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退伍立志唯养猪
连续三天里,都是玉梅先挑起话题发短信给我,我依然就事论事一样就短论短就信论信,也就是说她不先挑起话题我不先挑,因为我怕我挑不起。
比如,关于建猪场的钱的话题,她先挑的,我回复起来就轻松多了。她说钱的事你别急,不要随便开口向人借钱,借钱不是好事。我说借钱很丑吗,不丑,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必须借到一笔二十万的启动资金。立刻收到回复:够了够了,瞎子爷爷有十七万在我存折上,他会全部借给你。
看看,这话题要是由我来挑起,有这么爽吗?
只是“他会”二字我看起来不那么爽。怎么是“他会”呢,他人,不,他已经不是人了,他已经不是他了,死了快一年了。钱是他的没错,借与不借,会与不会,跟他何干?分明是你玉梅会与不会的事。
比如,人手问题,玉梅竟然说服了她妈也辞工,先以妈有颈椎病为由,说不服后就耍赖,自己吃国家粮的正式工都辞了,不就是为了你这个娘嘛,得罪了那个娘呢,怕你这个娘老是颈椎病疼痛呢,没人给你做按摩呢。
娘不但不辞,还呸她花言巧语。耍赖不成就软攻,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二闹三吊都是哭,软的不行就强攻,强攻一句顶万句:原来是你没把我当亲生女儿啊!娘这才哽咽着说:嫁的是女儿怎么把娘也嫁过去啊,母女俩都哽咽了。
再比如,娘终于辞工后提出一个条件或要求,她是怎样答应的,就一个字:行。我说你行了我当然也一个字:行。她说什么条件或要求还没告诉你呢,你也行行行,不假思索的回答是信口开河信口雌黄。
我说不不不,是信马由缰,你不叫周玉梅了,你改名换姓了,姓马了,叫马缰了。她说好呀,改了就改了,换了就换了,我叫马缰就马缰吧,我变男人求之不得呢,从今天开始你这个大男人得听我的,第一听:后天早晨九点四十前你赶去黄土火车站接车。
短信虽短,由她玉梅主动挑起的话题,编织的短信,透露的信息量真大,第一大是我建猪场的资金问题不是问题,第二大当然是猪场建成和投产都指日可待。
回家六天,玩了三天半,不敢玩了。
当兵的,要退伍回家,好像是我的错。
娘对我说,爸想在他走前把我的婚事办了,办了,他就走掉。我不是不知道爸的“走”字是什么意思,爸“走”多了,我不得不呸他一句:“走,走,走,走去哪里?”“走去见阎王。”答得很快。
爸真没有一种做上爷爷的企盼,抱上孙子的憧憬。如果我不是退伍回来子继父业养猪的,爸会有的,企盼和憧憬都会有的。这个我明白得很,妈也明白得很,两个姐姐也明白得很。
在爸看来,子继父业是很丢人的丑事,他抬不起头。我想说我要抬起头来,只有子继父业,要继就继大的,干大的,办大的,办的是大猪场。
但钱没到手,大的不敢动工,还是脑海里的构思和画出来的一张图纸。只得听爸的,爸要我砌的是猪圈,养一头母猪的,要我砌大点。养一头母猪,再大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爸的手笔只有这么大。
娘说旧猪圈关着的那头百多斤重的肥猪,是头母的,阉割后才长得膘肥体壮,是那头不咋走膘的两倍,爸是想留着做母猪种,兽医师也说阉了可惜,爸忍痛割爱,就是因为猪圈小了,也要兽医师割了一刀。爸对养母猪情有独钟我是知道的,养了二十多年,我当兵后才没养了,只养肥猪了。
旧猪圈的隔壁空地是个斜坡,爸已砌了几层砌块,挑了几十担黄土填平。
“你这个大工师傅只管放线走墙就是了。”
“放什么线,目测。”我锄头一挥一挥又一挥,才半个钟,就是个基础工程了。
“还是要当兵,打枪打炮的,眼力好。”
爸的话是低效毒气,毒不死我,气得死我。
爸的意思是砌两个格子间,一大一小,小的那间给母猪睡觉的,大的那间给猪仔玩的,猪仔玩的那间露天的就行了,两圈的隔墙下留一个小洞让猪仔在两圈之间自由钻洞。
虽然中断了三年农民,一进入农民角色还是进入得了的,砌刀一拿,完全农民中的砌砖大工师傅样。爸给我当小工,在拌黄土泥巴掺石灰浆。妈也有一分热发一爸与我分光,给我递砖头砖块。
砌猪圈隔墙时,爸老是与我争论一个洞的问题,说洞口留小了,留了变不了,不能扩大,猪仔都是往大里长的,猪是愚蠢的,喂食时猪仔同时钻洞的,会拥挤的。
虽然没有骂我,等于骂我,我是人,猪是蠢的,我怎么也是蠢的,空间怎么不留大一点儿呢?怎么不变得比猪聪明呢?
