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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活百态

一棵白菜的意外遭遇

临出门的时候,我发现了那棵白菜,它蹲在墙角,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它是我昨天才从超市里买回来的,还没来得及享用,这又要出差了。想想两个月后回来,它腐烂的样子,我决定把它送人。

我拎起那棵白菜,出了门。

一家快餐店前,我把白菜放到正在洗菜的女服务员身边,我说,我要出远门,这棵白菜,不吃也是烂掉,就给你吧!女服务员冲我笑笑,说,那就笑纳了。这时候,一个腆着肚皮的男人走过来,先看看那棵白菜,再看看我。男人说,谢谢老兄,只是我们这店,不用白菜,对不起哇,请老兄拎走。男人这样说着时,表情就有些古怪。什么人啊,我心里嘀咕着,拎起白菜,转身走了。身后,有声音跟过来,小倩,你长不长脑子,平白无故,人家会送你一棵菜?这菜里要是有毒,闹出人命来,我找谁去?

这人怎么能这样想,老子是搞破坏的人吗?我觉得那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拎着白菜,继续往前走。

一家院子,大门开着,几个人坐在院子里闲聊,我走过去,我说我要出远门,这棵白菜,不吃也是烂掉,就给你吧!

其中的男人盯着我看了会,脸色明显阴沉下来。

其中的女人突然啐口吐沫,说,什么意思,你?

没什么意思,我说,就是觉得这白菜不吃也是烂掉,可惜了。

你是说,我们只配吃快要烂掉的东西,是吗?女人站起来。

不是不是,我解释,我是想这白菜不吃也是烂掉……

女人打断我的话,女人说,你到底啥意思?女人向我跳过来,手指戳着我的鼻子,女人说,滚,给我滚!

我还想解释些什么,见女人这架势,觉得没必要了。我转身离开。刚出院门,就听那女人说,老头子,你这才离开位置几天啊,这人就拿白菜来糟蹋你了,你想想,要还是在位置上,他敢这样来侮辱你?那时候,人家拎茅台、五粮液,我都嫌礼轻,现在……

女人呜呜哭起来。

这是哪跟哪啊!我觉得好笑,想笑,但笑不出来。

我拎着白菜,继续往前走。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东来西往的人贼多。我把白菜放到路口边,退到不远处,看着。

一个妇女,拎着菜篮,从白菜身边经过时,停下来,目光在四周扫过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匆匆走开。

两个民工模样的人,看见白菜,冲它跑过去,可在距它约两米远的地方突然停下来。接着,转身往来时的方向飞跑起来。他们的跑动,引起一位胳臂上套着红袖章的老人的注意,老人追着跑了一阵,忽又折回来。老人跑到那棵白菜跟前,瞅了又瞅后,掏出手机。

不大会儿,防暴警察车开过来,他们先在那棵白菜周围划上白线,而后开始疏散过往的人。

有人嚷,不得了啦,恐怖分子放炸弹了!

接着就有人问,在哪儿呢?

接着就有人答,在一棵白菜里。

揉皱的火车票

女人抱着孩子,背着蛇皮袋,挤上车来。没有座位,女人把蛇皮袋放到走道上,一屁股坐下去。

女人穿着褪了色的蓝褂子,黑色的裤子皱皱巴巴的,头发蓬松。

女人把孩子放到腿上,双手揽着孩子。孩子不大,两三岁的样子,好像睡得很熟,一只手垂着,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女人目光在周围扫过一遍后,停在孩子脸上。孩子好像很幸福,脸颊上绽着小花蕾。

女人附身轻轻地吻着孩子的脸颊。

列车员查票的声音传过来。

女人干裂的嘴唇离开孩子嫩嫩的脸蛋,屁股从蛇皮袋子上挪开,坐到过道上,双臂从孩子的身上顺过去,打开蛇皮袋,翻找起来。怎么没有呢?女人嘀咕,明明是买过车票的呀!女人不相信车票会长腿跑掉。女人还在翻找。好像该翻找的都找了,女人紧张了。要真是没有了,该怎么办呢?女人上齿狠劲地咬着下嘴唇。后来女人把自己身上的衣兜也翻遍了,还是没有。

女人没辙了,眼巴巴地看着走过来的列车员,她说,俺车票丢了。见列车员没什么反应,女人补充一句,真的丢了。列车员扫眼女人,说,丢了补票。

女人不作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列车员。

看我干什么?列车员催促,还不赶快补票?

身边的红头发女人,摸着脖颈上的项链,笑着跟对面的年轻人说,这种人,见得多了。

也是,年轻人附和,上次去深圳,碰到一位老太太,说是钱包丢了,没钱买票,回不了家,哭得泪水涟涟的,我见着可怜,给了她钱,你猜怎么着?怎么着?

后来返回时,在售票处,我又见到了那位老太太,老太太还是说钱包丢了,没钱买票,回不了家,哭得泪水涟涟的。

这人啊,真的是什么样的都有。红头发女人感叹着。

俺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女人显然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你们不要侮辱人,俺的车票真的是丢了!

红头发女人乜眼女人。

年轻人的脸上也挂着不屑。

女人没管他们。

女人又开始翻找。蛇皮袋里全是男人的换洗衣服,一件一件都叠得好好的。女人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抖开,再一件一件重新叠好,放进去。

很多眼球都粘在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好像,那些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应该与女人没有什么关系。

女人见有人看她,脸色像大山里熟透的野柿子般红了。女人说,这些都是俺男人的,俺男人在长沙做工呢,让俺忙完农活去看他,可俺怎么也没有想到,俺会把车票弄丢了。

女人的双手乱搓着,眼里噙着晶莹的泪水。

俺真的是买过车票的,女人眼巴巴地看着列车员,心说,俺要是多带钱了,早就补了。俺家母鸡屁股会屙钱呢,算什么呀!

不罚款,就很便宜你了。列车员木着脸,快补票。

女人的双手仍是乱搓着,眼里噙着晶莹的泪水。

女人说,俺真的没有多带钱,俺怎么没想到车票会丢呢?

邻座的一位老大爷,掏出三张百元钞,递给女人,还说,够了吧!女人狠劲地赶走眼窝里的泪水,推回老大爷的手,女人说,俺庄户人家,不兴要陌生人东西的。女人说过后,将熟睡的孩子抱起来,一只手探进孩子的肚兜里。

红头发女人哼了声,说,还真够入戏呢!

年轻人接话说,看看,看她还怎么演?

女人在孩子的肚兜里掏会儿,失望了。女人说,孩子他爹给娃买的长命锁,能值几个钱,可俺走急了,忘带了。女人这样说着时,就听见红头发女人在对年轻人说,呵呵,有看头了!

有什么看头呀,年轻人说,再演,还不就是想逃一张票吗?

俺不是逃票!女人愤怒了,大声呵斥,俺真的买过票的!

那就拿出来呀!年轻人紧逼。

对呀,拿出来呀!红头发女人附和。

女人霍地站起来,把熟睡的孩子扛到肩上,拎起蛇皮袋子,在列车员面前晃晃,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俺把这个留下,回头,俺再赎。

还没等列车员反应过来,女人咯咯大笑起来。原来,女人扛在肩上的孩子被吵醒了,孩子看着女人,喊,“饿——”接着孩子的小手就去摸女人的乳房,孩子在摸女人的乳房时,那只攥着的小手就松开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就跑了出来。

那是一张火车票。

打杏

欣懿在街上溜达,碰到女孩。女孩肩挎黑色布包,手拿望远镜。女孩走近欣懿,像很熟的样子。女孩说,喂,溜达呀?

欣懿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女孩,只好敷衍说,是啊。但眼睛却盯着女孩。女孩红发披肩,苹果脸,弯弯眉下汪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眼睛,随意看你一下,保你会有被电着的感觉。

欣懿就有这种感觉。

女孩抬起白嫩的手,在欣懿眼前晃了晃。欣懿的目光,这才从女孩身上拔回来。

女孩说,买副望远镜吧?

女孩边说着,边把望远镜按到欣懿手里。

欣懿举起望远镜,很远的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欣懿说,质量是不错,买下了。手伸衣兜里,准备掏钱。女孩拦住欣懿,说,再试试嘛,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好调换。

欣懿觉得女孩真负责,再次举起望远镜,往很远的地方看。女孩在一边帮着,口吐着兰香,挺挺的乳房,有意无意地蹭着欣懿的肌肤。欣懿的心怦怦跳起来。更让欣懿心跳的,是欣懿从望远镜里,看见一个男人把手伸进了走在他前面的那个女人的衣兜里。贼?欣懿边说着边指着远处的那个男人给女孩看。女孩见了,喊句“抓小偷啊”,接着便跑开了。肩头的黑色布包还掉了一次,女孩捡起来,继续跑。

欣懿看着女孩跑开去的背影,想,傻女孩啊,这么远,跑过去有啥用?但内心里,欣懿被女孩的精神感动着。

渐渐地,女孩从欣懿的视线里消失了。欣懿这才想起手里的望远镜还没付钱呢。欣懿手伸向衣兜掏钱。欣懿这一掏,浑身惊出冷汗来。衣兜里的钱夹,不翼而飞了。那里面,装着五千块钱啊!

怎么会是这样呢?欣懿不愿意把女孩往坏处想,可现实真是太残酷了。

欣懿手拿着望远镜,没精打采地走着。身边的行人,投过来怪怪的目光。街口,欣懿看见一个中年妇女,穿紫色衣裤,修长的脖颈上,戴着粗大的项链。

欣懿走近中年妇女,像很熟的样子。欣懿说,喂,去超市啊?

中年妇女显然是不知在哪儿见过欣懿,只好敷衍说,是啊。

欣懿举起望远镜,说,买一副吧,很好玩的。

欣懿边说着边把望远镜按到中年妇女手里。

中年妇女举起望远镜,很远的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中年妇女说,是很好玩,买下了。手伸衣兜里,准备掏钱。欣懿拦住说,再试试吗,看看有没有问题?

中年妇女觉得欣懿真负责,再次举起望远镜,往很远的地方看。欣懿在一边指导着。突然,中年妇女惊叫起来。中年妇女从望远镜里,看见一个男人把手伸进了走在他前面的一个女人的衣兜里。贼?中年妇女边惊叫着边指着远处的那个男人给欣懿看。欣懿见了,喊句“抓小偷啊”,接着便跑开了。

欣懿跑了一阵,气喘吁吁,见没有人追,停下来,掏出钱夹,点了点,六千多块,心情好多了。

欣懿岔上一条小路。

小路边,杏树下,一位老者,手举木棍,在打杏。一颗颗青杏落在地上。欣懿看不过去,说,老人家,这杏都还没成熟,打下可惜了。

老者从地上拾起一个,递到欣懿手里,说,你看看,被虫子咬坏了,这种杏,要是不打下来,被咬坏的地方,会腐烂,会把好的杏也弄坏,不打掉,不行啊!

