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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沉沉的夜色笼罩着山林,猫头鹰凄厉的叫声打破了夜的寂静,给山林增添了一份诡秘的意味。突然,响起了几下沉闷的钟声,使张洪从睡梦中惊醒,蒙眬中看见有一个蒙面人悄悄地走进来,此人穿着玄色对襟小褂,下身穿着灰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旧布鞋。

张洪以为此人是来行窃的,正要喊叫,对方却扑了过来,一刀割断张洪的喉管,血像喷泉直射到墙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在暗夜中弥漫开来。来人朝门外张望了一下,快步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猫头鹰的叫声更加凄厉了,似乎知道了这里发生的惨事。

天亮后,睡在同一楼道房间的小龚醒了。他有一只硕大的鼻子,那只大鼻子趴在略显窄长的脸孔上,显得很不协调。大概因为这个缘故,他得到了一个外号“龚大鼻子”。这时,他打开木扇窗户,一股新鲜空气像潮水一般涌进来,空气中的香甜味道,使龚大鼻子感到十分舒服,他站在窗口,不由得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座石墙青瓦的两层小楼,坐落在一条小山坳里,三面都是高山,只有一条道路通向外面,外人很难进入山坳中。其实山坳的面积只有几百平方米,靠山建造了一栋小楼,楼前是一片空地,墙边有一间牲口棚,里面有两匹正在慢吞吞地吃草的马。从外面看,很像是一户单家独院的农户。

楼下住着一位五十岁出头的看门人,大家都喊他“康老头”。平时,康老头一人住在这里,如果有人来,康老头负责侍候招待。这里对外称“山间别墅”,原来的主人是城里一位有钱有势的人,名叫刘金发,后来刘金发嫌这里僻远,住了几次就转手贱卖给了张洪。

龚大鼻子准备下楼洗漱,出门时,朝后面张洪住的房间瞥了一眼,见房门打开,以为张洪已经起床到楼下了。再说,张洪比较怕热,即使打开了窗扇,仍然要把门打开,使空气对流。

下楼后,龚大鼻子一眼发现看门狗躺在大铁门旁,上前朝狗踢了一脚,狗却没有动弹,原来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去。此时,他脑海中掠过不祥的念头,连忙喊:“老康!老康!”一连喊了几声,却没有回音。他又赶紧冲到康老头的房间,只见康老头躺在床上,脖子上和床上都是血。

龚大鼻子不由得大吃一惊,转身来到门口,朝楼上喊起来:“张哥!张哥!不好了,老康他——”他的喊声在山坳中回荡,墙外树上的几只鸟儿吃惊地拍打翅膀飞走了。没有听到回应,他嘟哝一句:“不好!”急忙冲到楼上张洪的房间,眼前的情景与在康老头那里看到的一样,龚大鼻子上前用手在张洪鼻孔前试探一下,发现声息全无,顿时觉得全身的骨头被抽去似的,瘫软在地。

半晌,龚大鼻子才回过神,仔细地打量着张洪的房间,只见柜子、箱子上的锁完好无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由此可见,杀人者不是奔着钱财而来的。龚大鼻子情急之下,想骑马去城里向刘老板报告,但走到牲口棚又停住了。

他暗想:如果在自己离开的时间内,现场遭到破坏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又改变了主意,把大铁门锁了,骑马飞奔到附近的麻坡村里,去找村里管事的朱甲长和住在该村的黄保长。朱甲长有事起早到县城了,只有黄保长在家,黄保长是一位中年人,矮胖的身材,方形的脸膛油汪汪的,大概他在家里的兄弟中排行第三,当地人都喊他“黄老三”。听说这里发生了杀人案,黄老三大吃一惊,连忙喊了一人跟随他去察看现场。

黄老三看了现场后,便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这个不是图财害命的案子!凶手是报复杀人,与你们有宿仇。”

龚大鼻子点点头,说:“我看也是。”

黄老三疑惑地盯着龚大鼻子,问:“昨夜凶手接连杀了两个人,难道没有弄出一点动静?”

龚大鼻子摇摇头,茫然地回答:“没有听到动静啊!凶手进院子之前,就投进有毒饵的食物将看家狗毒死了,然后再悄悄地进了院子。”

黄老三此时习惯地耸了耸肩膀,又抬手在光溜溜的额头上抹了一下,说:“我把这案子报到县警察所吧。”黄老三让龚大鼻子拿来纸笔,简单地把案情写在纸上,交给跟随身旁的乡丁,吩咐他去县城警察所报案。

乡丁走后,龚大鼻子对黄老三说:“黄保长,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老爷子’还不知道,是不是要派一个人去城里报告一下?”

黄老三爽快地说:“行啊,我派一个人替你去城里报信。”想了想,又说,“你写个地址吧。”

龚大鼻子当即写了一封信,让黄老三派人送给“老爷子”刘金发。在当时的江南省会宜城市,刘金发不是一般人物,作为青帮“礼”字辈师傅,此人在宜城地区广收徒弟,成为宜城地区青帮组织内最有权势的人,徒子徒孙们都尊称他为“老爷子”。他在宜城有不少产业,主要经营赌场、当铺、妓院等。

老爷子刘金发见到徒孙龚大鼻子的信后,马上对身边的人说:“赶快去喊张峰来!”一边派人去督抚衙门报案。张峰是刘金发众多的徒弟之一,在青帮是“大”字辈,比龚大鼻子高一个辈分。他出身宜城的书香门第,毕业于私立圣约翰大学,被宜城崇文中学聘用为英文教员,他的哥哥张洪在宜城省立女子第一中学担任教员,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张洪和弟弟张峰同是刘金发的徒弟,在青帮属于“大”字辈。

弟兄俩除了青帮成员的身份,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即:抗日除奸团成员。据说,弟兄俩之所以甘愿以堂堂知识分子身份参加青帮组织,是因为抗日除奸团要求他们这样做的,其目的是依靠青帮组织的保护色,使自己能够更好地开展抗日活动。

张洪此次是与“发小”徐大牛一起来山里做炸弹实验的,徐大牛从小在码头上混事,加入青帮的时间比张洪还早,但也是“大”字辈。前天,徐大牛因为有事回了城里,只把自己的徒弟龚大鼻子留下做张洪的助手。

这时,张峰风风火火地来到老爷子刘金发的住处,二十五六岁的他,梳着分头,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显示出一派儒雅的风度。张峰向老爷子行了一个师徒礼,问:“师傅,您喊徒弟来有何吩咐?”

刘金发把龚大鼻子写的信递给张峰,没有说话,目光里却流露着同情。

张峰看完信,手开始颤抖起来,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旋即,他凄厉地大喊一声:“哥哥!”两行泪水从脸颊流淌下来。

刘金发起身走到张峰身边,手抚着张峰的肩膀,说:“你放心,师傅一定会给你报这个杀兄之仇的。”

张峰知道师傅这句话不是安慰之词,也知道师傅有这个能力帮他报仇雪恨。他当即跪在师傅面前,向师傅连磕三个响头,说:“谢谢师傅大恩!”刘金发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句话。”

正说着,一个中等身材、黑瘦的年轻人走进来,用惊讶的口吻对张峰说:“峰弟,没想到我刚离开山里,大哥就遭到坏人杀害了,一定要找出这个兔崽子,把他千刀万剐了!”

张峰此时反倒冷静下来,向那位黑瘦的年轻人说:“大牛弟,你现在就带我去山里看我哥哥吧。”

刘金发担心他会受到刺激,坚决不让他去,说:“我们已经把这个案子报到当地县警察所,也在宜城市警察局备了案。”

张峰没有去过江南那座“山间别墅”,非要徐大牛带他去不可,徐大牛不好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把眼睛看着老爷子刘金发。这时,张峰又去央求老爷子。

禁不住张峰的再三央求,老爷子只好答应让徐大牛陪同他去山里的别墅。不过,老爷子刘金发却与他约法三章:第一,不许在乡里惹祸,第二,不许干扰当地县警察所判案,第三,不许私设公堂。

刘金发的约法三章其实也是为张峰个人安全着想,张峰一一答应了。刘金发又问他是否要多带一些弟兄去山间别墅?张峰只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不必。”

徐大牛走上前,小声问张峰:“峰弟,现在就去山里别墅吗?”

