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任何生活当体验
迷彩服们不得不走,不走,真不好意思。领队的看着玉梅写完第四句“伤心无计挽春留”停下笔时,竟然提醒第五句“婀娜未必要多姿”,玉梅提笔快速写下第六句“一枝斜倚到西楼”。
“不提醒我也写得出。”玉梅偏头一问,问领队的:“还要写吗?硬要写完吗?”扫一眼别的迷彩服们。屋里静得出奇,有针掉在地上,真能听到掉针声。
“写完。”领队的脸色明显不是铁青铁青的了,有点笑,不过还是挤出来的。
“各位好汉大哥,”玉梅边写边说,“这两位大哥,真的,都是我朋友,一位是男朋友,一位是男朋友的战友,他们都是退伍军人,你们也是,军人何必为难军人呢?”
突然有嘘唏声,是迷彩服们自己内部发出来的。
也突然有饮泣声,是吕品发出来的,刚一发出,就捂着嘴巴,开门走到外面去了,快速下楼去了。
我立即跟了出去,没追上吕品,只追几步,返身回来。玉梅还在写,屋子里依然静得出奇。我不进屋了,抬头看天,天没看到,看到的是天花板。低头看地,地不是地,是地板,是走廊。走过十几步是尽头,尽头黑黑的。站了一会儿,想抽烟,没抽。便蹲在走廊的地板上,蹲在地板的走廊里。我没有吕品多愁善感,没饮泣,先是抱头拍头,后是十指揉搓头发和头皮。
“都进来吧!”玉梅在呼。又一声都进来吧,是唤。只呼唤我一个人进来。
“你战友呢?”
“他是个诗人,最受不了刺激,跑了。”我说:“这种场合写诗还做诗,诗人是最多愁善感的,最受不了。”
“‘军人何必为难军人’是诗吗?”
“不是诗就是词,把今天晚上的事拍成电影就是歌词。”
与玉梅正说着,手机响了,公用电话0769区号打来的,玉梅说是吕品,我也认为是,一接,真是:“下来下来,下楼左拐百多米,右拐几十米,肯德基二楼来。”
玉梅说快快快,走吧走吧,你这个战友太敏感了,我只是脱口而出一句啊。我说诗人都是,你也是。玉梅问你不是吗,我不敢承认,被她逼得承认:“你不敏感,你怎么写得出小说?瞎子爷爷在他本本儿里写了一段话,专门写到你,有几句写道,占家国庆的孩子不简单,小小年级对什么事物都充满好奇,敏感神经多,爱哭不爱笑,泪眼是文眼,搞文学写作去,将来是块料。”
“啊——,你看得这么细!?”
“承认了是吧!”
“别说废话了。”我拍打玉梅,“吕品来接了。”
“这么晚了,还吃宵夜?”玉梅冲吕品大声一句。
“滴水之恩什么相报我没体会,救命之恩夜宵相报我得体会体会。”
“不哭了?”
“一边儿去。”吕品拉我的女朋友走在前面。
什么都摆好了,纸杯是饮料,纸碗是鸡腿,两份圆圆的纸片儿上是什么糕和糕。
“我觉得呀,今天晚上的事,是很好的素材。”吕品端纸杯饮料也硬要与我碰一碰,碰了说,你得记住,最好写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你们真是来积累素材的啊,”玉梅来了极大的兴趣,“那太好了,素材多得要不完,现成的,今天晚上刚才的这一个,只是序曲呢,还有尾声。”
“我知道,就是跟他们去派出所呗。”吕品端着已经捏瘪了的纸杯也硬要与玉梅一碰,“来来来,为你这个见多识广面不改色临危不惧智取威虎山的才女加救命恩人干杯,先干为敬,你随意。”
玉梅早已在抿着嘴巴笑了,笑够了,吕品终于说完了,也风趣一句:“感情深一口闷,我早闷了,比你先干为敬,你随意你随意。”
“别瞎扯,当什么酒喝,快点吃了,早点休息。”我早已狼吞虎咽似的,把三砣糕糕吃了。
“难道,难道,难道真让领队的猜中了?”吕品的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反复几次。
我没有玉梅反应快,反应快的玉梅倏地脸红,我才反应过来,吕品的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原来是省略号一样,省掉了领队的说的一退伍一沾腥,哪里还是猫儿,是饿狼扑食。
“我有个想法,也叫创意。”这是吕品的一惯语气。
“说,愿闻你详。”
“对味,投机。”冲我说,“你的夜宵不是吃完了吗,一边儿呆着去。”
“他木头人一样稻草人一样呆着可以吗?”