是这样啊……

欣懿心里咯噔一下,继而转身,沿着刚刚跑过的路,返回了。

玩笑

石头和木头站在大树下闲聊,梅从面前走过去。

木头望着梅婷婷的背影,说,石头,梅的男人真是太幸福了!

石头说,这话怎么讲?

木头说,梅那么优秀,那么出类拔萃,那么……

石头说,你对梅有意思?

木头说,有意思又能咋样,人家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还能咋样?

石头说,去抢啊!

木头说,石头你这是让我犯错呀!不过……

木头盯着石头,半晌,才说,石头,帮哥个忙?

石头说,怎么帮?

木头附石头耳根交代一番。

石头听后,拍着胸脯说,小意思,看我的!

梅刚到单位,手包还没有放下,校长就过来喊她了。她坐在校长对面,看校长端起茶杯,下唇在杯沿上粘了下,又放下了。梅觉得校长有意思,急火火地把自己喊过来,难道就是让自己看他喝茶?梅这样想着时,表情就显得不耐烦。校长看出了梅的心思,只是话还没有斟酌好,不知怎样开口。梅坐不住了。梅站起来。梅说,校长,没事我走了?校长说,梅你先坐下。梅只好又坐下。校长看着梅。校长说,梅你工作很出色,老师学生都喜欢,可越是这样,你越是要严格要求自己,把精力放在教学上,至于感情的事……

梅回到办公室,坐那儿发半天呆,也没搞明白校长话里的意思。

放学回家,见妈妈堵在家门口,梅惊诧。梅问妈妈,你怎么过来了?妈妈神神秘秘地拽起她就走,还说,跟妈妈回去,妈妈有话问你哩。

梅随着妈妈,来到妈妈家。

梅问,妈,是啥子话呢?

妈妈没回答。

妈妈端出做好的饭菜,给梅盛上,看着梅大口大口地吃,妈妈的眼角流出泪水来。妈妈说,木头人是不错,小说写得也好,可再好,你也是有男人的人了,闺女,与木头断了吧!

梅嘴里塞着的饭喷了出来。梅说,妈妈你说啥呢?什么与木头断了?我与木头怎么了?

梅把碗摔在地上。

梅夺门而去。

梅跑回自己的家,合衣倒到床上。

男人歪歪斜斜地回来了,浑身散着酒气。

起来!男人歪到床边,你给我起来!

梅没理睬。

男人吼,臭婆娘,给我起来!

梅忽地弹起来,也吼,你骂谁呢?

骂你!男人的巴掌掴过来,骂,还便宜你了。

男人把梅摁到地上,狠劲打。

木头从门前过,看见男人在打梅,闯进来。木头说,你个大男人,怎么打老婆?木头这样说着时,拳头就落到男人身上。男人挨了打,一边咆哮着,一边与木头拼命。还喊,快来人呐,奸夫淫妇要杀人呐——

小区的人跑过来。

后来,梅便与男人离婚了。

再后来,梅真的嫁给木头了。

这天晚上,木头约了石头。木头与石头喝着酒,话题就扯到梅身上。木头说,当初不是让你开个小玩笑,逗逗梅,怎么整出那事来?

石头说,后悔了呀!

木头说,后悔啥,只是这样糟践梅,心里过不去。

石头笑,还说,梅嫁你,没错。

一双红花布鞋

苦子背着装麦的袋子,赤着脚,轻轻地拉开门闩。

天空的月亮弯弯的,亮亮的。

苦子在门前站了会,见爹的屋里没有动静。苦子知道,自己是没有惊动爹。苦子舒口气,背着装麦的袋子,朝村口走去。

邻居的狗叫起来。苦子低声吼,眼瞎了你,是我。狗便不叫了,摇着尾巴向苦子晃来。苦子说,别跟着,回头带馍给你吃呢。狗像是听懂了苦子的话,站住不走了。

公鸡的打鸣声,在静夜里脆响着。

出村口不远,是一爿坟茔地,坟茔馒头般叠着。风颠过来,树们兴奋了,摇头晃脑。苦子走在其间的小路上,脸上的汗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苦子又累又怕。

赶到河边时,天色放亮了。河对面的小集镇就有收麦子的。

苦子蹚下河去。虽是五月天了,但清早的河水,还是有些凉。这让苦子很不适应。苦子觉得腿肚子僵硬起来,用起来很不方便。苦子想寻个地方歇一歇,可满眼的河水在面前哗哗地流着。苦子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苦子没走几步,就觉得腿颈子的筋凸起来,疼得要命。

苦子歪倒了,袋里的麦子撒进河水里。

苦子呛了几口水,支撑着站起来。看着正随河水漂走的空袋子,苦子剜心的痛。

苦子伫立在河水里,直到有赶早集的蹚下河,苦子才恋恋的往回走。

但苦子没有回家。苦子怕爹见了会问他衣服怎么湿了。苦子到自家的秧田拔草去了。

到底是五月的天了,太阳升起来后,苦子就感觉到火辣辣的热了。

后来苦子爹也来了,苦子爹见了苦子,就说,娃,饭热着呢,回去吧!还说,这点草,爹一人就拔了。

苦子听后,眼泪就不听话了。苦子觉得对不住爹。那可是黄亮亮的麦子呀!

但,就在这天晚上,苦子又干了件对不住爹的事。

天黑下来,爹早睡了,苦子没睡。苦子赤着脚,耳贴着东屋的门。苦子听到爹的鼾声了。苦子离开那门,摸到鸡圈边,伸手捉了只母鸡。母鸡受了惊吓,咯咯叫起来。苦子慌忙用手捏住鸡嘴,折回自己的小屋。苦子将鸡嘴用布条缠了,还捆了鸡的翅膀和腿,而后把它塞进床肚里,这才睡下了。

窗外,一勾弯月身边,繁星点点。有风,在静夜里轻吟。

苦子躺在床上,瞪大着眼睛看着窗外空蒙的夜色,想着花子。有些时间了,苦子没有见到花子。不是花子不见,是苦子不想见。苦子觉得,自己心里装着花子,怎么着,也不能再空手见她了。苦子也想浪漫一回,想捂着花子的眼,让花子猜给她带什么来了。花子左猜右猜,就是猜不到。苦子这会儿捧上红花布鞋。花子高兴地捶着苦子的胸脯,嗔,死苦子,哪来的呀?苦子只是笑,不搭话。花子的小拳头就更忙活了。

苦子在花子小拳头的忙活声中醒来。

公鸡的打鸣声很稠,邻居的狗吠声很响。

苦子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弯身在床肚拽出那只母鸡。搂在怀里,苦子觉得不对劲。母鸡的头怎么耷拉了呢?苦子解开鸡嘴上的布条,还有翅膀和腿上的,这才发现,母鸡已经死了,像刚死的。

苦子呆了。

后来苦子给爹留了张字条,走了。

苦子是去南山扛椽子了。南山一百多里地,太阳偏西的时候,苦子就到了。苦子瘫坐在山包上,目光在山林里寻。那时候,晚霞透过叶隙跑进来,林子里通亮通亮的。苦子左寻右寻,终于寻到心仪的啦。苦子砍了那树,削去树枝。这会儿,苦子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苦子沐浴着月光,顶着星星,越岭过岗。太阳红着脸蛋挪出来的时候,苦子赶回来了。苦子卖了椽子。

苦子攥着卖椽子的四元钱,走进了油条店。

苦子着实是饿了,狼吞虎咽地吃掉十根油条后,苦子还喝了两碗白开水。

出来后,苦子后悔了,后悔花掉的五角钱。

苦子走进“供销社门市部”,在那儿,苦子花三元钱买了双红花布鞋。

苦子揣着红花布鞋,跑到花子家。

苦子捂住花子的眼,说,猜猜,俺给你带啥了?

花子挣脱,说,带啥了?

苦子捧出红花布鞋,问,喜欢吗?

花子见了,脸色立时转阴了。花子说,不就是一双鞋吗,谁稀罕呀!

那一刻,苦子犹如隆冬天里,被人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嘎嘎的冷,感觉浑身散架似的,又累又困。苦子忽地跌倒在地上。

风筝

出村口不远,是一片广袤的草地。

小草青碧碧鲜嫩嫩的,叶尖上绽着晶莹的水珠珠,阳光躲在水珠珠里,有风吹来,水珠珠随着那叶尖晃动着。

女孩在这片草地上放风筝。

女孩的风筝是红蝴蝶的那种,飞在蓝蓝的天穹下,划着优美的姿势,蛮诱人的。女孩目聚着风筝,白嫩的粉手抖动着风筝线,笑靥如花。

女孩好高兴。

女孩在草地上蹦跳着,还唱:

蝴蝶飞呀就像童年在风里跑

感觉年少和彩虹比海更远比天还要高

蝴蝶飞呀飞向未来的城堡

打开梦想的天窗让那成长更快更美好

……

女孩正唱着,忽见天空多了只风筝,那风筝也是红蝴蝶的那种。

女孩不唱了。

女孩顺着那风筝飞起的方向瞄过去,女孩看见,不远处的青草地,有个小男孩正仰着小脑袋,在放风筝呢。

女孩觉得好玩。

女孩拽着风筝线跑到小男孩身边,女孩说,你放风筝呀?

小男孩扑闪着大眼睛看会儿女孩,回答,是哩。

小男孩说后,又拽着风筝线,把风筝往高空放去。蓝蓝的天穹下,两只红蝴蝶时上时下,忽高忽低。

女孩觉得特来劲。

女孩告诉小男孩说,我们比赛吧!

小男孩说,怎么比?

女孩说,比飞高。

小男孩点点头。

女孩拽着风筝线,在草地上跑起来,边跑边放风筝线,风筝越飞越高。小男孩也不示弱,也疯跑着,让风筝紧紧咬着女孩的风筝飞。

女孩好生气,拼了命地跑,拼了命地放风筝线。

小男孩追着女孩,嘴里还喊:小姐姐,我的红蝴蝶追上你的啰!

女孩看看天空,觉得没面子,就一个劲儿放着手中的风筝线。小男孩的红蝴蝶还是咬着不放。女孩急了,眼见手中的风筝线不多了,女孩还在放。

女孩手中的筝线没有了。

女孩看着自己的红蝴蝶把小男孩的红蝴蝶越落越远,心里特高兴。

女孩欢呼着,还奔着小男孩跑过去,骄傲地看着小男孩。女孩说,我胜啦!我胜啦!