张峰点点头。

两人各自骑了一辆自行车,张峰先去学校向校长请假。校长曾留学西洋,思想开明,为人正派,处事一丝不苟,但又很注重感情。此时听说张峰的大哥被害,很同情张峰,马上批准了张峰的假期。

张峰又回家向妻子打招呼说要出公差,可能有几天时间。然后去了大哥家,他忍住内心的悲痛,对嫂子孙小凤说张洪正在学校忙教务,过几天才能回家。张峰的哥哥张洪虽然在省立女子学校教书,但近年加入了抗日除奸团,经常为抗日四处奔波,三天两头不回家,而妻子孙小凤也已经习惯了丈夫张洪的“不顾家”。此时,她听小叔子张峰说丈夫要几天后才回家,一点也不怀疑丈夫出了事,就点点头,说:“行啊,家里的事情不要他牵挂的。”

张峰不敢多待下去,匆匆离开了哥哥的家,与徐大牛一起向山里别墅进发。那里与宜城隔了一条长江。两人骑马来到宜城西门外沙帽州渡口,那里有去江南的渡船。张峰和徐大牛上了船后,都默默地坐在船上,徐大牛知道张峰心情不好,因此没有打扰他。

渡船随着波浪起伏,浑黄的江水在船舷旁哗哗地流淌,偶尔有水鸟掠过船舷。夏日的阳光照射着水波,好像在江面上铺成一块又一块烁烁闪亮的银板,十分炫目耀眼。船舱内桐油的气味混夹着江水的气味,使徐大牛感到头晕欲呕。

徐大牛自小家境贫苦,经常挨饿,营养条件差,因此身体发育得不好。后来虽然在码头上搬运货物做苦力,得到了一些锻炼,但身体并不健硕。去年,在老爷子的提携下,他被提升为码头上的小头目,基本上不扛不抬了,活儿轻松许多,薪水也高一些,伙食得到了改善,身体素质大大提高。

徐大牛从小与张峰住在一个大院里,那家大院是张峰家的私宅,大家称这座宅院为“张家大院”。徐大牛的父亲死后,妈妈为了养活大牛兄妹三人,就给张峰家当女佣,做一些杂事,赚取微薄的薪水养活孩子。徐大牛一家人也就住在张家大院的佣人房里,因为与张峰、张洪的年龄相仿,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成了关系亲密的发小。

张洪参加抗日除奸团后,常常让徐大牛帮忙做事,这次张洪在山间别墅做事时,就把徐大牛带来了。山间别墅以前在老爷子刘金发手上时,他经常带人到这里来赌博、玩乐,后来嫌这里房子陈旧(交通不便、生活设施不好,又过于荒凉冷僻,就废弃不用了。张洪知道后,就从刘金发手里买下来,用作抗日除奸团一些成员开会(住宿之用,而此次是来这里考察研制毒药和炸弹的。

当然,这件事极其机密,除了张洪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就连随行的徐大牛和龚大鼻子都不知道。而张洪之所有带他俩来这里,主要目的是作为随身保镖和生活服务的。

幸亏张洪出事时还没有把计划付诸实施,否则就要暴露出来,那样一来麻烦可就大了。

张峰和徐大牛上岸后,骑马沿着官道向江南山里进发。抗战时期,山乡极度落后、贫困,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两人骑车走了一程路后,山路越来越陡峭了,在进入山坳口时,徐大牛说:“峰弟,前面的路是没办法骑车的,即使推车走也很累,我们要不推车行,要不就把自行车存放在这里的人家,步行到山间别墅。”

张峰问:“这儿能找到人家存放自行车的人家吗?”

徐大牛说:“能。”去了附近一家农户,向主人说明了事由,主人答应了他俩的请求。

两人走了五六里山路,来到了山间别墅院子前的路口上。山间别墅的院子门口是一条百多米长的路,与村路相连。在连接的路口,坐落着一户人家。

此时,俩人正站在这户人家的门前,张峰指着这户人家问徐大牛道:“这户人家有多少人?你经常去吗?”

徐大牛回答:“这户人家现在有七口人,户主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头,姓郑,村里人喊他‘郑大帅’,因为他爱对人摆架子,像一个‘大元帅’似的。他和两个儿子生活在一起,两个儿子都成家了,各自养了一个孩子。我每次到这里来,都会给老头带一些小礼物。”

张峰说:“你们关系一定很好。”

徐大牛点点头,说:“在这路口,只有他一户人家,我当然要和他搞好关系,平时照看一下也好呀。再说,如果这个老头要和我们作对,暗中祸害我们也很容易。”

张峰想了想,又问:“这个老头家的女主人呢?”

徐大牛说:“听说前年离家出走后,死在附近的山坳里。”

张峰问:“是暴死吗?什么原因暴死的?”

徐大牛说:“那老太婆死后两三个月尸体才被人发现,已经腐烂了,看不出究竟是被人打死的,还是自杀或突然病死的。可是,我听村里人说老太婆是被老头或媳妇打死的,因为老头和两位媳妇都与老太婆的关系不好。”

张峰又问:“我大哥来这里时与这户人家打过交道吗?”

徐大牛摇摇头,说:“大哥从不和这户人家打交道,他好像不太喜欢和郑大帅这类人来往。”

张峰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两人向山间别墅院门口走去,这时,只见院门口围着一簇看热闹的人,徐大牛看见郑大帅正背着手、挺胸凸肚地站在那里看热闹,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些看热闹的村里人。

别墅院子的大铁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一名日伪警察。俩人向警察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警察便将头一摆,示意允许他们进院子。

俩人跨进院里,只见院子里停着两乘滑竿,所谓滑竿,是山区的一种俩人抬的简易轿子,不过,这种轿子没有顶,只是一只藤制或竹制的靠椅,两边串上长竹杠,轿夫把竹杠朝肩膀一放,就可以把人抬起来走路,很适合爬山。

徐大牛一抬头,瞥见楼上有几个人在来回走动,定神一看,原来是几名穿黑色制服的警察,而龚大鼻子也正跟在警察们的后面。

张峰正迟疑着要不要喊龚大鼻子下楼,龚大鼻子看见了他俩,就对警察头儿说了几句,便转身走下楼,来到张峰面前。“峰哥,牛哥,你们来了。”龚大鼻子神情凝重地打着招呼。

张峰问:“我哥在哪?”

龚大鼻子用手向楼上指了指,小声说:“在楼上第二间房间。”稍停,又说,“不知道‘黑狗子’让不让你上去,我先去问一下吧。”“黑狗子”是当时民间对警察的蔑称,“他们是县警察所的。”龚大鼻子上了楼,一会,便出现在楼口,向张峰和徐大牛招了招手。

两人上楼后,张峰没有直接去哥哥所在房间,而是仔细察看了楼口、走廊,发现这座小楼与山里木质结构的小楼不同,除了青瓦(木料大梁、椽子以外,墙壁、楼梯、走廊、地板都是石块砌成的,凶手如果上楼,是根本不会担心脚下发出动静。

平时楼上的四间房子都空着,前些天张洪带徐大牛和龚大鼻子来了后,楼上除了留下第一间房子用做开会以外,其余三间房子被他们三人分别住着。张洪住在第二间房子,徐大牛住在第三间房子,龚大鼻子住在第四间房子。徐大牛只住了一夜,次日上午吃了早饭后,就回宜城了。

龚大鼻子沉痛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和洪大哥住一间房子就好了,凶手看到有两个人,胆子也怯一些。”

徐大牛也接着说:“我如果不回宜城,也可能不会发生这件事。”

张峰挥了挥手,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说了吧。”

四名警察走过来,一名头目模样的警察向张峰、徐大牛微微点了点头,问:“你们谁是死者的家属?”

徐大牛指一指张峰,对警察头目说:“是张先生的哥哥。”

警察头目说:“我们下楼谈一谈吧。”

在楼下的客厅里,神情严肃的警察头目向张峰询问了张洪的一些情况,做了笔录,并反复询问张峰:“你大哥生前有仇人吗?”

张峰坚决否定大哥生前有仇人,说:“我大哥只是一个书生,平时打交道的都是读书人,哪会结仇与人呢?”

警察头目说:“这个未必吧?”他指一指徐大牛和龚大鼻子,又说,“你大哥是与这两人一起来这里的,他俩是文化人吗?”说罢,便“嘿、嘿”一笑,笑声中透出莫测高深的意味。

张峰说:“他俩是大哥雇用来这里专门服侍的。”

警察头目说:“这个我们以后要调查的。”

接着,警察们在院子里侦察了一番,把两个被害人拍了照,向龚大鼻子做了笔录,就走了。

徐大牛对张峰说:“现在天气炎热,大哥和康老头的遗体要赶快殓葬,不然就坏了。”

张峰叹了一口气,说:“大嫂那里不知道怎么说,唉!”

徐大牛提议说:“我看还是先瞒一段时间吧,等秋凉了以后再说。”

张峰点了点头,说:“也只有这样了。可是,这个康老头呢?是不是要通知一下他的家人?安葬费和抚恤金总要给一些吧。”

徐大牛说:“这些事情都由我来办理吧,你就别操心费神了,这段时间你保重身体要紧。”

张峰感激地看着徐大牛,说:“多谢大牛哥了。”

徐大牛说:“一家人不说两样话。”

保长黄老三这时正好来了,徐大牛对黄老三说:“黄保长,您能否找个木匠做两口棺木呀?”

黄老三说:“这个好说。想要什么木头呢?”

徐大牛说:“您这儿有哪些好木头?”

黄老三说:“我们这里有杉木,做棺材比较好。”

徐大牛转头征询张峰的意见,张峰说:“就用杉木的吧。”

办完这些事情后,徐大牛以为张峰要返回宜城,但张峰却说要在这里住几天。徐大牛听了张峰的话,又以为张峰要亲自监督做棺木,并亲眼看着哥哥入殓。

谁知,接下去的几天里,张峰的表现却大出徐大牛的意料。

黄老三很快找来两名木匠,又从村民家里收购了杉木条,在院子里开始做棺材。只花了一天一夜时间,就把棺材做好了,因为天气热,第二天就把张洪和康老头的尸体入殓了。按照当地的丧葬习俗,张峰买下一块山地,把两人的棺木暂时厝柩在那里,三年后再埋入坟地。

张峰打听到康老头的家在宜城附近县区的乡下,打算让龚大鼻子带一些银圆去他家里,抚慰他的家人子女。

这时,张峰发现死去的看门狗仍躺在门边,一团苍蝇正围着它“嗡、嗡”地转着圈儿。这两天,大家忙着死人的事情,似乎都忘了这条死狗。张峰问龚大鼻子:“那天夜里你没有听见狗叫声吗?”