“看在你嫂子的份上,给他点面子吧。”吕品冲我单独打个招呼似的:“你耳朵听,不许说话,不许打岔,不许插嘴。”
“好,我支持,对他实行‘三不政策’。”
“这样的。”
“哪样的,快说。”
女友与战友唱的是双簧。
“那不这样的那样的,直接说算了。”吕品真不转弯抹角:“战友得租个房子长期住下来。”
“我?”
“‘三不政策’,我什么我?不是你这个战友,难道还是他那个战友?”玉梅用眼杏儿白我一眼。
吕品一吐为快:“我陪你来找玉梅是有目的的,这个,玉梅帮我打扫房间时,我提前就透露了,她当时太感激涕零,不信,你问她。”
“我流鼻涕了吗?”
“错了没关系,你当时是笑的,笑出了眼泪总没错吧!”吕品盯着我:“玉梅说,她对你转什么志愿兵呀,当什么官呀,一点都不感兴趣,只对你好好写小说去感兴趣。说养得起你,让你好好坐着写它三年五年都养得起你,十年八年都养得起你……”
“别扯淡,全是扯淡,全是扯淡话。”
“咋啦?”玉梅瞬间回归到我黄土人说黄土话:“怎么就是扯什么淡了?没有这样的先例吗?我妈一个女工友,人家男朋友养了她七年,前年开始,每年都在‘佛山文艺’发表几篇中短篇小说,现在已经是杂志社的编辑了,人家也是初中生。”
“你真是初中生?”
“又扯,又扯,什么生什么生,往我头上扯干什么?”
“人家愿意养你,你还不明白吗?”
“哪不明白,就是太明白了。”我终于扬眉吐气一样:“玉梅这层意思,来信里早就有,明显流露出来了,尤其今天晚上默写出这首救命诗。写诗歌不是写小说,不是讽刺你吕品,你那样的诗歌,我一天写得出三首五首,写小说没有十年八年的磨难磨砺磨炼折磨折腾折什么什么,屁也写不出一篇。”
“那你的‘我爸这疯子’是怎么写出来的?”
“瞎猫碰上死耗子,加上碰上这只活老鼠。”我指批吕品。
“你骂死耗子也行,”吕品笑笑,“反正你不能辜负嫂子的希望,人家对你恨铁不成钢,是恨你成为作家那块钢,明白吗?”
“我一个大男人,天天坐着吃闲饭,将来写不出名堂,对不起你事小。”我差点指玉梅鼻子说,“在你面前,我脸不放在脸上没关系,总得出门啊,出门了,脸不放在脸上行吗?人家指背说这个人疯了,才初中毕业,天天在家写东西,作家没当上,坐家当得很好。还有,对得起你妈吗?你妈多,不止一个,我要不要脸见你那爸那妈去?”
“哈哈——”玉梅竟然打着哈哈笑,“妈多娘多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总有一个是支持的。”
“连我都明白了,你还不明白?”吕品通了什么逻辑一样,“肯定是这个打工妈娘,今天下午厂门口我也见了面的这个,不是我没见过面的吃国家粮的当干部退休的家乡那个。”
吕品的眼神移向玉梅,玉梅说得好开心:“这个妈娘呀,得知我找的男朋友爱好写作呀,高兴死了,多次问我是真的吗,好在后来你真写了一篇,要不然啊,我在我这个妈娘面前还真说话不响。”
“说话不响的后果你知道吗?”吕品指向我,“后果是要玉梅一脚蹬了你,就像那个娘要玉梅一脚蹬了你一样一样的,这问题啊,你想想去,严不严重?”
“严重!”玉梅指着我说帮他答的。手指比划,指指吕品,又指指我:“你问问他,他是想这样答的。”
“他敢不这样回答。”吕品紧盯我,“你敢不吗?”
“我敢!”
我没笑,吕品偏说笑了笑了,再笑一个再笑一个,做个拍照的小丑相,手舞足蹈的,挤眉弄眼的,逗得我真笑了。
“言归正传!”吕品总结性发言一样:“下面我来说一句,只一句:你的吃饭问题抽烟问题,我负责全部解决,散会。”
“慢,坐下。”玉梅真当开什么会了,“还有个重要问题,得他自己解决,他得点头,点头了,我才说。”
站着的吕品没有坐下,把我的头按了一下又一下:“点了,点了三次,说,说,你说。”
“待租了房子,正式安顿好了,我命令他去体验一次暂住证生活。”玉梅说得非常认真:“这几天胡子不要刮了,留长点,找件旧衣服给他穿上,散点水泥灰在衣服上,穿双烂凉鞋烂拖鞋,烂解放鞋子也可以,手提蛇皮塑料袋,马路上捡垃圾去,时间选择在下午五六点。”
“我明白了,被查暂住证的抓了去,体验生活,积累写作素材,罚款多少我报销。”
“你,你,你,”我也按吕品的头,按了三次,用家乡话骂,“你狗日的,也得化妆,我化装成乞丐,你得化装成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