女孩蹦着跳着,欢呼着。

但女孩旋即就不欢呼了。

女孩的红蝴蝶在高空飞着飞着便飞远了,女孩想拉回,这才发现手中的风筝线没有了。

女孩哇的一声哭起来,还说,我要风筝我要风筝我要……

小男孩边回收着筝线边看着越降越低的红蝴蝶,小男孩说,小姐姐,别哭呀,我这风筝送你吧!

女孩听小男孩这么一说,响着更大的哭声,捂着脸跑开了。

小男孩站在青青的草地上,望着女孩跑开去的背影,心说,小姐姐,你别哭呀!

这天晚上,女孩躺在床上,瞪着窗外清清爽爽的月色,想着她的红蝴蝶,想着想着,便入梦了。

女孩来到村口不远处的那片广袤的草地。

小草青碧碧鲜嫩嫩的,叶尖上绽着晶莹的水珠珠,阳光躲在水珠珠里,有风吹来,水珠珠随着那叶尖晃动着。

女孩在这片草地上放风筝。

红蝴蝶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着。头顶,有白云飘飘;身边,有叫不出名儿的小鸟扑展着翅膀,翩翩起舞。

女孩拽着风筝线,幸福得犹如刚从蜜罐里钻出来。

女孩欢呼着。

但女孩旋即就不欢呼了。

女孩看见,她的红蝴蝶不知怎么就挂在了树梢梢上。

女孩拽着风筝线,可那风筝线好像也恋着树梢梢,一个劲儿往它身上缠。女孩越拽,那风筝线就越往树梢梢上跑。

女孩哇的一声哭开了。

女孩醒了。

女孩瞪着窗外清清爽爽的月色,还是想着她的红蝴蝶。

翌日,女孩起来,看见窗外楝树的枝丫上,挂着风筝。风筝也是红蝴蝶造型,和她飞跑的那只,一模一样。

瞅着风筝,女孩感觉有些怪怪的。这风筝怎么会自己跑回来呢?女孩在心里画着问号。

女孩捧着风筝去了不远处那片广袤的草地。

小草青碧碧鲜嫩嫩的,叶尖上绽着晶莹的水珠珠,阳光躲在水珠珠里,有风吹来,水珠珠随着那叶尖晃动着。

女孩站会儿,便放起风筝来。

红蝴蝶在高空盘旋着,划着优美的姿势,煞是好看。

女孩应该高兴,可女孩高兴不起来。

女孩目光在四处里扫着。

女孩是希望小男孩能来与她一块儿放风筝,比赛谁放得高,可就是不见小男孩的影子,女孩好失落。

女孩不想放风筝了,女孩在收风筝线时,看见了小男孩。女孩跑过去,可那小男孩见了女孩,像做错了什么似的,转身就跑。

边跑边喊:小姐姐你玩……

你相信缘分吗

雾重,飞机不能起飞。他退了机票。

手捏着动车车票,进站,坐到座位上,心还像被猫爪抓着。他不知怎么了,就是觉得要出去走走,随便走走。

她走过来,挨着他的座位坐下,秀目盯着窗外。

他发现她,心开始颤抖。她依然秀目盯着窗外。

他说,怎么会是你?

她觉得声音好熟,移过秀目。怎么会是你?她惊诧。

他笑笑,想以此舒暖些气氛。她也笑笑,只是那笑,很浅,像十年前的那天一样。那天,她就是这样笑着对他说,我们分手吧!他没有犹豫,还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回说,分。那时,都正值青葱岁月,都自我感觉良好。

沉默。

路边的树梢在窗外晃过。

他问,是出差吗?

她答,不是,是看老公。

他哦一声,脸部闪过一丝忧郁。她见了,暗暗窃喜。

她问,你呢?

像从某种思考中走出,他答,看我老婆。

她也哦一声,抬手挠挠黄亮的头发。他见了,暗自高兴。他记着这个动作。从前,在一起时,她开哭的时候,总是这样。但今天,她没有哭。

又沉默。

晚阳碰在车窗上,火烧般红。

她秀目盯着窗外。

他也是。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N城到了。走出站台,他问,老公没来接你?她说,没告诉他,你呢?我也是。他答。说后,他伸手拦辆的士,在弯进去的一瞬,冲她怪怪地笑笑,那样子,像是逗她吃醋。

她还真是不大好受,后来住进宾馆,扑在床上,放声哭了一阵。

一轮圆月,泻着银辉。

她走出宾馆,碎步敲着青石板路,来到海滩。

皎月朗照,海风轻拂。

望着母乳般的海面,她思绪翻飞。

有手搭上她的肩头,她怔下,见是他,一脸惊讶。她说,怎么,没回去抱老婆哇?音调里泡着揶揄。他装着没有听出什么弦外之音,他说,你呢,怎么来了这里?

她一仰脸,硬硬地甩了一句,我乐意,管得着吗?说后,竟哼着小调,踢着满地的月色,走了。

望断她的背影,他自语:她怎么也会来这里,难道……

生活真是特有意思,一年后的浅夏时节,他们又相遇了,相遇在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里。

当时,他在森林里已转悠三天,身上带的干粮也吃完了,他开始害怕了。其实,他要是打个电话,什么事都解决了。何况,他腰里就揣着手机。但他没有。他觉得,这事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现在,手机没电了,就是想与外面联系,也联系不上。像一只无头苍蝇,他在森林里乱碰乱撞着。

还真撞上她。

她也是迷路了。

缘分。他欣喜地攥着她的手。她的手凉凉的。他知道,她准是饿肚子了,她肚子里没东西,手就凉。他四处寻找能吃的东西,每找到可以入腹的,他都先尝尝。他怕有毒,或者味道不好。

她感动了。她说,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他说,什么事?

她说,其实,我没有老公。

他拥过她,声音有些发抖。他说,其实,我也是一个人过。

她听了,泪珠子叭叭砸到地上,两只软绵无力的小拳在他胸前敲着,还说,你真坏……

怎么会这样

一道闪电,一声炸雷,一阵急促的雨点砸下来。

他脱掉外衣,罩到她身上,捉起她白嫩的小手,往公路跑去。她的“宝马”停在那儿。

共进晚餐后,她说,去郊外玩玩吧!他说,好。她开着“宝马”,他坐在副驾上。“宝马”轧着柏油路面,走出城市,犁进郊外的暮色里。在一条小河边,车停下来。沿着河堤,他们手挽着手,静静地走着。爱情在彼此心里泛滥,尤其她,样子十分高兴。没想到,这会儿,竟下起雨来。

他身子已被雨点砸湿,她也没好到哪儿去。就在接近“宝马”时,借助闪电的光亮,他发现路边躺着一个棕色钱袋。他捡起来。这会儿,她已钻进车里。他还愣在雨地里。她喊:“快上车!”他恍然。坐到副驾上,他说,等等。接着他便打开那个棕色钱袋,厚厚的一沓,少说也有一万元。她高兴,想开车离开。他没让。他说,再等等,说不定失主就寻过来了。她虽不高兴,但还是没发动车。

闪电。炸雷。雨声。

他们候在“宝马”里,静静地等着时间从面前轻轻划过。

失主还是没有出现。她急了,回去吧?她说。他没作声。回去吧?她声音大了些。他说,不。还说,一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失主该着急了。她生气了。她说,要等你自己等吧!他目光在她脸上走过一遍后,什么也没说。

他站在雨里,手里攥着那个棕色钱袋。

自然,他没有等到那个丢失钱袋的失主。天亮后,他把钱袋交给了“交警”。拖着满眼的睡意,他回了自己的小屋。刚躺下,她的电话就过来了,让他与欣秘书去N城。

赶到N城,暮霭已重。只好先住下来。

他真困了,头挨枕头,就入睡了。一股逼人的香水味薰醒了他。欣秘书白嫩的玉臂环着他的脖子,口吐兰香,好好喜欢哦。那声音,娇滴滴,软柔柔。他猛地推开欣秘书,脸色即刻阴沉下来。他说,你怎么进来的?还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欣秘书低垂着头,走开了。临出门时,小声嘀咕句,这人怎么这样哇?

他重新躺下,只是,这会儿,没了睡意。欣秘书青春的身体在眼前晃荡着,还有她离开时嘀咕的那句话,那舌根底下藏着的意思,傻子也知道的。

但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他警告自己。

从N城回来,她设宴接风。

散宴后,他们手挽着手,出了酒楼。她没有开车,她说这么做,就是想与他在一起放开地喝酒,开心地逛马路。他听了,心生感动,决心要好好为她付出、为她分忧,不让她一个女孩子,身上扛着这么重的担子。

左拐,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两边的白杨树梢正在高处接吻,走在这样清幽的路上,爱情会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

他们现在就是这样。

突然,一阵乱响,有几条人影蹿过来,推开他,拖起她就走。他跃起,边大声地喊叫着,边落到她面前,用身体护着她,任凭那些人怎样捅他踢他,他紧紧抱着她,就是不肯放开。

后来,他住进了医院。

她守着他,被他感动得泪流满面。

看着心爱的人毫发无损,他宽慰,心里的甜蜜驱赶走了肌肤上的疼痛。目聚着她,爱意写在脸上。

可她,却幽幽地哭了起来,还说,没想到他们几个下手会这么狠呀!