龚大鼻子毫不迟疑地回答:“没有。”

张峰又问:“一声都没有叫吗?”

龚大鼻子说:“嗯。”

张峰捡拾了一根树棍,拨弄着死狗的嘴巴和颈子。然后,站起对龚大鼻子说:“你现在就动身去康老头家吧。”他给妻子写了一封信,内容是让妻子拿一百块银圆交给龚大鼻子,“你先去我家把这封信交给你嫂子,拿了银圆再去康老头家。”

龚大鼻子点点头,马上走了。

张峰在小楼背后寻找起来,小楼背后是一道院墙,大概山里人防范意识不强,或太穷的缘故,院墙只有两米高。只要搬一块石头放在墙角下,就能够轻松地翻过院墙。小楼与院墙只有两尺宽,堆放着一些杂物,张峰在那些杂物中仔细翻找着什么,一会,张峰找出了一根做成套索的黄色尼龙绳。

张峰察看着这根套索,发现套索上还粘着一片灰色的茸毛,而那匹死去的看家狗正是灰色的。张峰拿着这根套索,来到门口的死狗旁,把套索套在狗脖子上试一试,果然能够套紧这匹狗的脖子。毫无疑问,这匹狗先是被“安眠药”之类的镇静剂药片麻醉,然后又用绳套勒死。

那么,凶手为什么不用氰化钾之类的剧毒品快速地把狗收拾了呢?这也是张峰感到疑惑的地方。当他第一眼看到这匹死狗时,发现狗嘴里没有流出血,按照常识,狗被毒死后,嘴中应该流出污血的。怀着这个疑惑,张峰刚才察看了狗的脖子,果然发现狗脖子上有一圈毛是被绳子勒住的痕迹。现在,张峰找出了凶手当时让狗“闭嘴”的绳套,但是,一个最大的疑点出现了:凶手为什么不毒杀这条狗?

小楼的下层有三间房子,一间大一点的房子用做客厅,一间用做储藏室,另一间用做厨房。张峰打开储藏室的门,在凌乱摆放的杂物中间翻找,却没有发现与绳套一样的灰色尼龙绳子。

徐大牛见张峰在四处翻找,就疑惑地问:“峰哥,你在找什么呀?”

张峰掩饰地说:“我胡乱找一找,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

徐大牛想了想,说:“要说线索,我倒是发现了一条,不过,是否真实可靠,就难说了。”

张峰立即问道:“什么线索?”

徐大牛小声说:“你刚来的时候,我向你介绍过路口的一户人家。”

张峰点点头,说:“是呀,那户人家的户主有个外号,叫‘郑大帅’,对吧?”

徐大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郑大帅有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做事,两个媳妇带着孩子在家。龚大鼻子与郑大帅的大媳妇关系很好,郑大帅好像察觉到这件事。”

张峰听后,心里一激灵,不过,又很快产生了疑虑:“你的意思是郑大帅怀疑龚大鼻子与自己的大媳妇有一腿,可是,他应该去杀龚大鼻子呀,为什么要杀我大哥呢?”

徐大牛说:“洪哥原本是睡在第四间房子的,这次来却与龚大鼻子调换了房间,说是上隔壁的会议室打字方便,因为会议室里有一台打字机。”

张峰听后,当即觉得郑大帅的疑点很大,便问:“这个郑大帅常来这里吗?”

徐大牛说:“路口只有郑大帅一户人家,郑大帅年纪大了,平时在家基本不做农活,所以他隔三岔五地要来这里和康老头聊上几句。”

“我们现在就去郑大帅家看看吧。”张峰说。

两人便来到路口的郑大帅家,郑大帅正在院子里修理箩筐,看见来了客人,就对在一旁玩耍的大孙子说:“去屋里端两条凳子出来给客人坐。”

张峰摆摆手,说:“不用客气,我们站着说话也一样的。”

徐大牛向郑大帅介绍道:“这位是张洪大哥的胞弟。”

郑大帅仍坐在那里修理箩筐,只是朝张峰点点头:“我们山里人不晓得客气,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张峰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徐大牛连忙打圆场说:“峰哥第一次来这里,是特地来看看您老人家。”

郑大帅安慰张峰道:“老话说‘生死有命’,你大哥遇害虽是一件丧事,但你也不要过分悲痛,要想开一点。”

张峰点点头。

这时,一位女人一手拿了一条短凳走出屋子,张峰和徐大牛连忙接过去坐下。郑大帅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媳妇。”

张峰打量着郑大帅的大媳妇,只见她三十多岁,身材苗条,长脸,肤色比较白,在深山里,这样的女人算得上比较出色的了。

“我去给你们烧点水喝吧。”女人说。

两人连忙推辞:“不用忙,我们不用喝水。”

女人便作罢,转身回屋里了。

张峰与郑大帅说了几句闲话,就把话题一转:“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一下老人。”

郑大帅用警觉的眼神瞄了瞄张峰:“什么事情?”

张峰问:“我大哥出事那天,他们三人来过你家吗?”其实,张峰想要问的是:“那天谁去你家了?”但如果这样问,就有审问之嫌,反而会引起老头的反感。

郑大帅说:“你去问我大媳妇吧。”

张峰莫名其妙,以为刚才那句话触怒了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就赔着笑脸说:“我们只是随便说说,您老不必用心。”

郑大帅说:“我说的是实话,他们年轻人来往,我一个老头子管那么多干吗?”

张峰见郑大帅说的是真话,就向徐大牛丢了一个眼色。徐大牛心领神会,就对郑大帅说:“我们这就去和大嫂聊聊。”

郑大帅扬起右手,朝他俩挥一挥,说:“去吧,去吧。”

张峰和徐大牛就进了屋,徐大牛喊了声:“大嫂!”

大媳妇在屋里应了一声,走出来,瞟了徐大牛一眼,说:“进屋坐吧。”这是一间简陋但收拾得比较干净的房子,屋子里只有一张破旧的床,和一张破旧的桌子、几张旧凳子。

大媳妇坐在床沿上,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张峰,显得有点拘谨。“你大哥是一个好人,谁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横祸,唉,好人不长寿啊。”大媳妇叹息着。

张峰说:“我大哥的性格脾气很好,从来不得罪人,也不知道谁这样与他过不去。”然后把话题转到闲聊方面来,问大媳妇家有几亩地,有多少山林,生活过得怎么样等等。大媳妇说家里的地和山林不多,仅靠这些地和山林,一大家人没办法过日子,幸亏邻县有几处矿山,她的丈夫和小叔子每年去矿山挖矿,能挣一笔钱回来贴补家用。

“当然,在矿山挖矿是很辛苦的,不过,能帮家里一把呀。”大媳妇叹息地说。

张峰说:“现在国家遭受日本鬼子欺负,老百姓活着都不容易。我们教书匠比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以后有需要我们帮助的,尽管说一声吧,只要我们能够帮上忙,一定帮你们。”

大媳妇听了,很是感动,说:“你们都是好人。”

张峰把话题一转,问:“我哥生前不常来你们家聊天吧?”

大媳妇说:“他是一个文化人,怎么和我们谈得起来呢?”

张峰指着身边的徐大牛,问:“他们常来吧?”

大媳妇瞥了徐大牛一眼,抿嘴笑了笑,说:“你问他自己吧。”

张峰又问:“出事那天,他们也来你家了吗?”

大媳妇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峰淡淡一笑,说:“我们不是随便聊天吗?没有其他的意思。”

大媳妇又瞥了瞥徐大牛,说:“你问他呀!”

张峰侧过脸,用严厉的眼神盯住徐大牛,说:“大嫂让你说,你就说吧,不要瞎扯淡,让人家笑话。”

徐大牛只好硬着头皮说:“来过的。”接着,又解嘲地说,“我们和郑老伯家是离得最近的邻居,因此经常来往。”

张峰转头看了看大媳妇,只见大媳妇笑而不语。此时,他心里有了谱,知道徐大牛和大媳妇的关系很亲密。

三人又聊了一会,张峰便和徐大牛告辞回到别墅。“出事那天,你们两人都到郑家去过吧?”路上,张峰再次提出这个问题。

徐大牛担心张峰怀疑他和龚大鼻子为了郑家的大媳妇争风吃醋,就引开话题说:“峰哥,我看这个凶手如果是从外面进来,只有一条路可以经过,山路崎岖漫长,进山前要骑马,进山后要把马寄放在人家,我们沿路做一番调查,就能知道昨夜是否有人进山了。”

张峰听徐大牛这一番分析,觉得徐大牛说得有些道理,就回别墅拿了一些干粮和水,两人一起沿着唯一的山路向山外走去。他俩遇到路边的人家,就向他们打听半夜时分是否有人经过,在僻静的山野,如果有人夜半经过这里,狗一定会吠叫起来。

路边的人家几乎都说,大约三更或四更时分,狗吠声把他们从梦里惊醒,还有一位岁数大的乡民还说夜里狗叫时,他惊醒后正好要小解,就起床从门缝里朝外看了看,当时月光皎洁,在白昼似的月光下,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向山里走去。这个乡民心里还嘀咕着:“这么晚了还进山,难道不害怕会被野兽吃掉?”

