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2月之后,一切都开始变得灰蒙蒙的,气温骤降,毫无生气。这种天气下,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像个能够抵御一切严寒的大温室,这时候大多数同学都裹紧衣服拼命地躲在教室里。
窗户一整天都不开,空气不流通,二氧化碳超标,每天呼吸着其他人的口气。而在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凭借着自己的新“工作”,我早早地逃离了这个空气不好的地方。
最近我总是行色匆匆地穿插在教学楼里的各楼层之间,一下课,我就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三楼的九班门口,随便找个人把陆晓媚叫到自己跟前,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我会从校服的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得很方正的纸,郑重其事地递到她手里,她还会冲我甜甜一笑,笑得摄人心魄。这句并不是什么褒奖的话,但我真觉得陆晓媚和潘金莲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段“黑发赛鸟羽的发儿,翠弯弯的新月眉儿,清冷冷的杏子眼儿,香喷喷的樱桃嘴儿……”放在千年以后重新找到了它的主人。
陆晓媚是9班的班花,家境特别不错,父亲是局长,母亲是一名律师,但她不是学习的料,上西城中学这种中考分数线不怎么高的普通高中还是靠家里给托了关系。升入高中后的她学习仍不见起色,于是加入了艺术班,想要通过艺考这条路来进入大学。
她喜欢独来独往,身边一直没什么朋友。那些只会学习、呆头呆脑的女生对她的印象不是太好,在她们眼里,艺术生与穿梭在乱花丛中的狂蜂浪蝶并无二致。
其实,还不是嫉妒人家长得好看?美的东西从来都是这样,不甘坠入凡尘,不甘和世俗打成一片的话,招来的就只有诋毁。
我几乎每天都送给陆晓媚一封信,她从来不回,但今天的结果却出人意料,她也神秘兮兮地给了我一封信,粉红色的信封飘着淡淡的芳香,我欣喜若狂,回到教室时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我把这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三遍。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女生和我肆无忌惮地纠缠不休,这让我的虚荣心极度膨胀,虽然我对她并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但在其他男生饱含“飞醋”的眼神中,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早恋,这件被家长们当作“家贼”日防夜防的苗头一直都前仆后继地出现在众学生之中,可是依旧防不胜防,艺术生的早恋事件更是层出不穷。
我喜欢冯静,这更像是单相思的早恋,这种感觉在和她分开之后越发强烈,我想和她再看一次小学毕业时的蝴蝶花海,想再为她去打一次架,想再坐在学校的跑道上看爬山虎掀起的绿浪,想再和她经历一遍发生在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在陆晓媚出现后,冯静仿佛也回来了,我幻想着,她的影子就附在了陆晓媚的身体上。
正当我陷入无尽的幻想中难以自拔时,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去找陆晓媚的事情传到了袁小丽的耳中,她竟然也会在上课时违反纪律给我传了纸条,上面写着:放学后你留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男生收到班里最漂亮的女生传来的有如此内容的纸条一定会心花怒放,但我对她却有着“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戒备,她到底要干什么?
下晚自习时,昏沉的铃声在校园内激荡,大家三两一起,有说有笑地鱼贯走出教学楼,教室就像一个被冰封了很久的水壶慢慢被急火加热,终于沸腾了起来。很快,人就走光了,只剩下我和袁小丽。
她还有道数学题还没有解出来,低着头趴在桌子上验算着,我收拾好书包后,手抄在口袋中懒散地走向她的课桌:“我说袁小丽,你每天和事儿妈似的,到底什么事儿?赶紧说,我还着急走呢。”
听到我开口,袁小丽停下了手中的笔,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眼皮,用一种挖苦的口吻说:“着急走?你想去找陆晓媚对吧?哎呀,雪琪太可怜了,看来有人已经坠入爱河了,以后哪还有时间去管那些可怜的猫儿?”