他不解。

她抹把眼泪,冲他甜甜地笑笑。好了,她说,这下我放心了。接着,她说为了守住父亲留下的这份产业,在交男朋友方面,她得谨慎。末了,她十分高兴地告诉他,她说,你经受住了考验。

考验?他恍然。原来那个钱袋、欣秘书,还有那几条人影……他觉得浑身透骨的凉,更觉得守在身边的这个女孩十分陌生。他一骨碌爬起来,临出门时,扔下一句话:我们结束了。

怎么会这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莫名其妙。

丑人程咬银

程咬银真的很丑。

具体丑到什么程度,我没见过。他的同学王六美提到他的名儿,身子就颤抖,像怕被瘟疫传染一样。我认识王六美,通过王六美,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

程咬银小时候不念书,后来长大了,倒拼死拼活要念,没办法,他的父亲只好找关系,让他直接念初中。

那天,程咬银走进教室,可把同学们都吓傻了。老师给他安排座位,没一个愿意跟他同桌。没办法,老师只好召开班干部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班干部们能带个好头。结果,班干部们宁愿辞“官”不做,也没人带这个头。没办法,老师只好请示校领导,在教室后面加了一张桌,程咬银自己坐。

程咬银独坐一桌,又在最后排,不搭理他就是了。时间久了,同学们心理上的恐惧也就渐渐淡去了。千不该万不该,程咬银他不该去美容。真搞不明白,程咬银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下,班里炸开了。女生们捂着脸,一个个像受了惊的马,脱缰似的跑出教室。男生们胆子大些,几十人拥在一起,壮着胆子,喊:妖怪——滚蛋——

程咬银只好“滚蛋”了。

后来王六美也辍学了。王六美与程咬银在一个生产队,为躲避他,王六美少挣了不少工分。那年月,分粮食是按工分的。因为这,王六美没少挨父亲整。要不是发生那件事,王六美还会继续挨父亲的整。那件事发生得有点突然,本来晴朗的天,说变脸就变脸,满满一稻场的麦子,眼看要被雨淋着,队长吹响哨子,破着嗓子喊:插秧的,犁田的,车水的,不管在干什么的,都给我停下来,赶快来稻场收麦子。队长的声音刚落,人们便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程咬银也拎只笆斗跑过来。都在抢运麦子,谁也没注意他。后来麦子被抢运到粮仓里了,看着可天而倒的大雨,人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就在这时候,不知是谁喊了声“鬼——鬼啊——”,人们的目光聚向他,接着就有人往雨地里跑去,接着就是一道闪电一声霹雷,接着人们就发现那个往雨地里跑的人被雷击倒下了。

这件事震动很大。

生产队长更是抓住程咬银的头发,边凶边骂:你个魔鬼,不让你出工,你怎么来了?

原来,程咬银一出工,就有好多人怕,不敢出工了。生产队长从大局出发,不让他出工。

本来想表现一下,希望人们能接纳他,能让他出工,现在……

程咬银什么也没说,低着头,默默地走开了。

之后的事,王六美说她不知道了。

我找到程咬银的父亲。我说,听说程咬银死了,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程咬银父亲的眼窝里滚着泪水,声音有些哽咽。程咬银的父亲说,小银(程咬银的乳名)打队里不让出工后,白天就窝在屋子里,门槛也不出,只是清早或夜晚,偶尔到外面散散心。那天,天刚蒙蒙亮,小银就出去了。沿着秧田埂走,嗅着秧苗的清香,小银高兴起来。小银一高兴,就忘记时间了。太阳从东边冒出来时,小银看见南大塘边,两个女人在车水。我们这儿车水是要四个人的,见只有两个女的,小银跑过去,帮忙。没想到,那两个女人见了小银,惨叫一声,双双跌落水里。小银跳了下去,那两个女人得救了,小银他……

程咬银父亲的喉结咕咚几下,还想说些什么,没说。

我说,家里有程咬银的照片吗,我想看看他。

谁知,程咬银父亲听后,捶着胸,哭号起来:小银,爹对不起你哇——原来,程咬银七岁那年,父亲到照相馆照相,他跟了去,本来可以照一张的,可父亲没让。父亲戳着他,说,你是真不知丑哇!

那之后,程咬银再没提过照相的事。

真心的话

初夏的晚上,院子里凉爽得很。

男人坐在石桌边,女人也坐在石桌边。看着天空的月亮,男人心情好起来,男人说,喝点吧!女人点点头。

女人起身走进房里去。

女人从冰箱里取了凉菜还有红酒。

男人和女人喝着酒,话语便也多起来。

男人说,五年了,时间这家伙跑得还真是快,这一闭眼一睁眼,我们结婚就五年了呀。想想五年前,男人挠挠头皮,不好意思起来。

女人笑,还说,那时候,你就像一条小尾巴,俺走哪你跟哪,上个厕所,你也守在外面呢。

男人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男人咕嘟灌口酒,看着女人,男人说,那年冬天,为了见俺,你沿着新挖的水渠跑过来,俺见你鞋和裤子都湿了,裤子上还挂着冰碴碴,可你竟然还没有感觉到。男人刹住话,只是拿眼睛看女人。女人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女人说,看俺干吗?女人还说,那一次,俺跟你说分手,其实只是想逗逗你,没有想到哇,你居然偷偷喝“敌敌畏”,要不是发现早……

男人眼窝湿湿的。

女人眼角也挂着泪花。

沉默。银银月色,静静地躺在院子里。

男人揽过女人,看着女人微微颤动的鼻翼,心怀内疚。男人说,结婚这几年,俺大多在外面跑,你一人守着家,还要干地里活,辛苦你了。女人偎在男人怀里,见男人这样说,泪珠子就叭叭砸到地上。女人说,你能这样想,俺心里就敞亮了。俺在家里,苦些累些,没什么。俺就是怕你心里没俺啊。

男人说,俺不会。

女人说,嘴是这么说,可俺感觉……

女人这样说着时,抬手赶走了脸上的泪,凝眸看着男人。女人说,你在外面真的没有人?

男人说,没有。还说,骗你是小狗。

女人不相信。女人还是说,可俺感觉……

男人急了,男人一急就要给女人跪下去,女人没让。女人拽着正要下跪的男人,女人说,你外面真的没人,就不会对俺一点也不用心了。女人这样说着时,脸颊就排出红红的云。女人说,感觉你一点也不在乎俺。

男人顺势搂起女人。

男人把女人抱在怀里,吧唧亲起来。男人说,谁说俺不在乎你?

女人娇嗔,就是不在乎啊,俺一个女人在家里,你就不怕俺……

男人明白了,男人说,俺早防着呢!

什么?女人猛地推开男人,你早防着俺,怎么防俺啊?

男人笑了,还说,俺对村里人说,俺老婆跟王大胖子好上了,王大胖子谁敢惹呀,那可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小混混哇。男人说过后,眼神就移到女人的脸上。

女人紧着的脸色疏朗了。

女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又一个凉爽的夜晚,王大胖子在女人身上耕耘后,眼睛搁在女人的脸上。王大胖子说,你就不怕他在外面找女人?

女人摇摇头,很自信地说,不会。还说,俺对他公司里的人说,俺老公跟他同学刘琳琳好上了,刘琳琳谁敢惹呀,市刑警大队大队长。女人说过后,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女人忐忑着。

白色土路

一条泛着白色的土路,两边长着茂壮的白杨,白杨的枝丫在高处交叉着,造型像一座拱形的桥洞,那土路就像一条河,有河水轻轻地往里流去。

那时候我在乡间休假。读大学以来,我养成了晨跑的习惯。我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这条土路。我很高兴在这条路上晨跑。

这时候我发现了女孩。女孩短发齐肩,弯弯的眉,高高的鼻,薄薄的唇,给我一种很健康很青春的感觉。看到女孩,我就想起在《美国丽人》中扮演安吉拉的那个米娜·苏瓦丽,我曾经把这个美人的相片放在我书桌前的相架上,不言而喻,我是多么喜欢她。

我说,晨跑呀?

女孩冲我浅浅地笑笑,算是答了。

于是我就放慢速度,希望女孩能够与我一块晨跑,可无论我怎么放慢速度,甚至是在步行了,女孩还是远远落在我的后面。我知道女孩不是晨跑了。女孩苦着的眉头告诉我,女孩有很多心事。女孩是在这条土路上释放心事哩!

我只好继续我的晨跑。

返回的时候,我撞到女孩,女孩又冲我浅浅地笑笑,没有作声。我也回女孩一脸浅笑,也没有作声。

后来很多天,都是这样。女孩在土路上走着,好像永远走不完这条路。

那是一个阳光午后,喝了下午茶我走上那条土路。女孩仍在。女孩忧忧郁郁地在土路上走着。我靠过去,与女孩并肩。

我说,你一直在这条路上。

女孩捋捋额前的短发,亮着一双大眼睛看我,是呀!

我说,怎么总是在这条路上?

女孩说,挺有意思呀!

女孩是这么说着,可眼眶明显地湿润了。我知道触到了女孩的痛处,忙说,不好意思,我们改个话题吧!

女孩说,还是说出来吧!

女孩脸上挤出一抹薄笑,女孩说,我很崇拜宋庆龄。

我说,我也崇拜。

女孩说,你崇拜她啥?

我说,她是一个伟大的革命家。

女孩凄苦地笑笑,这是哪跟哪呀?

我说,你崇拜她啥?

女孩说,敢爱呀!孙中山大他那么多,可她就是要爱他。

我感觉到女孩舌根底下压着的是什么话了,我说,你是遇到这种麻烦了?

什么麻烦呀!女孩脸上淌过一阵幸福,可人家说我太小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摇摇头。其实我正在经历着爱情。我和爱我的那个女孩都还小,我不愿过早搅进感情的漩涡。我躲到这儿来,就是想认真地思考这事儿。

但女孩的问题碰疼了我的情感,我越发地思念远在滨海小城的雯雯了。我决定回去看她。走过那条土路时,我看见女孩在土路上走着。我冲女孩笑笑,女孩也冲我笑笑。

回到小城,我就给雯雯打电话。雯雯说她到另一座城市去了,让我等她,她明天回来。我很想见她,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耐心地等她。

阳光总是一点也不吝啬,满满地铺在地上。

我决定去海滩打发这段光阴。

一蓬蓬太阳伞下,坐着穿泳衣的男女,我心情爽起来,我想起当年在夏威夷海滩与好莱坞明星艾莉西娅·西尔维斯通共泳的情景。往事如烟,现在雯雯要是在身边……这时候,我发现我的眼睛好像给什么塞了下,我狠劲地揉揉,但我还是看见雯雯穿着泳衣和一个男人坐在太阳伞下……我只觉头晕目眩,我不知是怎么离开海滩、离开滨海小城的。

我再次踏上这条泛着白色的土路时,我看见女孩仍在土路上走着。我走过去,很抒情地告诉女孩,回去吧!说着我就伸手捉过女孩,我们开始回头走。可走了一阵,我们只好站住了,女孩说,走哪一条路呀?我们正站在一条岔路口处,有几条更小的土路呈放射状摆在面前。我说,我也不知道,你说呢?女孩挠挠后脑勺,没作声。片刻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我们沿着土路一直往前走。可走了不大一会,我们又站住了。

面前是一条河,河水奔腾咆哮着。

我们站在河边。

女孩说,怎么就没路了呢?

我也说,这路哪儿去了呢?

