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原本俯视刘曜的目光转到了蒋婷脸上。从这个儿媳妇进门以来,他第一次正视她的面容。他记忆中的蒋婷,还停留在当年她拼死护住刘曜的性命以后,被伤的全身流血的小孩儿脸模样。对于这个儿媳妇,他心中没有多喜欢,不过也没有多厌恶。毕竟,她与他们不同,算是个好人呢。
“叶氏伺候了我大半辈子,我不想因身体之故而缺席她的葬礼。”他平静的开口,不再去看刘曜那隐藏不住愤恨的面容。
“可是父王,若您因此而伤了身子的话该如何是好?如今侧母妃去了,若您再……父王!”蒋婷一脸悲戚的劝道。
“对啊父王,您还是多多休息,不要再劳累了。若您也有个三长两短,儿子、孩儿们……”刘曦砰地一声磕了个响头在地上,真情意切的哭声劝道:“父王,您就听嫂子的吧。就当是为了孩儿们安心啊。”
蒋婷被刘曦那一个响头磕的心中猛跳了一下,想好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只是个儿媳妇,说再多也不如人家当儿子的管用。再说,她刚刚出言,不过是为了唤醒刘曜罢了。如今刘曜已然恢复如常,她便老实一点儿吧。
“罢了罢了。”景王扶着手腕,叹了一声道:“这几****先养着,待叶氏发葬那日,我再出来送她最后一程吧。”
景王说完,便指了刘旭,命他扶着自己回景瑞堂。景王走了后,刘曦便默默起身,对着蒋婷与刘曜躬身施了一礼,便也走了。蒋婷担忧的看向刘曜,见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才略微放了心。她拉过他双手,轻声道了一句:“世子爷,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刘曜深深看着她,点了点头露出个难看的微笑:“嗯,你放心,我没事。”
蒋婷点了点头应了。开口叫人来给叶侧妃净身换寿衣,准备入殓。刘曜身为男儿,自然要避嫌,对蒋婷点了点头离开了。
看着刘曜离去时落寞的背影,蒋婷心中泛酸发疼。她怎么能放得下心?景王的话连她都能听出是什么意思,刘曜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如果连她心中都愤愤不平,暗恨景王信口开河蓄意陷害的话。那刘曜心里又该有多愤怒,多难过?本以为景王已经做出了选择,不会做出什么危害刘曜之事了。可现在他却弄出了这么一出戏来……
“啊!”一个正在为叶侧妃脱衣的丫头惊呼出声:“侧妃娘娘身上有伤!”
蒋婷一愣,连忙过去看情况。只见那丫头举着的尸体手腕上,一道极细的伤口若隐若现。蒋婷心下狂跳,伸手摸上那冰凉的手腕,微微使力撑开了那条隐约可见的伤口,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这么深的伤口,血管都断了!
不是说叶侧妃是中毒而死吗?怎么身上还有这伤?难道其实她是割腕自杀?不对,若是割腕自杀,这道伤口不会这么新鲜。是谁?
蒋婷愣了下,脸上露出苦笑。还能有谁?景王爷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人的思想有时候是很偏执的。蒋婷和刘曜因为一直对景王爷抱有戒心,所以在听到他模棱两可的话语时,便不由的往更加不好的方向去想。
而事实上,景王从头至尾并没有说过到底是谁要害自己。可他们却下意识的便把景王推到与自己对立的一边,并无意识的曲解了景王话里的意思。当然,这种曲解,实际上也是景王所希望看到的就是。但如果换个局外人听了那话,再看到叶侧妃手腕上那可疑的伤痕之后,或许便能从其中分析出一些蛛丝马迹了。
可惜,蒋婷不是局外人,她是局中人。因此,虽然她觉得叶侧妃伤的奇怪,也猜到了是景王所为,却并未想到正确的方向。她心中疑虑的是,景王这么做,是否又是为了刘曜什么。反正在她心里,景王这个当爹的基本上就是一个心理扭曲的疯子了。
虽然打发了人去告知景王,可回话的人迟迟不来,蒋婷有些着急了。眼下已经到了正午,若还不快点让叶侧妃入棺,待会儿祭拜的人来了就不好了。
最后,她狠了狠心还是决定不管景王是什么意思了。她直接让人先不要去管叶侧妃手腕上的伤痕,开始准备为她净身换寿衣。毕竟她总不能就将人这么晾着。人已经死了,眼下天气正热的时候,尸体这么晾着很快会腐败吧。木棺里会放入很多避免腐败的香料,底下也会摆满了冰盆降温。而这房间里可没有做什么防腐措施啊。况且那伤口合上后并不容易看出来。只要将人放入木棺之中,是不会有人能看出什么来的。
而且,景王既然到现在也没说什么,便是不想管吧。虽说蒋婷现在十分讨厌这个公公,但她心里却明白眼下并不是跟他翻脸的时候。所以既然他摆明了要她帮忙收拾后事了,那么她也就只能先接着了。毕竟,眼下实在不是将事情闹大的时候。
与蒋婷和刘曜愤恨的心理不同,刘曦现在的心情却是五味杂陈。他知道事情的一切真相,完全明白景王话里的意思。他知道景王话里所说的人是叶侧妃。他也知道那所谓的中毒其实指的是中蛊。他更知道从此以后自己的前途就完了。世子之位从此便与他无缘了。
一直以来刘曦能够跟刘曜这个身份正统的继承人有一争之力,靠的便是叶侧妃的支持。因为景王对叶侧妃还怀有旧情,所以她才能一直执掌着这景王府的管家权。因此,刘曦才能从小到大一直都抬头挺胸的,敢于和那个所谓正统的嫡兄长一争长短。
可是现在,刘曦一直作为依靠的叶侧妃死了。如果她只是简单的死了,那这件事对刘曦的影响也并不会很大。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早就能够独立自主了。就算没了叶侧妃的照拂,他也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实力继续争上一争的。
但是,为什么命运待他如此不公?他的娘亲竟然给父王中蛊!她……竟然是个苗人!他是苗人生下的儿子!为什么……会是苗人?
