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食粮往往让人心生幸福——这是温润小时候父亲教导他的话。此时此刻,回想着父亲的话,温润人生中第一次生出怀疑,他觉得粮食才是这世上真正让人心生幸福的根本啊,因为不吃饭真的很饿啊……
他在大街上游荡,无处可去。想要买些吃的,可是买东西需要银子,很明显他没有;想去化缘,可哪里有留着披肩发的和尚呢。
天刚擦亮的大街上,早餐铺子里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已经出锅了。温润站在摊子前面,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闻着蒸汽中食物的香气,人生中第一次喂了一口吃的咽下一口口水。
早餐铺子其实就是个维持生计的小买卖,老板自己也是伙计,既要和面、包包子、做吃食,也要张罗生意卖东西。他低头擀着包子皮,感觉到摊前来人了,忙抬起头来转过身招呼道,“买包子啊,我这的包子皮薄馅大……”老板住了口,摊子外面确实站了个人,那人披散着头发,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脏衣服,他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买包子吗?不买别站在这碍事啊”
温润自幼锦衣玉食,即使后来被迫出家,吃了几年的斋饭,也从来没挨过饿,更没收到过这种待遇,他有些受不了。他本想拉下脸面求老板施舍一个馒头,可是还没张口,就遇到了老板的这付嘴脸,那难于出口的话也就连同口水一起咽了回去。
他可以去找萍儿,让她暂时收留自己,可是他不想,不想给萍儿添麻烦。如果萍儿说的那些事情是真的,那么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危险因素,他不能再连累自己的亲人,是的,萍儿就如同他的亲人一般,也是现在他所知的仅存的亲人。那么去哪里呢?总要活下去。
他决定找一份工作,当个伙计或是跑堂也好,总之有了营生,便可以生存。留在城里,他可以继续打听当年的事情,慢慢查探总会发现线索。而且无根从庙里出来后,也许会来大元城找他,当初自己离开时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如果她真的按照信息找来了,会不会也被什么人盯上,遇到麻烦,想着那张可爱的小脸,他有些担心。现在距离他离开庙里已经一年半了,那么无根还有两年半就能出来了。自己留在大元城里,一来可以继续调查家里的事情,二来也可以等无根,他如此这般筹谋着,盘算着去哪里某个营生最好,正想着,便被一声勒马的呼声打断,温润倒在一辆马车前面。
……
朱员外是大元城外的一个地主,家里大片土地,很是富庶,虽然与大元城里的达官显贵比不了,但他自我感觉很是良好,觉得自己这也算富甲一方了——富甲大元城外一方。朱员外有三个儿子,都很憨厚能干,如今的朱员外早就把庄户上的事情交给三个儿子搭理,自己颐养天年。他唯一的心头肉就是自己五十岁时得来的宝贵千金,几个哥哥也是百般宠爱,所以这位朱小姐出生以来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十一岁,在朱员外和三个哥哥的照拂下出落得富态逼人,很是丰腴。
这一日朱小姐闲来无事,带着丫鬟小翠来大元城里玩耍,按照往日里的惯例,通常是晚上快关城门才会出城回家,今天确实午饭还没摆就急匆匆的赶着马车回来了。
朱员外听说小姐回来了,看看天色,觉得好生奇怪,不放心女儿是不是进城出了什么事,赶过去看个究竟。刚进院子,就看着下人们忙不迭的送水的送水、送点心的送点心,排着排的进进出出,更加紧张,赶着往屋子走。
屋里,朱小姐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吩咐下人仔细擦洗,下手不要重了,不要弄疼了公子。
公子?什么公子?朱员外走到床前,只见女儿的闺房床上趴着一个年轻人,好像睡着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朱员外诧异问道。
“嘘……”朱小姐紧张的朝朱员外比了个禁声的动作,“爹,你小点声,别吓到公子”
她把老员外拉到门边,“今天我跟小翠进城,马车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公子,把公子给撞晕了,我就给带回来了”
“什……什么?”撞了人应该送医馆啊,带回家算怎么时候,朱员外看着女儿低头玩着手绢的小动作,一脸含春的模样,明白了几分,迈步出去喊道,“老马呢?把老马给我叫来!”
不一会,一个马夫模样的老头来到了客厅里,向着坐在堂上的朱员外行了个礼。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老爷,今天这事真不怪我。我赶着车在街上走,那个人忽然就晕倒了,我们马其实连碰都没碰到他。我本来想着扶起来问问怎么回事,谁想到小姐一看那人的脸,就让我扶上车,赶紧带回家,我也拦不住啊”老马一脸委屈的说道。
“嗯……你看那人是干什么的?“
“这……”老马有些为难,“说实话啊,我看着像个要饭花子……穿的破破烂烂的,还披头散发……“
“什么!”朱员外气的腾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领个要饭花子回来干什么!这丫头简直……”一面说一面气的撸起袖子在屋里转圈。
“我看着吧,那人就是,就是长得好看,确实好看……”老马低着头抬眼觑着老爷的脸色。“您看……”
“行了,你下去吧”朱员外摸着自己肥硕的肚子,心想这是女儿大了啊……
……
温润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身下好柔软,好生舒服,他睁开眼,看见粉红色的床幔,再往外看,便看到了一张硕大的脸。
“你醒啦!那个……公子……你醒了,可觉得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润看着眼前的人,一身粉色轻纱刺绣的衣服,把包裹在里面的身体显得更加壮硕,一张玉盘般的大白脸,显然铺了很厚的粉,头上簪着一头的花,五颜六色,好不热闹。那人在朝着温润笑,笑的很甜,甜的有些腻歪。温润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又要晕过去。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温润镇定精神,强撑着坐了起来,“我没事……多谢……姑娘,不知这里是?”