俺在逃亡中

俺是一个农民工,在砖厂干十一个月又十六天啦,老板还不给俺工钱,俺该怎么办?正月初二那天离开老婆时,老婆哭哭啼啼不让走,俺拍着胸脯告诉老婆,说阴历小年前一定赶回来,背着一大包钱赶回来。老婆破涕为笑,老婆说,背不背钱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回来。当时俺感动得哦,捧着老婆的脸狠劲地啃。还有几天就到小年啦,老板还没有给俺工钱的意思,俺第N次找到老板。

老板很不高兴,说俺,你这人咋恁小气,老板不会为你这几个小钱跑走吧。俺说跑不跑那是你的事,俺要俺的工钱,俺老婆还有念书的女儿都等着俺回家过年呢。老板笑笑,说真没想到呀,看你黑不溜秋的,心肠还蛮好呢。人黑咋啦?俺说,只要心不黑。没想到,俺这话竟惹恼了老板。老板脸上的横肉抖动着,狮子般吼起来:我心就黑啦,就不给你工钱啦,你怎么着?俺当时真的很冲动,血好像要冲破血管跑出来啦。俺捡起砖块,就朝老板拍过去。这胖家伙真的不经拍,不就一拍嘛,咋就倒地上不起来了呢!俺知道闯祸啦,三十六计走为上,俺跑啦。

雪下得正急,像是在跟俺比速度。

俺气喘吁吁地跑着,后来真的跑不动啦。前面是一处漂漂亮亮的房子,噢,俺想起来啦,那是拍电视剧的剧组搭建的,具体那个剧组叫什么、拍什么电视剧,俺想不起来啦。俺还是几个月前和哥们溜达时来过的。就俺这记性,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不错啦。夜幕已经拉开了,房子笼罩在暮色里。俺清楚,演员们都回宾馆了,剩下这处房子,孤孤单单的。俺决定做回好事,进去陪伴它们。房子有很多间,都上了锁。借着雪光,俺在寻找没有上锁的房间。嘿,还真是找到啦,这一间还真是没有上锁,不过,里面好像是闩上啦,透过门缝,还能看见里面微弱的灯光。俺觉得奇怪。

正犹豫着,门开啦,一男人抱着女的,女的还在娇滴滴地说着,要你抱着嘛,就要你抱着。见俺站在门前,两人懵啦,愣怔片刻,男人说,兄弟,只要不报道出去,你要多少?这下,该俺懵啦,俺不知道男人说的不报道出去是什么意思,但俺知道你要多少的意思。俺口袋里真是分文没有啦,俺眼珠一转,说道,俺要一千,一分不能少。没想到,那两人听啦,哈哈笑起来,说,给你两千。俺接过钱,向那两人深深鞠上一躬,怕他们反悔,俺慌慌张张地跑啦。

花五百元,俺开了房,决定潇洒一回。俺拨了美容美发厅的号,谈价时,傻眼啦,竟要六百块。俺要不是快一年没沾腥啦,倒找俺六百,俺也不干的。这些人,也学会落井下石啦,俺还就不入你那套呢。俺啪地摔了话筒。躺在床上,脑里很乱,干脆,俺什么也不想啦。俺打开电影频道,里面正在重播什么颁奖仪式,妈呀,刚才那两人也在呢,男的是导演女的是演员……俺突然明白啦,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疯狂跑出宾馆。俺跑到那剧组搭建的房子里,一间挨一间找,不知不觉两小时过去啦,还是不见那两人的影子。看俺多傻呀,返回宾馆的路上,俺才觉得自己好蠢好蠢啊。

其实,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俺真的好蠢好蠢。

俺不是回宾馆了吗,可俺偏偏记错了楼层,偏偏那个楼层的门锁用俺的牌牌也打得开,偏偏俺又懒得开灯,撩开被子,就钻里睡了。俺好像才睡着,炫目的亮光把俺刺醒啦,接着就是“妈呀”一声惊叫。怎么啦,俺不高兴啦,这半夜三更的,你一个女人家,跑俺房里叫什么。俺循着声音望过去,这一望,俺三魂七魄都没啦。

那女的是俺老板的秘书,前挺后翘的,贼贼漂亮。那男的,是这个市的市长。工棚里有台电视,俺在那上面经常看到他。俺抓起衣服,弹下床,连声说着对不起,跑走啦。

宾馆俺是不敢待啦,市长肯定会派人来抓俺。果然不出俺所料,有几辆警车哇哇地叫着从俺躲身的地方跑过去。俺觉得末日来临啦。俺不是怕死,俺是觉得挺对不起老婆。俺要打电话告诉老婆,说俺初二那天说的话不能算数啦,要她保重,等俺出息啦,就把她接过来,让她享清福。当然,这些话,俺只是在心里想。

当俺真的寻到一个电话亭时,却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警察也向这边走过来。俺知道是让警察盯上啦,还是主动投案吧,俺奔那警察跑过去。没想到,那警察见俺奔过去,两腿筛糠般地抖,不光主动交出武器,还一个劲地向俺求饶。俺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训斥道:滚——

夜还深着,俺想回工棚拿几件衣服,顺便探探工友们的口风。可俺才到工棚门口,双手就被蹿上来的警察铐上啦。俺清楚拍死老板的案子犯啦,俺对涌过来的工友们说,老板让俺拍死啦,你们的工钱也没处要啦,兄弟们天亮后都回家吧。

说后俺呜呜哭起来,俺是觉得对不起兄弟们呀,老板要不是让俺拍啦,兄弟们还有希望要钱的,可现在,唉……

没想到工友们交头接耳会,后来齐声大笑起来,还问:是老板让你来演戏的吧?

老板让俺拍死啦,俺理直气壮,怕兄弟们不信,俺还说了细节。

这时候老板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老板说,天亮还早着呢,起哄什么啦?

听是老板的声音,俺知道老板没死。老板没死,俺就没犯事。俺对铐俺的警察说,松了俺,俺没把老板拍死。那警察听了,伸手从俺衣兜里摸出枪,耸耸肩头,对另一个警察说:带走!

有病

阳光不错。

银莲的心情也不错。

银莲穿身蓝色运动装,一蹦一跳地走着。

身后,有声音追过来。

一个说,你看前面那女的,怎么走路呀?

另一个说,怕是有病吧!

“你才有病呢!”银莲心里这样想着时,便来到一堆人前,这些人围在一起,让银莲觉得奇怪。银莲挤进去,见被围的人是一个相面的,转身便往外走。银莲不相信相面。那个饰演毛泽东的人,不是与毛泽东很像吗,怎么毛泽东是伟人,他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演员?

“那个女的怎么走了?”有人问相面人。

“她有病。”相面人回答。

“你才有病呢!”银莲想返回去狠狠扇相面人一巴掌,可银莲没有。

阳光不错。

只是银莲这心情,突然阴湿起来。

银莲低着头,急急走。

银莲是想赶快离开这儿。

“有病呀,”中年妇女从地上爬起来,点着银莲的鼻子,“怎么走路的,你?”银莲想回骂,但没有。

银莲清楚,是自己撞了人家,理亏。只是那中年妇女,得理不饶人,银莲走开好远了,还站在那儿骂:“有病呀……”

“你才有病呢!”银莲觉得这种人,泼妇,不值得理论。

银莲脚步快起来。

路上的人看着银莲。

有人说,这女的,被骂也不还嘴?

接着就有人说,怕是有病吧!

银莲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一个少妇,牵着一个小女孩,向银莲走过来。快走到银莲跟前时,小女孩突然挣脱少妇的手,冲着银莲跑过来,还喊:“阿姨——”

小女孩显然认错人了。

但见小女孩可爱的样子,银莲还是把小女孩抱起来。

少妇走过来,夺过小女孩,黑着脸,临离开时,狠狠撂下一句话:“你有病呀?”

银莲本来想还句“你才有病呢”,可银莲没有。

阳光不错。

只是银莲这心情,越来越阴湿了。尤其致命的是,银莲觉得自己的身体,真真有些不舒服。

银莲没心思往前走了。

银莲抄小路,赶回家里。仰躺沙发上,银莲觉得,浑身不舒服。难道……银莲躺会儿,爬起来,摁开电视。

电视里是一档健康访谈节目,那个尖下巴的医生,正在讲授癌症的一些表现。银莲越听越觉得自己正是如此。银莲明白那些人为什么都说她有病了。

银莲好痛苦。

银莲去医院,X光、CT,该做的都做了,该查的都查了,结果没有病。银莲不相信。银莲清楚,这种病,医生是不会讲真话的。要是没有病,那些人怎么都会那样讲呢。银莲认定,医生没有说真话。

银莲辞去工作,宅在家里,等待那个时间的到来。

有时,银莲站在窗前,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听小鸟婉转的啼鸣,嗅飘浮过来的阵阵花香,真希望,医生没有骗她。但很快地,银莲又否认了这种想法。

银莲脑海里再现着那些人的话:

有病呀,有病呀,有病呀……

后来,银莲明显感觉到身体的不适了。

银莲又去了医院。

检查的结果,还是正常。

只是那医生,看着银莲消瘦的样子,脸上写满困惑。医生说,回去后,好好补补。接着开了些营养药,让银莲拿回去吃。

银莲没拿那些药。

银莲还是宅在家里,等待那个时间的到来。

不久,银莲走了。

检查没有病呀,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桃子

张八挎筐李子走进小区。

张八喊:“李子,买李子噢——”

一个时髦的女郎走过来。

张八放下筐,对着女郎说:“买李子?”

女郎目光在李子身上滚过后,脸色便夸张起来。女郎说:“你这是李子?”

张八说:“这还有假?”

女郎说:“你这不是李子!”

张八说:“不是李子,能是什么?”

女郎说:“是桃子。”

张八说:“桃子比这大,不是桃子。”

女郎说:“我说桃子,就是桃子。”

张八明白了,女郎这明显是压价,桃子比李子便宜多了。这城里人,压价也不直说,还拐恁大的弯儿,有意思。

张八说:“是,是桃子。”

女郎说:“来二斤桃子。”

张八应声“好嘞”,给女郎称了二斤“桃子”。

女郎拎起“桃子”,离开。

张八继续喊:“李子,买李子噢——”

一位老大爷走过来,对着李子瞅了半天后,突然问:“你这是李子?”

张八说:“李子。”

老大爷说:“不是李子。”

张八说:“不是李子,能是什么?”

老大爷说:“桃子。”

这一次,张八不跟老大爷争了,张八明白,老大爷知道桃子便宜,故意这么说的。

张八说:“是,是桃子。”

老大爷弯下身,边捡着“桃子”,边叨唠:“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桃李都不分了,明明是桃,偏要说是李,其实呀,李子也没比桃子贵多少,何苦呢!”

老大爷走后,张八又开始喊了,只是这喊出的话,变了。

张八喊:“桃子,买桃子噢——”

没有人来。

张八再喊:“桃子,买桃子噢——”

还是没有人来。

张八不耐烦了,挎起筐就往外走,出小区大门时,保安走过来,保安捏起一个李子,后又扔下了。

保安说:“这是桃子?”