张峰紧接着问道:“那人长着什么模样?”

乡民摇摇头:“我当时刚从梦中醒来,头脑晕晕乎乎的,没有认真去看那人,唯一的印象是那人比较年轻。”

张峰有些失望,但仍然不放弃:“那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乡民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是深色的衣裳。”

张峰道了谢,和徐大牛加快了脚步,走到山口,询问那里的人家:在张洪、康老头出事的那天傍晚是否有进山的人把马或驴子寄放在这里?

出乎张峰两人意料的是,那天并没有进山的人把马或驴子寄放在山口人家。张峰判断,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那天傍晚进山的人不是去别墅的。二、如果去别墅,进山前可能选择别的交通工具,比如可以推着进山的自行车等。

于是,两人又向那些人家打听,他们都摇头说没有人寄放摩托车、自行车。两人听后,又觉得进山的人可能不是到别墅的,而是一般的山里乡民。为了证实是否后者,两人就去别墅附近的村子打听,因为郑大帅家没有养狗,他俩就到村里询问。村子距离别墅约莫一里路左右,有十几户人家,保长黄老三就住在村子里。

两人径直找到黄老三家,问:“出事那天夜里,村里的狗是不是叫唤了?”

黄老三肯定地摇摇头,说:“没有,那天晚上家里来了客人,我陪着喝茶,谁知茶水喝多了,夜里起床两三次小解,都没有听见狗叫声。”

从黄老三家出来,两人一声不吭。走了一段路后,徐大牛突然说:“峰哥,你大概怀疑是我和龚大鼻子做的这件事吧?”

张峰脸色涨红了,说:“你们如果多疑,这件事就不能做下去了,还是等警察来断案子吧。”

这儿是黑山县辖区,上次来现场侦查取证的警察就是黑山县警察所的,黄保长把案子报到了县警察所,而宜城市警察局也发文到了黑山县警察所,要求从速查办这件案子。在管理权限上,黑山县是宜城市的辖县,存在着上下级行政管辖关系。

现在离案发已经几天了,县警察所也没有再找他们调查和取证,似乎他们把这个案子搁下来了。

张峰让徐大牛留在山间别墅,自己去了县警察所。

从山间别墅到黑山县城,走大路要五六十里,走小路也要三四十里。山里人一般很少进城,如果有要紧事非要进城不可,穷人就要辛苦一点用两腿走小路。有点闲钱的人可以在大路上找拉活的人用马车、驴车、自行车捎上自己,省却走路之苦。

可是,自从日本鬼子侵入黑山后,到处烧杀抢掠,公路上那些拉活儿的也绝迹了,张峰只好骑着那辆吱吱呀呀的破旧自行车到县城去。

江南农村正是双抢时节,三三两两的农人在田里弯腰插秧。江南山歌婉转悠扬地从路旁稻田里传扬到张峰的耳里。

妹和哥划着船儿采红菱呀,

采呀采红菱,

嘿呀嘿,

哥哥有心呀,

嘿呀嘿,

妹妹有情呀,

就好像两角菱,

从来不分离呀。

……

歌声在近乎寂静的山间飘荡,令人听后引发无限遐想。但张峰此刻却没有心思倾听、欣赏。但是,歌声却顽固地钻进他的耳鼓:

妹妹我多高兴,

就好像两角菱,

从来不分离呀。

我俩一条心呀,

我俩划着船儿,

采红菱呀采红菱哟。

……

张峰此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想着哥哥的惨死,不知道能不能把凶残的杀手抓住,他心里就很堵得慌。

走过一条弯道,忽然发现一支军队朝这边开过来,张峰想要回避,却来不及了,只听有人大声喝令道:“给老子站住!”马上有几个士兵跑过来拉住张峰的车子,“下来!给老子下来!”

一个士兵蛮横地扯住张峰的衣裳,把他拉下车。张峰摔倒在地,肩膀砸着坚硬的路面,痛得全身抽搐,他觉得自己的肩膀的骨头一定都碎掉了。可是他没有办法站立起来,因为一只脚崴了,一个士兵上前扶着他站起。

“你是共产党的探子!”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高声说。

张峰一边揉着摔痛的肩膀,一边申辩道:“我是一个教书匠,大大的良民,怎么是共产党的探子?”

军官厉声说:“你说你是一个教书匠,是一个文化人,我看着怎么一点也不像?”

张峰听了,觉得莫名其妙:“哪地方不像?”

军官蛮横地说:“跟我们走一趟,弄清楚你的身份就放你。”说着,朝士兵们挥一挥手,士兵们都一拥而上,把张峰抓走了。在附近小镇的一间破庙里,挤住着一些被抓来的青年农民,士兵们把张峰像扔破布一样扔到那些被抓的人中。一间破庙挤住了几十个人,很多人没有被子,就睡在稻草上。蚊子又很多,叮得人根本睡不着觉,晚上只好用稻草盖住脸。

张峰向身边的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农民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是监狱吗?”

那人瘦黑的脸上满是苦笑:“这是军队的团管所,拉来的壮丁就关在这里,过几天分配到部队当兵。”

张峰听后,不禁大吃一惊。

徐大牛独自待在山间别墅里,等了两天,也不见张峰回来,徐大牛担心张峰遇到不测,自己在师傅刘金发和张峰家属那里无法交代,便请郑大帅代为照看别墅,自己走小路到县城找张峰。

徐大牛五六岁时,父亲就因贫病而死,母亲靠做女佣把他兄妹四人拉扯大。徐大牛兄妹几人很小就做工挣钱贴补家用,养成了吃苦耐劳的习惯。此时,他选择了徒步走小路到县城,一来三四十里路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苦事,二来兵荒马乱的,只有走小路才比较安全,遇到危险时,可以随时躲藏、逃跑,如果走大路就没有这么便当。

徐大牛和张峰兄弟俩关系很微妙,从表面上看,他们以前是发小,现在也关系密切,但在骨子里却彼此看成主仆的关系。徐大牛长大后,因为文化低,只能在码头上找了一份苦力的活儿。后来,张洪加入青帮,也介绍他进入了青帮。徐大牛加入青帮后,师傅刘金发亲自出面,提升他做了一名码头上的小头目。青帮内成员以兄弟相待,这很合徐大牛的口味,他觉得人生于世应该平等,不应该有贫富贵贱之分,而应该像青帮提倡的像兄弟一样。

可是,张洪兄弟骨子里的优越感,使徐大牛处处都能感觉出来,徐大牛既感激张洪兄弟对他的照顾,又对他俩所表现出来的那份优越感十分反感,甚至仇恨。

此时,徐大牛赶到县城,来到县警察所询问张峰的下落,顺便询问山间别墅的案子。接待徐大牛的是警察所刑侦科长,此人姓李,主办张洪的案子。从外表上看,他身材魁梧、神情严肃,但涉案人如果和他交谈,他那一对阴冷的目光射过来,就会使对方感觉不寒而栗。

“张峰?”李科长马上摆摆手,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你说的是张洪的弟弟吧?张洪的家人包括他的弟弟都没有来过这里的。”

李科长的矢口否认,使徐大牛对张峰的失踪顿感凶多吉少。

“李科长,张洪的胞弟张峰前天特地来警察所询问哥哥的案子进展情况,他是骑车来县城的,最多也只要两个时辰就能到县城,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怎么还没有到这里呢?是不是——”

李科长不耐烦地说:“这事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呢?再说,办案子是我们的分内工作,我们自然会去做的。你们来催问,就能把案子办下了?”说罢,便朝徐大牛挥挥手,“走吧,走吧,不要在这里啰唆!”

两名警察走过来,恶狠狠地把徐大牛推出警察所大门。

徐大牛站在警察所的大门口,愤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他想起老话说的:“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自己两手空空来找人办事,当然要吃闭门羹。他想了想,决定马上回宜城市向师傅报告这件事,于是便徒步向宜城方向走去。到了天黑时分,他才走到江边,可是此时过江轮船已经停止摆渡了。

徐大牛望着江对面阑珊灯火的宜城,顿时感到茫然无措了,想到今夜要露宿在江边,准备遭一番罪,心里便觉得委屈。不过,这件事是非要自己去做不可的。

徐大牛在江岸边徘徊,想要找一处能够栖身的地方。他的举动被停泊在岸边的船工看见,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么晚了在这里想干什么?”

另一位船工直言不讳地说:“你是不是要在这里寻死呀?年轻人遇到什么难处了?不要想不开呀!”