“这是我家,我姓朱,叫牡丹”朱小姐一脸娇羞的说道,“我的马车把你撞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温润只觉得饿的发慌,听不清朱小姐在说什么。
“你的脸色很不好,是哪不舒服吗”朱小姐关切问道。
“请问……请问您家有吃的么”温润红着脸小声说道。
……
不一会,一桌子菜肴便被摆满了桌子,“公子,你慢慢吃”朱小姐想着刚才那张微红清秀的俊脸,心里欢喜更甚,如果不是自己坐在那里这个俊哥儿不好意思吃饭,自己哪舍得出来。
温润风卷残云般吃着,他已经六年多没吃过肉了,又饿了一天,吃起肉来觉得真是香啊,心想原来还合计给父母报了仇心无牵挂可以继续出家,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值得感受的,比如现在桌上的肘子和酱排骨。吃饱之后温润整个人都精神了,他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看出这家家底应该还不错,虽然没什么名贵古董瓷器,但装潢也算考究,是个富庶人家,那么刚才那个打扮的很丰富的胖姑娘,应该就是这家的小姐了。
……
……
朱员外安坐在客厅的太师椅里,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些,女儿这么大他从来没舍得骂一句,总不能因为一个野男人就打破了这个记录。
朱小姐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了,“这是我爹”
“老先生好”温润揖手行礼。
朱员外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穿着新换上的布衫,站的很规矩,皮肤白净,浓眉大眼,头发微湿束在脑后,应该是刚刚梳洗过,果然是个美男子。朱员外有些吃惊,喝了一口茶,看着站在堂前的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心想难怪女儿花痴一般要带回家,确实不错,便是女人也未必生的这般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啊,家在哪里”朱员外语气温和了很多,“小女不慎将公子撞上,实在是过意不去过意不去”
其实这时候朱员外想了很多,看这年轻人的样貌气度,应该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不像是老马说的要饭花子,心里腹诽了一下老马什么眼神,可能就是小伙子穿得寒酸了一点,这种谈吐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说不得是大户人家子弟,以前听说城里有些祖上为官的传下几代子孙不济败光家产成了普通人家的,说不定这位就是。自已家里虽然有钱,但是想攀附个书香门第那是不可能的,女儿就是想嫁给乡里的秀才,人家都未必看得上,所以把女儿嫁给他或许还真不错,保不齐还是官家后代呢,好当然很好,只是,只是人家未必愿意啊……他看了看自己肥头大耳的女儿,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偏偏长得像自己呢,若是像他娘,也能好看些。如果这小子家世一般,父母贪钱,自己多添些钱财做嫁妆,或许这事还可以研究;可如果这小子家世了得,祖上真有个当过大官的,父母再清高些,人家家里肯定是看不上自己这种人家的,那就只能想想办法,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说。想到这里,朱员外更是满脸堆笑看着温润。
“小生姓温名润,乃是……初河县人士,家遇变故,来大元城投靠亲戚的”温润不敢说出事情,于是想起一路回来时路过的一个小县城,便随口编了个理由。“无奈亲戚已经搬走,断了联系,所以……”
“哦哦哦”朱员外险些笑出声来,高兴地摸了一把自己并没有胡须的双下巴,“无妨无妨,贤侄既已来此,不要见外,先住在我家养伤好了。我家人口稀薄,贤侄若不嫌弃,可愿意留下来给我做个帮手……我看贤侄也是读书之人,自然比那些乡野匹夫强上百倍”朱员外一面笑着说,一面搓着手,显得分外殷勤。
温润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还没找营生,营生便自己找上门了,谦恭行礼应道,“但凭老先生安排”
“好好好”朱员外笑的合不拢嘴,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朱小姐会意,一脸娇羞掩面而去。
……
……
在朱家的日子过的很安逸,下人们待他都极友好,老员外和他几个儿子也对自己很亲热,就是那个胖小姐有些奇怪,总是远远的看着他笑,笑得他心里有些瘆得慌。
一晃儿即将中秋,员外家里为了过节布置得很喜庆。夜里温润无事在院里闲逛,听到隔壁院墙下传来两个小丫头聊天的声音。
“温公子那么好一个人竟然要娶小姐,真是可惜了”
“那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说他能愿意么”
“你可真笨,什么愿不愿意的,这还由得了他”
“温公子要是不愿意,他们还能用强的?”
“你没听朱强的跟班说吗,中秋夜家宴,他们哥几个便打算把温公子灌醉,到时候往小姐房里一送,生米煮成熟饭,他一个无依无靠的读书人,还能怎么办”
“唉……可惜了那么俊俏的脸”
“怎么?你也看上他了?”
“讨厌,瞎说什么?”
……
清爽的初秋夜晚,温润竟是惊得一身冷汗,要我娶……朱小姐……他觉得好像有无数个炸雷在天空想起。他想起小时候落水被救,结果被逼着出家;如今落魄被救,居然要被逼着成亲?!这真是……真是……好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