张八说:“桃子。”

保安笑笑,转身打手机去了。

张八见保安不像买东西的样子,就挎起筐,向小区外走去。只是,张八没有走出多远,就有一辆工商管理的车在他身边停下来。车里跳出几人,堵到张八面前。

头头模样的人说:“有人举报,说你用李充桃?”

张八想笑,但没有笑出来。想解释,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谁都知道,市场上李子比桃子要贵得多,就是用李充桃,又有什么呢?

见张八不作声,头头模样的人火了。

头头模样的人说:“带走!”还说,“回去参照欧洲马肉当牛肉卖事件处理。”

亲爱的,好想你

男人抖去身上的夜色,走进屋子里。屋子里亮着灯,可并没有女人的影子。男人推开卧室的门看了看,还是没有女人的身影。男人踱出来。男人想拨女人的手机,想了想,没拨。男人想给女人个惊喜。

男人打开电视,看央视《面对面》,哈文正在接受采访。看到哈文,男人就有点想不通,那么优秀的人,怎么就嫁李咏了呢!这样想着时,男人心里就添些忿忿然。这时候,突然停电了。夜色铺天盖地卷过来。男人裹在夜色里,还在想着哈文,哈文那么优秀……

男人这样思想着,忽有开门声响起来。男人像是给什么弹了下,一下子落到沙发的后背下。男人躲那儿,想逗逗女人。

女人反手关了门,借着手机的光亮,向卧室走去。

男人的头从沙发后面顶出来。

男人的脸变形了。男人看见,女人身边还走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左臂揽着女人的腰,嘴巴不停地拱着女人。男人想跳出来,大喝一声,再抡起木棒,重重地劈下去。男人没有。

男人想起情人心心。

男人不愿因为一个背叛自己的人去坐牢或者偿命。男人这样想着,心就宽了些。男人轻轻离开了。

男人跑到心心那里,按了很久的门铃,也不见心心开门。真是活见鬼。男人拨了心心的手机,一遍,又一遍,总是没人接听。男人没辙了。

男人裹在夜色里,虽然初夏的气温已有些热了,可男人还是觉得冷冷的。男人站了会,还想继续站下去,不远处的黑影移过来了。男人只好躲到身后的榕树下。

黑影越来越近,后来就打开房门,走进屋里去。灯亮时,男人看见心心被另一个男人抱进卧室里。再后来,那灯就灭了。

男人的心像是让冰水浇过了,嘎嘎地凉。

男人漫无目的地晃在夜色里。内心里,男人非常矛盾。男人是下午5点的飞机,4点多赶到机场时,见一帮人嚷嚷着要退票,男人问后才知道,通知说飞机要晚点2小时起飞。男人想也没想,也跟着退了票。男人退票后,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男人不该不回家。男人耍了个小聪明,想在夜深人静时再回去,给女人来个大惊喜。

男人走入一家小酒店。

酒店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老板娘30来岁的样子,蝴蝶般在他面前飘来荡去,闲些时,还坐到男人对面,白嫩的小手托着红扑扑的脸蛋,扑闪着大眼睛挖着男人。那时候,男人就有些神魂颠倒。这样想着时,男人就觉得有一盏灯亮在夜色里。

男人向着那盏灯走去。

正走着,心心的电话回过来,心心说:“亲爱的,什么时候到呀?好想你!”

男人笑笑,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男人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几步,男人的手机又响了,是女人打过来的,女人说:“亲爱的,什么时候到呀?好想你!”男人本来要痛痛快快地骂骂女人,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亲爱的,我也好想你呀!”

相信

月是下弦。月色暗暗。

五姨太坐在池边,莲花正放,莲香扑鼻。

五姨太望着老爷的房间,那窗口,映着烛光。老爷还在书房。老爷嗜书,可五姨太正当青春年华,夜夜需要老爷滋润。老爷做不到。

五姨太移目池水,荷叶轻晃。五姨太的心,也晃。那泪,就洇了双睫。五姨太真想放声大哭,但没哭。

老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坐在身边,拦住五姨太纤细的柳腰。老爷说,怎么没睡?

五姨太说,等着你呢!

老爷感动,说,我喜读书,以后,就不要等了。还说,困了,我憩书房,你尽管入睡。

五姨太虽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

翌日,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聚在一起。

四姨太说,都怪你俩,当时要是过去拿奸拿双,看老爷还有什么话说?

三姨太说,不可。

二姨太也说,不可。

四姨太火了,口气也冲,嚷道,怎么就不可了?

三姨太不语。

二姨太说,不可就是不可。

其实,二姨太是念着五姨太年轻,把路断了,心里不忍。二姨太是想劝劝五姨太,让她悬崖勒马,这事,也就算了。可三姨太四姨太不依。商量的结果是告知老爷。老爷听后,捋髯大笑。但老爷终是有城府之人,便没将事情说破,只是在三房太太临离开时,才补了一句。老爷说,我相信五姨太。

月仍是下弦。月色暗暗。

五姨太坐在池边,莲花正放,莲香扑鼻。夜风拂来,摇响一池莲叶。五姨太目移莲叶,心却飞去了很远。

老爷停书欲寐,忽想起几房太太所言,便也狡猾起来,随熄了烛火,轻步来到池边。见五姨太独坐,心生内疚。老爷说,怎么没睡?

五姨太听了此话,未语先泪。

五姨太说,等着你呢!

老爷感动,拥了五姨太,柔情起来。后,老爷正告五姨太,再不许等他。还说,来这池边,要是着了凉,怎么办?

五姨太娇嗔,你总不在身边……

老爷自觉亏欠,说,坐坐倒也可以,只是时间不要太长。

五姨太点头称是。

是夜,老爷睡在五姨太房里。

天放亮后,老爷回了书房。老爷刚展开书页,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走了过来。三位太太关上书房的门,便在老爷面前,哭诉起夜间的见闻。添油加醋,把老爷都说得面红耳赤。

二姨太说,真是太不像话。

三姨太说,伤风败俗,干脆休了。

四姨太说,这种女人,打死算了。

老爷听后,木了脸色。老爷说,我相信五姨太。还说,你们几个,以后晚上就给我待在房里,不准乱走。

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碰了壁,出了书房,嘀咕起来,都觉得老爷不可理喻,连这样的事也能容忍,真是老了。

月还是下弦。月色暗暗。

五姨太刚到池边,后生便扑了过来。后生抱住五姨太,猴急猴急的样子。五姨太推开后生,五姨太说,急什么?

后生说,怕有人过来。

五姨太玉臂环住后生的脖子,娇滴滴说道,放心,没有人打搅。

此时,老爷就躲在不远处,泪流满面。

反应

“局长得了癌症,听说了吗?”赵三问孙四。

“局长得了癌症?”孙四一脸诧异,“那他天天还来上班,局长这人,是工作重要还是生命重要?”孙四面露敬慕之情。“我得去劝劝局长。”孙四往局长室走去。

“局长得了癌症,听说了吧?”赵三问李五。

“局长得了癌症?”李五一脸诧异,“那他天天还来上班,局长这人,是工作重要还是生命重要?”李五面露敬慕之情。“我得去劝劝局长。”李五往局长室走去。

“局长——”孙四欲言又止。

“小孙,有什么话,尽管说。”局长和蔼可亲。

“局长,”孙四的眼角滑出泪来,“局长,身体可是工作的本钱啊!”孙四留下这句话,匆匆走开了。

“这个小孙……”局长自言自语。

“局长——”李五欲言又止。

“老李,有什么话,尽管说。”局长和蔼可亲。

“局长,”李五的眼角滑出泪来,“局长,身体可是工作的本钱啊!”李五留下这句话,匆匆走开了。

“这个老李……”局长自言自语。

局长批阅了几份文件后,走到窗前。局长看见,好多处室的人都聚在院子里,指点着他的办公室,说着什么。有几个女的,还泪流满面的。局长觉得奇怪。

局长喊来了赵三。

局长说:“出什么事了吗?”

赵三说:“没有,一切正常。”

局长说:“怕不会吧!”又说,“赵三,你是办公室主任,应该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吧?”

赵三挠了挠头皮,眼角突然滑出泪水来。赵三说:“局长,你就不要再瞒了。”又说,“局长,你越是这样拼命工作,大家心里越是痛。”

局长是明白人,当然听出了赵三的弦外之音。

局长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让局长放了心。

局长回到局里,叫来了赵三,把检查结果摆到赵三面前。

赵三从局长室出来,碰到孙四。

“局长没得癌症,检查结果我都看了。”赵三告诉孙四。

“没得癌症?”孙四一脸失落,“那他这样拼命工作,怕不是有什么野心吧?”孙四面挂鄙视。“官痞!”孙四往局长室走去。

赵三又碰到李五。

“局长没得癌症,检查结果我都看了。”赵三告诉李五。

“没得癌症?”李五一脸失落,“那他这样拼命工作,怕不是有什么野心吧?”李五面挂鄙视。“官痞!”李五往局长室走去。

“局长,送你一句话!”孙四说。

“小孙,什么话?”局长和蔼可亲。

“万恶‘欲’为先,”孙四的眼睛里闪着不屑,“你才大我多少哇,知足吧你!”孙四留下这句话,匆匆走开了。

“这个小孙……”局长自言自语。

“局长,送你一句话!”李五说。

“老李,什么话?”局长和蔼可亲。

“万恶‘欲’为先,”李五的眼睛里闪着不屑,“还没我大呢,知足吧你!”李五留下这句话,匆匆走开了。

“这个老李……”局长自言自语。

局长批阅了几份文件后,走到窗前。局长看见,好多处室的人都聚在院子里,指点着他的办公室,说着什么。有几个女的,还义愤填膺的。局长觉得奇怪。

这一次,局长没有喊赵三。

局长把窗子悄悄拉开一道缝,接着就有声音飘过来。

“这个人,利欲熏心。”一个说。

“这个人,咋不得癌症呢!”另一个说。

金莲

金莲醒来时,还觉得口渴。金莲喊:“死鬼,给俺倒杯水来。”见没有动静,金莲这才知道男人不在床上了。金莲慢慢爬起来,倒了杯水,咕嘟灌下去,感觉好受些。

昨晚,山那边过来几个亲戚,都知根知底,金莲不得不喝。

金莲喝多了。

金莲喝过水后,肚子里咕咚响。金莲开门走出去。阳光晃眼。金莲披散着头发,手捂着肚子,向菜园里的茅厕跑去。

金莲从茅厕里出来,觉得轻松多了。

金莲想回到屋里,梳发,洗脸,然后去县城看望母亲。母亲今天生日,昨晚与几个亲戚约好去的。

母亲有退休工资,鸡鸭鱼肉不缺。母亲缺的,是乡野里的绿色蔬菜。想到这,金莲想到菜地里的大青萝卜。

金莲向萝卜地走去。

“妈呀,”金莲身子刚转过去,就叫了起来,“这萝卜,怎么少了恁多,哪个天打五雷轰的……”

金莲骂起来。

山窝窝,住户少。金莲骂会儿,见没人理会,便拔了些萝卜,回到屋里,梳洗后,将萝卜放到竹篮里,挎着,出了门。

阳光晃眼。

金莲正走着,迎面碰见银莲。

金莲说:“银莲你这慌慌张张的,干吗呢?”