徐大牛趁机对船工说出自己有急事要到宜城去,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渡船了。船主说:“现在天还不太黑,我们对这一块水域很熟悉,只要你给工钱,我们就把你送过去。”徐大牛身上只带了一块银圆,便为难地说:“我只有一块银圆,如果你们嫌少,等我过去后,就把剩下的船费给你。”

船主说:“你把钱拿来吧。”徐大牛心里大喜,连忙把身上的一块银圆掏出来递给船主。一位船工把跳板滑下来,让徐大牛上船。船工们便起锚开船,趁着西边天空的余晖,鼓足了帆向对岸驶去。

不消一个时辰,船就靠岸了。船主没有再补收徐大牛的船钱,徐大牛向船主道了谢,就跳上岸,快步向老爷子刘金发的家走去。老爷子住的是花园洋楼,门口有值班传达人员,并有保镖站岗。保镖认识徐大牛,但按照规矩,仍然让值班传达人员进去向刘金发通报。

一会,传达人员出来了,对徐大牛说:“老爷子在客厅见你。”

徐大牛进了大院,穿过院中的一条甬道,来到一座二层小洋楼前。客厅在一楼正中间,两边是四间厢房,徐大牛走进客厅,只见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两旁站着几名保镖和随从。徐大牛垂手站在老爷子面前,低着头,说:“师傅,前两天张峰到县警察所去询问张洪和康师傅的案子,谁知却失踪了。昨天我去县警察所打听,县警察所的李科长说张峰没有去那里,现在张峰音讯全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刘金发一听,觉得不可思议,自语道:“他会去哪儿呢?难道有比张洪的案子更使他着急的事情吗?”

站在旁边的一个徒弟说:“现在兵荒马乱的,黑山县境内有鬼子、伪军、土匪,还有散兵游勇,张峰一个文化人,谁知道会不会遇上那些人哪?”

另一个徒弟也说:“这年头只身外出都要小心的,不是被抢,就是被拉壮丁。”

徐大牛听了这话,忽然茅塞顿开,心里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己太愚笨,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于是他马上对老爷子说:“师傅,刚才这位老大说得有道理,黑山县自从日本鬼子侵入后,那里治安形势十分混乱,峰哥很可能被绑架了或被拉了壮丁。”

刘金发也醒悟过来,说:“黑山县皇协军一个姓钱的副团长是我的徒弟,我给他写封信,派人送过去,问一问他有没有这回事。”便进了书房,写了一封信,拿出来递给徐大牛,又派了两名徒弟,让他们第二天跟随徐大牛过江去黑山县见钱副团长。

第二天,徐大牛带上两名青帮弟兄,各自骑上自行车,过江后向县城进发。皇协军团部在离县城五六里的地方,当徐大牛找到那位姓钱的副团长,并说明了来意后,钱副团长就让一位连长去团管所查询一下。一会,那位连长回来了,向钱副团长报告说确实有一个名叫张峰的人被抓壮丁,钱副团长又让那位连长带着徐大牛去团管所“验明正身”。

团管所离这儿不远,徐大牛到了那里,在几十名关押者中很快发现了张峰。徐大牛看着消瘦的张峰,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哽咽地说:“峰哥,你受苦了!”

张峰叹着气,说:“唉,运气不好啊。”

团管所的负责人是一位营长,他和老爷子认识的钱副团长不是一个部队的,但对钱副团长的人情却不能不买账,而且知道这位钱副团长认识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是一位不能轻易得罪的“角儿”。这位营长想到这里,马上释放了张峰。

张峰经历这一次磨难,尤其是得知徐大牛连夜过江向老爷子求救,搬来救兵把他救出来的事实后,对他的怀疑随之冰释瓦解。

钱副团长长得又瘦又高,脸色黑黄,如果换下军装,别人会怀疑他是一个大烟鬼子。此时,他吩咐勤务员把张峰带去澡堂洗澡(换衣,又吩咐厨师摆下一桌酒席,给张峰压惊,酒席上还请来了县警察所王所长和那位刑侦科长李科长。

张峰和徐大牛入席后,徐大牛便用中指按住杯口,眼睛看着钱副团长。这个是帮内的人相互约定的暗号,此时,只见钱副团长把右手的中指放在杯子底下,徐大牛马上站起,向钱副团长拱手作揖道:“敢问老大字号?”

钱副团长说:“‘大’字。”稍停,问道,“敢问老大是哪个字号?”

徐大牛又起身向钱副团长回答说:“兄弟也是‘大’字,同辈,同辈。”

县警察所王所长和李科长顿时看得目瞪口呆,他俩这才知道钱副团长竟然是青帮的老大。酒过三巡后,王所长和李科长耳语了一番,便对钱副团长说:“钱副团长早已经在帮了,想必在帮是很好的,能否也介绍兄弟我们入帮呀?”

钱副团长未知可否地笑道:“好说,好说。”

王所长问:“你们在帮都是同辈的,是不是都拜的一个师傅吧?”

在宜城和周边的区域,青帮只有刘金发一支,而帮内数刘金发的辈分最高,“大”字辈都是刘金发的徒弟,所以当钱副团长侧过头问张峰和徐大牛:“你们二位老大在哪位师傅手下?”他们都笑了起来。

“王所长和李科长如果真的进帮了,我们就都是兄弟啦!青帮讲究的是不分贫富贵贱,人人平等相待。”徐大牛真诚地说。

张峰仍然不忘记哥哥张洪的案子,趁机说:“王所长、李科长,愚弟的兄长一案还请你们多费点神啊!”

王所长转头问李科长:“这个案子进展得怎样了?”

李科长皱着眉头,说:“这个案子很棘手,因为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再说,现在又是兵荒马乱的,凶手作了案后,就会跑得无影无踪,好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根本无法寻找。打个比方,如果凶手跑到共产党占领的地区,我们就无法寻找或捉拿归案。”

王所长也帮着李科长说话:“日本人让我们在这里维持治安,可是给的饷银却很少,县里的治安状况又越来越差,差不多每月都出人命案子,我们只有这几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呀。”

李科长道:“是呀,是呀,如果案子没有线索,能否结案就更难说了。”

两人就像唱双簧一样,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句话:“这案子办不了。”

张峰正要说几句央求的话,但觉得说了也是白搭,便把话语咽下去了。酒席结束后,王所长、李科长又向钱副团长谈起加入青帮的事情,央求钱副团长介绍自己进帮。

“这件事我要向老爷子请示一下,看看老爷子同意不同意。”钱副团长说。

王所长和李科长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王所长虽然贵为警察所长,但因为黑山县有日本人、有伪军,也有共产党的新四军,此外,还有地方自卫团等各方面的势力,作为一个维持地方治安的警察所长,如果没有八面玲珑的本事,没有与本地各种势力紧密的联系和交接,就可能寸步难行,而青帮是一方的地头蛇,加入青帮就能使自己在当地有更强硬的靠山,这是日本人所不能代替的。

钱副团长以前在外省驻防,一年前才移防到黑山县,虽然有兵有枪,但毕竟没有地方势力的支撑,遇事就难免有些碍手碍脚,因此也巴不得与王所长靠近一步。此时,见王所长主动请求加入青帮,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亲自过江到宜城去见老爷子刘金发。

宜城濒临长江,是江南省的省城,建城于东汉时期,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由最初的江南小县发展成一座中等规模的州郡。在战乱时期,水路扼守南京、重庆的门户,陆路扼守通向江苏、湖北的大道,军事位置十分重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一九三八年六月的一天,日本鬼子从水陆空三方进攻宜城,遭到中国军民激烈抵抗,死伤惨重,但因中国军队武器装备落后,最终被占领。

日本鬼子对宜城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进行拉拢,青帮大佬刘金发自然也是他们的目标。刘金发是宜城本地人,父亲是一位码头苦力,有一位年长他十岁的哥哥。刘金发从小被父兄娇惯,养成好吃懒做的习性,长大后,不肯走父兄卖苦力混营生的老路,便纠集一些小混混,靠替别人讨债、打架,弄一些小钱谋生。

一九一九年春天,已近而立之年的刘金发,迎来了人生的一个转机。当时,武汉的青帮大佬曹西南来到宜城扩充势力,广收门徒,刘金发投帖做了曹西南的徒弟,为“礼”字辈。刘金发原本在宜城江边码头长大,码头上的熟人很多,有些人还是从小在一起玩大的发小。他的徒弟遍布宜城的各个码头,还发展到大江南北各个县区。起初,刘金发的徒弟还只是限于下层苦力,后来,随着势力的扩大,刘金发开始发迹,频频与军政商各界的权势人物结交,而那些权势人物为了在乱世中自保,也开始向刘金发投帖拜到门下。

刘金发为了与青帮的“礼”字同辈争夺码头,简化了投帖拜师手续,废除了青帮传下来的从小香到大香的烦琐的考核阶段,只要对方愿意遵守青帮规矩,都可以进帮。

此时,当副团长向老爷子刘金发介绍王所长、李科长进帮时,刘金发一口答应。接着,刘金发安排了开香堂的时间、地点。

到了开香堂这天,王所长和李科长被带到宜城江边的一座庵堂里,这儿是青帮聚会和吸收新成员的场所。两人拿着帖子和拜师礼品,略弯着腰,谦恭地走进庵堂,只见大厅正中供奉着青帮的翁(钱、潘三堂祖爷神位,墙上悬挂着罗祖的画像,在画像下的长条供桌上摆放着供品、香炉,大厅内香烟缭绕,显得庄严肃穆。

刘金发今天穿着一身玄色长衫,端坐在罗祖的画像前,一脸的严肃,两旁各站着四位徒弟,都穿着玄色的长衫。这时,有两位徒弟走过来,对王所长和李科长说:“请二位老大脱帽。”两人穿着便衣,戴着礼帽,听到这句话,赶紧摘下礼帽。那两位徒弟又说:“请二位老大洗面、漱口。”便带着俩人到洗漱间,那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漱口的凉水。

俩人洗漱好了,又被带到刘金发面前。一位传道师点燃香烛,高声朗诵道:“双膝跪尘埃,焚香朝五台,弟子请祖爷临坛把道开。”

传道师读完这篇“请祖词”,然后问俩人道:“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俩人回答:“愿意为帮内的兄弟们效劳。”

又问:“是什么人教你来这里的?”