忙碌而错乱的一天过去了,蒋婷回到西苑时,久违的感觉自己累惨了。她本就大病初愈,身体还没有养好呢。再加上从昨天晚上起她便思虑重重,今天又是忙里忙外不曾闲下来一刻。因此,这会儿她歪坐在矮榻上,立马就感觉自己身心俱疲了。
“世子妃,您要不先去泡个澡解解乏吧。奴婢让人煮了些解乏的药汤,您泡一会儿松散松散吧。”春桃温柔体贴的对她建议着。
蒋婷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扶着春桃起身要往净房里走。可她刚一抬步便打了个踉跄,觉出腿脚酸痛来了。
“世子妃……”春桃用力扶住了她,担心的看着她,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没事,刚刚就是晃了下。”
夏荷这时候也从外头进来,帮着春桃把蒋婷扶稳当了,一边禀告道:“世子妃,世子爷说他要出府一趟,去见个故友。”
“这时候出府?他说什么事情了吗?”蒋婷问道。
夏荷摇头,回道:“是前头一直跟着世子爷的余安过来传的话。只说了这句,没说别的。”
蒋婷顿了下,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泡在温热的药汤里,蒋婷思绪转到了刘曜身上。会让余安来传话,便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可今天王府侧妃刚死,他却要出门见故友。这事儿若让别人知道了,肯定又会有不少闲话传出来的。不过,她相信刘曜不会无的放矢。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他才不得不出去的。
当刘曜回来时,蒋婷已经撑不住一个人睡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床上多了个人,便打了个机灵醒了过来。
“吵醒你了。”刘曜对她笑了笑,长臂一伸将她抱进了怀里。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刚回来吗?”蒋婷靠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看着她跟个懒猫儿似的姿态,刘曜脸上笑容更加温柔了些。他轻轻亲了她额头一下,回道:“现在已经三更了。我出去见了个很重要的人,刚回来。”
蒋婷抬眼看他,问道:“什么人?”
“是叶先生。”刘曜解释道:“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耿山和左寻的师父。他两年前失踪了,我们找了他很久,还以为找不到了。没想到今天我安排在外头的人竟然遇到他被人追杀,便将他救下了。”
“你的人将他救了?他犯了什么事吗?”蒋婷问道。
“他没犯什么事,就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罢了。”刘曜嘴角又勾出笑容,抱着蒋婷的手臂紧了紧,又道:“婷儿,你猜叶先生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蒋婷抬头看着他脸上高兴的神色,也跟着笑了:“是因为他本来就在兴元吧?这两年是有人把他藏起来了吗?”
“婷儿真聪明。”刘曜双眼亮若星辰:“他就是被人藏起来了。所以这两年我们怎么查都没消息。不对,他是被人抓起来了,被景王爷给抓起来了。可惜景王爷低估了叶先生的能耐,还是被他给逃了。哈哈,他还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呢。结果不还是被人给逃了!婷儿你知道吗?原来那个贱妇是苗人!他娶了苗人为侧妃,还被她下了蛊!结果他还无知无觉地跟她生了俩儿子!哈哈哈……”
蒋婷愣了下,看着刘曜的几乎有些疯狂的神情,内心突然变得无比柔软。她将脸贴向他因笑而震动着的胸膛,抱紧了他的腰身,轻声道:“刘曜,别恨了,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