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伊始,我与安校进行了一次长谈。
对于是否接受盛女士的邀请,安校表示尊重我的意愿,同时谈及一些往事,有关于当年的那起意外。
那年南光一家人前往海岛度假,不幸遭遇地震。南光与父亲被困在一个狭小空间,隔了一天一夜才被发现。南光受到些轻微擦伤,而他的父亲却因脊柱受到严重挤压未能生还。父亲最后的时光,是与南光一起度过的,那是一段怎样的经历,无人知晓。
表面安然无恙的南光,在沉沉睡过几日后,以一个全然陌生的状态静静醒来。仿佛失魂的他,整日望着角落发呆,偶尔听到妈妈的呼唤,眼内闪过一丝意识,转瞬又陷入沉寂。
直至以钢琴为伴,他的状态才有所好转,逐渐恢复成现在的样子。唯有一点禁忌,但凡见闻有关父亲的任何事物,就会再次陷入封闭状态,躲在房间多日缓不过神。为了不再勾起南光对那段往事的回忆,盛女士只得将熊先生的照片、物品全部收起,也从不在南光面前提起有关熊先生的只言片语。
“其实参加国际钢琴比赛,对小南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如若放在以前,我们根本不敢想象。可你知道吗,这次比赛的预选资格,是小南自己在网站上报名申请的。”
我惊大了眼睛:“小南主动报名的?”
“嗯。”安校欣慰笑着,深深感慨道:“小南这孩子,表面上不言不语,心里其实也很向往钢琴演奏的最高殿堂吧。”
内心的柔软被突然触碰,我的心绪莫名翻涌,眼前浮现出南光静逸温和的目光。
即便深藏起自己,也有着心之所向的光芒。钢琴于他,也许就像穿透云霭的一束光,是依托,亦是希冀。纵然是流星坠落,也在努力朝着光的方向点点靠近。虽自知力量薄弱,弱到无法阻止一场坠落,但我很想拉住他的手。
夕阳的余辉下,一辆白色豪华轿车如约候在校门外。
“小肖老师您好,我是董事长派来的司机助理,即日起负责您的每日接送!我名字叫宋凯,由于长相帅过宋仲基,所以大家都习惯叫我——宋欧巴。”
宋欧巴大概三十多岁,外形阳光,为人热情,尤为善谈。短短一路车程,我脑子已被各路信息塞得满满当当。
“上次本该我送您回学校的,结果却被熊大少爷截了胡。”
“熊大……少爷?”
“听着是不是有点耳熟?早在十年前我就这么称呼他们了,熊大少爷,熊二少爷!”
我若有所思地笑笑。
“我也算是看着二位少爷长大的。十年前我刚来熊氏时,小哥俩儿一个14岁,一个11岁。大概年龄还算接近吧,董事长经常让我带着他俩玩,转眼都长成比我还高的大帅哥喽……”
我很是苟同地点点头。
“哎,您名字也挺有意思的?肖潇老师,小肖老师,听起来都差不多。”
“叫我肖潇就行。”
“诶,还是叫小肖老师吧!教师可是个让人尊重的职业,尤其是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没有足够的爱心和耐心,还真干不了这一行。”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是实习老师。”
“都一样。”
宋欧巴咧嘴笑笑,安静了一刻,又开口道:“说起这二位少爷,小时候也挺让人心疼的。熊二就不必说了,连带熊大也受了牵连,初中就被送去了国外念书。没办法,董事长精力有限,顾得这个小的,就顾不得那个稍大点的了。不过熊大也算懂事,一个人被扔在国外那么多年,几乎没给董事长添过什么麻烦!就是与董事长的关系生疏了不少,心中多少也有点怨气吧。”
我忽然忆起,北辰之前一直称呼董事长为“盛女士”,兴许也是这个原因。
“这不此次回来也没跟董事长商量,好好的经济管理硕士不念了,突然回国做起什么模特?董事长这几日也正为此事烦心呢。”
听着宋欧巴的絮絮叨叨,车子再次驶进别墅庭院。
我携带的背包不大,宋欧巴坚持替我提着,一路护送进别墅门厅。盛女士正候在那里,迎面投来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后亲昵拉起我的手,迫不及待带我参观起新布置的卧房——
北辰隔壁那间。
虽是同一间卧房,与上次所见又有明显变化。窗帘、床品皆已换成少女系的肉桂粉调;原本空荡的梳妆台面,也已铺满整套系的护肤、彩妆用品,以及瓶身精美的各路大牌香水。
“来,再瞧瞧这里。”
盛女士神秘笑着,轻轻推开衣柜的拉门,简直惊呆了我的眼。
衣橱内部悬挂整齐、陈列规整犹如商场专柜!目测涵盖了由内到外,自上到下,从包包到鞋子等几乎全品类衣物……
“你就只管住在这里,千万不要拘束。从前我就特别羡慕人家养女儿的,如今也终于有机会圆我一个梦了!”