俩人回答:“是我们自己愿意的。”

又问:“是谁引荐的?”

俩人回答:“由保举人钱副团长引荐的。”

管事把头转向钱副团长:“是你引荐他们的吗?”

钱副团长回答:“是的。”

管事又问俩人:“你们知道青帮的规矩吗?”

他俩回答:“敬请师傅、师兄们教授。”

管事问:“你们进帮后,如果犯了条款,就要受到严厉处罚,不怕吗?”

他俩回答:“如果犯了帮规,愿受三刀六眼的处罚。 (这是青帮传统的惩罚方法)”

管事问:“帮内兄弟吃的是三分米、七分沙,你们能忍受这种苦吗?”

他俩回答:“帮内兄弟能受得的苦,我们当然也能忍受。”

管事于是转向刘金发,拱手作揖道:“现在敬请老爷子明示。”

刘金发点点头,说:“让他们递上帖子吧。”

管事上前收了他俩的帖子,双手捧着送给了刘金发。刘金发翻看了两人的帖子内容,询问了几句,管事接着刚才的仪式,让他俩“抖海誓”。

他俩面对翁、钱、潘三堂祖爷神位和罗祖的画像发誓:“我们进帮后,今后如果三心二意,或违反教规,愿意接受任何处罚,甚至愿意接受千刀万剐。”

发了誓后,管事把“红单”(入会志愿书)送到他俩面前,指导他俩填单。填好单后,由老爷子刘金发封赠“步位”,再由管事将他俩的“步位宝书”(青帮成员证书)填好,交给引荐人钱副团长。

钱副团长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步位宝书”,转身对王所长和李科长大声说:“恭喜!恭喜二位兄弟!大哥命我来解宝。”

他俩双手接住宝书,回答道:“多谢大哥来解宝。”接下去,他俩在老爷子的引见和介绍下,拜见了诸位同辈兄弟,大家都向他俩祝贺道喜。

第二天,王所长和李科长在宜城最大的“金凤凰”酒店摆下五十桌酒席,算是拜师酒,请了六百多位客人,其中包括宜城各界权势人物,还有青帮的“大”字辈兄弟。张峰和徐大牛都是“大”字辈,自然也在邀请之内,而龚大鼻子却是“通”字辈,比他们小了一辈,要喊他们为师傅,喊老爷子刘金发为“祖师爷”,青帮师徒如父子,小辈份的在帮内的地位要低得多。

龚大鼻子为什么只是“通”字辈,而不是“大”字辈呢?主要是当时他年龄尚小,又没有身份地位,无法攀缘上老爷子刘金发,只得求人找了一个资格老的“大”字辈分的师傅投了帖。

被邀请参加宴会的张峰心情自然感到不胜欣喜,按照帮规,他和王所长和李科长就是在帮兄弟了,兄弟遇到麻烦和难处,兄弟之间应该竭力相助,如果置之不理,就是犯规,要受严厉处罚的。

徐大牛和张峰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在张峰的潜意识里,徐大牛仍是他的仆人,因此,当跑堂的忙着在别的桌子旁招呼客人时,张峰的茶杯里没有水了,就吩咐徐大牛给他添水,当他擦嘴的毛巾脏了,便又吩咐徐大牛去给他换一条毛巾。

同在一张桌子旁坐着的其他兄弟,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都向徐大牛投去诧异的眼光,徐大牛读懂那眼光中轻蔑的意味,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但当着诸位帮内兄弟的面,他不好驳张峰的面子,只好忍耐着。

徐大牛当初加入青帮的初衷,是看中青帮讲究义气,进帮后就是兄弟。可是,进帮后,徐大牛感到很失望,老爷子把徒弟分成三六九等,对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人进帮,老爷子另眼相待,而对于下层苦力进帮,除非有特别的关系介绍,或很熟悉,像徐大牛那样的人。一般辈分都比较低,只能是“通”字辈以下。

徐大牛在帮内的辈分虽然不算低,但有身份有地位的同辈仍然看不起他,仍然像张峰那样把他看成下等人、仆人,这使他既感到郁闷,又感到茫然。

宴会结束后,老爷子把王所长和李科长以及张峰喊到自己面前,说:“现在你们三人都是兄弟,张先生的哥哥被害一案还请王、李两位先生多关照。”

王所长马上说,“师傅请放心,张峰的哥哥也是我和李科长的哥哥,我们回去就把别的事情放下来,集中力量侦破这个案子。”

李科长也连连点头:“回去就办,回去就办!”

第二天,李科长便在宜城下榻的宾馆召见了张峰,此时,他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说:“张先生,你哥哥的案子不是我不尽力,确实是没有线索。”他盯着张峰的眼睛,问,“你是一个文化人,同时也对你哥哥的与人交往情况比较熟悉,所以,我想请你给我提供一些线索。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想到什么,看到什么,尽管说出来。”

张峰见李科长开始为他哥哥的案子费心下力了,心里十分高兴,就把自己这几天对案子的思考一股脑地告诉了李科长:“我想凶手很大可能是奔着我哥哥来的,但因为康老头是看门人,因此连带着把他也杀了。据我在现场察看,凶手很可能是与我哥哥在一起的人,也就是说是内部的人作案。”

李科长脸上略略掠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情,问:“你有证据吗?”

张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灰色尼龙绳,说:“这根绳子是凶手吊狗用的,我在别墅路口的郑大帅家院子里,发现了晒衣裳用的绳子和这根绳子很相似,而且在断头处也都有新鲜痕迹。由此看来,凶手如果是外地人,不会夜半去郑大帅家院子找绳子。如果凶手是郑大帅家的人,可是郑大帅家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只有在年底才回家。平时家里只有儿媳和郑大帅本人,老的老,弱的弱,基本不具备作案的条件。”

李科长想了想,压低嗓音问:“你认为内部的谁作案嫌疑最大?”张峰轻声从唇中吐出四个字:“龚大鼻子。”接着,他说出怀疑龚大鼻子的理由,“案发当晚,别墅有三个人和一条狗,案发后,现场两人和一条狗都死了,只剩下龚大鼻子一人毫发无损。如果说凶手的目标是我哥哥,杀死看门的康老头是为了灭口,但现场还有龚大鼻子,凶手为什么不杀龚大鼻子灭口?难道不怕他成为目击人?”

李科长一边仔细听着,一边把张峰说的话都记录下来。接着,张峰又继续说道:“据我向当地村民了解,龚大鼻子和徐大牛两人与郑大帅的大媳妇关系都很暧昧。案发当晚,也许龚大鼻子正和那个女人厮混,天亮之前返回别墅时,担心狗咬会惊醒康老头和我哥哥,就用掺和麻醉药品的饵食投掷给狗,让狗吃了昏过去,再悄悄翻墙回到别墅小楼上。”

李科长马上抓住了破绽,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用绳子把昏倒的狗吊死?这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张峰无言以对,讷讷地说:“也许,真正的凶手在后面吧?”

李科长又问:“你怀疑龚大鼻子是凶手,他杀死你哥哥的理由是什么?凭什么对你哥哥怀有这么大的仇恨?有证据吗?”

张峰摇摇头。

李科长问:“这个龚大鼻子平时与你哥哥关系怎样?”

张峰说:“关系一般吧。”

李科长说:“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我马上传讯郑家的人。”

回到黑山县城后,李科长马上派人把郑大帅和他的大媳妇喊到警察所,分别对他俩进行讯问。

郑家大媳妇被带到询问室,一脸的惊诧,反复问:“我犯了法吗?我犯了法吗?”

李科长厉声说:“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还不清楚吗?”

女人被吓住了,差点哭了起来,嗫嚅地说:“我真的没有做犯法的事情,没有——”

李科长猛地一拍桌子,说:“你和龚大鼻子、徐大牛是什么关系?”

女人脸色微微一红,低下头,说:“只是熟悉而已。”

李科长说:“不是这么简单吧?”

女人的头垂得更低了。

李科长单刀直入地问:“别墅死了两人的那天晚上,龚大鼻子是睡在你家吧?”

女人惊慌地抬起头,脸色变得惨白,连声说:“没有,没有。”稍停,又补充说道,“他俩只是晚上来我家坐了一会。”

李科长指着身边做记录的人,对女人说:“这句话可是你说的,你敢在下面签字或捺手印吗?你要是撒谎,到时候要负法律责任!”女人抬起脸,眼里泛出恐惧的光:“我……我……”

李科长的口吻变得柔和起来,说:“你说实话,不要撒谎,我们会给你保密的。”

女人说:“是……是小龚在我那里……”

李科长的口吻变得更加柔和了,问:“龚是什么时候离开你家的?”