两个姐姐还行,得知我进入农民角色像模像样,都骑着单车回娘家,见我迷彩服上是黄色泥巴和白色石灰,是表扬的,表扬我的猪圈砌得好,还说特意来看我,倒不是看爸看妈了。
大姐的大儿子肥胖,读小学五年级,当天下午放学回家也骑着单车来,明明是到外公外婆家来,应该说是看外公外婆才是,至少要先说,先打个招呼。但胖子人往往笨蛋一个,开口一句我是来看舅舅的,单车没撑架,地上一丢,上气不接下气,冲我怒吼一样:“你当兵怎么当的,你咋当回来又当农民呢?”
“叫舅,舅也不叫,还敢训舅,老师怎么教的?当兵的,个个都要去当官吗?当兵回来继续当农民不行吗?农民当得好不好吗?”
“你是回来养猪,养猪的,出息只有那么大。”
“放屁,谁说的?谁教你的?”
“我,我自己。”
胖子外甥说是自己说的,不是别人教的,我原谅了他,不把他的胖耳朵扯得很痛,只扯得哎哟一声就放了。
爸护着小胖子时呸了我,呸我说胖子外甥没说错。
幸好六田叔来了。六田叔不来,我真想把砌刀一丢走了。
“你爸是在真正帮你一大把呢,他有养猪婆经验,年年少买几十头猪仔,赚钱不如省钱。”
真是六田叔提醒得好,属于爸的小型猪圈,我抓紧时间两天半就砌好了。
二姐晚上又来了。二姐话多,前天也是下午来的,来了见我忙过不停,想说没说,想问没问,没坐多久,随便与娘拉拉家常,说走就走,真与大姐一起走了。她近得多,应该与娘多拉一会儿家常话。
二姐问得很古怪,又不算古怪,与爸的意思差不多:“你的,吃国家粮的女朋友真会嫁给你?”
我想吹牛皮说岂止是她嫁,她娘也嫁来帮我创事业呢。但我认为办的是猪场,猪场办得再大再大,总与创事业搭不上界似的,便不吹了,不是怕嫁的人吹不响,是怕猪养不好,那才是真正吹不响。
“是不是骗你的?”
“骗我什么啊?”
“十七万,她手里有十七万。”
“你,你,你也听说了?”
“闹翻了天,还不听说?”
我说假的,二姐答得好笑,假的有这么假,改口很快,改为假的有这么真。
真真假假,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还要到什么时候,她拿走了,蚂蟥不见背夹,你又没有证据,你敢问她要?“再说了……”
“停!”我制止二姐,“你不要再说,我知道你要再说什么。”
二姐看我怪物一样,我说姐,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凭什么啊?
“这是爸的意思,妈也这样想。”
凭什么?凭什么?
真不好说凭什么。
跟乡下养猪的,打狗的,喂鸡喂鸭的,打牌的,天天看什么香港出的马报的,婆婆妈妈家长里短的,隔二三天买码梦想中六合彩发财的,我总不能说我凭着凭借文字、文章、文学吧!
我说得出口吗?
说得出口,他们听得进耳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