湖人事,能在一夜之间把宰相府全府上下赶尽杀绝,你们那天夜里可听见动静了,我可听说了,那夜一点动静没有,全府上下几百口人就这么消无声息的让人杀了,你说邪门不邪门,除了江湖里的高人还能是什么人”
温润的脑子一片空白,后来旁边的聊天他已经听不进去了,被杀了?这怎么可能?全府被杀?一夜之间?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温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茶楼的了,他像丢了魂的野鬼一样在街上游荡,不觉得饿,不觉得累,看不见,听不见,只觉得浑身彻骨的寒冷。浑浑噩噩间走到一处,温润只觉得自己再迈不开腿,他抬头看去,黑漆镶金的大门肃穆的立在那里,两张泛黄的封条提醒着温润这里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家,温润疯了般冲向大门,拼命敲打着,“开门!开门!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渐入黄昏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听着砸门的声音诧异的看着温润,加快脚步往家里赶,心想是那里来的疯和尚。
夜色下,温润抱膝坐在大门下,他抬头看着天上明亮的月亮,想起儿时母亲抱着她教他白玉盘的往事。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月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两行泪默默的延着脸颊流淌下来,六年的时光,原以为只是短暂离别,没想到却成了永世分别。
“我要为家人报仇!我要找到真凶!”温润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
……
何之敬当大元城守已经八年了,这八年他过的并不好,因为自己上任第二年便出了宰相府满门被杀这样的大案,更糟糕的是这个案子到现在也没有查出真凶,而且根本毫无头绪。熬了这些年,好不容易这件事情渐渐淡了下去,不再有人提起,何之敬只盼着随着时间人们渐渐都把这件案子淡忘了,自己才能松口气,不再被人指着脊梁骨说无能。这辈子升迁是无望了,但至少要平稳熬到自己告老还乡吧。他这样想着,呷了一口茶,想着今天的茶沏的不错。
棒—棒—棒—棒—棒,响亮的鼓声打破了早上安逸的氛围,何之敬皱了皱眉,喊来下人,“何人击鼓?”
“秉大人,是个和尚”
“和尚?”何之敬皱眉想着,涉及宗教还是要谨慎,于是示意手下更衣升堂。
……
……
“堂下何人,所谓何事”何之敬看着堂下站着的年轻僧人,衣着破旧,心想莫不是来化缘求建僧舍的。
“我叫温润,大元城人士,我来击鼓鸣冤,请太守大人查出六年前杀害我家人的凶手”
“什么?什么?”何之敬有些没听明白,“这位小师傅,你不是出家人么,出家人哪来的家人?就算你有家人,六年前被人杀害,为何现在才来报案?”
“我六年前因为一些意外,无奈出家,家人是出家后被害的,如今我还俗回家,才发现家人被害”
何之敬心想这也是个可怜人,语气和缓了些,“你家人叫什么?住在哪里?”一面问着,一面心想六年前……为何心里有些不安。
“家父温石松,乃当朝宰相;家母长公主,文怡公主。我家住大元朝朱雀大街宰相府。我控诉六年前家人满门被杀一案……”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何之敬气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胡说什么!温家独子早就病死了,从哪蹦出这么个疯和尚,在这里胡言乱语!”
“大人,我真是温家独子啊,我是温润,我没有死”
“一派胡言!”何之敬觉得这一切简直荒唐至极,“来人,把这个疯和尚拖出去”
“大人,我说的都是真话啊,大人!大人”
温润被衙役们拖了出去,丢到府衙大门外。他爬起来,想重新冲进去,被看门的衙役拦住,推了回去。
温润跌坐在地上,觉得这一切好荒唐、好无助。我明明活的好好的,为什么都要说我死了,为什么没人信我。他爬起来,弹掉身上的尘土,重新走到府衙门前的鸣冤鼓前,拿起鼓吹,用力敲打,一边敲打,一边大声说道“草民温润,乃是原宰相温世松之子,请大人捉拿六年前杀害我全家之凶手,请大人捉拿凶手!”
街上围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何之敬看着大街上的情景,气的七窍生烟,好不容易被淡忘下来的事情,如今突然跑出来个疯和尚在这里击鼓鸣冤,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重新想起这个悬案,命我破案,估计我这太守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来人!来人”何之敬坐不住了,“快把那个和尚叫进来”
温润重新回到大堂上,他以为太守大人终于想通了,要听听他的解释,没想到大人一句话没问,直接命人把他押到了大牢里。
“我要见大人!我要见大人!”
“省省吧!原来宰相府的小公子早就死了,全大元城的人都知道,坟还在城外呢,你说你冒充谁不好,偏要冒充他。老老实实呆着吧,等过两天大人气消了,就把你放出去了”衙役说完,便离开了,留下温润一个人在满是干草阴暗潮湿的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