女人说:“天快亮的时候。”

李科长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时间?”

女人说:“我家没有钟表,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当时我又睡得蒙蒙眬眬的。”

李科长说:“今天就到这里吧。”让女人在记录上捺下手印,又被送回拘押室。接下去,李科长又亲自传讯了郑大帅,这个老头倒也坦率,承认大媳妇与龚大鼻子、徐大牛都有暧昧关系,并说两人还曾为此吃醋吵过架。

讯问完两人后,李科长马上又传讯龚大鼻子和徐大牛。

龚大鼻子和徐大牛都承认与郑大帅的大媳妇有一腿,这在当地村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过,徐大牛不承认案发当天晚上去过郑家,因为家里有事,那天他上午就离开山间别墅回宜城了,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龚大鼻子事先知道警方已经传讯了郑家大媳妇,知道这事瞒不过去,就痛痛快快地承认那晚确实在郑家大媳妇的被窝里,但他又说自己翻墙返回别墅时,狗并没有叫,他以为狗上哪儿找吃的去了,就没有在意。此外,他也没有发现康老头和张洪已经被杀死,就径直上楼睡觉了。

李科长采信了龚大鼻子的供词,同时,又派人到宜城徐大牛的家,调查徐大牛案发那天是否真的回到家里了。徐大牛的妻子对调查的人说:徐大牛确实回了家,因为那几天孩子正生病,徐大牛陪同张洪进山后,就向张洪请了假,让龚大鼻子留在别墅陪同张洪,他独自回了家。

当李科长得悉这些后,感到有些失望,因为所有的线索至此已被切断,案子再次走进了死胡同。

山间别墅因为出现了凶杀案,而且案子尚未破获,县警察所把别墅封起来了。龚大鼻子和徐大牛因为有不同程度的涉案情节,被警方暂时拘押起来,张峰起初在县城租了一间房子住下,目的是配合警方破案。

但此时,黑山县境内的新四军特工人员刺杀了县城的日军宪兵队长,日本人限令伪县警察所一个月内破案,李科长顾不上张洪的案子了,张峰见此情景,只好回到宜城的家里。但是,他不甘心哥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杀害,决心自己寻找新的线索破获这个案子。

张峰隔三岔五地到哥哥家,看望嫂子和侄子,每当此时,他都强忍悲痛,表面上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面对嫂子孙小凤的询问、侄子的哭叫,张峰的心被撕裂了,但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谎话:“大哥公务在身,不办完怎么回家呢?”孙小凤虽然小时候也读过几年书,能识几个字,但只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对社会上的事情基本上了解不多,只要日子能过下去,不会有过多的奢求。

张峰每次去哥哥家,就从学校给的抚恤金中拿出一笔钱,对孙小凤说是哥哥的工资,交给她作为一家人的生活费用,勉强度日。

这些天,张峰除了正常上课以外,其他的时间都用来考虑哥哥的案子。他在向李科长提供自己发现的线索时,李科长当场向他提出了一个案中之案,也就是线索中所包含的另外的线索。

张峰对线索重新进行梳理,发现李科长的目光的确锐利,在案发当晚,进入别墅的人不会只是龚大鼻子一人,很可能是两人。如果真的有两个人先后进入别墅,那么,后来去别墅的人肯定就是凶手了。但当时后去别墅的人为什么既麻醉了狗,又把狗吊死呢?难道狗已经醒过来了?既然狗已经醒过来了,为什么不吠叫呢?这个谜只能等待凶手来解开了。

这天吃过晚饭,张峰来到徐大牛家,因为与徐大牛是“发小”!因此与他的妻子的关系也像是一家人一样。此时,徐大牛不在家,张峰便问徐大牛的妻子范大梅:“大梅,你家大牛呢?”

徐妻一边给张峰倒水,一边说:“男人的事情我一个女人家哪管得着呀,他在外面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张峰感慨地说:“是呀,男人在外面的事情是多了点。”

徐妻说:“男人要挣钱养家也不容易,这我知道,可是大牛一离家就是几天,也不和我打一声招呼,怎么不让人担心呢?再说,我生病时他也不回家,哪天我死在家里他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红了。

张峰心里一“咯噔”,想起案发那天徐大牛以妻子生病为由,上午就离开了山间别墅回宜城了。李科长曾经怀疑徐大牛那天是否真的回了家,还专门派人来向徐妻取证。张峰怀疑徐大牛事后与妻子范大梅串供,让妻子谎说自己真的回家了。想到这里,张峰便佯装不经意的样子,问:“大梅,,月,,日前后那些天听说你生病了?”

范大梅说:“是呀,是呀。”

张峰又问:“那些天大牛常回家侍候你吧?”

“哪里哟,从我生病到病愈,他一天都没有回来过。”范大梅的口吻中不乏抱怨。

张峰心里顿时明白了:徐大牛这个家伙撒谎!

在这一刻,徐大牛的嫌疑顿时升高,张峰想继续追问下去,但又想到自己是被害人的弟弟,会被范大梅多心的,于是便不再提这方面的话题。

从徐大牛家出来,张峰陷入了沉思:如果徐大牛是凶手,那么,他为什么要杀害张洪?无论从“发小”的关系,还是从青帮内的兄弟关系,都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死张洪的呀。张峰努力回忆徐大牛与张洪平时相处的情景,尤其是近些年来的相处,实在看不出两人有深仇大恨。

不错,张洪的脾气有点暴躁,可能在有些时候对徐大牛态度骄横了一点,但总的来说并不差。一想到这些,张峰在要不要对徐大牛进行侦查犹豫不定,因为弄不好会引起徐大牛的怀疑,影响与徐大牛的关系。如果徐大牛真是凶手,还会使自己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但张峰此时没有其他的线索,只能先从徐大牛身上找突破口了。

张峰想到:案发那天以及案发后,徐大牛都没有回到宜城家里,那么他在哪里栖身呢?如果躲藏在离别墅一里多远的村里人家,一来别人会看见。二来村里养狗的人家不少,夜里往来时,狗会吠叫的,可是,黄老三说案发当晚没有听到狗吠声,看来,徐大牛只能躲藏在山上了。

张峰想到这里,决定亲自到山中别墅附近的山上察看,看看是否有徐大牛躲藏的山洞、废弃的草棚之类的临时栖身之处。

张峰在动身去山中别墅之前,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觉得自己去那里侦查,实在惹人注目,弄不好会事与愿违。思来想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辞了学校教员的职务,然后请求老爷子刘金发委托钱副团长给他在军队谋一个职务。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他要抛弃稳定的职业、家庭的天伦之乐,甚至身家性命!

张峰的妻子知道丈夫这么做,是为了哥哥张洪的冤案能够早日水落石出,因此也不便阻挡,只是流着泪劝告丈夫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

张峰把家安顿好后,就去了黑山军营。钱副团长看他是老爷子刘金发介绍来的,又是有文化的人,就把他安排在团部担任团参谋,正连级,每月拿到的军饷比当学校教员的薪水要高得多。当他第一次穿着军官服,腰间插着手枪,坐着滑竿来到郑大帅家时,郑大帅惊诧之余,立即显出阿谀奉承的神情,不再昂首挺胸了,脸上始终堆满笑容,跟随着张峰转。

“张……张长官,您显贵了却没有忘记我们这些下贱草民啊,真是难得,难得!”郑大帅低声说。

这时,郑大帅的一大家人都迎上前,包括张峰一直没有见过的小儿子。郑大帅见张峰一直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就向张峰介绍道:“这是我家‘小畜生’(本地方言:对小儿子的自谦)”张峰朝郑大帅的小儿子点点头,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郑家小儿子回答:“我回家有几个月了。”

张峰吃惊地问:“我上次来你家,怎么没有看见你呀?”

郑家小儿子说:“我回家是挖药材的,你上次来我家时,可能我上山挖药材去了吧。”

张峰问:“挖药材比采矿的收入高吗?”

郑家小儿子说:“这个不确定,挖药材要碰运气的。不过,挖药材我可以天天回家。”

张峰不由得瞥了瞥郑大帅的小媳妇,只见她长得白白胖胖,与大媳妇的清瘦正好相反。张峰不由得又心生疑窦:如果郑家小儿子有作案嫌疑,他是有作案条件的,比如有作案时间、熟悉地形和环境等等。不过,如果说作案的理由,可能就欠缺了,因为张洪生前很少与郑大帅及其家人打交道,不存在情杀、仇杀等。

张峰来这里之前,向钱副团长请了几天假,钱副团长知道他心里惦着哥哥的案子,也很同情他,破例准了他的假,还说有事就派人去找他,如果没事的话,张峰尽管忙自己的。钱副团长的开恩,使张峰感激涕零。

山间别墅仍被县警察所贴着封条,张峰只得住在郑大帅家。郑大帅为了款待他,特地杀了一只下蛋的鸡。在贫困的山村,这可是待客的最高级别了,张峰心里当然很清楚,因此,当晚他主动拿出两块大洋给郑大帅,说:“你家生活也不宽裕,我也不能白吃你家的菜饭,暂时给你两块钱,你去买几天的粮食和菜吧。”

郑大帅不肯收,说:“我家是穷了点,但再穷也不会穷这几天的饭钱呀。”

张峰说:“你是嫌钱少了,还是不让我住你家呢?”

