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州内城的清晨和外面也没有什么不同。
天色泛白后，别扭了一夜的楚江开从那床舒软的被褥中钻了出来，穿上女佣早就准备好的衣裤，光着脚来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这是他的习惯，即便是在老书生那不见天光的矿洞中，他也会早起后拉开小窑洞的窗帘。
他觉得哪怕没有阳光，也应该给早起的自己一个全新开始的暗示。
门开了，女佣端来了早餐。
这些被严格训练过的外城人，能做上这样一份安稳的工作其实也不容易。原本打算问点什么的楚江开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不想给这些无辜的人带来麻烦。
早餐是煎过的牛肉配一种松软的饼，这种饼楚江开之前没有见过，不过味道很可口。至于牛肉，楚江开已经不介意是不是'京牛'了，昨晚的那些肉脯，让他对'京牛'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才吃了没几口，水墨就敲门进来了。
她进门后并没有来到楚江开跟前，而是就那样远远的站着，抱着肩膀上下打量着他。
看了良久，她唇角微微的翘起，甜甜的笑了。
楚江开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停止了用餐，也回以同样的微笑。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水墨的眼睛并不是常规的黑褐色，而是深褐中带着浅蓝的颜色。此时正在微笑的她，眼睛微微有点眯，反倒突显出了那一抹蓝色的纯净。
楚江开心中暗自一凛，难怪昨晚那么笃定的认为她的眼睛如同无垠的大海，原来是有这一抹蓝色藏在她的眼睛里啊！
''除了眉眼，我简直有点认不出你了，楚江开。''
水墨眼中的那抹蓝色淡化，她板起脸睁大了眼睛说道。
楚江开叹了口气。
''难道说我一直像昨晚一样邋遢你才看着舒服？''
他边说边起身拉开餐桌旁的另一只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起吃点吧！这饼味道还不错。''
''那是中州楚州城的美味，叫'楚馍'，是我家乡的味道。''
身后有女佣上前替她布置好了餐具。
水墨也没有做作，很自然的走过来坐下，但并没有用餐的意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楚江开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顺着水墨的目光望向了窗外。
窗外就是泾州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昨晚的杀伐之意被晨光中的微微暖意取代。草坪上来来回回有佣人穿梭，几颗树木在微风中抖落了叶子上的露水，不远处传来了马儿的嘶鸣。想到每天从小窑洞醒来是绝对看不到这样自然而真实的画面，楚江开不免有些担忧，这样的风景还能看多久？
而想起矿洞的同时，他也想起了老书生。
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在某个小镇中的一处小院里，能安安稳稳的吃一顿这样的早餐呢？
楚江开不想让自己流露出的伤感影响了水墨，便强行将自己从思绪中拽出来。他看看水墨，抬手指着窗外的那几颗树木问道：
''这几颗是什么树？我虽然很少能分辨出花草树木，但这种树木我还真的从未见过。''
水墨的情绪还是被影响到了，她脸上又了淡淡的惆怅。
''这几棵树也是我从中州带来的，记得带的时候爹爹说过，北疆养不活外来的物种，除了人。但我还是固执的带了，而且你也看到了，它们在这里活了下来。''
''这种树在楚州漫山遍野，开花的时候，整个楚州城都飘着淡淡的香味。''
楚江开想起昨晚的紫槐花的味道。
''不会是紫槐花吧？''
但他说出来后，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紫槐花是北疆独有的花卉，水墨已经说了这几颗树是楚州带来的，那就一定不是紫槐花了。
水墨白了他一眼。
''这是栀子树，也是我家乡的味道。''
楚江开点点头。
''水墨，你是不是想家了？''
''是啊！''
水墨大方的承认，目光已然又回到了窗外的那几棵树上。
''你知道吗？楚江开，其实我来不来北疆，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死，来北疆只是延缓了这种死亡的到来时间，本质上并不能改变什么。有时候，我其实就是为了让爹娘能心安理得一些。''
''你昨晚不是说矿洞对你的病有好处吗？''
''这就是好处，延缓了时间。''
''那我明白了，你是真的想家了。你觉得待在这里并不能真的改变什么，所以你很悲观，很想楚州，你想回到那里安静的等那一天的到来，对吗？''
水墨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但你可能真的理解不了我的感受，我不喜欢这里，我经常梦到老家楚州。楚江开，你去过中州神域吗？哎，你可能没去过，我就算死，也想死在楚州，那里的阳光很炽烈，死亡带给别人的悲伤，能挥发的快一点。''
''楚江开，你有朋友吗？你知道我没有，这些话，我连诉说的对象都没有。''
''还好，今天终于一吐为快了！你明白我的另一层意思吗？''
楚江开点点头。
''是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悲伤，你这样风风光光的大户小姐尚且如此，我们······''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水墨打断了楚江开的话，她不喜欢他话里带着的那份调侃的意味。
''我说过，这些话我没有朋友可以诉说，但现在说给你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已经拿你当朋友了！''
楚江开脸上一阵烧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指轻轻的捏起餐具，不知所以的拨弄起来餐盘中的食物了。
''水墨······''
沉默了很久，楚江开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句。
''水墨，其实昨晚你从马车上伸出手来的时候，我······我就，已经拿你当朋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我······让我，欲罢不能。''
''虽然我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本不该有交集的，但我真的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水墨回头，看着楚江开的眼睛。
''人的世界，是一个世界，本不应该区分对待，你看，就像你现在这样，怎么能看得出来你是外城人，还是个'北疆囚犯'？''
''你今天的样子，一点都不'囚犯'，甚至还有点，有点······''
''有点什么？''
楚江开很在意自己在水墨眼中的形象，迫不及待的问道。
水墨脸色微微一红。
''有点······帅！''