“你还说雪琪,我都忘和你说了,前天我去箱包市场吃东西的时候又看到它了,它应该已经生了,肚子瘪了下去,没那么胖了,还有其他的猫儿,我也给它们起好了名字,菲利普、格里斯、大卫……”袁小丽不等我说完,就没好气地打断了我。我抬头看着天花板,掰着指头数着,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我突然想和她多聊一会儿。
“杨小和,你少给我转移话题,本来你的私事儿我不想管,可我觉得你要是这么早就弄和学习无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以后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你吃错药了吧?我什么时候弄乱七八糟的事儿了?”我对袁小丽的突然发飙感到有些恼怒,更是一头雾水。
袁小丽的声调有升了一调:“我早就知道你会胡搅蛮缠,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你,你为什么整天给陆晓媚写信?别告诉我你们之间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件事,刚才还聊着雪琪、前途和她嘴里乱七八糟的事,一下就跳跃到陆晓媚身上,这种跨度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嘟囔着:“本来我和她也不是什么朋友……”
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好像遇到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最坏结局,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头上轰然响起一个炸雷,隆隆声过后,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她肯定没想到我这么容易就承认了她的猜想。
她愤然抓起书包:“我真得高估你了,我们班的第一名原来这么不堪。”她说完,就往教室外走。
我第一次听到袁小丽在我面前承认我才是14班第一名的事实,这让我感到颇为骄傲,一时间竟然沉浸在恍惚的甜蜜当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袁小丽已经跑出教室,我也赶紧抓起自己的书包追上她,并一下拉住了她的袖口,她惊了一下,随即赶紧把手抽走。
我也感到这个动作有些不合适,连忙收手,不过我还是侧身挡在了她身前:“袁小丽,你能别把这件事对别人说吗,尤其是别告诉老师们?”
她紧握着双手,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手掌中,随后又长叹一口气,表现出对我敢做不敢当的绝望:“放心吧,我不会对郭老师说的。好了,请你让开吧,我要回家。”
我并没有让开,为了避免更大的误会,我还是决定“卖友求荣”,告诉她真相:“是张明睿喜欢陆晓媚,但他不敢自己去说,所以就给她写信,又不好意思去送,于是让我去。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只能答应了。其实,我就是个送信的!”
“你是说你是在替张明睿当信使,怎么不早说?”袁小丽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相信。
“我答应过他,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否则……”
“否则怎么样?”
“你少打听,这是男人们之间的约定!”我怎么能告诉她?如果我泄密,就会失去男人们最宝贵的东西!
“那你以后不要替他送了,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的。”袁小丽竟然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
我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说:“明天我就不用去了。”
“为什么?”
“今天早晨陆晓媚给了我一封回信,断然拒绝了张明睿的求爱,你要不要看看?看完一定要保密啊。别看这个姑娘平时穿得花里胡哨的,怎么看怎么像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没想到拒绝别人的时候,还用排比句,啧啧啧……”我把信递给了她。
她展开了那张已经被揉得有些皱的信纸,上面写着:“张明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要我答应你,除非中国能够竖起一座埃菲尔铁塔,北极开出漫天樱花,太平洋淹没澳大利亚,白雪飞舞在撒哈拉沙漠!”这些牵强附会的句子已经耗尽陆晓媚所有的知识储备了。
袁小丽看得直摇头,显然这些无厘头的拒绝语句很入不了她的眼,她一脸嫌弃地把信纸扔还给了我,好像上面有什么脏东西,能让她染上“天花”。
缓了几天之后,我才把这个令人失望的消息告诉了张明睿,还安慰他说:“你也别太伤心,被校花拒绝,这事儿不丢人。”
但他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反而一脸看破红尘世俗的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女孩子吗,你也知道,都害羞。”
我没说话,任由他陶醉在自我的世界中。
2005年的元旦后半个月,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一连两天,跟赶场似的,一门接一门地考。按照期中考试的成绩,我和袁小丽都被分在了第二考场。
最后一场考数学,我还是战略性地放弃了,距离考试结束还剩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就趴在桌子上盯着正在做题的袁小丽发呆。随后,我又盘算着其他科目的考题答案,给自己估分。
铃声响起的一刻,我兴奋地把卷子往上一抛,被监考的年级主任痛骂一顿,他确认了好几遍我不是替考的,才把我放走。那一脸的狐疑和嫌弃,他肯定觉得能排在第二考场的绝对不可能出现我这种学生。
考试排名会在年后开学时公布,但正式放假之前,学校还安排了一次年前联欢,以班级为单位,第二天下午就要正式举办。
谁都没有料到,这次联欢会竟会让我和袁小丽真正地“化干戈为玉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