郑大帅见张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好收下钱,说:“山里人家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请张长官多包涵点。”

张峰笑了笑,说:“不要客气,我给你们一家人带来麻烦了。”

郑大帅把堂屋收拾了一下,摆了一张空床,准备自己移到堂屋来睡,张峰连忙阻拦说:“我只住几天,就睡堂屋吧。”

郑大帅说:“你是贵客,哪怕住一天,也不能睡堂屋哟。”

张峰推辞不掉,只好在郑大帅的房间睡下。郑大帅的房间与小媳妇的房间邻壁,夜里,小媳妇两口子做爱的压床板声和呻吟声,张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近一段时间因为哥哥的案子四处奔波、伤心劳神,无暇与妻子缠绵,此时夜半更深听到这种声音,不禁身内躁动,辗转到天快亮时才睡着。

第二天,张峰起床时,郑大帅家除了两个小孙子,两个儿媳和郑大帅本人都早已经起床了。张峰洗漱后,小媳妇把早饭端到他面前:一碗红薯一碗稀饭。在当时的山村人家的早饭中通常只有山芋和咸菜,稀饭是很少见的,有些穷苦人家甚至在午饭的主餐中也很少有稀饭吃。

张峰端起饭碗,说:“你们也来吃早饭呀。”

郑大帅和儿媳们道:“我们早已吃过了。”

张峰一看窗外,太阳悬在半空中,知道时间不早了。此时,对于习惯于早起的勤劳的农民来说,的确是很迟了。吃了早饭后,张峰发现郑大帅的小儿子不在家,便问小媳妇道:“你丈夫这么早就上山挖药材去了?好勤快呀。”

小媳妇说:“回矿山了。”

张峰惊讶地问:“怎么我一来他就走了?”

小媳妇支吾地说:“他说假期到了,所以要急着走的。”

张峰沉吟不语,心里对张大帅小儿子的异常举动产生了怀疑。吃完饭,张峰就到附近的山上转悠,表面上对郑大帅家人说是看看山景,其实是在寻找可以藏身的山洞或窝棚什么的。郑大帅的家人和村民却以为他是在暗暗看护着被封的山间别墅,而没有对他的此番行踪有所怀疑。

山间的九月夜晚,已经很凉爽了,郑大帅因为白天不干活没有出汗,就没有洗澡便睡觉了。张峰习惯于勤洗澡,打了一大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而小媳妇也似乎学他的样子洗了澡,只穿了无袖小褂和短裤,在张峰面前晃来晃去的。出浴后的小媳妇,露着两条肥大的白腿,格外显得性感惹眼。

“张长官,洗澡以后嘴发干吧?要不要喝水?”小媳妇瞟了瞟张峰。

张峰侧过头,说:“谢谢,我不要喝水。”

小媳妇朝他媚笑了笑,走过去了。一会,又转回来,拿了一柄蒲扇递给张峰,问:“你热吧,扇扇凉。”

张峰说:“不热。”没有接蒲扇。

小媳妇上前拿过张峰的右手,把蒲扇硬塞到张峰的手中,说:“赶赶蚊子也好呀。”

对于小媳妇的过分热情,张峰有点招架不住。幸亏郑大帅已经在堂屋酣然入睡,否则,张峰还真有点尴尬呢!

“你还不睡吗?”张峰有些困倦了,打了一个呵欠。

小媳妇坐到张峰的床边,低下头,说:“今晚我一人睡觉有点怕……”

张峰虽然早已看出她的意思,但此时她居然说出了口,仍然使张峰感到吃惊,连忙说:“不行,你公公和你丈夫知道了,要生气的。”

小媳妇忽然躺倒床上,搂住张峰的脖子,轻声说:“我公公……也占过我的便宜。我丈夫……在村里也有相好的。”

张峰听了,不禁又吃了一惊。

这时,小媳妇的一只手在张峰的裆间摸捏,见他的那活儿已经起来了,便趴在了张峰的身上。

张峰在别墅附近的山上四处寻找,没有发现可供藏身的地方,这使他感到有些失望。这天夜里,张峰和小媳妇缠绵之后,问道:“你丈夫在村里有相好的吗?”

小媳妇“嗯”了一声:“不说他了。”

张峰说:“他和那个相好的怎么约会?”

小媳妇说:“那个女人的丈夫是做小生意的,有时要外出进货(做生意,我丈夫如果在家,半夜就去她家睡一会。”

张峰说:“半夜跑出去,你丈夫劲头真不小。可是,你怎么不拦住他?”

小媳妇说:“男人都是这个德行,我能拦住他?”

张峰说:“也是。”想了想,又问,“我听说龚大鼻子和徐大牛都和你妯娌有一腿,我哥哥被害的那天夜里,龚大鼻子还在你妯娌的床上。你和你老公就躺在隔壁,他难道不管管嫂子吗?”

小媳妇说:“那天夜里他也出去了。”

张峰说:“是到相好的家去了吗?”

小媳妇愤愤地说:“夜半更深的,不到那个婊子家,还能去做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媳妇无意中说出的愤激之辞,让张峰心里一激灵。他暗想:“说不定案发那天郑家小儿子去山间别墅偷东西时,因担心被发现而杀人灭口。”

张峰想要证明这个推理和设想,就要弄清楚案发当夜郑家小儿子究竟去哪里了。此时,他从小媳妇口中套出她老公相好的名字(住处。第二天,张峰就去村子里,找到了那户人家,她家是三间茅草屋,堂屋的门开着。

“屋里有人吗?”张峰站在门口,大声问。

没人回答。

这时,一位老太太拎着箩筐走过来,说:“你这位先生找谁?”

张峰说:“这里有一位做生意的吧?我想买一点小东西。”

老太太说:“他外出进货了,这几天不在家,他‘烧锅的’(本地农村方言:妻子)在田里拔草,你去问他‘烧锅的’吧。”

张峰用谦恭的口吻问:“请问老人家,他家的‘烧锅的’在哪块田里拔草呀?”

老太太大概被张峰的谦恭所打动,就说:“我给你指一指吧。”就放下活儿,走出去在前面带路。张峰连声道谢,跟在老太太身后,走过几条田埂,来到一块水田边,果然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站在水田里弯腰拔草,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在田埂上玩耍。

“茴香她妈,有客人要买东西。”老太太大声说。

拔草的女人直起腰,朝着张峰方向提高嗓音问:“你要买什么?”

张峰说:“有香烟吗?”

拔草的女人说:“有的。”

张峰说:“我先买两包吧。”

拔草的女人用田里的水洗了洗手,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这边田埂走来,上了田埂,打量了一下张峰,说:“到我家来拿香烟吧。”

到了女人的家,女人拿出几种香烟,让张峰挑选,张峰挑了两包烟,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票,女人要找零,张峰大方地说:“不用找了,就当成给你小孩买零食吃的钱吧。”

女人满脸笑容,说:“太客气了,我代孩子谢谢你了。”

张峰和女人攀谈起来,主动介绍说自己是山间别墅主人的家人,来看看别墅房屋情况的。然后说到自己借宿在郑大帅家,接着谈起郑大帅的家人。

“郑大帅的小媳妇说她老公和你关系很好,是真的吗?”张峰试探地问。

女人脸色涨红起来,没有吭声。

张峰道:“我听郑大帅的小媳妇说,山间别墅出事那天夜里,她老公到你这里来了,是吗?”

女人嚷起来:“她瞎说!那些天我老公在家里,她男人怎么会来?”

张峰连忙劝道:“我只是和你随便聊聊,你别当回事,只当一阵风吹过去。”

女人不吭声了。

张峰道了谢,走出女人的家。一路上,他陷入了一种推理的思维活动中。他想到:案发那天,郑家小儿子潜入了山间别墅偷东西。可是,如果说他只是为了偷东西,那么,为什么要杀人呢?再说,他为什么要连续杀死两个人?难道两个人都发现了他偷东西吗?

如果要合理地解释这些疑问,张峰觉得应该是这样的:郑家小儿子很可能在楼下偷东西时被康老头发现,索性杀了康老头。后来上楼偷东西,又被哥哥张洪发现,结果,张洪惨遭毒手。至于为什么没有实施盗窃,是因为杀了人后心里感到巨大的恐惧袭来,就放弃了。

此外,龚大鼻子之所以没有觉察这一切,是因为郑家小儿子在行凶时,他还在郑家大媳妇的被窝里。

按照上述推理,郑家小儿子是山间别墅凶手无疑。不过,张峰心里很清楚,如果把头脑中的推理假设变成现实中的铁案,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张峰面临的困局是:一来郑家小儿子是不是回到矿上去了,尚是不确定的变数,二来县警察所现在没有人手办理这件案子,对他根本不会理睬的,而他又不能私设公堂,把郑家小儿子抓来审讯。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当张峰为哥哥遇害的案子弄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时,他家再次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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