盛女士面上笑开了花,我诚惶诚恐地回以微笑。
丰盛的迎接宴后,我在琴房里安静地听南光练琴。
静静地聆听南光弹琴,也算是一种偏得的享受了。南光弹奏着肖邦的《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两手以不同的节奏急速交合,完美掌控着时急时缓的旋律,前一秒酣畅浩荡而迷离,后一瞬轻灵缥缈而悠远。
我任凭心绪荡漾其中,悉心寻味着琴声传递出的细腻与炙热。本还有些犹豫的心境,从中又汲取了几分坚定,由此也正式展开了奔波于别墅与学校之间的寄居生活。
接下来的几日,初体验还算顺利。
白天,我在学校上课,南光在家中练琴。晚上,我与南光共处琴房,有时聆听他练习一天的成果,有时与老高连线视频授课,有时共同赏析钢琴名家的演奏作品,也有时兴致使然合奏一曲,轻松惬意的氛围也算怡然自得。
盛女士似乎很忙,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北辰也一直不在,或许,这也是日子还算平静的主要原因。
进驻别墅的首个周末,我带南光去剧院听了一场交响音乐会。其实这也是我与安校的秘密小规划,希望借由此次比赛的契机,尽量鼓励南光与外界多些接触。
音乐会散场后,南光站在路边等宋欧巴的车,我穿到马路对面的广场买奶茶。捧着奶茶往回走时,发觉南光远远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像是焦急地欲表达什么。我正纳闷地加快脚步,忽见一个轮滑男孩儿从身侧飞般袭来——
我被撞得人仰马翻,奶茶、珍珠散落了一地……
男孩儿留下声“抱歉”迅速逃离。一双纤瘦手臂将我用力扶起,回头瞧见南光的满眼愧疚,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没事,就是奶茶有点可惜了。”
行车途中,南光情绪一直低落。回到别墅便默默上楼,晚餐时间也不曾出现。我很担心地上楼查看,见他已在卧房悄然睡下。
兰姨精心准备了一桌佳肴,享用者仅有我孤单一人。简单向兰姨说明了原委,兰姨轻摇头道:“南南这孩子,就是太爱自责了。”
自责……只因未能及时提醒我吗?
自责的人也应该是我吧。既然单独带南光外出,就该多一分小心的。
兰姨见我手腕擦伤,取来药水帮我涂上。谢过兰姨,我拖着沉重的双腿上楼,走到房间门口,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
我心一惊,僵持着身体一动不动。
北辰见了我,立即眯笑起眼睛,抱起双臂微微侧头:“你知不知道有种动物叫兔狲,见到天敌的第一反应是一动不动,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我不以为然地假意笑笑,推门进屋打算躲过一劫,却被北辰跟进屋内“拦截”在门口!我背紧贴着门板,颤巍巍地抬起头,北辰正一脸邪笑地慢慢靠近……
“助理见老板,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北辰忽然松开手,走进屋内环顾了一圈,流露出一丝嫉妒与不满:“盛女士还真够偏心的……”
我依然背贴着门板,语气尽量平缓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晚饭……还没吃呢吧?”
“下午回来的,太累就直接睡了。事先已告诉兰姨,晚餐不必叫我。”北辰笑着转向我,再次朝我的方向靠近过来,走了几步突然站住,虚眼瞄着我道:“未想到我外出期间,家里竟这么热闹了……早知如此,真该早点回来。”
北辰笑得更为粲然,大步踏出门外,又转回头道:“今晚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哟!”
早起??我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北辰看着我脸上的凝重神情,笑得极为自然:“明早开始,陪着老板一起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