银莲说:“赶早集回来呢。”

金莲说:“赶早集干吗呢?”

银莲说:“卖萝卜呢!这萝卜好卖着呢!”

金莲哦了一声,心里泛开了嘀咕:银莲家那点萝卜,还有得卖……

金莲说:“俺萝卜昨夜被人偷了呢。”

银莲说:“是吗?”

说过后,觉得金莲话里还有话,脸色即刻阴起来。

银莲说:“啥子意思呢,你?”

金莲说:“没啥子意思。”

银莲说:“你怀疑俺?”

金莲说:“俺没呢,是你心虚。”

银莲不依了,拽住金莲的衣领。金莲更不是好惹的,将竹篮往地上一扔,反手抓住银莲的头发。两个女人,在阳光下打起来。金莲消瘦,银莲胖大。金莲吃亏了。银莲得了便宜,趾高气扬地走了。金莲坐在地上,骂。

银莲都不见身影了,金莲还在指桑骂槐:

“哪个天打五雷轰的,偷俺萝卜——”

“……”

金莲嘴冒白沫,嗓子也哑了。

金莲爬起来,挎起竹篮,向村南的土地庙走去。

请了两炷香后,跪下,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后,金莲恶毒地说:

“土地神啊,你大智大慧,谁偷俺那萝卜,求你为俺出气,让那个人,吃饭噎死,喝水烫死,头长疮烂死,脚生脓坏死,出门给车轧死……”

离开土地庙,金莲的心情好多了。

太阳直射头顶的时候,金莲赶到了母亲家。

母亲都坐在饭桌上了,见金莲回来了,褶皱的脸上盛开了菊花。母亲说:“金莲,快坐上桌吃饭。”

金莲将竹篮往地上一放,随手拎出个大青萝卜,“娘,刚从菜园里拔的呢,鲜,来一个?”

母亲笑笑,指指金莲男人,“谷子也带了呢,松脆,好吃好吃!”

“什么?”金莲目聚着男人,“你早晨拔萝卜了?”

“嗯,”谷子说,“俺知道娘喜欢……”

“死鬼,”金莲蹦到男人面前,啪啪两巴掌,“死鬼,拔萝卜,咋不跟俺说呢?”

金莲扔下这句话,转身跑出去了。

饭桌上的人,看着金莲跑开的背影,懵了。

金莲是去土地庙了。

谢谢你

我攥着信,一封大洋彼岸邮过来的信,来到淮河岸边。我站在河堤上,注视着静静的河面,牙齿咬得咔嚓响。我真不愿意相信,我苦苦等了一年多的来信,居然是一封离婚协议书。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妻子娟秀的签名是真的;我不相信妻子娟秀会背叛我,但事实上……

我蹲下来,目光撂在河面上,随着静静的淮河水,淌向远方。

一个小男孩,轻轻地走过来,走到我身边,蹲下来,目光也撂在河面上。

我碰碰小男孩,小男孩也碰碰我。我笑笑,很勉强的那种;小男孩也笑笑,也很勉强的那种。

一个少妇,走过来,挨着小男孩,也蹲下了。

小男孩看看我,又看看少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响在静静的水面上。

一位老大爷,头上罩着麦秆编的草帽,划着小木船,向这边过来了。远远地,老大爷就喊,看你们一家人幸福的样子,分享一点给我好吗?

我偷眼少妇,少妇脸上漫过一抹红晕。我想更正老大爷的说法,见少妇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便默认了。但我没有回答老大爷的话。

小男孩嘴快,说,老爷爷,怎么分享给你呢?

听了小男孩的话,老大爷像是已经分享到了,满面春风的样子。老大爷说,过来,你们一家三口都过来。说着,老大爷的船靠过来了。

我们上船。

老大爷划船,还哼起了《淮河牧童谣》:

推个光溜溜哟

雨水不上头哟

脑后留撮奶奶拽呀

随风飘悠悠啰

牛儿你跟我走哟

河畔草壮绿油油哟

撑得你呀——

肚子像个大气球啰

……

老大爷的歌声,感染了我们,彼此的情绪高涨起来,说笑起来。少妇还把手弯进河水里,舀水往我们身上泼。小男孩更像是躺进了蜜罐里,幸福无比的样子。

老大爷突然停止哼唱,脸色阴郁起来。老大爷说,看到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就想起我儿子一家,两人要是不离婚,我那小孙子……

老大爷哭出声来,还说,我那可怜的小孙子啊,离家出走几个月了,乖孙子,你在哪儿呀,爷爷想你哇——

我说,老大爷,想开点,你家小孙子,会回到你身边的。

少妇说,是啊,老大爷,想开点,多往好处想想,往好处想多了,结就解了,气就没了,人就快乐了。

小男孩搂着老大爷的腿,冲老大爷傻傻地笑着,还唱:

看见小牧友哟

歌谜喊出口哟

牛儿听到哞哞叫呀

和我比歌喉啰

牛儿你快罢休哟

我俩对歌你莫凑哟

惹着我呀——

明天放学不伺候啰

……

老大爷也唱起来。

少妇也在唱。

我呢,没有理由不唱啊。

欢快的歌声,从小木船上响起,往四周飘去。河水陶醉了,轻轻地漾开涟漪,那涟漪荡着船儿,船儿像一个乐感极强的舞者,和着节拍,轻轻地动起来。西天的太阳,仿佛被感染了,推下一片火红,盖在河面上……

分手的时候,小男孩哭了。少妇紧紧攥着我的手,眼里也噙着泪花。少妇说,谢谢你哇……

我站在那儿,直到他们都走开了,这才掏出那封离婚协议书,拔出笔,果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最后的晚餐

茅草屋。东面的山墙,支着木杠。西面的山墙,裂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冷风挤进来,吹着木桌上的油灯。

油灯一闪一闪地亮着。

油黑的木桌两边,坐着两位发白如雪的老人。

她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他碗里。

他也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她碗里。

她说,吃吧!

他说,你也吃。

他们都将鸡肉放进嘴里。

她说,我肚子开始疼了!

他说,我也是。

她说,后悔吗?后悔还可以喊人。

他说,不后悔。还说,这病,受罪。

她说,你病没有我重,兴许,还有救。

他把鸡肉吞进肚里,脸上挂着笑。他说,就这一只鸡,怎么舍得杀了?她也把鸡肉吞进肚里,脸上也挂着笑。她说,本来是想给娃们留着,只是想起你高烧那会,喊着要吃鸡肉,就狠了心。

她舀了勺鸡汤放到他碗里。

他也舀了勺鸡汤放到她碗里。

都捧起碗,伸长着脖颈,喝汤。

他放下碗,看着她笑。他说,还记得见面那天吗?

她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她说,怎么会不记得?

他说,你是妖怪?

她说,你也是。

他说,见了你,我魂儿都没了。

她说,我也是。

这样说着,两人眼里便放出光来。泪水,由眼角滑出。她抹去泪,说,不哭。他也抹去泪,说,不哭。

她手捂着肚子,说,好像厉害点。

他手也放肚子上,说,是厉害点。

她看着他,不语。

他也看着她,他说,还记得村口那座水库吗?

她说,怎么会不记得。还说,那水库旁边,坟头叠着坟头,你说我俩,胆子咋恁大呢?

他嘿嘿笑笑,你说呢?

她说,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后怕。

他仍嘿嘿笑笑,说,一夜,我们在那里,坐了一夜啊!还说,知道为什么吗?

她抬手挠挠头发,说,还真不知道呢!

他狡猾了,说,恋爱的人都是疯子嘛。

她想了想,说,是这个理。说后,又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他碗里。看着他,她说,吃!

他真的把鸡肉放到嘴里,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她脸上重新挂出笑来,只是那笑,硬生生地。她知道,他们得的都是那种最后不能吃东西,要活活被饿死的病。她更知道,他们现在吃东西,嚼,嗓子就疼,只好硬吞了。

他也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她碗里。看着她,他说,吃!

她没有犹豫。

她吞掉那块鸡肉后,觉得肚子越发地疼了。她说,你过来。他想站起来,向她走过去,可他,已站不起来了。其实,他肚子也疼得厉害。他倒在地上。但他还是向她爬过去。

她想过来扶起他,屁股刚离开木凳,也跌倒了。他终于爬到她身边,抱着她,两人就那么在地上躺着。

她说,这鼠药,要是假的,就好了。

他说,后悔了。

她说,没有。还说,我是想起三个娃了。

他说,他们当官的当官,当老板的当老板,有啥想的。

她说,我知道你生娃们的气,气他们不回来看我们,不给我们治病,可你想过没有,我们这样走了,娃们还怎么做人?

他说,倒也是啊!

……

这天后半夜,下起了鹅毛大雪。雪压倒了茅草屋。

翌日,村民发现两位老人死了,打电话告诉了老人的儿子们。三个儿子接了电话,都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丧事那种风光,村子里史无前例。

走在路上

我与柚子走在路上,一年轻男子从我们身边跑过去。

柚子说,投胎啊!我说,柚子,怎么骂人呢?柚子抬起左手,说,桃子,看我这手,碰破了呢!我捉过那手,还真有血呢!柚子要追赶。我劝,算了,小伤,过几天就好了。柚子就又冲着年轻男子的背影骂,投胎啊!柚子正骂着,发现年轻男子的钱包掉到路中间,柚子说,桃子,报应啊。

其时,我也看见了那钱包,便冲着那男子的背影喊:钱包,钱包——

年轻男子没有回头,继续跑。

我与柚子来到钱包边,我弯下身,欲捡起钱包。柚子拽住我,还把我往路边拉。柚子说,不能捡。还说,我爸有次出差,早起赶路,正走着,发现地上躺着一个钱包,弯腰捡起来,正准备打开看,一男子跑过来。男子说,钱包是他刚掉的,里面有多少多少钱。打开一看,少了两千。男子不依了,拽着我爸说找警察去。我爸没做亏心事,不怕,就随男子走。没走多远,碰到一个警察。警察说,捡东西不上交,还私自拿里面的钱,这问题就严重了。那男子听了,洋洋得意起来,说,走,去派出所。听说要去派出所,我爸怕误了车程,狠狠心,给了钱。可谁知,那个警察,竟然是个假的。

柚子讲的,我听过很多,大体类似。但我不相信那个年轻男子会是那样的人。我还想捡那钱包,捡起来去追那个年轻男子。

柚子不让。

我与柚子,就站在路边的一棵大树后。

一位老大爷,歪歪地摇过来,摇到钱包边,目光四处晃了晃,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歪歪地摇走了。

一位老大娘,颠着小步,颠到钱包边,啐口吐沫,咕噜句什么,走了。

一个中年男子,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上,坐着中年妇女。中年男子显然是骑到钱包跟前时,才发现钱包的。刹车猛,中年妇女直接从车座上掉下来,屁股坐在地上,骂男人。那男子也不气,指指地上的钱包。中年妇女见了,像见鬼了般,从地上弹起来,催男人,快走!中年男子好像也被女人的紧张传染了,飞快地蹬着车,走了。

一辆红色桑塔纳开过来,车到钱包边,突然停下,车门开时,下来一个红头发的男青年,随后一个红头发的女孩伸出嫩如葱根般的小手,把那男青年拽上车去。车,飞一般,跑了。

一对小女孩,脖子上围着红领巾,蹦蹦跳跳着过来了。发现了那钱包,一个说,谁丢的啊?另一个说,看着它,看看有没有人来找。两个小女孩,在钱包边坐下来,等失主。很长时间了,还是没有人来。两个小女孩急了。其中的一个,拾起钱包,打开,里面有钱,有银行卡,有身份证,还有一张名片。见到名片,两个女孩高兴起来,她们掏出手机,拨了号。

大约一个小时后,丢钱包的那个年轻男子从出租车里走出来,抱起两个小女孩,在路中间,旋转起来……

我碰碰柚子。柚子没作声。我本来想说点什么,嘴巴张了张,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还有什么可说呢?

你就说吧

月色堆在地上。

马嫂骡嫂驴嫂,静静坐在月色里,谈着刚刚吃过的晚饭。晚饭没什么新花样,三个女人谈了会儿,便不作声了。

有风,在月光下,轻拂。不远处,清晰的蛙鸣声,贼响。

马嫂打破沉默,马嫂说,这几天,怎么没见猪寡妇?

就是嘛,骡嫂说,是好几天没见了嘛。

下午我见了,驴嫂说,头发染红了,身上,扑鼻的香哩!

我说呢,马嫂声音小了些,这女人要是没了男人,心里就空落了,就骚。

谁说不是嘛,驴嫂说,你们没见她那裙子,屁股都露半截儿。

有人影往这边移。

骡嫂说,说曹操,曹操到。

猪寡妇走过来。

都好啊,猪寡妇跟大家打招呼。

好啊,驴嫂说,猪妹子,这是要去钻谁的被窝呢?

马嫂骡嫂笑。

怎么说话呢?猪寡妇停住脚步。

你说说,马嫂止住笑,这村里,你睡过多少?

就是嘛,骡嫂也不笑了,你就说吧!

猪寡妇没作声。

你就说吧,驴嫂说,猪妹子,你可是替咱们女人争气了。

就是嘛,骡嫂说,过去都是男人睡咱们女人……

你就说吧!马嫂说。

猪寡妇轻咳两声,那我说了?

马嫂骡嫂驴嫂齐声说,你说。

猪寡妇没说。猪寡妇虽然没说,但在离开前,猪寡妇还是跟马嫂骡嫂驴嫂咬过耳根根。

月色仍堆在地上。

马嫂家,马嫂推醒正熟睡的男人,劈脸就打。男人懵了。男人说,你疯了你?男人这样说着时,抓过女人,说,我让你疯!还说,再疯,打死你!马嫂仍旧疯,好像要玩命的样子。男人松了女人。女人操起床头柜上的剪子,对着男人,狠劲地捅去,嘴上还说,我让你睡猪寡妇……

骡嫂家,骡嫂的哭声,也牵出了男人的泪水。男人跪在骡嫂面前,男人说,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睡过猪寡妇。骡嫂哭着说,马嫂说猪寡妇亲口对她说的,人家猪寡妇都承认了,你还给我装……

驴嫂家,男人把门拍得山响,驴嫂后背靠着门,不开。男人吼,再不开,我就撞了。驴嫂仍不开。驴嫂说,你去找猪寡妇啊,她会给你开门。还说,你不是睡猪寡妇嘛,还回来干什么?男人像是听出些眉目。男人说,你胡说些什么呀,我与猪寡妇根本就没那事。还狡辩你?驴嫂说,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人家猪寡妇都跟骡嫂说了……

猪寡妇走了一会,突然改变了方向。

猪寡妇朝村南的水库走去。

月色堆在茫茫水面,夜,越发神秘空灵起来。

一挑青菜

天刚透亮,男人就起来了。

男人来到菜园,开始铲青菜。昨儿晚上,女人就让男人把青菜铲好,说早晨冷。男人没有。男人说,铲早了,青菜就不新鲜了,还是铲了就挑到集上,买菜的,吃着鲜。女人说,不怕冷,你就赶早儿铲吧。夜里下了一阵雨,菜叶里夹着冰碴碴,男人每铲一棵,都要抖了又抖。一双手,搅在冰冷里,彻骨地疼。男人后悔没有听女人的话。

太阳出来的时候,男人挑着青菜,到了菜市场。男人把菜挑放好,双手缩进袖口里,开始喊:“买青菜啰,园子里刚铲的,没有施过化肥没有打过农药的纯生态青菜啰——”

没有人来。

男人再喊:“买青菜啰,园子里刚铲的,没有施过化肥没有打过农药的纯生态青菜啰——”

一位老太太颠颠地走过来,拧起一棵青菜,抖了抖,问:“多少钱一斤?”

男人扫眼临摊,小声说:“一元八。比人家便宜两角哩。”

老太太放回那棵青菜,看眼男人,一脸疑云地走了。

男人看见老太太没走出多远,就在一家菜摊前停下了,并买了一篮青菜。男人奇怪,那青菜眼看就知道是过夜的,价格还高两角,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男人继续喊:“买青菜啰,园子里刚铲的,没有施过化肥没有打过农药的纯生态青菜啰——”

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拧起一棵青菜,抖了抖,问:“多少钱一斤?”

男人堆上笑脸,小声说:“一元八。比人家便宜两角哩。”

中年男子放回那棵青菜,看眼男人,一脸疑云地走了。

男人看见中年男子没走出多远,就在一家菜摊前停下了,并买了一篮青菜。男人奇怪,按理说,人家老太太,老眼昏花,不识货,情有可原,这中年男子……

男人仍喊:“买青菜啰,园子里刚铲的,没有施过化肥没有打过农药的纯生态青菜啰——”

一个少妇走过来,拧起一棵青菜,抖了抖,问:“多少钱一斤?”

男人看眼少妇,知道又是不会买的主儿,心里便有点赌,随便说:“四元。比人家贵两元哩。”男人这样说过后,想象着少妇离开时的怪怪样子,觉得好笑。但,奇怪的是,少妇并没有像男人想象的那样。

少妇听了男人的报价,蹲下来,拧了几棵,让男人称了。少妇付过钱后,正要离开时,男人喊住少妇。男人挠着头,吞吐了半天,才说:“你,不嫌贵?”

少妇说:“你这是纯生态青菜嘛,应该贵。”

少妇说过后,转身离开了。

男人愣会儿,突然像明白了什么,扯起嗓子,大喊:“买青菜啰,园子里刚铲的,没有施过化肥没有打过农药的纯生态青菜,才四元钱一斤啰——”男人刚喊过,就有几个人跑过来,像抢似的,买空了挑子里的青菜。

男人挑起空挑,哼着小曲,在周围卖菜人的愕然目光里,走了。

男人回家,把事情跟女人说了。女人听后,哧哧地笑,还说:“你就编吧!”但当男人把卖菜的钱掏给女人时,女人傻眼了。

英雄是这样诞生的

起火了。

火开始亲吻被单,亲吻窗帘,亲吻房子。

他惊醒,浑身湿透,心猛跳。是梦,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窗外,月色如乳。他目视那似要溢进窗来的月色,思绪翻飞。

火再起。

火开始亲吻被单,亲吻窗帘,亲吻房子。

这是梦,他想,就没睬。只是那火,越烧越旺。

是梦,他还是没睬。火越发猖狂了,嚎着咔嚓咔嚓的响声,包裹了他。

是梦,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她出现了,她的头发衣服都被烧着了,像个火人,扑向他,推他离开。

他惊醒,浑身湿透,心猛跳。

窗外,月色如乳。

凝着月色,他脑里贮满她的影子。

雨后虹起,荷池边,她目聚粉红莲花,说道:绝美。他反对。她柳眉轻锁,再道:还有超它之美?他说,有。而后戳她鼻尖,他说,这位,绝美。她脸颊洇出一抹红晕,娇嗔:骗人!

风和日丽,公园草坪,彼此相对而坐,她说,想好了吗?

没有。他脸上写着不解。心里,更想不通,放着好好的城市不待,偏偏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可以想好呢?她柳眉紧锁。

不知道。他脸色也不好看。

她站起,明眸从他身上滚过,裹一阵兰香,飘走。

他坐在那儿,直到夕阳烧红天穹,才想起去找她。可她,却没了踪影。他知道她去了哪里。去找,没有。他傻了。后来,他几乎找遍她可能去的地方,还是没有她的影子。

在一种剜心的思念中,他度日如年。

今夜,忽见她,真不该是场梦。他用心地品嚼,用心地搜索着有关她的一切记忆:那弯弯柳眉,那挺挺鼻梁,那圆巧口唇,那长长脖颈,那凸鼓乳房,那纤细腰肢……

似睡非睡中,他度过一夜。

起床后,翻开《周公解梦》,说是好征兆,心里甜甜的。会不会见到她?这样想时,他脸上就开着花朵。

还真是见到了她。

当时,他哼着小曲,优雅地走在街上。忽闻嘭嘭的爆炸声响,接着浓烟翻滚,身边的行人开始奔跑。他也跟着奔跑。

是一家出售鞭炮的商店失火,鞭炮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火警划了警戒线,不让靠近。

他只好站在警戒线外。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是她?没有犹豫,像一只饥饿的老虎,他咆哮着,蹿进火帘。那个被大火包裹着的火人,被他扔了出来,可他,再没有出来。

事后,当地政府号召人民向他学习,并授予他“英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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